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椿诗歌中的悲情意识考

2014-04-01 16:34吴野迪敬海燕
关键词:西河

吴野迪,敬海燕

(1.吉林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1;2.吉林大学 东北亚研究中心,吉林 长春 130021)

君子之所贵,在德而不必在于爵位。……先生文得古文,诗有骚雅之风骨。自海而东,以布衣雄世者一人而已。其没已二十载,学者莫不口咏而心慕之。[1]

这段文字出自韩国文学史上四大汉文学家之一的李仁老为《西河先生集》(以下简称《西河集》)所做的序言,而这位被李仁老赞为“文得古文,诗有骚雅之风骨”,“以布衣雄世”的西河先生,正是高丽文人——林椿。复杂而充满变数的特殊时代环境,将林椿的人生谱就一曲悲怆的变奏,也使悲情成为了萦绕诗人心间的一抹挥之不去的情愫。其很多诗作也都因而掺杂着一份感伤与悲凉,或浓或淡,或隐约或明晰。悲情苦吟恰似一方平台,真实而又生动地展现着林椿的不遇之悲、流落之苦,以及贫乏与困顿。本文将从这三个方面切入,探察林椿诗歌中所体现出的崎岖不平的心路历程。

一、“早抱虚名惊众耳,那知有命压人头”——悲士不遇

林椿出身名门,来自于仕宦家族家庭氛围的影响以及儒家传统文化的熏陶,使林椿对于入仕有着与生俱来的前缘。同时,无论是想要延续家门荣耀的家族责任感与使命感,还是渴望实现自身价值与胸中抱负的自我意识,都促使着林椿选择以儒家所推崇的“学而优则仕”的方式来徐步花砖,步入仕途。若按当时的荫叙制度,林椿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名门之后的身份直接出仕,而不必走进科举试场。尽管林椿对于入仕有着一份笃定与执念,然而,对自身才华与学识近乎自负般的信心以及强烈的自尊心,使林椿拒绝了门阀荫叙的特权,毅然选择了取士的科举试场。林椿曾在写给友人的书信中坦言,“仆自幼不好他技……只读书学文,欲以此自立,而耻藉门户余阴以干仕宦。故先君柄用时,豈求取禄利,以为己荣哉。况先君或强之仕,而不从者屡矣”[2]。就这样,携着笃定入仕的情结以及文士的自尊与傲气,林椿先后三次参加了科举考试。然而,由于诸多因素却并未能如愿像其父辈一样高步花砖。

凛凛奇锋百胜威,已看三擅选贤闱。

共游场屋君先捷,笑指烟霞我独归。

风急抟鹏从北起,月明惊鹊向南飞。

山妻只怪头如雪,犹着当年一布衣。[3]

这是林椿听闻友人李仁老状元及第的消息之后,为其所作的一首贺诗。诗中巧妙地运用修辞,极具视觉效果地勾画出了李仁老以妙笔为刃,威风凛凛地有如将士征战沙场一般,凭借自身过人的才华与文笔,三擅甲科、金榜题名。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虽是一首以贺为名的道喜赠诗,表达着林椿对于友人才华的仰慕与赞赏。然而,该诗却也蕴含着巨大的反差与张力。该诗虽以一团喜气开篇,可传递出的更多的却是诗人内心中深深的失意与悲伤。

三四两句中,诗人直抒胸臆,不无自嘲地讲述着友人“先捷”而自己却无奈“独归”的暗淡心情。武臣之乱爆发之后,林椿曾经一度离开当时的开京,辗转、漂泊于江南一代长达七年之久,直至1180年才重回开京。在乱世之中饱经沧桑、落魄不堪的林椿,怀揣着一份欲重振家门的家族意识、一份儒士对于仕途的执念,以及一份迫切想要改变当时极度困苦境遇的渴望,第三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走入了科举试场。然而,最终还是以失败而告终。在第五六句中,林椿将李仁老比做“抟鹏”,将自己比做“惊鹊”。可见,林椿在友人及第,而自己落第的强烈反差之下,感受着无限的落寞与挫败。一份“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失意与无奈溢于言表。最后,在“山妻”面对自己已然“头如雪”却仍是“一布衣”的嗔怪声中,在一抹自嘲式的浓浓的感伤之中全诗悄然而止。无论是“独归”“惊鹊”,还是“头如雪”“一布衣”,种种悲情色彩明晰得有些刺眼的意象,生动地传达着林椿的不第之痛以及不遇之伤。林椿以友人及第之喜衬己之悲,将自己心中无力也无奈的悲切与凄凉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不第与不遇的失意与挫败,在林椿的很多诗歌作品中都有所表露。又如,

早抱文章动帝京,乾坤一介老书生。

如今始觉空门味,满院无人识姓名。[4]

这首诗同样创作于林椿结束了江南一代的流亡生活,重回开京之际。首句的“早抱文章动帝京”与尾句处“满院无人识姓名”对比强烈,而在首尾呼应下勾画出的是诗人当时黯然、凄凉的心境。虽然,在回忆过往之时仍有些许的自得之意,然而,不得不面对冷酷现实的林椿,此时更多流露出的是悲观与愁苦。除此诗中的“老书生”以外,诸如“空老”“老儒”“老诗人”“老一身”,以及“白头翁”“流落人”“病叟”等叹老、嗟贫病的词汇频频出现在林椿的诗作之中。而例如,“刘郞今是白头翁,一十年来似梦中”(《重到京师》)、“早抱虚名惊众耳,那知有命压人头”(《有感》)、“科第未消罗隐恨,离骚空寄屈平哀”(《次友人见赠诗韵》)、“诗称国手终何用,四十龙钟两鬓华”(《将归绀岳读书寄朴东俊》),以及“可笑文章不直钱,万乘何曾读子虚”(《仗剑行》)等诗句更是无一不在清晰地反映着林椿士之不遇的悲慨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其自我意识中的消沉与自卑。可见,自我建树的无法实现渐渐催生了林椿的自卑,甚至是“天公此意真难会(《奉寄天院洪校书》)”的疑惑与茫然自失。而这份自卑与自失,同时也在不断地加剧其内心深处的,悲士不遇所无法释怀的凄凉。

自幼笃定学问、积极争取入仕,然而,又耻于接受荫叙的惠泽。执意选择参加科举考试,却因对科举取士标准的质疑以及“不乐为世俗应用文字(《与赵亦乐书》)”而不肯妥协。可见,林椿的不遇之伤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萦绕在其心间及作品之中的哀叹与悲情,正是与这样一个充满着纠结与矛盾的链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笔者认为,看似是屡试不第与怀才不遇带给林椿沮丧与伤痛,使其生活及诗歌被涂上了一抹无法实现自身价值的沉重色彩。然而,事实上,声声哀叹也好、浓重的悲情也罢。究其根源的话,林椿那份士之于仕的坚守,甚至说是固执与纠结可称之为是一个要因。当执念遭遇到残酷的社会现实,其内心世界与外在现实世界的碰撞中,产生了巨大的矛盾与冲突。而林椿的不肯放下与放不下,使其无法实现自我解脱并最终导致了林椿怀才不遇的悲情心理以及自嘲式的,消沉、自卑的自我认知。自然,也注定了其诗歌中那抹浓重的士不遇的惆怅与悲伤。

二、“浮生浪迹身如寄,旅枕无眠夜更长”——乱世流落

发生在1170年的武臣之乱,不仅彻底改变了当时高丽的社会体制,同样也颠覆了林椿的人生。开国功臣的后裔,文翰彬彬的仕宦门阀出身。然而,在武臣之乱爆发以后,显赫的文臣家族出身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不但家门昔日的荣耀不复存在,反而还成为了一种危险的负担,使林椿的生计、甚至是连生命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林椿曾经在同洪校书往来的书信中这样感叹道:

仆自遭难,跋前踬后,隐匿窜伏,投于人而求济者数矣,皆以犬彘遇之而不顾。故居京师凡五载,饥寒益甚,至亲戚无有纳门者。[5]

“隐匿窜伏”在开京,投人求济却屡屡遭受“以犬彘遇之而不顾”,“凡五载,饥寒益甚”。这正是林椿在武臣之乱爆发后蛰居开京的五年时间里,饱经沧桑、遍尝世态炎凉的真实写照。1173年,金甫当再次挑起事端,发动了史称“癸巳之乱”的毅宗复位运动。而这对于当时的高丽文人而言,无疑是一场更加残酷的灾难。事态更为复杂,动荡与不安日益加剧。面对这样的局面,林椿在其长诗《仗剑行》的自序中写道,“甲午年夏,避地江南”。于“癸巳之乱”爆发的第二年夏天,迫于无奈地携家人离开开京动身返回故乡——位于江南(即韩国岭南地区)的醴泉。当然,林椿的重返故土绝非是杜甫笔下“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般的欢喜、雀跃。无论是《仗剑行》自序中“颇有流离之叹”的一声叹息,还是《寄山人益源》一诗中“吾方困流落,郁郁居荒隅。无人可与语,独生空长吁”的长吁感慨,这一时期,林椿的作品常可窥其当时因流落而产生悲伤意识。而在这份悲伤的心绪之中,包含着流亡中的林椿对于故乡的思念以及四处辗转途中,其内心的孤独、挫败与凄楚。可以说,是多重情愫共同交织出的一种复杂而又充满悲情的心境。

浅水浮寒鸭,幽林噪晚鸦。

妖祠呈楚舞,孤戌咽胡笳。

役役思乡梦,悠悠失路嗟。

书稀系鸿雁,客久缺蟆虾。[6]一句“役役思乡梦,悠悠失路嗟”将林椿对故乡的思念表达得真切、感人,而显然,这份对家乡的源自身心双重层面的思念无疑又加剧着流亡途中林椿内心中的悲苦。又如,“好慰乡思寄陆机”(《复次前韵寄鷄林朴先生》)、“异乡莫怪长垂泣(《代书答皇甫渊》)”,以及“身在天涯岁又催,登高自有望乡台(《九日独坐闻诸公有会,作诗寄之》)”等等,也无不流露着林椿的思乡情怀。所谓“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汉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故乡对于每个人都有着极为特殊而又重要的意义,在每个人的心目中有着无法替代的位置。而身陷浊世纷乱之中,为保全性命而踏上流落之路的林椿,自然会对故乡,这一既能够在现实世界中对其提供接纳、庇护,又可以在精神世界中给予其心灵慰藉的地方产生格外的思念与向往。因此,迫于无奈离开了当时可谓危机、甚至是杀机四伏的开京,流落途中的林椿选择将故乡作为目的地。他携家人取道当时的广州道,经秋风岭、尚州,最终到达醴泉。可以看出,遭遇乱世的动荡不安,林椿选择将故乡作为自己身心的避难所,将故乡醴泉作为自己流亡的一个终结。自此,为避祸端的林椿开始了他长达七年之久的辗转颠沛流亡生活,直至1180年,高丽社会的紧张局势有所缓和后才又重新回到开京。

十年流落半生涯,触处那堪感物华。秋月春风诗准备,旅愁羁思酒消磨。纵无功业传千古,祇有文章自一家。盛世偷闲殊不恶,从敎身世转蹉跎。[7]

这首诗歌很好地揭示出辗转流离于江南之际的林椿,凄苦而又充满纠葛的复杂心境。诗中的“秋月春风诗准备,旅愁羁思酒消磨”一句,正是林椿旅愁客怀的直言表达。风月美景无法慰藉林椿心中的悲凉,反而,还在视觉景致与内心感受间强烈的反差之下徒增诗人的愁绪。流落途中的“旅愁羁思”交给杯中酒去慢慢消磨,却也不过是“酒入愁肠愁更愁”罢了。尽管诗人自信道“祇有文章自一家”,然而,细细品读之下,这看似充满自信的文字背后,也许不过是林椿对于饱经流亡之苦的自己的一种慰藉罢了。又如,

凌晨独出洛州城,几里长亭与短亭。

跨马行冲微雪白,举鞭吟数乱峯靑。

天边日落归心促,野外风寒醉面醒。

寂寞孤村投宿处,人家门户早常扃。[8]

该诗是林椿《冬日途中三首》中的第一首,诗人将自己流亡途中内心世界的复杂感受与现实世界的凋敝寒冬相融合,将季节意识与自我意识、人生意识相调和。林椿以冬季作为全诗的背景,以凌晨、白昼、傍晚,以及入夜这样一个清晰、连贯的时间线索为轴,同时借助多重意象来进行情感与心境的传递。刘若愚曾言,“意象可以完成各种诗歌的功能:表现情感,描写景色,创造气愤,提示言外之意”[9]。其所提炼、概括出的意象功能,在林椿的这首诗中就有着很好的诠释与体现。诗中诸如“乱峰青”“日落”“风寒”,以及“寂寞孤村”“门户早扃”等林林总总的意象,清晰而生动地勾画出林椿孤寂、无助的悲凉以及思乡情切的凄楚。而“天边日落归心促,野外风寒醉面醒”一句又将全诗推向高潮,从“凌晨独出”行至“天边日落”,夕阳下林椿面对的不是家中升起的暖暖炊烟,而是荒凉野外,吹酒醒的朔朔寒风。其中“醉面醒”三个字,更是不着痕迹地将林椿流亡中愁思满怀、借酒浇愁的悲凉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而结尾处的“寂寞孤村投宿处,人家门户早常扃”,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说是其无助与无奈,甚至已然掺杂着些许绝望的心境的一种写照。这样的情感,在《冬日途中三首》中的另外两首中也都有所体现。

三、“到骨穷寒几欲死,丰年之食贵于玉”——窘迫困顿

林椿出身显赫的仕宦名门,特殊的家庭出身与成长环境,无疑在物质与精神上都给予其有别于常人的丰厚与优越。其作品中频频流露出的对于家门、父辈的崇敬之情与自豪之心,也都生动地证明了这一点。然而,武臣之乱使其在物质上的丰厚与精神上的傲然,两方面的优越同时被改变,甚至是粉碎。林椿曾在《谢尚州郑书记绍启》一文中这样写道:

某祚薄门衰,身残家破。徒欲求田而问舍,飘然去国以离乡。久餬口于江南,幸卜居于境内。食如玉薪如桂,不堪苏子之愁。树之谷艺之麻,聊勉柳生之业。形羸色瘁,衣破履穿。万卷书生,磊落枯肠之文字。数间茅屋,萧条泠甑之尘埃。分自甘令伯之零丁,犹未免相如之庸赁。朝不谋夕,窭而且贫。乡党窃笑而相欺,朋游皆背而告絶。至此亦命。[10]

一夜之间,林椿显赫的家门不再是一种荣耀象征,反而成为给其带来排挤、甚至是危险的身份烙印。正如前面所提到的,林椿不仅无法实现自身价值、延续家族的荣耀,连生命安全都受到了威胁,四处辗转流亡。在这种际遇之下,其经济状况自然是可想而知。因而,林椿的作品中也就多了这样一声由贫寒、困苦的窘迫境遇而起的悲叹。

诗人自古以诗穷,顾我为诗亦未工。

何事年来穷到骨,长饥却似杜陵翁。[11]

在这首只有区区二十八个字的短诗中,林椿当时生活的困苦与窘迫清晰可见。诗人几乎是独白似地,白描出自己当时穷困的生活状态。众所周知,欧阳修曾经在其《梅圣俞诗集序》一文中提出了“诗,穷而后工”的经典命题。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12]

林椿这首诗的首句正是巧妙地援引了欧阳修“诗,穷而后工”的概念,以一种自嘲的方式开篇。而“何事年来穷到骨”则是化用了苏轼《蜜酒歌》中“先生年来穷到骨”一句,毫不掩饰地将自己困顿不堪的生计问题描写得淋漓尽致。篇尾处,林椿自比杜甫,感慨“长饥却似杜陵翁”。一方面,巧妙地借杜甫的贫寒与坎坷,描绘自身“穷到骨”的极度困窘境遇。而另一方面,笔者认为,也许林椿在联想与自己境遇相似的“诗圣”杜甫之时,会得到些许,哪怕是短暂而又微弱的精神上的慰藉。又如,

东野居贫家具少,自笑借车无可载。

杜陵身穷更遭乱,未免负薪常自采。

我今无田食破砚,平生唯以笔为耒。

自古吾曹例困厄,天公此意眞难会。

五鼎一箪未足校,富死穷生何者快。

作书乞饭维摩诘,不厌空门清净债。

先生有意能活我,千金何必监河贷。[13]

如题所示,这首是林椿寄给友人洪校书以寻求援助的诗歌作品。诗中,林椿选择援引孟郊与杜甫的典故来开篇。所谓“东野居贫”,孟郊一生坎坷,穷困潦倒,其作品也多为苦吟。而“杜陵身穷”,林椿在描写其穷苦境遇的诗歌中不止一次地援引杜甫,借杜甫之贫寒来苦吟自身的窘困。林椿分别化用了孟郊(《借车》)一诗中的“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两句,以及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组诗中的“长镵长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黄精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这一部分,对二人的“贫”与“穷”加以展开说明,又进而过渡到自身“我今无田食破砚”的“困厄”遭遇。并在此境遇之下,发出“天公此意真难会”的欲诘问天意的由衷的感慨与哀叹。结尾处,林椿再次援引典故,典出《庄子》外物篇中。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耶?”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 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14]

可见,林椿是将自己比做庄子笔下的涸辙之鲋,是在借涸辙中的鲋鱼来比拟自身极度贫乏、亟待救援的境地。同时“先生有意能活我,千金何必监河贷”一句,更是点睛之笔与高潮。应该说,此时的林椿已然放下面子,毫无避讳与顾忌地写下,同时更是直面自己的贫寒,并向友人洪校书寻求着援助,足见其当时潦倒、困顿的生活状态与程度之深。

此外,林椿还曾在写给僧人了惠,感谢其慷慨赠粮的《谢了惠首座惠粮》中写下“平生嗜酒喜吟诗,不患举家唯食粥。到骨穷寒几欲死,丰年之食贵于玉”这样的诗句。另外,诸如“到骨穷且羸”(《将归绀岳读书寄朴东俊》)、“吾侪久已穷”(《崔文胤将卜居湍州》)、“嗟我年来老更穷,气虽不屈长低首”(《书湛之家壁》)、“恒饥已变颜色黧”(《杖剑行》)、“自惊负郭穷居陋”(《喜闵元拔见访》)、“嗟我身穷世不容”(《访兴严寺堂头兼简金秀才》),以及“天工怜我老更穷”(《眉叟见和复用前韵三首》)等切切苦吟之中,都清晰可见林椿当时“到骨穷寒几欲死”一般的极度贫寒与潦倒。

也许,是命运同林椿开了一个近乎残忍的玩笑。出身名门、笃定学问,欲效仿父辈徐步花砖,却生不逢时地遭遇武臣之乱。动荡不安中为避祸而四处辗转、流亡,不但昔日的荣耀与显赫不复存在,甚至还要为生计而担心。悲士不遇、乱世流落以及贫寒、窘困之中,诗人内心的悲情渐浓,而其诗中的悲慨之叹亦随之声声沉重。

[1]李仁老.李眉叟祭林先生文[M]//西河集:第六卷.首尔:一志社,1984:359.

[2]林椿.与王若畴书[M]//西河集:第四卷.首尔:一志社,1984:236.

[3]林椿.作诗贺李壮元眉叟[M]//西河集:第三卷.首尔:一志社,1984:164.

[4]林椿.书外院壁[M]//西河集:第一卷.首尔:一志社,1984:67.

[5]林椿.与洪校书书[M].西河集:第四卷.首尔:一志社,1984:246.

[6]林椿.翼岭途中口占[M]//西河集:第三卷.首尔:一志社,1984:205.

[7]林椿.寄友人》[M]//西河集:第一卷.首尔:一志社,1984:46.

[8]林椿.冬日途中三首[M]//西河集:第一卷.首尔:一志社,1984:72.

[9]刘若愚.中国文学艺术精华[M].王镇远,译.合肥:黄山书社,1989:29.

[10]林椿.谢尙州郑书记绍启[M]//西河集:第六卷.首尔:一志社,1984:328.

[11]林椿.书怀[M]//西河集:第二卷.首尔:一志社,1984:113.

[12]阳法鲁.古文观止译注[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2:835.

[13]林椿.奉寄天院洪校书[M]//西河集:第三卷.首尔:一志社,1984:212.

[14]曹础基.庄子浅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5: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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