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南总里见八犬传》对《水浒传》开篇及结局的模仿

⊙吴蓉斌［浙江财经大学东方学院，浙江海宁314408］

论《南总里见八犬传》对《水浒传》开篇及结局的模仿

⊙吴蓉斌［浙江财经大学东方学院，浙江海宁314408］

《南总里见八犬传》简称为《八犬传》，号称为日本江户文学之冠。该小说在创作过程中大量借鉴模仿了中国《水浒传》的素材，本文以两部作品中的开篇和结局为着眼点，论述了《八犬传》和《水浒传》在故事结构上的相似之处，说明了《八犬传》在创作中对《水浒传》的借鉴和模仿。

《水浒传》《南总里见八犬传》结构模仿

一、引言

曲亭马琴创作的《南总里见八犬传》简称《八犬传》，出现在江户末期，号称为日本江户文学之冠，该作品的创作除了在人物描写上大量借鉴中国《水浒传》之外，在故事的开篇、结局的行文逻辑上也模仿了《水浒传》的写法，可以说是一部带有深深的中国烙印的日本小说，是中日文化交流的结晶。本文将围绕《水浒传》的开篇及结局展开，阐述《南总里见八犬传》对《水浒传》的开篇和结局的结构模仿，指出其在《水浒传》中的原型所在，从而从侧面展示《水浒传》对日本江户文学所形成的巨大影响。

二、《八犬传》对《水浒传》开篇的模仿

1《.水浒传》第一回VS《八犬传》第十二回

《水浒传》第一回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

……却待要上山去。正欲移步，只听得松树背后隐隐地笛声吹响，渐渐近来。太尉定睛看时，只见那一个道童倒骑着一头黄牛，横吹着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太尉看那道童时：头绾两枚丫髻，身穿一领青衣，腰间绦结草来编，脚下芒鞋麻间隔。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尘埃；绿鬓朱颜，耿耿全然无俗态……但见那个道童笑吟吟地骑着黄牛，横吹着那管铁笛，正过山来。洪太尉见了，便唤那个道童：“你从哪里来？认得我么？”道童不睬，只顾吹笛。太尉连问数声。道童呵呵大笑，拿着铁笛，指着洪太尉说道：“你来此间，莫非要见天师么？”太尉大惊，便道：“你是个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道：“我早间在草庵服侍天师，听得天师说道：‘今上皇帝差个洪太尉赍擎丹诏御香，到来山中，宣我往东京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祈禳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鹤驾云去也。’我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内毒虫猛兽极多，恐伤了你性命。”太尉再问道：“你不要说谎！”道童笑了一声，也不回应，又吹着铁笛，转过山坡去了……太尉拿着提炉，再寻旧路，奔下山来。众道士接着，请至方丈坐下。真人便问太尉道：“曾见天师么？”……真人道：“太尉可惜错过，这个牧童，正是天师。”太尉道：“他既是天师，如何这等猥？”真人答道：“这代天师，非同小可。虽然年幼，其实道行非常。他是额外之人，四方显化，极是灵验，世人皆称为道通祖师。”

《八犬传》第十二回富山洞畜生发菩提心溯流水神童说未来果

伏姬侧耳细听，觉得奇怪，因为这座山既没有樵夫进来，也没住着山里人。从我到这里来直到昨天未见过人，突然传来吹笛子的声音，是迷路的樵夫吗？不然就是魔鬼的障眼法，在试探我的向道心。总之我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还有什么顾虑躲藏的？且看个究竟，于是向那边走去。笛声听得更清楚了，到跟前一看，是个割草的孩子，年约十二三岁。腰间插了把镰刀和竹铲子，鞍上挂着两个竹筐，手里拿着一只横笛。骑在黑色小牛犊的屁股上，从林间走出来，斜眼看看伏姬，继续吹着横笛。把牛赶到溪流中正要渡过去时，伏姬赶快召唤说：“喂！喂！你是哪里来的？一个人到这绝无人迹的深山来实令人奇怪，而且你对路又这么熟。知道我是谁吗？”童子莞尔笑着，慢慢把笛子插在领子里，说：“我怎么不认识你？你可不认识我了……我不只是为牛马割草的牧童。我师父在这个山脚下，有时也在洲崎，不知寿高几百岁了……”“……秋季日短，话说多了是不明智的。师傅一定在等我，得赶快走了。”说完，童子牵着牛鼻子，涉过溪流，背影消失在茫茫雾霭之中，不知去向。

比较《八犬传》的开篇和《水浒传》的开篇，可以看出两者是极为相似的。《八犬传》中的伏姬和《水浒传》中的洪太尉都在深山老林之处遇见了骑在牛背上，吹着笛子的童子。两人见到童子后发问的口气也极其相似，伏姬的“知道我是谁吗？”和洪太尉的“认得我么”发问方式也是一模一样。而这深山中的童子也都并非凡人，《水浒传》中的童子就是天师的化身，而《八犬传》中的童子却是役行者显灵，这在《八犬传》第十三回“据此情况推断，恐怕又是役行者在显灵”中有追加的确认。这可以说是《八犬传》开篇模仿《水浒传》的一个明显的佐证素材。

2《.水浒传》第一回VS《八犬传》第十三回

《水浒传》第一回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

次日早膳以后，真人、道众并提点、执事人等，请太尉游山……诸宫看遍，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洪太尉看时，另外一所殿宇，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子，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锁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子牌额，左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众人一齐都到殿内，黑暗暗不见一物。太尉教从人取数十个火把点着，将来打一照时，四边并无一物，只中央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趺坐，大半陷在泥里。照那碑碣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人皆不识；照那碑后时，却有四个真字大书，凿着“遇洪而开”……太尉哪里肯听，只得聚集众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齐并力掘那石龟，半日方才掘得起，又掘下去，约有三四尺深，见一片大青石板，方可丈围。洪太尉叫再掘起来，真人又苦禀道：“不可掘动。”太尉哪里肯听，众人只得把石板一齐扛起，看时，石板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地穴。只见穴内刮喇喇一声响亮……那一声响亮过处，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到半天里空中，散做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

《八犬传》第十三回遗尺素因果自讼拂云雾妖孽肇休

她（伏姬）拔出了肘边的护身刀，向腹部扑哧刺了进去，向下切开，从那奇怪的伤口，闪出一团白气，裹着挂在脖子上的那串水晶念珠，向天空升起。这时，念珠突然断开，其中一百颗珠子连在一起哗啦落地，留在空中的八颗珠子，放出灿烂的光辉，在空中飞舞，宛如流星。主仆（里见义实、金碗大辅、堀内贞行）未能制止公主的自杀，都目瞪口呆地不知所措，仰望苍穹，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说：“是那个！是那个！”这时飒然吹来一阵山风，八颗珠子放射着灵光，随风失散在八方，只见东方的山头升起一轮晚月。数年后八犬士出世，最后都聚首在里见家。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将是前兆吧！

《八犬传》中伏姬切腹后，水晶念珠“……向天空升起……留在空中的八颗珠子，放出灿烂的光辉，在空中飞舞，宛如流星”和《水浒传》中洪太尉误走妖魔中，“那道黑气，直冲到半天里空中，散做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的描述方式也是如出一辙的。这两部作品都是在开局之处设定了作品后来登场的主人公的姻缘出处，虽然《八犬传》主人公的念珠只有八颗，可是加上落地的一百颗珠子，这和《水浒传》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合计一百零八颗星宿的归宿也是暗自吻合的。两部作品都通过神话的宿命关联，在一开始就为主人公的团聚埋好了伏笔。

三、《八犬传》对《水浒传》结局的模仿

金圣叹主张将第一回至七十一回作为《水浒前传》，主张其余部分删除。在日本，《八犬传》第一回至一百三十一回是作品的第一部分，一百三十一回之后则是作品的第二部分，日本也有学者认为第二部分的内容没有必要。本文将《水浒传》第七十一回和《八犬传》第一百三十一回作为结局进行比较。

《水浒传》第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

夜三更时候，只听得天上一声响，如裂帛相似，正是西北乾方天门上。众人看时，直竖金盘，两头尖，中间阔，又唤作天门开，又唤作天眼开，里面毫光射入眼目，霞彩缭绕，从中间卷出一块火来，如朽栳之形，直滚下虚皇坛来。那团火绕坛滚了一遭，竟钻入正南地下去了。此时天眼已合，众道士下坛来，宋江随即叫人将铁锹锄头掘开泥土，根寻火块。那地下掘不到三尺深浅，只见一个石碣，正面两侧，各有天书文字……当下松江且叫化纸满散。平明，斋众道士，各赠与金帛之物，以充衬资。方才取过石碣，看时，上面乃是龙章凤篆蝌蚪之书，人皆不识。众道士内有一人姓何，法讳玄通，对宋江说道：“小道家间祖上留下一册文书，专能辨验天书，那上面自古都是蝌蚪文字，以此贫道善能辨认，译将出来，便知端的。”宋江听了大喜，连忙捧过石碣，教何道士看了，良久说道：“此石都是义士大名篆在上面，侧首一边是‘替天行道’四字，一边是‘忠义双全’四字，顶上皆有星辰南北二斗，下面却是尊号。若不见责，当以从头一一敷宣。”宋江道：“幸得高士指迷，缘分不浅，若蒙见教，实感大德。唯恐上天见责之言，请勿藏匿，万望尽情剖露，休遗片言。”宋江唤过圣手书生萧让，用黄纸誊写。何道士乃言：“前面是天书三十六行，皆是天罡星；背后也是天书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下面注着众义士的姓名。”观看良久，教萧让从头至后，尽数抄誊。石碣前面，书梁山泊天罡星三十六员：天魁星呼保义宋江……石碣背面，书地煞星七十二员：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当时何道士辩验天书，让萧让写录出来。读罢，众人看了，俱惊讶不已。

《八犬传》第一百三十一回八行宝珠光增良主九岁神童出使华营

且说点大法师虽是引导犬士的头领，应该走在前面，但出家人走在勇士的马前不大合适，便故意跟在后面。由代四郎和贝六郎各带随从在前边开路。在走出山门时，八犬士按照仁义八行的次序跨上准备好的骏马，第一便是犬江亲兵卫仁，他是召请犬士的使者之一，兼做向导，另外按顺序也应该他走在最前边，所以大家就强制他在前边走，这样其他人的顺序也就定了。其次是犬川庄助义任、犬寸大角礼仪、犬阪毛野胤智。将这一队叫作仁义礼智四行。后边拉开五六丈远的距离，第五个是犬山道节忠与、犬饲现八信道、犬冢信乃戍孝、犬田小文吾悌顺。这一行叫忠信孝悌四行。这样安排并非有厚此薄彼之分，而只是根据八行的字顺……八犬士把献上的五明扇和代替马刀的银两，放在各自的身前，恭敬地等候。过了片刻，义实主君来到台上，坐在放好的褥垫上。贞行和清澄在台前的左右伺候着。近侍东峰萌三佩刀坐在主君的身后。这时泷田的老臣一一向主君介绍犬士们的姓名，并宣布了进呈的礼品，过来几名近侍，把扇子和银两接过去献到主君面前。义实仔细看了看礼品，然后给犬士们赐座，并进行两茶之礼……茶礼已毕，义实让犬士们到他的身边，他含笑着说：“……今八雄聚齐，应召在此地相会，汝等同去侍奉安房将军，定远胜过楠家的八臣和新田的四大天王，都要为国尽忠啊！”

八犬士颠沛流离之后终于在点大法师的指引之下在安房大团聚，并谒见了义实主君，这个章节的内容表面上看起来与上述《水浒传》的内容没有太大的相似，但同样作为聚首的重要环节的一章，这两个内容成为各自作品中前半部分的大结局。《八犬传》八雄聚首的章节和《水浒传》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聚义的故事从本质上来讲是相同的。同样，八犬士按照仁义八行的顺序谒见主君的次序，也算是八犬士之间的一个排位，这和《水浒传》中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天罡星三十六员、地煞星七十二员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水浒传》第七十一回和《八犬传》第一百三十一回是完全对应的。事实上两部作品到这里都已经算是进入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从这个意义上讲，《八犬传》的结局也是和《水浒传》的结局相同的，它照抄了《水浒传》开局，必然注定了其结局也是和《水浒传》一样的群英会。

四、总结

通过对比《八犬传》和《水浒传》，可以明确地看出，《八犬传》在整个小说行文的开篇和结局的处理上借鉴了《水浒传》的写法，小说都以有宿命关系的魔星或者念珠的散落为引子，最终以这些具有宿命关联的英雄豪杰的团聚为结局。其中《水浒传》第一回“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的内容在《八犬传》第十二回“富山洞畜生发菩提心溯流水神童说未来果”，第十三回“遗尺素因果自讼拂云雾妖孽肇休”中分别各有体现，两部作品都描写了深山中的仙人化身——童子，并且都以具有宿命关联的珠子或星宿的散落开篇，具有东方古典小说的神秘色彩。《水浒传》第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的内容则和《八犬传》第一百三十一回“八行宝珠光增良主九岁神童出使华营”有所对应，两部作品均在这个章节中叙述了英雄的团聚，并且为英雄排定了一定的座次顺序。由此可见，作为江户文学代表小说的《八犬传》的开篇、结局对《水浒传》的借鉴是明确的，《八犬传》的结构安排明显地受到了中国《水浒传》的影响。《八犬传》正是因为在小说的行文上参考了中国《水浒传》的写法，才使得《八犬传》在江户时期一经出版，便受到了日本民众的喜爱，最终成为了江户时期最受欢迎的小说。

[1]施耐庵.水浒传[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7.

[2]曲亭马琴.南总里见八犬传[M].李树果译.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2.

[3]李树果.《八犬传》与《水浒传》[J].日语学习与研究，1995（2）.

[4]吴蓉斌.从《八犬传》看《水浒传》武松的身影[J].名作欣赏，2013（5）.

[5]吴蓉斌.从《八犬传》窥探《水浒传》宋江的身影[J].名作欣赏，2013（9）.

[6]吴蓉斌.论《八犬传》对《水浒传》杨志的借鉴[J].前沿，2013（18）.

作者：吴蓉斌，经营学硕士，浙江财经大学东方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日语语言文学。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

本文为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水浒传》对日本江户文学的影响——以《南总里见八犬传》为例”成果之一，项目编号Y201432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