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文化的生态伦理话语分析*

2014-04-17 05:42
关键词:周易伦理学儒家

侯 杰

(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话语分析于20世纪70年代逐渐超越了语言学领域,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并且越来越带有跨学科研究的特色。但是,从整体来看,话语分析的发展是以西方的语言研究为基础,其研究方法和内容带有西方国家意识形态的西方中心主义特色,其研究对象多是体现西方学科话语,少有学者关注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话语分析。为防止出现中西文化交流中的文化失语现象,跨学科话语分析被日益提上日程。生态文明和中国传统的生态伦理有着密切的联系,本文从话语分析的文化视角,着重探讨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蕴含的生态意蕴,挖掘儒道释等传统生态伦理话语资源,以丰富生态伦理学的研究维度和话语分析的哲学基础。

一、中国传统生态伦理话语资源分析

西方深层伦理学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生态共同体”概念。“生态共同体”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人合一”有着内在的联系。中国传统哲学的源头《周易》,通篇贯穿着天、地、人为一体的整体宇宙观,如“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周易·乾卦》)。其次,《周易》蕴含了对生命关爱的道德情怀,“天地之大德曰生”(《周易·系辞》),“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周易·序卦》)。作为古代人民智慧的结晶,《周易》中还包含了其他丰富的生态文化,很多理论成了诸子百家的源头。顺应自然的法则是生态伦理的重要原则之一,这在《周易》中多有体现,如“既雨既处,尚德载”(《周易·小畜》);从对自然现象的描述与反思中,表现了古人爱护生命,珍惜生命共同体的高尚情怀,如“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周易·乾卦·爻辞》。

道家的“天道”伦序与“万物与我同一”的境界,充分肯定了宇宙的自然规律与道德规范。“生态道德的形成,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是生态规律向道德规范的转化”[1]。由生态道德规范反思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是生态伦理核心价值转变的结果。例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25章》)就是主张效法天地之道,尊重自然,顺应自然,爱护自然进而思索“道”的含义,把“道”作为约束人的最高道德标准。人只是生命共同体中的一份子,“域中四大,人居其一”(《道德经·25章》),人只有认识到“道”的内涵——“天地与人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才能进入自悟得道的境地。这种“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不同于儒家的“天人合一”概念,它体现的是人与自然和谐相融的自在和洒脱,而不是作为御用文化的儒家之道所强调的责任担当。道家对于自然的态度体现在对“道”的理解,就是任万物自然发展,得道者就应该顺乎“道”,对天下采取无为、自然的态度,这种虚无的自然境界,是一种理想的人生境界[2]。

儒家则以“人道”为出发点,认为人道体现天道,把人的道德情感折射到自然。天道人伦化和人伦天道化,由心性论和宇宙论去构建“天人合一”学说,是儒家生态伦理的核心内容[3]。孔子力图用仁学教化来恢复西周的礼乐、尊卑等级制度,而孔子后学则充分认识到只有把握天人关系和领悟天道,才能践行人道。“一体之仁”就是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仁义”被推崇为儒家的最高道德标准,如“立天之道,曰阴阳;立地之道,曰柔刚;立人之道,曰仁义”(《易传·说卦传》)。这种人际道德的“仁”,同样可以推及到生命共同体中的生物和非生物:“以直养万物,代天而理物者,曲成而不害其直。”(《正蒙·至当》)孟子则认为天有诚与善的本性,人的道德伦理来源于天赋的四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告子上》)在此,仁义礼智被孟子天道化了。人道在于践行天道之根本法则——“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孟子·离娄上》)。通过自悟自觉才能把人道的潜质开发出来,因此,《中庸》提倡把“诚”看作“道”之根本,人具有了“诚”的道德修养才能够到达“天人合一”的浑然境界。汉代儒学大家董仲舒提出“天人之际,合二为一”(《春秋繁露·深察名号》);北宋大儒张载是明确提出“天人合一”命题的第一人;宋明理学的代表之一王阳明阐发了孟子“至诚”学说,提出对生命及非生命的“悯恤之心”源于“天命之性”(《王阳明全集·卷二十六》)。儒家的“天人合一”生态伦理经常流露出以人为核心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但“在对待自然的态度上,又和西方现代性思维的人类中心主义形成了很大的反差”[4]。近年来,西方生态伦理学出现“东方转向”的趋势,这主要是指西方生态伦理话语向道家诉求其哲学渊源,而儒家带有一定的“人类中心主义”色彩,却没有引起西方生态伦理学界的普遍关注。

玄学话语大多体现了整体的宇宙观,“将欲全有,必返于无”,“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老子·指略》)等都是王弼提出的“本体论”,反应了其带有主观唯心的宇宙观。而阮籍、嵇康的元气自然论提出的“夫元气陶铄,众生禀焉”(《明胆论》),反应了其寄托“性”、“情”于自然的宇宙观,明确了人的自然性情对道德伦理本身的意义。郭象的“独化自性”论,强调“造物者无主,而物各自造”(《庄子·知北游注》),反应了现实世界的唯一性,现实世界的存在只能是源自本身。同时,“与物冥和”论提出的“人形乃万化一遇耳”(《庄子·大宗师注》),蕴含着生命共同体中万物平等的生态伦理观。

墨家的生态思想主要体现了相互关爱的社会生态伦理观,如“兼相爱、交相利”(《墨子·公输》);墨家“尚同”的思想,就是强调社会成员各个阶层尚同与“天子之义”,天子及其各级官吏要按“义”行事,行事是否得当,参照的标准是“行事”是否尚同于“天”,“夫既尚同于天子,而未尚同乎天者,则天灾将犹未止也”(《墨子·尚同》),明确了天子的行为要符合天下之义,要同于“天”。墨家政治生态伦理的爱民思想,体现了生态伦理学中爱护生命的基本道德原则,类似于儒道的“贵生”思想。

佛教中蕴藏着丰富的“贵生”和生态环保思想。佛教认为生命不仅蕴含于生命物质之中,也蕴含于非生命物质之中,生命产生于万物的变化之中。湛然大师认为“无情有性“,就是说没有情识的山川、河流等都是有佛性的。禅宗更加强调万物有灵,一草一木蕴含无限禅机。佛教的“依正不二”论,是一种明显的整体宇宙观,认为生命主体和自然界是不可分割的一个生命共同体,这与西方现代生态伦理的整体宇宙观相契合。佛教不仅认为万物有佛性,而且认为共同体中的佛性个体是平等的。慧能法师说:“……一切众生,一切草木,一切有情,悉皆蒙润,百川众流,却入大海,合为一体,众生般若之智,亦复如是”(《六祖坛经》)。“缘起论”相信万物皆因缘而生且因缘而共存,这和西方生态伦理学中生命体的“共存理论”相契合;“因果报应”说是一种朴素的生态循环理论;而佛教一向奉行的“悲悯慈善”宗旨,更体现了生态伦理学的“关爱”原则。

二、中国传统生态伦理学的内在生态价值关联分析

通过对上述典型的中国传统文化的话语分析,我们会发现中华文化的绵长性在于各种古代哲学话语之间的内在的价值关联,而生态意蕴正是其主要的价值关联之一。因而,梳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生态思想,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展开。

首先,对于生命之源的解答。这是人类最困惑的哲学命题之一,也是现代生态伦理学的重要内容之一。梳理中国传统文化,我们会发现其中有关自然界是孕育万物的本源的思想十分丰富。老子指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中的“道”即是自然界运行的规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其中的“道”也是来源于自然。儒道对自然界的认识是一致的,都认为万物根源于自然,万物统一于自然,所以“天人合一”的思想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

其次,由自然界的规律类比到人的道德伦理,人要遵守和效法“道”,否则会遭受惩罚。“夫大人者,与天地和其德,与日月和其明……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周易·乾卦》),这说明了顺应自然规律的重要性;同样,孔子也强调“明君不时不宿,不日不月,……顺之于天地之心”(《要》);荀子更加明确地提出“天行有常”的主张。我国古代各类典籍都明示了自然界有其自身的运行规律,都认为人类要顺应、效法自然,否则,人祸可以导致天灾。在当今社会生态危机日益严峻的情形下,我国古代的生态思想日益显示出其强大的生命力。

再次,同现代西方生态伦理学的“敬畏自然”法则相一致,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丰富的“贵生”思想,处处充溢着“终极关怀”的道德情怀。如《周易》中的“生生谓之易”思想,《吕氏春秋》明确提出爱护生灵的思想,以及儒家的“圣人之虑,莫贵于生”和“仁爱万物”思想在不同时代都有不同的阐发,清朝大儒戴震则把儒家的这一思想阐发为“生生谓之德”(《孟子字义疏正·仁义礼信》)。然而,“敬畏自然”并不意味着人类在自然面前消极不作为,相反,如果掌握了自然规律,就可以充分合理地利用自然。荀子就主张对自然要蓄养、控制和利用,要顺应天时进行合理生产。并且,荀子还区分了天、人的不同职责、性质,并突出了人的主体能动性作用。

最后,超越西方主流话语中有关人与自然对立的“二元论”,中国传统文化探讨了“人之所以存在”的根源,中国古代哲学所提倡的“法天效地”、“顺应天命”等原则中,人只能是宇宙生命共同体的一员,宇宙天地之道既是人存在的前提,同时又是人效法的价值标准,无论是《论语》提出的“弘道”,或是《孟子》标榜的的“践行”,还是《中庸》提倡的“至诚”论,都在说明“人之所以存在”,不仅是为了效法天地之道,而且人还要有义务将“施其德性施之于天地万物”[5]。这显然超越了西方意识形态中的“人类中心主义”和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论,而把人内化于天地宇宙之中。

总之,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了丰富的生态话语资源,而这些生态话语资源又有着内在的价值关联,并且生态价值关联是中国传统文化熠熠生辉的文化内核之一。在话语分析的视角下,发掘和反思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生态伦理资源,可以有益于我们构建现代生态伦理学,也可以为我们解决当今社会严峻的生态危机,提供富有价值的哲学思路。

参考文献:

[1] 余谋昌.中国古代哲学的生态伦理价值[J].中国哲学史,1996(S1):33-42.

[2] 田海舰.道家道教生态伦理思想对建构当代生态哲学的启示[J].西北师范大学学报,2004(2):59-62.

[3] 佘正荣.儒家生态伦理观及其现代出路[J].中州学刊,2001(6):148-157.

[4] 韩德民.生态世界观:儒家和后现代主义比较诠释[J].中国文化研究,2006(4):22-36.

[5] 李翔海.中国哲学文化生态模式的理论特质及后现代意义[J].中国哲学史,2004(2):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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