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

2014-03-17 03:26尹栋
岁月 2014年3期
关键词:梁子姑父老兵

尹栋

我刚把手机开机,一连串的短信蜂拥而至。短信同一个内容:速回话,有急事。这是远在山东老家的姑父发来的。短信似十万火急的军令,催得我心急火燎,晕头转向,不知道家中出了什么大事。我连忙用手机给姑父打过去,对方电话正在通话中。

姑父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参加司令部实兵实弹演习推演。

手机打了五六分钟,终于打通了。姑父听到我的声音,甚是兴奋,说给我打了半天电话一直关机,嗓子急得都冒烟了。

姑父没有像往日那样啰嗦,话语多了几分凝重,弥漫着火药味。尽管我远在千里之外,却在话筒里能感受得到。开始,我误以为是因自己手机没开机而惹得他不高兴了,想解释一下手机不开的原因,希望姑父不要大动肝火。谁知,姑父却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很是无奈。我能听得出,姑父这声叹气,透着苍老。没等我接着问下去,姑父告诉我是在为梁子的事情而上火生气。

梁子不是牺牲多年了吗,他会有什么事?姑父依旧像在部队当领导那样大声喊道,是村委会和区里要梁子父母两个月内把梁子坟墓迁走。

把梁子坟墓迁走?迁哪里去?我听得云山雾罩。我让姑父再重复一遍,姑父声音降了两个音调,说你没听错,这是真的。

姑父说,迁坟的理由很简单,梁子的坟墓阻碍了城镇化建设。前几天,梁子年过七旬的父母专程找到姑父,恳请他看在与梁子上下级关系上,出面做做工作,看看能不能不迁坟。姑父找到村委员会,工作不仅没有做通,反而几句带着唾沫星子的话加剧了矛盾,姑父一气之下,当着村委会书记和主任的面,把刚端上来的茶杯摔了,拂袖而去。

姑父的脾气从来都是急性子,因为心直口快没少得罪人,但与他接触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心肠柔弱的人。姑父为梁子的事奔波了数日,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望着梁子父母可怜巴巴的眼神,姑父硬着头皮找到以前与梁子一起工作的老单位——市公安局,希望组织上能出面。新任领导给出的答复却让姑父大失所望,姑父骂骂咧咧地离去。

情急之下,姑父想起我了。我四岁时父亲病逝,五岁时母亲改嫁,我被爷爷奶奶寄养在姑父家中长大,是姑父亲自把我送到部队的。我特别尊重姑父,也理解姑父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在电话里告诉姑父,现在正在外地执行任务,一个月后请假回去。

姑父听说我要回去帮着处理这事,高兴得笑出了声,而后没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梁子与我是一个车皮的战友,都是从山东省中部一个地级市入伍的。梁子见到我的第一天,高兴地说认识我。我问梁子,那不可能吧?梁子笑着说,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但不是同级,我比你高一级。我端详着梁子,愣了半天,我对梁子一点印象没有。梁子的话真与假,都无关紧要,我和梁子已经是铁杆的战友加老乡的关系了。

新兵连时,梁子和我一个班。我的铺是梁子的天花板,梁子的铺是我的器械场。每天晚上就寝时,我都是双手反扣住自己铺边铁栏,将整个身子搭在梁子床外沿,像鲤鱼跳龙门似的,猛地一个单杠“二练习”,卷腹上到我的床铺。每次做完这动作,梁子都说我脚臭,熏得他睡不着觉,连个子都不长了。梁子不说则已,每次越这样说,我越在上铺翻来覆去,变相折腾他,让梁子不能进入梦乡。时间久了,梁子不得不向我缴械投降。我知道梁子是逗我的,可我不甘心“俯首称臣”,我用自己的骄气降住了梁子。

下到老兵连,梁子和我依旧在一个班。不过,梁子的床铺是我的对角线,他里我外,相互对应。我也没有了利用床铺为主阵地向梁子“撒骄”的机会。有了新兵连的生活经历,梁子与我的感情如同寒夜里的木炭,越燃越旺,我把他当亲哥哥,他把我当亲弟弟。三年后,梁子退伍回老家,而我选择了留队。从此,梁子与我天各一方。

梁子退伍后因立有二等功,被安置到姑父所在单位——市公安局当了反扒队员。梁子能进公安局,与姑父出面有关。从没有为自己家人开绿灯,却为非亲非故的梁子说情,主要是看在我与梁子的战友关系上,否则,姑父才不会帮这个忙。姑父之所以破这个例,是因为梁子档案里硬邦邦的二等功彻底征服了他。服役三年能立个二等功,姑父认为这就是个难得的人才。梁子在姑父心里扎下了根。

姑父是转业干部,曾在守备部队当过师参谋长,后来部队体制编制调整,他主动提出了转业。姑父转业的事没有和家里人商量,也是单位领导没想到的。那时,姑父是军区最年轻的副师职干部,有参战经历,在全军大比武中有摘金夺银的辉煌经历,立过不少大大小小的功。姑父在自己最辉煌的时候提出了转业,不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领导让他三思再斟酌下。姑父谢绝了领导的好意,像当年离家参军不顾父母反对那样。姑父年龄大了,太想家了。姑父十四岁当兵,南征北战,从未回过家。姑父的父母双双病故,他也未能在病床前给老人养老送终。姑父每逢说起此事,总觉得对父母特别内疚。姑父兄弟两个,他还有个哥哥,哥哥比姑父大了十多岁,听说还不到二十岁就在大西南剿匪战斗中牺牲了。姑父对此一直很痛心,老家像一坛清香的老酒,一曲缠绵的老歌,愈来愈让他朝思暮想。姑父含泪离开部队,带着全家人回到他热爱的齐鲁大地。

梁子不知道姑父的革命经历。梁子听我讲从小在姑父家长大的经历,对姑父很敬佩。探亲时梁子没征得我同意,拎着酒和茶替我看望了姑父一家。敲门时,三表姐以为梁子是找姑父办事的,说走错了门,没有开门。梁子说出我的名字,向三表姐解释了半天,才被让进屋。姑父下班回家看到梁子第一眼,足足看了有一分钟,看得梁子额头直冒汗,梁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梁子回部队捏着我耳朵说起这事,问我这是咋回事。我笑了,我说没什么,我姑父就是那样的人,属于职业病。梁子不相信我的话。事隔多年,我才知道,姑父第一面见梁子,竟然恍惚感觉是哥哥走进了家门。若不是姑姑提醒,姑父真就错把梁子当成了少年离家的哥哥。姑父与梁子坐下来一聊,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越聊越投机。姑父拿他珍藏多年的西湖龙井茶让梁子品尝,并留梁子在家里吃了顿饭。

姑父问梁子在部队有没有立功受奖,入没入党?梁子告诉姑父,参加军区比武荣立了个二等功,但还没入党。姑父听说梁子立了功,竖起大拇指,连连说了几句“这孩子真有出息”之类的话,对梁子一番褒奖。梁子归队后告诉我,姑父看似严肃,却是很有亲和力的。姑父的严厉,我领教过。梁子刚与姑父见了一面,这才哪到哪儿。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没多久,姑父给我来了封信,写了不到半页信纸。姑父在信上让我问问梁子退伍后愿不愿意到公安局上班。梁子还没有退伍,工作就有着落了,只字没提我怎么办。姑父的来信简明扼要,主攻方向明确。姑父为梁子将来想后路,顿时我心中荡起了醋意,鼻子都气歪了。难怪梁子休假回来有时和我“贫嘴”了,时不时逗上我几句“你三表姐人长得不错,有没有合适对象呀,看我当表姐夫行不行”之类的玩笑。梁子一说这话,我就拿着武装带在后面追,梁子则躲在班里的其他人身后,东一头西一头,如同老鹰抓小鸡,累得我气喘嘘嘘,连个手指头都没碰着,看得班里人哈哈大笑。后来,正如姑父所愿,梁子退伍后被分到公安局。不过,梁子也没成为我三表姐夫。

午饭过后,我在政治部工作方舱外遇到了主任。主任刚从集团军机关开会返回驻训地。主任看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大汗淋淋地在草地上转来转去,十分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正愁没人商量梁子坟墓迁移的事,便顾不上上下级打死都不说心事的规矩,一股脑儿地把梁子的事对主任说了。主任默默地听着,不时插话问上我几句梁子在部队时的表现情况。

主任听完我的讲述后,动情地对我说,梁子曾经是咱们队伍中的一员,你作为梁子老乡加一个车皮的战友,应该好好帮帮他的家人,别让烈士家人为此寒心。主任的话语不多,却一针见血。当然,主任的话也春风化雨地拂去我的迷茫困惑,让我腰杆挺直,底气陡增。

这天晚上,我以梁子战友的身份,给家乡所在地的市长、公安局长和军分区领导分别写了封信,希望他们能够高度重视,出面给予帮助。第二天,我到驻训地邮局将信函用特快专递邮走。

信邮走后的夜里,我梦见了梁子。梁子和我坐在他家的大槐树下,满地的雪白,满树的雪白,我们香甜地吃着一串串槐花,聊着军营里聊不完的话题。一连几天,我都在做着同一个梦,梦中槐花沁人的芳香,香得怡人,香得令我是醒非醒,是梦非梦。

演习终于落下帷幕,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返营的第二天,我便向主任请假。主任在休假报告上大笔一挥,欣然同意,并给我准备好了差旅费,感动得我眼圈发红。主任这细微的举动,我是没想到的,这本来是私事,可主任却上升到组织层面,我明白我去处理梁子的事情,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的身后还有强大的组织,还有梁子生前战斗过的许多战友。顿时,我压力倍增。

妻子早早地替我收拾好行李,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火车票。妻子是梁子介绍给我认识的。那时,梁子已经退伍回到老家,为介绍妻子与我认识,他特意带着妻子到部队来找我。我开始以为妻子是梁子的亲戚,还同梁子开了句“姐夫没当成,反而倒贴个妹妹”的玩笑。后来,与妻子单独坐下细聊才知道,妻子与梁子非亲非故,不过是梁子同学的一个远房亲戚。我曾问梁子,为什么非要从山东老家给我介绍对象?梁子给出的答案,永远像他在部队喊口令那样干脆利落,他说你在部队发展有潜力,就应该找一个像韩素云一样的好媳妇,屋里屋外都省心,这样你才有精力干事业。我没考虑过,可梁子全替我考虑了。梁子就是这样一个操心的人。

或许是因为真的要回老家处理梁子坟墓迁移的事了,梁子的音容笑貌像怒放的槐花总浮现在眼前,往事过电影般地一遍遍上演。一切仿佛就在昨天,触手可及。

梁子和我当兵时,都在师所辖的夜老虎步兵团。这是一支名扬大江南北的新四军部队,先后参加了车桥、黄桥、淮海、渡江等著名战役,战功卓著,有雄师劲旅之称。到这支部队锻炼,梁子如虎添翼,睡梦里都有笑声。别看梁子长得瘦弱,站在番号喊得震天响的队伍里,整个人透着一股无法用文字表达的精气神,像棵钻天的小白杨。班长、排长、连长越看越喜欢,都说梁子天生是块当兵的料。

新兵连时,梁子三分钟之内能做一百二十多个俯卧撑,八百多名新兵没人能PK过他。老兵们听说后,纷纷跃跃欲试。有个老兵不服气,亲自到班里向梁子下挑战书。梁子胆怯地看看新兵班长,没敢接受挑战。老兵见状,当着新兵班长的面哼起了“打虎上山”的小曲,对梁子一番讥讽。新兵班长见那名老兵很嚣张,欺负人都欺负到家里了,气不打一处来,他让梁子接受挑战,灭灭老兵威风,给他点颜色看看。挑战那天,连长出面当裁判,全连的新老兵围在大操场上,翘首企盼,看到底鹿死谁手,花落谁家。

梁子穿着磨得发亮的冬作训服,脸涨得红红的,似一只还没脱去稚气的小虎崽子,怯生生地站在新兵连队伍最前面。老兵满脸傲气,摇头晃脑,一番挽弓射大雕的样子走出老兵连的队伍。梁子干巴的身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引得老兵们笑弯了腰,大家都说梁子像大虾米。有的老兵开始起哄,“喂,小新兵,趁现在还没比赛,你快俯首称臣吧,要不一会儿可就输惨了”,有的则说“新兵蛋子,乳臭未干,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站在队伍里,暗暗地为梁子捏了一把汗。

梁子脱掉军用棉手套、棉袄、棉裤,在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脚,赤手趴在厚厚的雪地上,以前腿蹬后腿弓的姿势做好准备。老兵带着手套,嘴角挂着傲慢的冷笑,将自己的帽子扔在雪地里,在梁子对面慢慢俯下身子。

“预备—开始!”在排长清脆而响亮的口令声中,梁子与老兵以虎豹之势厮杀开来。梁子一个蛟龙探海将身子俯下去,随后似猛虎扑食将身子撑起,动作快速标准。一旁的老兵真不是白给的,一伸手就知道是训练尖子,每个动作虎虎生风,劲道实足。

新老兵“加油”的呐喊一浪高过一浪。半分钟过去了,梁子动作始终没走形,速度愈来愈有暴发力,老兵气息则有些不均,脸红脖子粗,频率慢了下来。就在排长最后十秒进入倒计时时,梁子突然将右手收到胸前,左手单独撑地,配合着排长倒计时口令,单臂做起了俯卧撑,一上一下,韵律优美,引得围观的新老兵拍手叫好。比赛结束的最后数秒,变成了梁子达人秀表演,场面出现了一边倒的局势。

结果毫无悬念,梁子以大比分击败了老兵。老兵大汗淋漓地瘫坐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老兵也看到梁子单臂表演了,梁子像一代武林宗师,表演着自己独门绝技,老兵明白梁子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算你狠!”老兵嘴里嘟囔了一句,顾不上拾起扔在地上的棉帽,像一只斗败的鸡垂头丧气地走了。新兵们见状欢呼雀跃,一拥而上将梁子抬了起来,往空中连扔了几个高。整个新兵连以独有的方式,庆祝梁子赢得胜利。那番精彩场面,不亚于为凯旋而归的将士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梁子独自享受着。从此梁子的名字蹿红了全团。

梁子击败老兵,比出了名气,也有了单臂王之称。不过,梁子还是梁子,仍旧是腿捆沙袋、腰系沙包,训练得有板有眼。新兵排长经常表扬梁子,说梁子训练起来像一只东北虎,有灵性,是棵好苗子。梁子成了香饽饽,什么训练标兵、连嘉奖、副班长之类的荣誉,都统统与他有缘,别人谁也沾不上边。这下可好,惹得我们每名新兵眼球恨不得从眼眶里掉出来,狠狠地砸他一顿。

说归说,闹归闹,差距永远是差距,梁子让我们每个新兵都心服口服。新兵下连时,梁子单双杠都做到八练习了,而我到老兵连练了一年后,单双杠才勉强达到六练习。梁子的优秀,也让我自愧不如。在我心目中,梁子就是一面旗帜,我看他就如同仰视星辰、高山那种感觉。当然了,在生活中梁子和我还是不分彼此,从来不计较多花一分少吃一口,他像大哥哥一样呵护着我。

火车像长龙穿梭在金色的原野上,车厢里荡漾着收获的喜悦。上车后,我躺在卧铺上,一点儿食欲也没有。火车兴奋地走了一天一夜了,故乡泥土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是离故乡近了,自己的心情越发沉重。

梁子如果活到现在,也是奔四的人了。梁子是个吃苦好学、厚道而耿直之人,人缘极好。这份人缘,既是对他的敬重,也是他用好心肠赢得的。也就是说正宗的山东人本性,完美地体现在梁子身上,全连官兵没有一个不说梁子重情重义。新兵下连两个月,连队有一个学驾驶的名额,经民主测评,梁子高票名列榜首。梁子的举动却出乎大家意料,他主动找到连长、指导员,把到手的学驾驶名额让给了比自己差几票的另外一名战士。大家感觉不可思议,都骂梁子是傻子,说他到手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好好的机会拱手让给了别人。我也觉得梁子脑子缺弦,干了件蠢事。连队是步兵连,每天训练课目多,强度大,单单在体能训练上,早晚两个五公里雷打不动,让连里新老兵都吃不消,不少人打了退堂鼓,托关系挖门子要调出连队。学驾驶是炙手可热的技术,连里不少战士想学都没机会,团里给连队的名额少得可怜,每年指标也就是一两个名额。轮到我们这批新兵去学了,名额不多不少恰好一个。要知道学驾驶只要半年多的时间,学习之后基本上不用再回老连队,直接可以分到团汽车连。将来一旦有机会的话,还可以给团长、政委开车。如果个人运气再好点,遇到上级首长、机关到基层选驾驶员,可以调到师机关甚至集团军开车。学驾驶可是件美差,令新老兵们垂涎三尺,眼都红了。

梁子没去学驾驶,没向任何人解释不去的理由。事后,我从班长那里知道梁子不去的原因。梁子把学驾驶的名额让给那名战士,是因为那人家庭困难,父母年过七旬,兄弟三个,两个哥哥患病丧失劳动力而没有成家,他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梁子觉得他比自己更需要学技术,将来有了一技之长可以在部队继续长干,还能帮家里减轻负担。

后来,经过层层选拔,梁子参加了团里铁人军事五项比赛,梁子过关斩将,从团里比到了师里,从师里比到了集团军,又从集团军比到了军区,并在军区铁人军事五项比赛中一举夺得射击、四百米障碍两块金牌,取得个人综合成绩第二名的好成绩,年底被师荣记二等功一次。按照这趋势发展下去,梁子在部队肯定会被提干保送上军校,成为肩扛“豆豆”的干部。三年后,梁子却主动提出了退伍。退伍的原因是因为母亲患病住院,家中无劳动力。其实,这不过是梁子退伍的一个借口。梁子清楚自己年龄大,如果将来一旦提干提不了,他怕自己受不了那种打击。梁子含泪脱下军装的那一幕,我至今历历在目,感到苦涩在嘴边泛起。

梁子退伍后,我回老家休过一次假,曾与他见过面。那时梁子已经在公安局上班两年了。我清楚记得与梁子见面的场景。梁子戴着大蛤蟆镜,留着长头发,蓄起了小胡子,衣服穿得花里胡哨。三年不见,梁子变化这么大,一点不像个曾经穿过军装的人,这是我没想到的。梁子的这身打扮,像是流氓混混,我眉头紧锁成了“八”字,脑海中的疑问如同水中的鱼泡一串接着一串,梁子在公安局上班应该着警服呀,这番模样单位能允许吗?

在我“炮火直瞄”的强烈攻击下,梁子悄声告诉我,他现在是反扒队员。梁子进一步解释道,就是我们在电视电影中看到的便衣警察,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公共场所抓小偷。我听明白了,工作性质决定梁子必须这样着装。刚上班时,梁子说他思想也没转过弯来,以为在公安局上班可以天天穿警服,像电影中演的拿着枪,破大案要案,追捕逃犯。对此,梁子情绪很大。姑父曾找梁子谈过一次,可梁子并没有把姑父的话放在心上。半年后,在抓捕一个偷盗团伙时,梁子因装扮不像暴露身份,导致抓捕失败而受到了通报批评。正是这次失败,让梁子在挫折中明白许多道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此后梁子把自己化装成一个社会青年,虚心向同事学习,勤于研究反扒经验,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令偷盗团伙闻风丧胆,并很快被提拔为反扒中队的中队长。就在梁子事业干得蒸蒸日上的时候,梁子却意外牺牲了。

噩耗传来,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部队的领导和所有的战友都不相信梁子永远地走了。直到现在,我仍感觉梁子像那一树的槐香,萦绕在我梦里,并没有走远。

走出车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看到了白发苍苍的姑父。与姑父一起来接站的还有梁子的父母。我回来的事,惊动了梁子的父母,这是我没想到的。想必是姑父向他们透露的消息,事已至此,我再去抱怨姑父也没用。

没等我伸出手,梁子的父亲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连声说:“谢谢,太谢谢了!梁子能有你这样的好战友,在九泉之下该瞑目了。”梁子的父亲眼角湿润了,他的手握得我的手有些生疼。我没有把手从老人手里撤回来,我能理解梁子父母的心情。梁子的父母来接站,不光是为解决梁子坟墓迁移一事,他们同样也渴望见到我,希望在我的身上寻找到梁子的身影。我和梁子年龄相仿,在梁子的父母眼里,我也是他们的一个孩子,一个有着绿色血缘的亲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一幕悲怆的场面,让梁子父母的心揉碎了,泪流干了。尽管梁子的追悼会我没有参加,但我从眼前梁子父母苍老面孔上,能读懂老人痛失爱子的悲伤。如今,现实的无情,把他们心中抚平已久的伤疤重新无情地撕裂。我能想象得出梁子坟墓迁移的事情,已经巨石般地压在他们心上,让他们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我后悔自己没有参加梁子的追悼会。得知梁子牺牲的消息,我正在参加集团军首长机关师团指挥所演习。我是政治部的秘书群联科长,政治部参加演习演的就是秘书群联科长。从演习现地勘察到物资器材准备,从演习文书拟制到主任讲话,从情况处置到宿营编队,甚至最后上级的讲评材料,都压在我一个人头上。在别人眼里,秘书群联科长天天围绕着师领导转,可背后有谁知道我的艰辛痛苦。这个位置不是全能之才,谁也不敢伸手试试。在这节骨眼上,主任看我的眼神都绿了,生怕我耍脾气撂挑子,把演习真的搞砸了。接到姑父发来的电报,我正在参加师作战会。电报是后留人员通过传真室给我传上来的,主任看完后给我悄悄扣了下来。直到演习讲评结束,主任才把梁子牺牲的电报摆在我面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最后送别梁子去不上了,我心如针扎,又似刀割,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梁子毕竟是我一个车皮的战友,而且是手心手背的老乡,我只好委托后留同事替发去唁电,以表悼念悲痛送别之情。

回到营区,我从姑父和妻子那里断断续续知道了梁子牺牲的大致经过。梁子牺牲那天是5月2日。这一天确切地说也是梁子终生难忘而幸福的日子。在这个充满甜蜜的日子里,梁子倒下了,倒在血泊里,倒在心爱人的怀里。

那天上午,梁子与相识多年的女朋友到区民政局领完结婚证,准备前往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影楼照婚纱照。梁子在部队是有名的拼命三郎,到地方后同样是忘我工作。为了完成一次又一次抓捕任务,梁子和女朋友的婚事一拖再拖。这次好不容易挤出时间领结婚证和照婚纱照,梁子的女朋友高兴得像只小燕子,衣服换了好几身,片刻也安静不下来。

梁子与女朋友都在公安局上班,一个是反扒队员,一个是户籍员,已经处了四五年,女朋友很理解支持梁子工作。可女朋友的家人不依不饶,向梁子下达了最后的通牒,必须马上结婚,否则就“吹灯”。梁子知道,女朋友确实年龄也不小了,和她同龄的同学以及同事都已结婚生子,唯独她现在还迟迟没结婚。女人的年龄大了真的等不起,也拖不起。梁子考虑来考虑去,感觉自己做得确实不够好,这几年忽略了女朋友,决定立即领结婚证。梁子在女朋友的陪伴下,用小半天时间理了发,剃掉留了多年的小胡子,换上新买的西装,似乎变了个人,浑身洋溢着幸福。一路上,女朋友挎着梁子的胳膊,分享着难得的甜蜜。

再有二十米就走到站前影楼了。梁子习惯地向自己周围扫了一扫。梁子眼睛雷达般地扫到自己右前方,他看见一个烫发的年轻男人,鬼鬼祟祟靠近一位中年妇女,手伸向中年妇女的挎包。

“你等我一下。”梁子扭头对女朋友说了一句,转身向那名年轻男人冲了过去。

梁子向前这一冲,我不知道是不是风驰电掣。那个小偷刚把钱包从中年妇女挎包偷出来,就被梁子人赃俱获逮了正着。梁子将小偷一个反剪手,摁倒在地。

梁子一边摁着那名小偷,一边招呼跑上前的女朋友,快给反扒队打电话。这时,梁子突然被人从背后踢了一脚,整个身子向前踉跄了几步,梁子用手撑在地上,差点儿来了个“狗啃屎”。梁子站起身,看到身后站着另外一名中年男人。梁子顿时明白那一脚是眼前中年男人踢的,不用说这两个人是一伙的。梁子没有惧怕,向四周围观的群众大声喊道:“我是公安局的反扒队员,正在抓小偷,请大家配合一下,不要围观。”

围观的人群没有散去,反而越围越多。梁子向前逼近了几步,怕小偷伤及围观群众。中年男人挥拳头向梁子头部打去,梁子身子向旁边一晃,中年男人拳头落空,梁子与中年男人打在了一起。那名被梁子摁倒在地上的年轻男子趁机爬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加入厮打。梁子一对二,他没有退怯,反而越战越勇。对方见梁子有两下子功夫,知道遇上了对手,两人不想恋战,一个晃招,躲过梁子的攻击,转身向十字路口方向跑去,梁子紧追不放。梁子当过兵,跑对他来说小儿科,梁子很快追上中年男人,梁子一个大飞脚从背后把他踢倒在地。中年男人倒地的惨叫声激怒了仓皇逃跑的另一个小偷,他回过身,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快速刺向梁子,梁子一闪,匕首带着寒光而过。梁子与这个小偷厮打起来。刀刀直逼梁子要害,梁子闪转腾挪,却没有注意身后路旁存车处停放的自行车。梁子被一辆自行车绊倒在地,一下子坐在自行车大梁与链条处的三角空隙位置。梁子想爬起身,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后腰上的裤扣被自行车车座挂住了。这个小偷上前对梁子拳打脚踢,中年男人也赶上前来,从小偷手中抢过匕首,向梁子身上猛扎。鲜血染红了梁子衣服,梁子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痛,他拼命地与两名小偷搏斗着。两个小偷见梁子浑身全是血,害怕了,仓皇而逃。

周围的群众惊呆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梁子好不容易挣脱自行车,站起身,向着中年男人逃跑方向追去,五米、十米、二十米、三十米……梁子捂着伤口,紧咬牙关,艰难地向前挪动着,身后的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线,梁子慢慢倒在地上……梁子的女朋友打完电话回来,见此情景发疯地冲了过去,将梁子紧紧搂在怀里,大声呼喊着梁子的名字。周围的群众潮水般地聚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抬起梁子,急忙向附近的医院奔去。

梁子被送到医院后,终因伤势过重不幸牺牲。梁子牺牲第二天,凶手被缉拿归案。追悼会那天,省市领导和许多不认识的群众都来了,都来为梁子送上最后一程,梁子的女朋友哭得死去活来。梁子牺牲后被批准为革命烈士,追授公安部一级英模,省市有关部门授予“五四青年奖章”。

梁子没有安葬在市革命烈士陵园,梁子父母将梁子骨灰抱回家,安葬在城乡结合部的自家农田里。事后,听姑父讲,梁子父母这样做,是想天天能看到梁子。梁子在父母眼里永远忙,无论是当兵还是干警察,很少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很少回家与家人过节。守着梁子的坟墓,梁子父母不孤独,梁子也不孤独。

车子在宾馆门口停下来。我与姑父、梁子父母简单吃过饭,我开始面对面地听梁子父母对梁子坟墓迁移一事的真实想法。

梁子父母告诉我,村委会已多次派人上门督促,抓紧时间把梁子坟墓迁走。梁子母亲说,他们老两口不想把梁子的坟迁走,年龄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不好,他们怕去梁子坟上看看,腿脚不方便。我边听边点头表示理解,没有打断老人的话。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听明白了梁子父母的意思。梁子父母的意思很明确,梁子的坟万万不能迁走,如果协调不成功,他们老两口也不想活了。姑父在一旁不停地开导着梁子的父母,说要从大局出发,从维护梁子名誉的角度从长计议,凡事三思而后行。姑父的开导是有道理的,他已经找过有关部门,并且碰了钉子,可他毕竟当过领导干部,知道此事不处理好必定会捅出娄子。

面对这烫手的山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梁子父母和姑父看我很疲惫,劝我早点休息,起身告辞了。他们走后,我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却没一丝睡意。回到故乡,我与梁子近在咫尺,却阴阳两隔,永不得相见。梁子的父母对我期望那么高,我该怎样才能处理好梁子的事,给老人一个圆满的答复。

第二天,我没有着急找地方有关部门,而是带着酒、烟和水果等物品,来到梁子坟墓前。我按照老家的规矩,给梁子上坟。梁子坟墓在高大的纪念碑映衬下,处于城乡结合部的农田里很醒目。距梁子坟墓不远处的地方,已是红顶白墙,高楼林立,几座正在施工修建的立交桥桥墩和堆积起来蜿蜒伸向远方的路基炫耀地耸立着,与孤零零的梁子坟墓形成鲜明对比。

看到这番情形,我仿佛听到推进城镇化建设的足音,似雨打芭蕉在家乡响成一片。土地在推土机的轰鸣、脚手架的响声中一点点消失。农历没了,节气没了,在这股潮流中,无数故乡被连根拔起,我也会失去乡愁,失去故园,失去炊烟、土地和祖先的气息记忆。我忽然懂得了梁子父母的内心情感世界,故乡在我们每个人的记忆深处,梁子是他们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部分。我泪流满面。我突然觉得梁子坟墓迁移,就如同镰刀割倒的庄稼,这不是一次收割的事件,而是一件精神的事件。这种世界消失方式不是一声巨响,而一声呜咽。隔了一天,我没让梁子父母和姑父跟着我,我一个人单独先到军分区政治部。我这个人懂得办事程序和规矩,只有尊重对方,对方才能尊重你,才会出面帮助你。

我将几份从东北带的秋林红肠和大马哈鱼籽酱,交给了接待的政治部副主任,由他转交给军分区领导,当然这里面也有他一份。这些土特产,算是一个在外多年的游子对故乡父母官的绵薄敬意。我开门见山向副主任说明来意,副主任听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兄弟,这件事不瞒你说,确实棘手。俺们这衙门太小,想协调市里有关部门很难。再说梁子也不是在部队牺牲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应该由市公安局出面。当然了,假若梁子是在部队牺牲的,我们肯定会出面的。”副主任的官话说得滴水不漏,这样的人我在哈尔滨成筐成筐见得多了,我没有坚持己见,挥手与副主任握别。副主任坚持留我吃饭,我说不用了,火已经烧上房了,没有时间和心情吃饭了。

离开军分区,我又迈进了市民政局大门。优抚处长是一位姓陈的中年妇女,我向她说明来意,在她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优抚处是我完成这次任务要攻克的最重要的阵地,我已经没退路了。我同省市民政局有多次打交道的经验,我知道该怎么采取迂回路线攻击。陈处长告诉我,她刚到位两天,不太了解情况,她马上把这一情况向主管双拥的副局长汇报。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陈处长回来了,说主管双拥的副局长同意接待我。

在陈处长的带领下,我走进副局长办公室。我把单位的介绍信递上,副局长简单用眼扫了一下,把介绍信推到一边,站起身来,用带着胶东味的普通话说道:“听俺们陈处长介绍,说你家是咱这儿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亲人解放军到民政局来,就是到自己家了,热烈欢迎。”副局长说着上前与我握了握手,指着桌前的沙发示意我坐了唠。陈处长在旁边给我端上了一杯热水。

还没等我开口,副局长就告诉我,我写给市领导的信函昨天已经批转到他们单位了,他们正在拿方案,准备与梁子父母见面,妥善处理好此事。

“拿什么方案?”我接过话题,穷追不舍。我没想到我写给市领导的信函处理得这么快。一路上,我还担心信函被信访部门扣下,扔到纸篓去了。现在看来,事情比想象的要好,有点眉目了,我的心情顿时晴朗起来。

副局长说:“方案俺们正根据市领导的指示在研究。俺们大局长前天出差了,这一两天回来,届时俺给你个圆满答复。俺也当过兵,你千里迢迢回到老家来解决问题,请相信俺,相信组织。”我看得出,也能听得出来,副局长特别诚恳,他没有拒我千里之外的意思,也不是在敷衍我。

凡事预则立,我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梁子坟墓迁移之事不一定很顺利,但也不一定很有难度。一番对话下来,我脑海里已形成了新的想法。

下午,我去市政府文电处,专门想看看市领导对梁子坟墓迁移一事是如何批示的。到了市政府大门,没进去。

翌日,我还是不甘心,接着又去,还是吃了闭门羹。门卫的武警战士凭我磨破嘴皮子,死活不让我进,给我一张冷冷的面孔。我在门口徘徊了大半天,也没想出能进市政府的主意,只好作罢。

晚上,姑父与梁子的父亲来看我,问我事情有进展没有,我摇了摇头,说只能等民政局长回来,看看他怎么说,再做打算。

姑父和梁子的父亲坐在我面前唉声叹气,搅得我心乱如麻。梁子的父亲动情地告诉我,梁子牺牲开追悼会那天,人山人海,道路两旁站满了送行的群众,人们打出了“梁子一路走好”、“梁子——我的好战友,我们怀念您”的条幅。大街小巷开满了槐花,槐花很香很香,十几里以外都能闻到。人们都说梁子不该走,连老天都在惋惜,特意派槐花仙子来送梁子。梁子的父亲讲着讲着,讲不下去了,两行热泪倏然而下。我和姑父听得都扭过头去,用手擦拭着眼睛。

早晨,我早早地起来,刚洗漱完,姑父就敲门走了进来。姑父看到我满嘴水泡,说,“怎么上火了?”

“没有呀!”我搪塞着。“还说没呢,嘴上大大小小水泡够一个班的了,昨天还没有,睡了这一宿觉就拱出火了。”姑父搓着手,愧疚地对我说着。“没什么,姑父,放心好了,我肯定会把事情处理好的。”我安慰着姑父。

吃过早饭后,我又来到市政府门前。这次,我穿着戴有“双杠二练习”的军装。我通过关系联系上一位高中同学,他在市政府工作。在这位高中同学的帮助下,我顺利地在文电处看到了市领导批示。批示寥寥数行,要求市民政局牵头,在不影响城乡建设的前提下,积极化解矛盾,妥善处理好烈士家属提出的合理要求。看过市领导的批示,谢过我那位高中的同学后,我直奔梁子家。

我与梁子父母和姑父围坐一起。我问梁子父母如果市里坚持要迁移梁子坟墓,有什么打算?真的要去省里甚至进京上访吗?梁子父亲默默地抽着烟,没有言语。

“你是梁子的战友,又是部队团职干部,连你出面都不好使吗?”梁子母亲快人快语。我望了望坐在一旁的姑父,姑父看了看梁子父母,一脸严肃地问我:“事情真的很棘手,很难解决?”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沉闷起来,像蒸笼一样让人发闷。

“不行,豁出俺老婆子这条老命,俺不怕丢人现眼,俺去上访,这也太欺负人了。”梁子母亲抽泣起来。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政府会给咱们一个合理的说法。”梁子父亲站起身来,将烟扔到地上,用右脚使劲碾了几下。

“孩子,自从村委会找俺说起梁子坟墓迁移的事,俺们老两口就一直没睡过囫囵睡。这几天,你从部队专门回来,帮俺家里出面解决梁子迁坟的事,俺们老两口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俺们家也是要名声的人家。梁子是革命烈士,事情到了这步,俺们也没有多大觉悟,可俺觉得就是不能辱没梁子烈士这个称号,否则梁子九泉之下也不能原谅俺们当父母的。孩子,这件事俺就委托你办理了,俺们老两口相信你。”梁子父亲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替梁子的母亲把事情做了主。

“老梁,你说得对,咱们当老的应该换位思考一下。放心吧,事情会圆满解决的,政府也会给你个合理说法的。”姑父在旁边说。

“不管民政局什么方案。我的意见是,应该给梁子选一个离市区稍远点的地方,不要让现在的喧嚣再打扰他。在梁子的坟墓周围栽满槐花,让他静静地在绿意盎然中看着他热爱的这座城市,看着他热爱的人民享受着美好的生活……”

晚上九点多钟,我接到了市民政局副局长的电话,说局长回来了,明天准备见我,并让我带梁子的父母一起过去,商量商量他们拿出的解决方案。我愉快地答应下来。

梁子坟墓迁移可以尘埃落定了。方案对梁子父母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接受了我的建议。

这个夜晚,我很快进入了梦乡。在梦乡里,我依旧闻到久违的槐花芳香,看到梁子像槐花那样绽放在苍穹,化作繁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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