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夷秩序”下古代中国边防的性质

2014-04-11 03:06王亚宁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华夷边防王朝

王亚宁

(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学院边防系,河北廊坊 065000)

“华夷秩序”是以古代中国为中心的一种国际秩序,是中央王朝处理与诸藩关系的指导。“华夷秩序”不仅对古代中国人的宇宙观和世界观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而且也对古代中国边防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虽然自从“华夷秩序”产生以来,学者对其进行了系统而深入的研究,但是从边防的视角来研究“华夷秩序”较少。本文试图通过研究古代中国边防的性质,对古代中国与诸藩关系进行新的解读。

一、“华夷秩序”下的古代中国边界

(一)“华夷秩序”下古代中国边界的范围

众所周知,边防与边界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因此对边界性质的认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边防的性质。由于古代中国的边界与现代边界的意义差别非常大,古代中国的边界,不仅包括中原王朝的疆界,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也是古代中国边界的重要组成部分。今天之“边疆”或边陲,古代主要是指封建王朝统治核心区域的外围部分,尤其与其他政权实体相毗连附近的地区[1]。这样,中国古代疆域之边自然就有了“内边”和“外边”之分。在古人看来,中原之外的“四夷”边疆问题,仍在四海之内,属于“内边”的范畴。与之相应,“外边”则是指中国最大疆域之外的周边国家如倭国(日本)、印度、大食(阿拉伯帝国)等[2]。少数民族建立的各种政权的“边”,可称之为“内边”。古代中国边防的主要内容是中原王朝平息边疆地区的动乱以及对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治理。由于古代中国是“华夷秩序”的核心,同时也是文化和经济的核心,因此古代中国边界多以文化、经济的分化为边界的分界点,而不是今天国际法视角下领土主权的分界问题。古人多以“华夷”不同文化分布的差异、区域经济开发的强弱等作为划分核心地区与“边疆”的分野。主要为蛮夷所控制、经济显然落后于核心地区的僻远之地,通常被认为是边疆乃至徼外[1]。从严格意义上看,古代中国的边界应该指中原以外四夷之外的边界,但是本文所研究的则主要是中原王朝与四夷之间的边界,即“内边”视角下古代中国的边防。

(二)“华夷秩序”下古代中国边界的特点

1.边界是一种朦胧的感觉存在

由于古代中国是“华夷秩序”秩序的主宰,因此古代中国边界是以一种朦胧的感觉存在着。这种感觉存在一方面来自于中央王朝的控制范围,即中央所能控制的地域范围;另一方面来自四夷对其自身利益及身份定位的认知,当上述两方面的重合点出现时,一条看似朦胧,却又在两者内心明晰的边界线便出现了。这条边界不是划定的,是中央王朝与四夷在长久的历史交往中形成的默认的权力界线。这种边界的存在是一种软边界,即无形的边界。只要四夷认同“华夷秩序”下中央王朝的主宰地位以及甘于自身的朝贡地位,这种边界就是稳定的。一般而言,由于中央王朝强大的文化渗透力和高度发达的经济,使得四夷对中央王朝的归顺大多发自内心的佩服与认同,且这种佩服和认同一旦产生,逐渐形成传统,传统惯性的延续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朦胧边界线的稳定性。要对这种朦胧的边界产生挑战,四夷必须否定其传统身份认同,且中央王朝无力阻挡四夷否定自身认同,这样朦胧边界的稳定性必然遭到破坏。但是,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新航路的发现、西方强大势力的出现以及现代民族国家的诞生改变了“华夷秩序”的外部环境,但是中央王朝缓慢的反映以及自身实力的衰落,无情的将中央王朝推入到一个自己还不熟悉的世界舞台上,朦胧边界被完全打破,国家面临生死存亡的严峻考验,朦胧边界必须清晰化,掀开了中国现代边防沉重而痛苦的一页。

2.边界是不断变化的

古代中国与四夷之间边界的划定是奠定在实力的基础上,一旦双方之间的实力对比发生变化,那么边界的改变随之发生,所以说,古代中国边界是不断变化的。封建王朝的疆土范围,不同时期不仅常盈缩改变,而且封建王朝与其他政权实体之间,疆界多存在犬牙交错的情形,或因双方拉锯争夺及长期对峙而产生大小不一的缓冲地带,这些犬牙交错与属于缓冲地带的区域,通常也被视为边疆[1]。边界变化是中央王朝与四夷实力对比的真实写照,在双方力量相互交错,彼此又难以消灭对方的地方,疆界的交错便成为一种现实。在中国古代数千年的中原王朝发展史上,总能遇到一些或强或弱的边疆政权。当这些边疆政权弱于中原王朝时,则以羁縻、藩属等名义与中原王朝形成间接归属或名义上的归属;而当这些政权比较强大时,则往往与中原王朝发生战争,两者的军事控制线就有了边界的意义[3]。

古代中国边界变化的首要原因是中央王朝与四夷之间力量对比发生了较大变化,其次是四夷对自身身份认同有了新的要求,这种新的要求源自于四夷自身实力的增强。由此可以看出,古代中国边界的不断变化是“华夷秩序”下主宰国与仆从国之间实力对比及军事控制力变化的表现。

二、“华夷秩序”下古代中国边防的性质

(一)自卫为主的防范式边防

防范式边防包括两层含义,一层含义是古代中国边防主要是指中原王朝防范和处理周遍少数民族及少数民族政权对中央王朝统辖区域的侵犯与袭扰,着眼解决中华民族内部的矛盾。因此,中国古代边防通常被认为以治理“内边”为主,此时的边防实际上属于“内防”。封建王朝应对边疆夷狄进犯的策略,主要是重在防备、以逸待劳和应对有法。关于朝廷对付边疆夷狄进犯之策,晋代江统总结为“待之有备,御之有常”,宋代司马光则说:“叛则讨之,服则舍之。”[4]防范式边防实际上是一种自卫式或曰自保式边防。另一层含义是中央王朝采取军事手段维护边防安全大多是应对四夷挑衅之举,而不是中央王朝主动采取军事行动以扩张自己统治空间之举。例如,洪武四年(1371),朱元璋对大臣说:“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辄自兴兵。”他对子孙提出告诫:“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5]反应式边防实际上是一种被动式边防,即中央王朝采取边防行动主要是为了应对四夷的挑衅。

(二)德化为主的感化式边防

“华裔秩序”下,中央王朝处在主宰地位,因此中央王朝在边防活动中多以高高在上的态度来应对四夷的挑衅。不管是从综合实力还是从文明程度等角度看,中央王朝都优于四夷,因此,中央王朝并不想从四夷哪里获取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而只是想得到四夷对中央王朝名义上的尊重而已,四夷对中央王朝尊重的产生源自中央王朝大多采用德化为主的感化方式来维护边防安全。在王朝统治者看来,华夏之地是天下的中心,华夏文明高于其他文明,华夏文明对周边蛮夷负有管理与教化的责任。周王朝制定“选建明德、以藩屏周”制度,以“封建姆娣”屏周[6]。建立在儒家伦理观上的“朝贡”体制不仅把“以诚待人”、“以理服人”、“以德怀柔远人”作为处理对外关系的指导思想和基本准则,还把“协和万邦”作为它的理想目标[7]。从中央王朝采取的措施看,主要以德化教育为主,以武力征伐为辅。德化为主的感化式边防主要指中央王朝在面对四夷挑衅时,多采取德化、感化的方式来安抚四夷。这种德化和感化奠基于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宽容、尊重、理解、信任、仁慈以及体谅等诸多内容。最为重要的是中央王朝对于四夷能够一视同仁,希望在厚往薄来中树立中央王朝的正统地位,让四夷受惠于与中央王朝的友好往来。例如,唐太宗对待少数民族一视同仁,“夷狄亦人耳,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怀之以文德的思想便成为唐太宗治理边疆的基本策略[8],并以仁、义、礼、智、信等思想来感化四夷,使四夷从内心深处接受既存的秩序。与此同时,德化也使周边少数民族在不断学习、吸收汉文化的基础上,进而与汉民族融合,因此这种以德化教育为主的边防方式在很大程度上表明当时的边防是一种内防。从现代边防的意义看,很难想象现代国家在边防中以德化教育的方式使得邻国民众认可自己的文化。

(三)治理为主的经济式边防

“华夷秩序”下,中央王朝期望边防安全奠定在软实力,而不是硬实力的基础上。采取军事行动来维护边防安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因此中央王朝采取的边防措施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双赢或者是多赢政策。这种双赢或多赢政策与当时边疆地区实际情况相互碰撞的结果就是经营边疆,改善边疆地区的生存和经济环境,为发展边疆创造条件。古代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以农立国是国家发展的根本。农本思想在边防领域的体现,就是治理为主的经济式边防。为防备匈奴, 秦朝始在北方大量屯田及驻军, 西汉在北方的屯田与驻军达到更大规模, 甚至因此动用国库至于不敷[9]152。重视边疆民族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利益,扶植和发展以农业为主的边疆经济是秦汉重要的边疆政策。为扩大交流,补给西部作战,秦修“五尺道”、“兴安灵渠”。反击匈奴中,汉武帝不断向周边“开地广境”,“因俗而治”,“轻赋税”,终得“远夷之和,同异俗之心”。汉文帝“守边备塞、移民实边”,兴边屯田,变河西为“谷来常贱”、“畜为天下饶”的农牧业发达区[6]。历史上的屯田、和亲、边贸等,这些边防措施的实施不仅维护了中央王朝的边防安全,而且开发、发展了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与少数民族互通有无,加强了交往与联系,这还对少数民族的进步与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与此同时,古代中国治理边疆还表现在:在边疆的主要交通要道,建立城池,让内地人在城里居住,而且对于移民,先给他们建成房屋,准备好农耕器具,提供较好的居住生产条件。除此之外,愿意到边疆地区居住的人,凡是有罪的一律免罪,同时免除赋税和徭役。不仅有助于加强边境的防御力量,而且对安定社会秩序也是有利的。

(四)修内为主的外溢式边防

“华夷秩序”下,中央王朝虽然处于这种秩序的主宰地位,但是中华民族的内秀与内省思想使得中央王朝非常内敛,大多数朝代都主张修内,即增强自身的综合实力,提升自身的文明程度,进而使四夷自发的产生归顺或曰服从的想法,即以软实力来“征服”四夷。汉朝司马光认为,在一般情况下,要慎于边事,“不以蛮夷劳中国”,不“靡敝根本以事无用之土”,而当内乱与外患并至的时候,则要先安内而后攘外。如果没有稳固的内政,治边是不可能成功的。“先修内政后谋边事”实际上就是全面提高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的实力,以求得边防问题上的最终胜利。宋太宗说过:“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则外自安”,“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因此古代中国在国防整体布局上奉行守中治边、以藩为屏。这一思想最深刻地体现了中原王朝在华夷秩序观下奉行的“中国既安,守在四夷”的国家安全构想[10]。

“修内为主的外溢式边防”不仅对古代中国的边防安全产生了积极的作用,而且对今天的边防管理有诸多启示。不管边防活动的环境与背景如何,边防活动的主体必须是强大的,这种强大既体现在硬实力的强大上,也体现在软实力的强大,以及制度的强大等方面。因此在今天全球化背景下,中国边防首先应奠定在中国全面发展的基础之上,只有中国全面协调发展,维护边防安全才会有不竭动力。

三、对“华夷秩序”下中国古代边防性质的思考

(一)“华夷秩序”下古代中国边防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边防

“华夷秩序”下古代中国边防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边防,主要是要求我们不能以今天的眼光来审视古代中国的边防。首先古代边防与现代边防的历史背景截然不同。其次,边防制度与边防目的差异非常大。最后,古代中国的边防效果与现代边防效果也不同。要深入而细致的研究古代中国的边防,必须全面而彻底的回归到古代历史背景下,去研究古代中国的边防。我们可以站在古代中国边防的历史背景下去探索当时边防的内涵与精神,但却不能用今天的眼光来评判古代边防的利弊得失。

(二)“华夷秩序”下古代中国边防是一种“柔性”边防

“华夷秩序”下古代中国边防是一种“柔性”边防,这种柔性边防在实际中的表现是一种无法十分明确分清你我的边防。首先体现在边界线的朦胧上,由于古代中央王朝与四夷之间的分界线大多是双方势力的控制线,因此双方势力的交互与叠加则使得边界很难清晰起来,因此朦胧边界的变化必然导致边防活动的“柔性”上来。其次,“柔性”边防的产生还源自于双方实力的巨大差异,即中央王朝过于强大,而四夷过于弱小,后者在很多情况下无法挑战前者的地位,而前者也不希望通过军事行动从后者那里获取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只要后者认可并尊重前者的身份地位,那么彼此间似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冲突,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央王朝必然采用“柔性”边防活动来维护边防安全。最后,“柔性”边防的出发点与落脚点是双赢逻辑。这种双赢逻辑在边防领域的体现就是中央王朝需要四夷安分守己的活着,而四夷却希望中央王朝很好的为自己提供各种保护。中央王朝和四夷处于相互需要的非对称依赖中,进而产生一种各取所需的相互依赖模式中。

(三)“华夷秩序”下古代中国边防对现代边防的启示

虽然“华夷秩序”下古代中国边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边防,但是古代中国边防却对对现代边防有诸多启示。这些启示主要表现在:首先,边防安全的基础是国家的强大,即“中国安,四夷顺”。“中国安,四夷顺”的内在逻辑便是边防安全与国家的综合实力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这主要是因为不管是边防活动所需的精神力量,还是物质力量,都取决于国家的综合实力。中国近代边防危机全面爆发的主要原因就是近代中国综合实力的衰弱,这种衰弱即表现在中国自身的纵向对比上,也表现在近代中国与西方列强在综合实力方面的横向对比。由于近代中国与西方列强在综合实力方面差异较大,因此西方列强便对中国采取全面进攻之势,而近代中国却没有还手之力。虽然近代边防危机表现在中国的边境地区,但是根却在内部。其次,双赢思想是边防安全的基本保障。边防安全的前提是边界安全,而边界却是国家间领土主权的分界线。换言之,边界是两国共有的。边界的共有属性决定了边防安全的相互依赖性,即己方的边防安全与对方的边防安全之间相互共存,单纯追求一方的边防安全,很难得到真正的边防安全,因此共同安全是边防安全的可靠保障,即双赢。从今天中国边防的现实情况看,中国与周边邻国之间的交往与合作非常频繁,因此边防安全已经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中国在追求自身边防安全的同时必然要考虑邻国的边防安全。最后,经营边疆是维护边防安全的基点。不管是古代中国还是今天的中国,边疆远离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现实却是相同的,因此经营边疆成为维护边防安全的基点。边防安全首先要求边境地区有人守着,不管是边民还是边防部队,“守”的第一层含义是边境地区适合边民和边防部队长呆,长呆不仅需要物质基础,还需要精神力量,因此边境地区的开发与经营必然成为维护边防安全的基本要求。从今天边境地区的现实情况看,边境地区具有非常强的发展渴望,因此要从政治、经济、文化、民族、宗教等方面全面发展边境地区,切实保障边境地区协调发展。需要强调的是,我们在全面推进边境地区发展的同时,还必须重视边民的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之间的平衡关系,只有切实做到边境地区全面发展基础上边民的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才能从根本上维护边境地区的安全稳定。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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