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二十世纪初进入汉语的日语译词*

2014-03-31 08:18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借词意译现代汉语

李 艳

(深圳职业技术学院, 广东 深圳 518055)

一、从“逆袭”说起

2013年12月,《咬文嚼字》编辑部公布了本年度十大流行语,“逆袭”赫然在列,其普及程度可见一斑。

“逆袭”来源于日语中的“逆襲(ぎゃくしゅう)”,指原处于守势的一方后来居上,转为攻势。在“逆袭”开始流行之前,我们一般使用“反超”、“反败为胜”等词语来表达相近的涵义。“逆袭”最早出现在网络游戏中。随着网络影响的进一步扩大,同属“汉字圈”的中日两国在语言文字方面的交流阻力愈发降低,来自日语的词语相比其他语言更容易融进汉语。

在汉语中,和“逆袭”一样来自日语的词语还有不少,最大规模的一次发生在20世纪初。当时,在吸收西方文明、翻译西方文献的过程中, 日本新创造的汉字译词被赴日留学生大量地介绍到中国,如: 文化、文明、科学、保险、警察、诉讼等。近一个世纪以来,它们已经完全融入汉语,大多数人在频繁使用它们的同时,并未意识到它们曾经是日语词汇。本文选取这类日语借词为研究对象,尝试归纳、分析其在构成、分布方面的特点。

二、20世纪初的日语借词

1.产生的原因及其历史背景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末,日本结束长期的“锁国”政策,开始“明治维新”,学习欧美先进技术,大举推进工业化。在输入西方新事物、新思想,翻译西方书籍的过程中,日本人借用汉字,陆续创造出大量的词语。这些词语对于当时的日本社会来说也是不折不扣的新词。明治维新让日本国力剧增,也让当时的中国认识到了西方文明的价值。于是,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清政府开始向日本派遣留学生。接下来数十年间,通过人员的交流和辞书的借鉴,不少日本的书籍被翻译、介绍到国内,该类日语新词也随之被引入现代汉语。

2.产生的途径、构成及分布

(一)产生的途径

据国内几位语言学者的统计,进入汉语的日语借词有一千多个,远远超过来自其他语言的外来词,而且使用频率高、用途广。一般来说,外来词多为音译,且以名词为主,如“沙发”、“逻辑”、“巧克力”、“歇斯底里”等;而日语借词中动词比较多见,如“复习”、“指导”、“解决”、“检讨”等;也有一部分名词,如“内容”、“文明”、“方面”、“方法”等,全都属于日常多用词汇。

当初,日本人在翻译西方书籍时, 采取了“音译” 和“意译”两种方法。“音译”法翻译过来的词语用片假名标记,在日语中被称为“外来语” (即从英语等其他西方语言进入日语的词语),至今总量仍在不断地增加;“意译”法翻译过来的词语用汉字标记,如“comment”标记为“批评”[1]。可见,本文拟研究的日语借词即日本人用意译法翻译西方书籍时的日语译词。

(二)构成的特点

日本人用汉字意译西方书籍时煞费苦心。其中一部分词语是从古汉语文章中挑选出来的,但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原义。如“革命”,来自古汉语文章《周易·革卦·彖传》中的“天地革而四时成, 汤武革命, 顺乎天而应乎人”,原义是改朝换代。日本人将之借用为英语“revolution”的意译词, 指对现行制度的推翻或取代,进入汉语后沿用至今。有的来自于古汉语,在进入现代汉语后含义又发生了变化。如“劳动者”,源于日语的“労働者”。“労働”二字来自古汉语文章《三国志·魏志·华佗传》中的“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耳”。“劳动”在此是“锻炼身体”的意思,日本人在后面加上“者”,用来意译英语中的“labourer”,表示一般的“产业工人”、“无产者”。“労働者”进入现代汉语后泛指从事体力或脑力劳动,并靠自己的劳动收入生活的人,也可专指从事体力劳动的人。

当古汉语文章中没有合适的现成的词语时,他们就利用汉字及汉语的构词法来创造新词,以此表示新生事物。这类新词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

(1)修饰语+被修饰语

a.形容词+名词

例: 美术、哲学

b.副词+动词

例: 交流、独占

2.复合同义词

例: 供给、解放

3.动词+宾语

例: 动员、断交

4.上述各种方法组成的复合语

例: 治外法权、最后通牒

以上构词法中,第三种特别引人注目,因为它完全套用汉语构词法,与日语传统语法规则截然相反(日语句子中宾语在前,动词在后)。可见当时的翻译人员为了言简意赅、缩短音节,大胆地颠覆了母语中固有的语法规范。

除了创造新词,日本人还创造了少量的汉字,如“腺”,日本人用来意译“gland”,表示生物体内由腺细胞组成的、能分泌出某些化学物质的组织,如“汗腺”,进入现代汉语后沿用至今。

(三)分布的特点

据统计,在刘正埮、高名凯等主编的《汉语外来词词典》中,来自日语的借词约有八百多个[2]。根据含义大致可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1)文学、艺术方面:

漫画 美术 脚本 原作 素材 歌剧 演奏等

(2)教育、出版方面:

母校 学士 博士 学位 私立 教授 文库等

(3)物理、化学方面:

分子 元素 饱和 分解 比重 辐射 电子等

(4)医药、病理方面:

服用 卫生 内分泌 外分泌 胃溃疡 传染病等

(5)经济、贸易方面:

输出 输入 借方 贷方 景气 证券 投资等

(6)法律、诉讼方面:

法人 刑法 民法 法庭 审问 陪审 仲裁等

(7)军事、体育方面:

手榴弹 驱逐舰 假想敌 退役 体操 运动场等

(8)哲学、政治方面:

主观 客观 绝对 相对 外在 内在 左翼等

此外,还有大量不便分类的“一般用语”,如“权威”、“年度”、“见习”、 “入场”、“主食”、“身分”、“生产”等。

三、词汇借用的性质

对于语言中的外来成分,美国著名语言学家布龙菲尔德早有过精辟的概括:“不同于传统主流的特点的采纳,叫做语言借用。在借用范围以内,我们区别方言间的借用和文化上的借用,前者所借的特点来自同一语区以内,后者所借的特点来自不同的语言。”由此判断,汉、日语间词汇的借用总体上属于“文化上的借用”。布龙菲尔德进一步指出:“文化上的语言形式的借用通常总是相互的:单方面的借用只限于一个民族能提供的多于另一个民族。我们寻常总能区别普通的文化上的借用和亲密的借用,后者发生于两个语言使用在地形上和政治上同一的生活共同体里。这种情况大多是征服的结果,较少见的则起于和平迁徙的方式。[3]”

由此可见,上述发生在20世纪初的日语词汇借用大致属于“文化上的借用”。而在中日两国词汇交流的开端、三世纪汉字传入日本后,不仅为日本民族提供了记录、书写语言的方法,还对日语的发音、表达方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为日语体系的完整形成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日本民族最终以汉字为基础,构建了具有本民族特色的文字系统,即汉字、平假名、片假名三位一体、兼表意(汉字) 与表音(平、片假名) 的混合文字,汉字和“汉语词”(日语中的汉字词汇)成为了日语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很明显,这种落后民族借用先进民族的文字构建出本民族文字体系的借用,根据布龙菲尔德的理论,为“亲密的借用”。

很明显,虽然就某些词语的来源,汉、日语言学家间尚存在不少争议,但日本人借用汉字意译西方书籍时创造出的这些日语译词,早已大量进入了现代汉语、成为了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标志着汉、日语间词汇的借用从单向的“亲密的借用”阶段,开始进入双向的“文化的借用”阶段。

四、结语

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曾经指出:“除了不再发展的原始语言,世界上并没有一种可以自给自足的语言”。[4]不同语言间的词汇借用既是语言发展的一个普遍现象,也是语言自身发展的需要。有数据显示,汉语在长达数千年的发展期间,曾吸收了近一万个外来词,其中约有十分之一为日本人创造的“汉语词”,而且大部分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不足三十年的时间内传入的[5]。进入20世纪八、九十年代后,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以及互联网的迅猛发展,又有一批新的日语汉字词汇进入到现代汉语中,如“宅”、“物语”、“达人”、“职场”、 “过劳死”、“治愈系”等,现已广泛存在并被频繁使用,甚至影响了汉语中的原有词汇。日语借词的生命力不可小觑。

无论在哪个阶段,日语词汇的输入和流行,都进一步丰富了汉语词汇,促使汉语的表达更细腻、更贴切,为汉民族的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从语言本身来看,大量日语借词的引入,成为了推动汉语演变的重要力量,在表现力、构词能力及构词方法等方面,都产生了较大的推动作用,催发了汉语词汇系统的自我更新能力,加速了现代汉语词汇的发展。语言本身的发展性使得汉、日语间词汇交流的研究具有长远的探讨、思考价值,为汉、日语言学家提供了一系列的研究课题。

参考文献:

[1]罗国忠.关于现代汉语中借自日语的词汇[J].外国语文,1988,(1).

[2]顾江萍.晚清民初日语词汇进入汉语及其启示[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7).

[3]布龙菲尔德.语言论[M] . 袁家骅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4]车洁.网络流行语中的日语词为何流行[J].剑南文学(经典教苑),2012,(3).

[5]汪丽影.汉日语词汇间三个阶段的借用及其性质[J].外语研究,2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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