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现实的混合建构:新闻和微博框架比较

2014-03-11 10:14文/董
中国出版 2014年14期
关键词:瓜农城管新闻报道

文/董 朝

新技术并不能毫不费力地重组社会、文化和政治等领域,建立在此之上的新媒体往往混杂了旧媒体建立起来的机制,[1]在竞争、对抗和长期的融合之后,新媒体才能确立自己的舞台。如麦克卢汉所说,每一次新媒介的诞生往往处在旧媒介的参数和框架中,[2]社交媒体的诞生为受众提供了替代的消息来源,传统新闻常规对现实的建构遭遇网络文化影响下的新闻伦理的竞争,但是内容上的重合弱化了对抗的程度。在这种“混合”(hybridity)的情况下,媒介现实的建构表现得较为复杂。本文试图从框架理论角度,通过个案分析,探讨在当前媒介融合的情况下,媒介现实建构的过程。

一、框架分析和研究假设

新闻的框架分析是分析媒介建构的经典理论之一,通过框架分析,可以展现与媒介意识形态相联系的各种定义和联系、符号和修辞。[3]在网络平台上,媒体的内容是否会发生调整,媒体的新闻发布策略是否改变等,是目前媒体转型需要思考的问题。

和网站不同,在微博中,媒体是作为内容发布和分享的用户存在,其内容具有很大的开放性,直接面向具有话语权的受众,对新闻报道的方式提出了更大的挑战。同时,由于微博对字数的限制,媒体微博发布的新闻与链接中的新闻内容并不完全相同,在一份对国内5家新闻媒体的微博分析中,有学者发现有40%的微博内容集中在120字左右,而在新闻报道,尤其是通讯、特写、深度调查等报道中,120字并不能概括新闻的主旨,那么微博必然对要转载的新闻进行第二次加工,筛选、强调和忽略部分事实,构成了自己的报道框架。[4]

媒体会根据面向的受众或所在的平台不同而调整其内容。例如,CNN(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和CNNI(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国际网站)在议程的框架和运用暴力图片方面表现出明显的差异,这主要是因为面向的受众群体和新闻实践的部门不同。[5]据万瑞数据2010年发布的报告显示,微博用户以18~30岁的年轻用户为主,且微博平台的开放和互动允许用户评论、分享和转发事件信息,按照自身对信息的需求,有选择地接受和传播信息。受众在微博中具备的主动性和以往媒体对受众的理解有较大差异。

此外,在传统媒体转型过程中,“数字化”不过是“本单位的点缀”,[6]传统新闻媒体的网络部或新媒体部门与采编部独立,处理媒体微博的编辑较少受到新闻编辑部审查,如《南方日报》的微博由专门新媒体团队负责,不参加编辑部的会议,除非特定专题需要,才会邀请新媒体部的人员参加讨论。

由于媒体的微博在发布方式、受众接受心理和审查机制等方面与媒体的新闻生产不同,本研究假设媒体微博对事件的报道和新闻报道框架存在差异。

微博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新闻传播的路径,微博事件经过用户讨论之后再出现在新闻报道中的模式已经被广泛采用,不少媒体记者将微博话题作为新闻选题来源之一。近几年的微博事件,诸如三亚宰客、郭美美事件、黄浦江死猪漂浮等,凸显了网络议程对媒体议程的影响。不少研究发现,网络议程对新闻议程有一定影响,而框架设置通常作为议程设置的第二阶段,也存在同样的影响。然而根据混合媒介理论,这种影响应该是互动性的,所以本文的一个研究问题为:微博和新闻报道在事件过程中如何互动并相互影响。

在比较研究中,为了更详细展示框架的差异,将框架按照恩特曼(Entman)划分媒介建构的四种手法,分为四个方面:事件定义、原因判定、道德评价和对策建议。

二、摆脱二元模式的“临武城管”事件

2013年7月17日,湖南临武一名城管人员在执法过程中与瓜农邓正加发生冲突,邓正加“突然倒地身亡”,该执法“城管”的工作证被微博和媒体曝光,事件一时间成为舆论焦点。微博一般称该事件为“临武城管打死瓜农”事件,而新闻报道中则较多地称为“临武瓜农死亡”或“7·17”事件。该事件的主角是二元对立的关系:看上去蛮横的“城管”和被同情的瓜农。在中国人“赏善罚恶”的心理图式中,媒体的报道模式一般是揭露“恶”者的罪行,挖掘弱者的“善良”品性,最后对立的关系分别接受奖励或惩罚算结束。但是在社会安全事件报道中,传统媒体的“报道发展相对滞后,透明性与开放程度相对低”,一般按照政府“统一口径”进行报道。[7]而微博等社会化媒体从来不放过每一次可以消解“权威”的机会,尤其是当主角是对立关系时,微博舆论常常出现几乎一边倒的趋势,因此此类事件最突出反映了媒体新闻和媒体微博的角色冲突。此事件中,媒体新闻和微博报道却摆脱了传统的二元对立模式,在融合中探讨我国城管的管理和改革机制,使事件走向理性方向,是研究新媒体和传统媒体相互影响的典型案例。

本研究采用内容分析法,借助新浪新闻网的搜索引擎,以2013年7月17日~8月17日为时间框架。关键词为“临武”、“城管”,共检索到182条直接相关新闻报道。媒体微博内容搜集参考新浪微博媒体影响力排行榜前100的名单,共选出28个新闻媒体的微博账号,分别用相同关键词和时间框架检索这些媒体微博报道,共搜索到234条直接相关微博报道。按照事件发展的关键阶段划分为四个阶段。①7月17日,网友微博爆料,少数媒体转发,为事件潜伏期;②18日,微博和新闻报道达到高峰,为爆发期;③19日~24日,相关肇事人员被追究,政府赔偿完毕,传统赏善罚恶的阐释过程结束,报道也迅速淡出媒体视线;④24日以后,少数媒体追踪评论事件。

三、新闻报道和微博报道的框架差异

根据上述内容分析法统计,在234条微博报道和182条新闻报道中,对问题的定义主要分为两种脉络。脉络一:“权威阐释”按照权威消息来源,定义事件为一场冲突导致的意外死亡事件,政府“迅速处置”,尸检结果会尽快公布;脉络二:补充权威阐释的疑点,从背后挖掘事实,质疑城管执法手段和政府的处理方式,为隐含线索。从表1中可见,媒体的微博报道更加偏向于利用隐含线索定义事件,“隐含线索”的框架占总微博报道框架的43.2%,权威阐释只占了20.5%;新闻报道呈现的两种定义比例相当,权威阐释占总报道量的26.9%,隐含线索占31.9%。

表1 人民网对“临武城管”事件的新闻报道和微博报道框架

对事件原因的分析也有两种倾向,一种就事论事地分析城管执法方式问题;另一种指向深层次的制度的原因。前者着力分析当地城管制度的漏洞,指出城管权责不一致,管贩矛盾激化导致了悲剧的产生。后者则较多地思考制度设计上的缺陷,提出城管制度的法律不完善,政府应对突发事件“用错药”等导致了矛盾的升级。新闻和微博对原因的分析都侧重深层次地讨论制度暴露的问题,新闻和微博对深层原因分析的报道共占了总报道量的12%,认为是执法问题的报道只占了7.2%。

对事件道德层面的评判有两种:一种是二元对立视角,在报道中充分展现“城管/政府”与“瓜农亲属”的冲突。另一种从人文主义视角出发,通过对个案的深入描写,展现事件的复杂,如《东方今报》在《临武瓜农死亡之前:作为人的瓜农与城管》通过人文视角,关照了城管和摊贩各自的生存压力,这篇报道被两家微博转发。

媒介建构的最终目的是形成人们对社会现实的共识,因此媒体为了达成社会规范,不免运用话语权进行预测或干涉,是新闻媒体舆论引导功能的体现。本事件中媒体倾向于两种建议,一种通过对真相的寻求,倡导社会秩序的公平公正,尤其体现在质疑当地政府滥权而妨碍公正方面;另一种则更进一步期望社会管理层面的改革,体现在对城管制度的探讨和政府管理能力的指责上。

在分析中可见,新闻报道和微博报道在“定义事件”和“对策建议”两个框架中表现出的差异较明显。首先,尽管微博和新闻对官方线索和隐含线索都有报道,但是微博更倾向于“隐含线索”。微博多采用民间话语定义事件,如“临武城管被指打死瓜农”,“网曝湖南郴州‘城管打死瓜农’”等,引用网络消息来源对事件进行描述;而传统新闻多描述为“瓜农与城管冲突中死亡”。

在决策框架中,微博主要提到政府方面的改革,指出当地政府应该“莫失改错良机”,指出解决方法为“弃武从文才有出路”。而新闻对事件的评论则各有不同,较多地认为此事件应该得到公平的判定,尤其是指出了尸检结果对判定案件的重要意义,并解答了政府赔款的正当性,缓解了读者的质疑。

在“原因判定”和“道德评价”中,差异并不明显,新闻和微博报道框架没有较大差别,都强调了城市管理的不规范是根本原因,展示了事件中,双方对立的局面,但是新闻报道更加深入反思了城管和瓜贩冲突的复杂因素,通过采访被抓城管的妻子,表达了城管并非“恶”的化身,化解网民集结的情绪。

四、框架互动的层次

新闻和微博的框架差异并非独立、静止存在的,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由于微博无法脱离传统新闻媒体的新闻来源,优势只表现在“时效性”方面,即“问题定义”的框架层面,在解释和分析问题过程中不得不面对传统媒体强势的“框架设置”,在框架的不断竞争和融合中走向理性。

微博首先将事件问题化。“央视新闻”事发当天立即发表微博《网传“湖南郴州城管打死小贩”属实警方正在调查》,同时,央视新闻网站也对此消息进行了图片新闻报道,人民网、新华网等少数媒体微博较早转载了相同内容的新闻,到第二阶段结束,全部28个媒体微博都已加入事件的讨论,在各个框架领域提出质疑、评述。

多媒体多框架竞争。从第二阶段到第三阶段,微博和新闻框架的相关关系较为复杂。首先,从时间范围来看,微博在前期对传统新闻报道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微博对“权威阐释”的质疑促使新闻报道在此阶段奔赴现场寻找更多线索解答这些质疑,并求证城管是否暴力执法、政府是否隐瞒事实真相等细节,所以在此阶段,新闻“定义事件”的框架大大增加,频率从37增至63,而微博框架已经从事件定义转移出来。到第三阶段,微博只有16篇报道框架是“事件定义”;微博总归缺乏理性成分,在“原因判定”框架和“道德评价”框架中,仍然受到新闻框架的牵制,在新闻挖掘了更多细节并深入反思事件的阶段,微博报道表现出对新闻报道的依赖。

由于不同立场的媒体之间存在话语竞争,[8]这种竞争也带到了社交媒体中。奔赴现场的记者仅有央视和新华社等少数全国性媒体,他们赴现场采访瓜农家人、城管家人、被免职官员等,获取事件更多细节,如曝光城管局长的双重身份、瓜农亲属的反抗与妥协等,掌握了描述事件的话语权并通过微博第一时间发出更多“隐含线索”。传统新闻报道则在深入阐释框架中获得较大优势,如《人民日报》《广州日报》等纷纷发表社论,《强力维稳无异抱薪救火》(人民日报,2013年7月19日)、《岂能用“城管手段”处置突发事件》(广州日报,2013年7月19日)等,在道德框架和对策框架中获取了发言权。在同一媒介性质之间也有竞争,如微博中,全国性的九家主流媒介掌握了舆论趋势,多数媒体通过转载并评论少数影响力较大的媒体的微博来争夺话语权,在本次事件的报道中,媒体微博有64.96%的报道是转发自新闻媒体或其他媒体微博,转自新华网、《新京报》《人民日报》和央视新闻四家媒体微博的报道占了其中的67.76%。

微博和新闻通过建立新的框架来丰富框架的层次。地方媒体微博参与竞争则依靠本土视阈,如《大河报》的官方微博即时推出“中国好城管”话题,讲述郑州城管给瓜农送盒饭、设摊位疏导点、大规模买瓜等柔性执法案例,通过纵向比较成功跳出二元对立的框架,获得多家媒体转载。媒体微博之间还通过采用符合网络受众思维的评论方式不断衍生出新的框架,如,“这次,总不能再找临时工实习生顶包吧”(《广州日报》新浪微博),评论了在场记者曹晓波的描述性消息,将隐含线索框架演变为道德评价的框架,无论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极大地丰富了框架的层次。

在混合状态中相辅相成。从第三阶段到第四阶段媒介进入事件反思阶段,微博的时效性优势失效,报道来源主要是新闻报道,少数媒体(《中国青年报》《人民日报》等)的报道转向深度评论和反思,履行媒体的社会责任,向上影响舆论提出解决方案。这一阶段,各个媒体纷纷发表评论,无论是从转变社会管理思路,还是从“权责一致”方面,都是对城市管理机制的一个深刻的反思。而微博依靠互动优势,赋予框架双向视角,受众可以通过微博的引导舒缓舆情压力,向下疏导群众怨气。

纵观整个过程,可以看到,媒体的新闻报道和微博报道呈现出分裂而后慢慢趋近而接近混合的状态。在事件爆发期,微博由于时效性特点和网民情绪的快速集结,第一时间将事件定义,由于很多背后隐藏的细节没有被观察到,在严格的编辑审查机制下新闻报道没有盲目定义事件,此时新闻和微博的框架差异最明显,框架呈现明显分裂状态。但是微博的深入报道依赖新闻工作者的深入调查,在对事件的评论和决策建议过程中,微博也只能依赖转发新闻的方式将事件的复杂因素逐渐暴露出来,并通过评论、转变话语方式、增加互动等策略转移框架,生成新的框架,使框架呈现出多层次特点。在这种媒体之间、媒体微博之间、媒体互相评论之间达到框架的相互交融,媒体对事件的态度从争论,到怀疑,再到反思,趋向理性。尽管微博采用了新的报道形式,但是消息来源、采用者,甚至媒介传播机制并没有改变,这种新媒介处于被同化或寄生于旧的媒介机制的状态便是混合状态。[9]

五、讨论和总结

以上不同媒介的比较是基于差异化理论视角分析两种媒介体制之间的差异和趋同,如果社会化媒体可以“自主于其他社会体制”,那它才可以被称为“现代的”。[10]然而,一切较新的媒介形式出现都无法摆脱旧的媒介原先树立的社会传播准则,较新的媒介在与较旧的媒介进行竞争、融合过程中才逐渐树立自己的媒介伦理和规范。

尽管在技术环境、受众特点和审查机制不同的背景下,媒体对新闻事件的微博报道和新闻报道的框架存在较显著差异,但是这些差异仅表现在对事件定义的方式上面,面对微博受众群体,媒体微博叙事倾向与将复杂的问题转化为口号式的简单观念,应用较多富有感情色彩的评注来转移新闻框架。

作为社交媒体的微博和传统媒体的新闻报道并非相互独立地塑造事件框架,而是在相生相克中逐渐达到相辅相成的境界。在争夺发言权的框架动员过程中,不同媒介,不同形式的报道混杂相生,通过开辟新框架,提出新观点,互相竞争,最终从多侧面多视角建构事实真相,使媒介现实更加接近客观现实。

研究看来,媒体在社交网络中的新闻报道更接近于一种“混合媒介系统”。[11]传统媒体的话语权在该系统中被加速扩散,媒介现实的构建更多地由这种混合的系统共同作用,在竞争、融合中,经过偶然、反复,逐渐达成一种平衡。

注释:

[1]Chadwick,Andrew (2013).The Hybrid Media System:Politics and Pow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加]埃里克·麦克卢汉,弗兰克·秦格龙.麦克卢汉精粹 [M].何道宽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3]Gitlin T.(1980),The Whole World is Watching:Mass Media in the Making &(Un)making of the New Left,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4]陈路路,刘燕锦.传统媒体官方微博的内容与发布策略[J].中国报业,2013(5上)

[5]Jacob Groshek (2008),Homogenous Agendas,Disparate Frames:CNN and CNN International Coverage Online,Journal of Broadcasting &Electronic Media,6 Nov.52-68

[6]尹良润.中国报业产业转型与产业创新研究[D].武汉大学博士论文,武汉,2010

[7]吴廷俊,夏长勇.论公共危机传播中的主流媒介角色[J].现代传播,2009(2)

[8]曾繁旭,戴佳和郑捷.框架争夺、共鸣与扩散:PM2.5议题的媒介报道分析[J].国际新闻界,2013年(8)

[9]Chadwick,Andrew (2013).The Hybrid Media System:Politics and Pow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p.53.

[10][美]丹尼尔· C · 哈林,[意]保罗.曼奇尼.比较媒介体制:媒介与政治的三种模式[M].陈娟、展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11]Chadwick,Andrew (2013).The Hybrid Media System:Politics and Pow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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