彼岸花

曹积三

馥郁的桂花香气，悠悠地飘进客厅，那带着甜丝丝熟杏味儿的幽香，让人感到温馨而优雅，不由你不去瞧它满树满枝的繁花。俯首窗棂，朝外望去，它就在眼前，葳蕤的枝桠依偎着阳光房，细莹的花朵，泛着象牙白，一团团，一簇簇，宛若浮在绿叶上的瑞雪……

这株桂树，是六年前，我亲手栽植的。当时，它还不抵胸口，而今，早已超越我的头顶，偌大的树冠像柄大伞，投下满地的绿荫。植桂，是因为这树名，恰与夫人名字中的字相合，再则是心仪那一树的芳芬。

原以为大西洋边的桂花，会与江南的桂树一样，开在秋天，出人意料的是，查尔斯顿的桂，竟会从十月末梢，一直开到越年四月天，圣诞节期间，开得尤盛。恰逢那会儿，是全家人团聚的佳期，所以，桂花盛开，就成为全家人一年中最期盼的时光。

为了赶来团聚，大海一家竟因暴雪，在美中的高速路口，候了四个多小时，又在华盛顿转机，折腾了近两天的光景，才如愿以偿。其路途，不亚于回国之劳顿。但这丝毫没有减轻芊芊的兴致，她终于结束了用“爱派”与楷文哥哥视频的日子，可以在一起共度欢乐的假日。

林中骑马，让这两只猴年生的“小猴子”格外开心。查尔斯顿的冬日，只有房前舍后的草坪变得酥黄，山茶、紫玉兰、毛刷花等依然烂漫枝头；树上，红英紫卉依然眩人眼目。林子里，高高的松树和笔挺的冷杉，如同丹青手的彩笔，把世界涂得碧森森的，而一棵棵经年的莽橡，更是遮天蔽日，那纵横交错的枝干上，悬浮着一缕缕的“西班牙苔”，让周遭弥漫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氛。

楷文和芊芊各骑一匹高头大马，一前一后，在小径上“踏踏”前行。

楷文曾学驭马多日，骑在马上已是轻松自如；芊芊则不然，她是第一次人在马上，自然怕她恐马，谁料想，她俨如一名熟练的驭手，不仅稳稳当当地骑着，而且，总是嫌马走得太慢，双腿一磕，就让马跑了起来。随着马儿的远去，传来她“咯咯”的笑声……直到暮色四合，不得不离开约翰马场的时候，她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

去年，到山里滑雪，她竟敢从很高的山上，沿着几乎是六十度角的陡坡，冲刺而下，一滑到底，毫无惧色。雪场的教练还以为她来过多次呢，得知实情后，一面伸着大拇哥，一面“啧啧”称赞这个小豆豆有过人的滑雪天赋。

我不以为然，倒是觉得她小性情中的那份勇敢，值得发扬，更应激励。

芊芊和楷文都是在大洋彼岸呱呱坠地的孩子，有一天，也许要在这里融入人生之海。海，不可能总是风和日丽，没有一点神勇，如何迎风冲浪？人生如远足，翻过一峰，还有一峰，总有高处在前头，倘若没有一点胆量，如何成为生活的勇者和智者？因之，总是祈盼他们在成长过程中，能融入一点果敢，一点坚韧，逐渐地将其变成性格和精神的一部分。眼见着芊芊的小性情中有这样的亮色，岂能不让人欣喜？

天穹朗朗，车行如风。全家人驱车前往哥伦比亚城游览。

这里，有蜚声北美的肯尼亚动植物园。植物园里，花木蓊郁，以奇取胜。天南地北的自然精灵，聚会于此，一时间乱了节令。进了园子，迎面便可看见一树粉丹丹的桃花，偌大的树冠上，像是弥漫着一片彩霞。而到了园子的深处，却有万点红梅，横斜在苍干虬枝间，风儿一吹，暗香袅袅……你说，这该叫春天呢，还是冬天？不禁想起那两句诗：“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

美国人痴迷于冒险和刺激，钟爱鬼怪和另类，就在这万绿丛中，竟也有一种树，名曰“鬼”树。怎么个“鬼”法？“鬼”在何处？无从得知。只是它的样子长得挺怪，树干，宛若一捆干枯的稻草；树冠，颇像一个由若干刺组成的大毛球，通体灰绿。凝视着它，我倒觉得，将其易名为“刺猬”树，或许更为贴切。

其实，全家人来这里，除了赏花观树，更为那悬空走钢绳、玩踏板、节节攀高的一项游戏。这是桥和宽精心为芊芊挑选的顶级游戏，早在几个月前就在网上订了票。他们认为，这游戏，一定会满足芊芊爱冒险的欲望。

到了近前，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实在是一项考验胆量的勇敢者的游戏，让我这个恐高者望而生畏。

这种游戏，是一层层悬空向上的攀登。每一层，或是晃动的单条钢绳，或是间隔不小的踏板，或是左右摇摆的绳梯……必须走完下一层，才能抵达上一层，共有若干层。最高那一层，距离地面约有三四层楼高。

我举目一望，玩这游戏的，都是大人，根本没有像芊芊这样八岁多的孩子。

我犹豫了，确切地说，是有一丝恐惧，遂想拦住芊芊，便在她耳边悄声地问：“芊芊，咱还玩吗？”

“玩啊！玩啊！”

她的小脸上洋溢着兴奋，压根儿就没有害怕的影儿。

看来是非玩不可了。

全家人只好依了她，为了防备万一，由宽陪她去玩。

从底下往上瞧，芊芊轻盈得像只小燕子，蹦蹦跳跳，腾腾挪挪，上上下下，上了一层又一层……

我的心，跟着她的身影“咚咚”地跳，真怕她哪一脚踏空了，或失了手，坠了下来。尽管知道，即便坠下，也无危险，可毕竟还是害怕。

芊芊别看是个小不点儿，却胆大心细，一脚都没有踏空。

她一层又一层，顺顺当当地向上移动着……

当她走完最高一层，守在终点的管理人员禁不住欣喜将她搂了过去，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回到地面，我问她：“芊芊，好玩吗？”

她笑嘻嘻地说：“好玩。我看见你们站在地上，都变成了小矮人。”

就这样，芊芊又一次让全家人领略了她的胆量。

冬日，不是查尔斯顿游泳的季节，但海滩却依然充满迷人的魅力。

一排排的浪花，在蓝天下，嬉闹着，欢唱着，一队队的鹈鹕刺水捕鱼，引来漫天的鸥鸟“嘤嘤”地叫着……

在浪花旁徜徉，拾拣着奇形怪状的贝壳，是全家人的乐趣；在鸟群里放风筝，是楷文和芊芊的最爱，他们手牵着纸鸢，随着海浪奔跑着，欲与鸥鸟试比高。

突然想起，十年前，曾与夫人和大海在洛杉矶的太平洋边，沐浴落日的余晖遥望彼岸的家乡，而此时，脚下已是白浪滔滔的大西洋，距离家乡越来越远。

望着海滩上的孩子和那天上的风筝，陡地扬起万斛思绪……

是牵挂？是期盼？是祝福？是祈望？思不断，理还乱。

又是一片蓝莹莹的天，许是因为草的品种不同的缘故，高尔夫球场的草坪竟泛着新绿。一群大雁突然飞过头顶，“嘎嘎”地叫着，扇着翅膀落在身旁不远处的湖里。它们像是特意来陪伴我们打高尔夫似的，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查尔斯顿所在的南卡罗来纳州，是全美第一个高尔夫球场和俱乐部诞生地，打高尔夫，在查尔斯顿是一项既传统又时尚的运动。入乡随俗，全家人来球场一试身手。

打得像模像样的，当然还是楷文和芊芊，他们对高尔夫并不陌生。而我，像他们这般大的时候，对高尔夫还闻所未闻，那时玩的是踢毽子、抽冰猴、打马仗……

谁能料想，随着岁月的远去，这玩的东西，也由土变洋了呢？

望着楷文和芊芊扬杆击球，那银白色的小球，飞向蓝空，陡生许多的感慨……

全家人打完了三桶球，楷文和芊芊还觉得不过瘾，又给他们要了三桶球，才尽兴而归。

那一天，全家人的笑声久久地荡漾在高尔夫球场。

往年，桂花盛开的时节，全家人总要游览一座较远的城市。今年，选在不远不近，有六个多小时车程的亚特兰大。

去那儿，不是参观奥林匹克公园，也非寻访电影《乱世佳人》的昔日芳踪，而是参观北美颇富盛名的佐治亚水族馆。那儿，有闻名遐迩的海豚表演。

着实没有想到，这海豚表演，竟会在剧场和水世界融为一体的空间里进行，真是奇思妙想。

海豚，这海之精灵，有着难以置信的聪慧和灵性。在人的调教下，会做出许多乖巧的动作，让人叹为观止。这儿的海豚表演，已不仅仅是秀其腾挪跳跃，而是将它们和人的情感融为一体。在音响、灯光都呈现出来时，又响起歌唱家的动人歌喉和曲曲折折的情节，这哪里是什么海豚表演，分明是一场充满浪漫色彩的历史神话剧。

末了，当演员带领海豚一起向观众谢幕时，再一次让你体味到人与海豚的和谐之美，那是宇宙间人和自然和谐之大美。

楷文和芊芊看得津津有味，因为，演员的唱词是英语，这使他们对剧情的了解更为清楚，所以更加兴味十足。只是，水族馆规定不许拍照和录像，让两个孩子感到美中不足，留下小小的遗憾。

与水族馆迎门相望的，便是“可口可乐世界”，它的门厅装饰，较之五年前的记忆，变得鲜丽而招摇。作为雄踞全球的饮料巨无霸，更懂得招徕生意的人性心理。你听，在那迎宾曲中，居然加上了颇有民族风味的中国乐曲，顿时让人感到几分亲切。

走进这爿展览馆，到处都弥漫着可口可乐那独有的喜兴、热烈的富贵红，红色的圣诞树、红色的可口可乐女郎、红色的可口可乐商标……

在漫长的岁月变迁中，喝可口可乐已经成为某种生活方式的象征。然而，你若想尝遍这世界上绝大部分口味的可口可乐，怕也只有在这个展览馆里了。此刻，以盈利和赚取利润为目的饮料大亨显得十分的慷慨和大度，所有味道的可口可乐任你品尝。其实，尝来尝去，最适合你的味道，也就那么几种罢了，它们都属于经典的味道。

最为新奇的是，在这里，全家人品尝了尚未上市的可口可乐新口味，那是姜汁与面包香的混合味道，醇厚而微香，唆一小口，舌尖顿生恬适之感。毫无疑问，它行世后，青睐者准会趋之若鹜。

楷文和芊芊平日几乎不喝可口可乐，但是，可口可乐的三维电影幽默诙谐，充满童趣，让他们乐不可支。

带着快乐，我们回到查尔斯顿，迎接新一年的来临。

辞旧迎新的年夜饭，中西合璧。除了饺子、传统的家乡菜之外，还有牛排和从缅因州快递过来的鲜活龙虾……

在圣诞树旁，楷文和芊芊弹奏着钢琴曲，楷文的《追》，将猎人追逐的马蹄“踏踏”和狐狸的奔突，表现得挺有味道。随后，兄妹俩又唱起了《圣诞节前的十二天》……

听着他们那稚嫩的歌声，那窗外的桂花香又飘进屋来，望那桂树，不禁想起故乡路口那棵历经沧桑的古杨，我每次离家，母亲总要在那树下送别，我走了好远好远，回过头去，还望得见她远远地在招手，风儿，吹拂着她满头的银发……

倘若有天堂，母亲和父亲在那里过得好吗？他们能望得见大西洋边的我们吗？

我痴痴地想着。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