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与哈姆雷特人物性格分析与比较

2014-04-09 04:20孙千茹
社科纵横 2014年3期
关键词:克劳狄塞万提斯哈姆雷特

孙千茹

(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30)

14—17世纪,以意大利为中心,德国、法国、西班牙、英国随风而动,各国均轰轰烈烈地开展起了人文主义运动。各国的人文主义先导们振臂一呼,在风雨中高扬起了人文主义的鲜明旗帜。他们以笔为剑,传播先进的人文主义思想,力挫落后的封建统治阶级和腐朽的教会统治。不仅使欧洲文学在继希腊文学后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也使欧洲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在这样一场别开生面、以文为旗的人文主义运动中,有两面旗帜特别引人注目。那便是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和英国作家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作品两名主人公复杂而深刻的人物性格最好地诠释了那个时代的变迁,也仍然对几个世纪后的我们产生源源不断的影响,成为文学史上不朽的丰碑。

一、堂吉诃德的性格特征

首先来说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笔者将他的性格集中概括为冲突性与二重性:

1.冲突性:行为荒诞不经但同时又秉持着理想的果敢。

在50岁的年纪,因将骑士小说烂熟于心的堂吉诃德,在某一天一时兴起,跨着一匹瘦弱的老马,带着一个敦厚朴实的随从,开始了他所谓的骑士冒险之旅。以拯救世界,以实现一个“不懂得分别‘你的’和‘我的’”的“黄金时代”的理想。于是乎,他把旋转的风车当做巨大的怪物而喊打喊杀,把狮笼内的狮子当做被巫师异化了的骑士而开笼放狮,把悠闲的羊群当做行进的军队而冲锋陷阵……种种的怪异行为让人费解但又充满敬意。费解他为什么把客观的事物当做自己的敌人,又对他自己主观臆想出的强大敌人的无所畏惧而充满敬意。就像英国诗人蒲柏所认为的堂吉诃德是“最讲道理、最有理性的疯子。”“我们虽然笑他,但也敬他爱他”。

笔者想这便是堂吉诃德人物塑造成功之处之一。在人物毫无根据甚至可以说是横冲直撞的勇气下是对理想的忠贞不二。堂吉诃德脱离实际,耽于幻想,同时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其中有骑士文学的影响,也有人文主义的内容;他的行为盲动可笑,但往往出于善良的动机,表现出为实现理想奋不顾身的精神。塞万提斯通过堂吉诃德这种不问青红皂白先去实践的果敢表达了文艺复兴运动中的西班牙对先进的人文主义思潮近乎变态的迫切渴求,就像堂吉诃德对骑士道的变态追求。在这样一种诙诡谲怪、超出常人理解的行为下堂吉诃德对理想的渴望达到了最大程度的强化,而塞万提斯想通过人物所表达的,要求西班牙社会改革的强烈程度自然也就力透纸背。

2.二重性:时而是谈吐机智的绅士,时而又是乱打乱杀的疯子。

在不谈骑士道的时候,堂吉诃德是清醒甚至是机智过人的。他关于战争、世界、文化修养的见解明显高于周围的人并闪耀着熠熠的人文主义光辉。而一旦践行他的骑士道,他便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没有理智,没有修养的疯子。

鲜明的对比中闪烁着塞万提斯的哲思。这便是堂吉诃德人物塑造成功的另一处。塞万提斯通过堂吉诃德种种让人发笑的骑士行为,真实地还原了当时西班牙骑士小说铺天盖地的荒谬时代。人们一味沉溺其中,农民不务农,工人不上工,商人不经商,整天只想着做骑士,拯救世界。从而表达了对这种不正之风的强烈控诉。

而堂吉诃德这个有着高于常人思想境界的蛮子的矛盾状态也许正是当时西班牙人文主义运动先驱的状态。新思想对旧观念的强烈冲击,反动封建势力和宗教势力的依然强大,缺乏智勇双全的改革领袖性人物,没有成熟的改革条件以及人文主义自身的不完备性使得西班牙人文主义运动开展得异常艰难。而在这样情形下,人文主义运动先驱也自然成了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高度发达的人文主义思想和现实社会的桎梏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反差下人文主义在先驱们头脑里的不断增长使之无处诉诸,就像是在体内不断强大但没有出口的气流。于是在塞万提斯的笔下,骑士道就成为了疏导的出口,通过唐吉可德口中的骑士道来诉诸自己不断膨胀的人文主义精神。“古人所谓的黄金时代真是幸福的年代、幸福的世纪!……真诚还没和欺诈刁恶掺杂在一起。公正还有它自己的领域,私心杂念不像现在这样,公然敢于干扰侵犯。”[1](P31)这是堂吉诃德心中的骑士道,也许也是塞万提斯人文主义思想之下的社会畅想。

堂吉诃德是一个喜剧性的人物,又是一个理想与现实脱节,高尚动机与无益行为相矛盾的悲剧性人物。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性格为当时西班牙现实和塞万提斯本身世界观的矛盾所决定。或者说喜剧的素材和悲剧的因素、进步的理想与落后的现实、高尚的动机与过时的手段构成了堂吉诃德形象的二重性。

二、哈姆雷特的性格特征

接下来说说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他的性格可以概括为复杂性和矛盾性:

1.复杂性:浓重的忧郁和装疯卖傻。

哈姆雷特的出场便是在国王的一句“为什么愁云依然笼罩在你的身上?”[2]后。他为父亲的突然离世而终日郁郁寡欢,而之后知道克劳狄斯对父亲的痛下杀手,使神一样存在的父亲离去;母亲改嫁,使美好忠贞的爱情典范毁灭;朝中大臣对克劳狄斯的阿谀奉承以及老朋友的背叛,使他看到了人间的冷暖和炎凉的世态,而爱人奥菲利亚的与世长辞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哈姆雷特是一个处于理想与现实矛盾中的人文主义者形象。一方面,他把世界看成是光彩夺目的美好天地,把人看作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2],对人和社会寄托着乐观的理想。另一方面,这种美好的世界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存在的。父死母嫁、王位被篡夺的严酷世界,击碎了他昔日的理想,使他痛苦、忧虑、精神世界颓唐成了一个“忧郁王子”。一个人文主义者所仅有的理想和执念都破灭了,这些使哈姆雷特染上了浓浓的忧郁色彩。而事实的耸人听闻,得知真相却不能公之于众的痛苦和对复仇的欲望的交织让这个忧郁王子选择成了装疯卖傻的傻子。

在笔者看来,正是由于莎士比亚为哈姆雷特所赋予的人文主义精神才使得哈姆雷特具有了这样的复杂性。哈姆雷特是高贵的王子,在大学里接受了最先进的人文主义思想教育。在他眼里,父亲就是人文主义典范的领袖:正义的君王,和王后完美的爱情,欣欣向荣的国家,这些都使得他对父皇的崇拜到了无以附加的地步。过多地接触到人文主义的美好,才使得他在突然的巨大变故下无所适从,惶惶而不可终日。而在变故下以装疯卖傻机智的应对,便是人文主义所赋予他的智慧。莎士比亚让我们在一个个体身上看到了人文主义思潮在当时欧洲国家的风起云涌,其汹涌程度可见一斑。

2.矛盾性:复仇计划的徘徊不前和复仇之心的坚毅。

一方面在鬼魂告诉哈姆雷特父亲真正的死因后,哈姆雷特并未立即复仇,而是审慎地考虑鬼魂所言是不是真的,担心敌不过强大而阴险的对手。这些使他的复仇计划一直徘徊不前。另一方面,他又从未放弃复仇,以戏中戏为开端,老臣波洛涅斯克劳狄斯的误杀(谁又能说他不是借机杀掉克劳狄斯身边的走狗),机智地篡改了克劳狄斯给英王的书信而逃过一劫,一直到最后终于将毒箭插进了奸王克劳狄斯的胸口。他一方面激愤地诅咒这个“冷酷的人间”,一方面又深入思考与研究生活其中的人。面对客观世界的重重矛盾,他成了一个精神无所寄托的“流浪儿”。正是这种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造成了他行为上的犹豫和延宕。从而使哈姆雷特这个人物形象成了欧洲文艺复兴晚期信仰失落时,人们进退两难的矛盾心理的形象表述。

在笔者看来,这种徘徊不前并非哈姆雷特对困难的畏惧,而是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人文主义对哈姆雷特的影响。王子不再是之前骑士范儿的立即拔剑指仇,那么结局很可能是以卵击石。而是经过细致的考量在道德和理性的规范下,以人为中心和出发点,配以充分的主观能动性,有计划、有步骤地成功复仇。在曲折中更见坚定之心。哈姆雷特这种矛盾的性格特征,也许正是莎士比亚笔下处在不断变革的英国人文主义先导们的真实反映。众所周知,英国文学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文学的顶峰,而《哈姆雷特》是英国文学的顶峰。哈姆雷特的性格特征,也许正高度集中地反映了当时英国人文主义者的思想特征:一边不断汲取人文主义思想的养料,一边整合自身特点,韬光养晦、蓄势待发。所以有了哈姆雷特最终实现的一剑之仇,所以有了莎士比亚遗传后世的不朽之作。

三、堂吉诃德和哈姆雷特性格特征的比较

将堂吉诃德和哈姆雷特这两个人物进行了对比,找出了他们的共同点与不同点。那是在人文主义之光照进欧洲国家时,不同国家的不同作家所折射出的不同的光芒。

共同点:

1.敢于肩负起反封建反宗教势力,为社会惩奸除恶的责任;

2.对理想都保有坚定的信念。

这好比是那束照进欧洲相同的人文主义之光,西班牙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看到了它,毅然决然地走向惩奸除恶的骑士冒险之旅。英国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看到了它,在痛失父王的悲伤下“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2]。他们迎着光的方向,同时成为了人文主义风潮的弄潮人。

不同点:

1.哈姆雷特的步步延宕与堂吉诃德的怪诞不经;

2.哈姆雷特的犹豫再三和堂吉诃德的鲁莽冲撞。

这就好比是那折射出的不同光芒。一个高贵的王子和一个乡下的土阀对人文主义做出的不同反应。在这里笔者并不同意屠格涅夫对哈姆雷特的观点:“他是完全为自己个人而活着,是一个为我主义者”。他要是完全为自己而活他便不必顾虑那么多。直接将真相和自己失去父王的痛苦公之于众即可,无需顾虑鬼魂的真假,也无需犹豫是否应该在克劳狄斯做祷告时用非正义的手段将其杀死。是人文主义让哈姆雷特不仅仅耽于个人的主观感受,放弃非正义的复仇手段,为身边腐朽黑暗的世事痛苦。是人性和理性让他成为了那个叹息着说“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女人!”[2]沉思道“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默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扫清那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2]的闪耀着人文主义哲思的哈姆雷特。这一点是与堂吉诃德不同的。堂吉诃德只有理想与信念的勇气,却没有正确的方式,将理想付诸于本该覆没的骑士道,失去理智地做出自认为帮助世人实际却伤害世人的骑士行为。

也许这也是塞万提斯不同于莎士比亚的一点。当然,这并非是个人力量的悬殊,而是人文主义在西班牙和英国的发展历程的悬殊。人文主义早在14世纪便传入英国,此后一直处在不断发展完备的状态,并在16—17世纪达到繁荣时期。而人文主义在西班牙15世纪的短暂发展后便消失于16世纪中叶后的封建和宗教势力的残酷打压下,发展迟缓,直至16世纪后叶至17世纪,才迎来了高峰。不同的起点,不同的国情,造就了不同的哈姆雷特和堂吉诃德。于是堂吉诃德便是是那个国度最激进果敢的人文主义骑士。于是哈姆雷特就成为了这个国度里隐忍但不失坚贞聪慧的人文主义王子。这里没有什么上下之分,就像屠格涅夫所说的“我觉得人性的根本相反的两种特性——人生所依而在转旋的那枝中轴的两极端的典型,就存在在这两个人物的身上。”终究还是人文主义的殊途同归罢了。

时至几个世纪后的今天,堂吉诃德和哈姆雷特的性格中还是有值得我们尊敬和学习的地方——我们是否保有对理想那份近乎疯狂的执着?我们在面对巨大的变故和狡诈的敌人时是否依然能够冷静、机智地应对?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谁也说不准之后会不会有像文艺复兴这样的巨大变革。历史也从来不缺改变,缺的是使之改变的人。只希望到那时的我们可以汲取前人品格的优点,做得更好。

此外,在人物典型的塑造上,两位伟大作家所塑造的两个典型形象,也予我们以深刻的启示。正如恩格斯所说:“每个人都是典型,但同时又是一定的单个的人,正如老黑格尔所说的,是一个‘这个’,而且应当是如此。”堂吉诃德和哈姆雷特正是这样的人物典型。在他们的身上,既有普遍的共性——都是人文主义时期人文主义者的光辉形象,又有独特的个性——一个怪诞不经、鲁莽冲撞,一个犹豫再三、步步延宕。他们的共性与个性是那样的有机统一!它启示我们既要反对忽视个性的公式化与概念化,又要反对忽视共性的“恶劣的个性化”(恩格斯语)。

[1][西]塞万提斯.堂吉诃德[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9.

[2][英]莎士比亚.哈姆雷特[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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