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洵美的出版活动及特征

2014-03-11 14:09
阴山学刊 2014年2期
关键词:邵洵美专号画报

孟 丹 青

(南京邮电大学 期刊社,江苏 南京 210042)

一、邵洵美的出版活动

邵洵美(1906—1968),民国时期文学家和出版家。他出身名门世家,祖父邵友濂和外公盛宣怀都声名显赫。出生在这样家庭的邵洵美,可谓得天独厚,18岁即被送到英国剑桥大学留学。回国后,他的人际交往圈子越来越大,多为文学艺术界名人,这为他走上文学道路提供了有利条件。他和《狮吼》杂志社的滕固结为至交,《狮吼》因为资金问题只办了几期,他接办了这个杂志,并于1928年7月1日出版《狮吼复活号》,这是他编辑生涯的开始。他在《狮吼》上发表了诗歌《恐怖》、《莎弗》、《神光》,小说《搬家》、《缘分》等,展示了他最初的文学成果。

邵洵美于1928年创办了金屋书店,这时他年仅23岁。《狮吼复活号》从第二卷改名为《金屋月刊》,成为一本纯文学杂志。这时张振宇和叶灵凤创办的《时代画报》资金周转不灵,请求邵洵美接办,他又开始对画报这一形式的尝试。邵洵美很重视画报的价值,他在《画报在文化界的地位》中说:“办画报的目的,是使人感觉到,这是一种快乐,而不是一种工作。”“图画能走到文字所走不到的地方,或者文字所没有走到的地方”[1](P63)。《时代画报》的封面和插页一开始使用三色版,图画和照片用铜版,成本高,从第二卷起,邵洵美改用影写版,印刷成本也随之下降。1932年,他还出巨资从德国购买了一套影写版印刷机,这是我国第一台影写版印刷机,也是当时中国最先进的印刷设备。解放后人民政府收购了这台印刷机,成立人民印刷厂,印制《人民画报》。可以说,邵洵美购买的印刷机和出版的画报奠定了新中国画报事业的基础。

1929年,邵洵美结束了自己的金屋书店,来接办胡适、徐志摩、陈源、梁实秋等人创办的长期亏损的新月书店和《新月》杂志。1931年,“新月派”灵魂人物徐志摩去世,《新月》、《诗刊》不久停刊,新月书店也关闭。1932年,邵洵美创办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和时代印刷厂。同年,他出资和一群朋友创办了《论语》杂志。因为林语堂曾任主编,写的文章影响也最大,大力提倡“幽默”,人们都以为《论语》是林语堂出版的。实际上,林语堂只编辑了十几期便离开《论语》,去编《人间世》了。而《论语》持续到1949年,出了177期。

1934年到1937年,是邵洵美出版活动的繁荣期。他出版的杂志有《时代画报》、《论语》、《十日谈》、《时代漫画》、《人言周刊》、《万象》、《时代电影》、《声色画报》、《文学时代》。在邵洵美的策划下,时代图书公司还亏本出版了一套新诗专集,定名为“新诗库”,展示了“五四”以来白话诗创作的成绩,为中国新诗发展做出了贡献。抗日战争期间,他与美国女作家项美丽合办《自由谭》和英文版《直言评论》,积极宣传抗日,由于受到日本侵略者阻挠,被迫停刊。日军的炮火炸毁了他的印刷厂,使他的出版事业遭到重创。

二、邵洵美出版活动的特征

1.不以赢利为目的

从1928年到1949年,邵洵美的编辑出版活动始终没有停止,他对编辑出版工作的热爱与日俱增,出版杂志之多,出版活动之活跃,在当时无人能出其右。邵洵美热心办杂志、出版社,首先出于对文学艺术的热爱和痴迷,为了让自己和朋友能有一个自由言说的空间,方便自己和朋友出书及发表文章,而不以赢利为目的。他的女儿邵綃红说:“洵美摩拳擦掌办出版,是为了推动中国文化的前进,为了自己爱好的文学艺术,也为了爱好文学艺术的同好,使和他一样的要倾吐自己感受、观点的同好有挥毫之地”[1](P104)。和其他出版家相比,邵洵美“不爱金钱爱人格,不爱虚荣爱学问,不爱权力爱天真”的人格,使他的出版活动追求社会效益而不追求经济效益,更注重发出自己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意见。他的杂志或抨击时弊,揭露社会不良现象;或谈诗论画,切磋文艺;或谈天说地,阐发哲理,乐在其中。邵洵美为人慷慨大方,当朋友遇到困难时,他会毫不犹豫伸出援手,先后接办了因资金缺乏而难以为继的《狮吼》、《时代画报》、新月书店和《新月》。最后,也是在积累了丰富的出版经验的基础上,他创办了自己的时代图书公司和时代印刷厂,拥有了当时全国最先进的印刷设备,走上出版事业的顶峰。但他出版的杂志,除了《论语》始终畅销能够赚点钱以外,其它杂志几乎都是亏本的,为了出版事业邵洵美耗费了几乎全部家产。邵綃红说:“他搞写作出版,原不是为了从中渔利,反倒是做着赔本生意。他做生意像做诗,目的在抒情,不在乎为此家产流失”[1](P105)。邵洵美是在以诗人的性格从事出版活动,他重视的是思想感情的表达和表现,而不是赚钱。这是他与其他出版商人不同的地方。

2.宣扬唯美主义

邵洵美是个唯美主义者,他在国外留学时推崇希腊女诗人莎弗,进而接受了史文朋、波德莱尔、魏尔伦等的影响,追求诗歌和谐的韵律、艳丽的文字、新奇的意象。如他的诗歌《莎弗》“莲叶的香气散着青的颜色,太阳的玫瑰画在天的纸上;罪恶之炉的炭火的五月吓,热吻这情苗”[2](P89)。追求感官主义,堆砌艳丽的辞藻,讲究形式技巧,表达了对美的追求和生的热爱。沈从文评论他的诗歌“以官能的颂歌那样感情写成他的诗集。赞美生,赞美美,然而显出唯美派的人生的享乐,对于现世的夸张的贪恋,对于现世又仍然看到空虚”[3](P34)。

他在编辑《狮吼复活号》的时候就大力宣传唯美主义,介绍了不少唯美主义作家,如乔治·摩尔、佩特、道生、瑟亚词、王尔德、谷崎润一郎等。《金屋月刊》继续宣传唯美主义,他还翻译了唯美主义大师乔治·摩尔的《我的死了的生活的回忆》、《和尚的情史》、《童男和处女》,编了《瑟亚词侣诗画集》。金屋书店出版了滕固的《唯美派的文学》、《平凡的死》、陈白尘的《漩涡》、黄中的《妩媚的眼睛》、章克标的《银蛇》、倪贻德的《近代艺术》等书籍,还出版了“狮吼丛书”,包括邵洵美的论文集《火与肉》、译诗集《一朵朵玫瑰花》、诗集《花一般的罪恶》,这些文学理论著作和文学作品大多具有唯美主义色彩。

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坛有无产阶级文学、自由主义文学、三民主义文学或民族主义文学几大阵营,革命文学论争尤其激烈,1930年“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标志着无产阶级文学逐渐成为文坛主流和正身。但和徐志摩感情亲密的邵洵美,文学主张也和“新月派”接近。他的《金屋月刊》主张“为艺术而艺术”,显得和时代潮流格格不入和与主流意识的疏离。他在《色彩与旗帜》中说:“我们只讲文艺……我们要示人以真正的艺术”[4]。因为邵洵美资金雄厚,办杂志不需要商业资助和党派资助,使他的《金屋月刊》能够最大程度地保持个人审美趣味,具有鲜明的个人化色彩,避免商业化、政治化倾向。它在定位上是一本格调高雅的小众杂志,而没有走通俗化、大众化道路。但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金屋月刊》过于追求唯美主义和纯文艺,与现实生活脱节,不关注大众需求,这使它注定无法畅销。

金屋书店出的书十分注意封面设计和装帧,有人评价说:“在当时金屋书店出版的书籍,最精致也最讲究。……封面又在芸芸的出版物当中别出心裁,使爱书家常常不忍释手”[5](P264)。在《金屋月刊》的封面设计上,邵洵美借鉴自己喜欢的英国唯美主义期刊《黄面志》(The Yellow Book)的样式,以金黄色为底色,用黑色线条勾勒边框,封面只有题名、编辑姓名和卷数、期数,放弃了《黄面志》封面上的插图和图案设计,也没有采用当时时髦的时装名媛照片来吸引读者,显得简洁大方高雅。难怪李欧梵说邵洵美“重视书刊的装帧设计,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平”[6](P260)。这是他的唯美主义思想在书刊形式上的体现。

3.具有批判精神

邵洵美出版的《金屋月刊》具有强烈的唯美主义色彩,《论语》则提倡幽默闲适风趣,但是邵洵美身上又有反抗和批判的一面,这同样可以从他的出版活动中体现出来。他关心时事,对现实弊端不满,对老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对政府劣迹进行讽刺鞭挞。他以“郭明”为笔名在《时代画报》上写了很多时事评论文章,发表在“时代讲话”专栏上,批判独裁主义、不抵抗主义、文化统治及社会不合理现象。他在《戏剧色彩的政治》中说:“我于是感觉到政治一定得带有戏剧色彩”,并以蒋介石在武汉纪念周的演说为例,挖苦他具有“戏剧天才”。在《爱国不是投机,爱国不是反动》中说:“绝对言论自由的奢望,我们也早已几乎放弃了;奸淫盗贼,我们已不大敢斥骂;卑鄙龌龊,我们已不大敢指摘。但是最低限度的‘爱国’是非讲不可的!”1933年,邵洵美创办《十日谈》,编务曾迭说《十日谈》“是一个有名的横冲直撞的刊物。我们这班青年,又在困难严重时期,有一处可以大放厥词的地方,自然趋之唯恐不及了。”邵洵美在《十日谈》上发表过《请宋部长说真话》、《头脑简单的元首》、《领袖的人选问题》、《蓝鹰运动与统治经济》等文章,针砭时弊。《十日谈》因为发表邵洵美写的《究竟有没有蓝衣党》而在河南、广东被查禁,出到第48期被迫停刊。[1](P118~119)

1934年,邵洵美创办了《人言》周刊,他以“郭明”为化名,在《人言》上发表了50多篇文章,如《民主与独裁》、《真正的元首》、《新名词》、《亡国话》、《自由地》、《小百姓的三问》、《对外与对内》、《言论自由与文化统制》、《抗议出版物莫名其妙被制裁》等。《人言》敢于直言,抨击时政,对不良社会现象表示不满。1934年5月,国民党中宣部在上海设立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规定“所有国内的书局、社团或著作人所出版之图书杂志(范围限定为文艺及社会科学)都要在付印前送国民党中宣部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审查”[7](P862)。在国民党政府的干涉下,出版自由受到极大限制,书店杂志的出版社动辄得咎,随时可能遭到查封。准备在第1卷第27期发表的《待宰的羔羊》由于对当局的批判太明显,被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抽去。1935年3月30日,《人言》第2卷第9期“奉命停刊”一月。后来复刊,没出完第3卷就停刊了。这些杂志如同喉舌一样,能让邵洵美最大限度地表达对社会的意见,说人话而不说鬼话,说老百姓想说的话,让大众一吐为快。跟他青年时期陶醉于爱与美中的浪漫主义相比,这时他对现实的认识更加清醒,对百姓的疾苦也更加了解和同情,他自己所受的苦难也日益增多。

4.提倡幽默风格

1932年9月16日,在邵洵美的家里,一帮朋友创办了《论语》杂志。林语堂在《论语》创刊号上发表了《幽默好例》和《“幽默”与“语妙”之讨论》,指出“幽默”是英文“Humour”的翻译,其涵义“不是机智、讽刺、谐谑,而是一种充满同情性的轻快的滑稽”[8](P22)。“幽默只是一种态度,一种人生观。在写惯幽默文的人,只成了一种格调,无论何种题目,有相当的心境,都可以落笔成趣了”[9](P17)。林语堂后来主编《人间世》、《宇宙风》,提倡“性灵”小品文,标榜“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远离政治,逃避现实,享乐至上。而邵洵美提倡的幽默是面对现实的发乎天性的天真反映,他认为“幽默乃是最纯粹的艺术,它应该是十二分客观的;站的远了,观察便更来得完全,其所显示的人生便也更来得真切。……所以‘幽默’到了最高的境界,好像参禅已经入悟,回归天真了”。一个人一切看穿,不斤斤计较物质利益,也不留恋人间荣华富贵,就有了幽默的眼光。他把幽默和生命力联系起来,“人都觉得《论语》是个专谈幽默的刊物,人又都为我们担心幽默的不能持久。其实,幽默是生命的活力:有它便有生命,有生命便有它”[1](P153)。他的幽默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幽默,而是面对现实的一种智慧和天真。《论语》半月刊推出过“萧伯纳游华专号”、“中国幽默专号”、“西洋幽默专号”,还设置栏目,刊登古代幽默故事,转载英美著名幽默刊物《笨拙周报》、《纽约客》上的文章和漫画,使读者能同时欣赏到古今中外幽默的精华。经《论语》的大力提倡,幽默成了一种时尚,幽默文章大为流行,就像鲁迅先生所说的:“轰的一声,天下无不幽默”[10](P473)。《论语》以鲜明的特色打出了品牌,成为当时“中国唯一的幽默刊物”。

5.重视编者与读者的互动

从《论语》第91期,邵洵美取消了原来的“论语”专栏,新辟了“编辑随笔”,从第94期,又增设了“你的话”,代替林语堂的“我的话”。和林语堂相比,他更注重读者的感受,想读者之所想,说出读者想说的话。邵洵美在《编辑随笔》中说:“我们的目的便是要使论语能变成读者的好朋友:当你们有什么得意找不到人来赞美的时候;当你们有什么不如意而找不到人来安慰的时候;当你们有了疑问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总之,在你真正感到孤独的时候,我们要使论语成为你最需要最接近最坦白最诚恳的伴侣”[11]。邵洵美保持着出版《十日谈》和《人言》的勇气,对社会黑暗现象敢于直言,表达不满。《论语》第173号专门设置了“逃难专号”,封面画着两条小鱼,暗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反映老百姓的逃难生活。邵洵美编辑《论语》时,出了许多“专号”,如“家的专号”“鬼故事专号”“灯的专号”“吃的专号”等等。这些“专号”贴近现实和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大受读者欢迎,投稿踊跃。第100期“家的专号”因为有几百份来稿,无法全部发表,他表示歉意,并且赠送每一位投稿者一份《论语》。编辑和作者沟通顺畅,达到良性互动。邵洵美在第105期“灯的专号”中说:“作者、读者、编者正好像一群稔熟的朋友,早晚聚在一堂谈天说地。《论语》无一日不有诸位,诸位无一日不有《论语》,这才是我们的理想。”因为《论语》能和大众同甘共苦,表达普通人生活的烦恼与喜乐,以读者大众为知己和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躲在精致的象牙塔里追求自己的“闲适”和个人享乐,所以经久不衰,保持畅销。

邵洵美还把《论语》封底上印的“编辑者”改为“文字编读”,他解释说:“一个‘编者’,同时须得有‘读者’一样的耐心和诚心:他须和读者一般,也能有欣赏每一篇文章的机会。所以我们把‘编辑’改为‘编读’了”[1](P157)。他在和林达祖的谈话中说,不应该把编辑当作厨师,把作者的文章当作原料,需要编辑进行加工,作者已经烧好了美味佳肴,编辑只是饭店当差的,负责把作者烧好的菜一盘盘送到贵宾面前。可见,他更重视读者和作者的主体地位,重视编辑的服务意识。编辑是架在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一座桥梁,起着沟通和传递作用,而不需越俎代庖,对作者的文章做过多加工。这也是他在长期的编辑过程中形成的清醒的编辑意识。正因为邵洵美的全身心投入和精心编辑,《论语》保持了持久的生命力,一直到1949年上海解放,不允许私人办刊,他的《论语》才被迫停刊。而他的时代书店因为不接受公私合营,也关门大吉。他的整个出版活动被迫结束。邵洵美一生所从事的出版事业硕果累累,影响深远,在中国出版史上应该占有一席之地,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1]邵綃红.我的爸爸邵洵美[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

[2]邵洵美.花一般的罪恶[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

[3]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

[4]邵洵美.色彩与旗帜[J].金屋月刊,1929,(1).

[5]温梓川.文人的另一面[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6]李欧梵.上海摩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7]叶再生.中国近代现代出版通史(第二卷)[M].北京:华文出版社,2002.

[8]林语堂.幽默好例[J].论语,1932,(1).

[9]林语堂.林语堂名著全集·第十四卷[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10]鲁迅.鲁迅全集·第五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1]邵洵美.编辑随笔[J].论语,1937,(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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