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灰里的胶鞋

2014-04-19 03:51
东方剑 2014年4期
关键词:老头子大马小伙子

◆ 蓝 玛

炭灰里的胶鞋

◆ 蓝 玛

1

天,极冷。

暗灰色的天空仿佛一块冰冻的石板般悬在头顶上。

警车呼啸着穿过闹市区,出城,奔向十七公里外的小鸭岭。

刑警队长欧光慈似睡非睡地靠在副驾驶座上,听着警员小郝声情并茂地叨叨那家近来碰上的几桩倒霉事。而警员大马和范小美在后座上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时不时爆出一阵哈哈大笑。

终于,欧光慈忍无可忍地爆叫起来:“你们都给我闭上臭嘴,让老子好好想想问题!”

车子里沉静了一下,突然笑成一片。

范小美说:“拉倒吧队长,你连现场还没看呢,有什么问题可想?倒是跟我们说说前天晚上突击扫黄的事,听说抓住一个中石油的头头。”

“是呀队长,据说那家伙一下子叫了三个鸡。”

欧光慈点上一支烟,用力地吸了一口,说:“咱们别扯这种烂事好不好,我突然想起一个报道——半年前的晚报上好像登过一篇文章,说小鸭岭有古墓。”

大马想起来了,笑道:“队长,你老人家的确老了,那篇文章说的是有人造谣说有古墓,其实子虚乌有。”

欧光慈说:“是是,这个我没忘。关键是我好像看过一个资料,说那个地方在春秋战国的时候,似乎埋过一个楚国逃出来的什么公子——具体的我记不清楚了。”

大家静了一会儿,小美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难不成你认为是盗墓杀人?”

“丫头,那种荒山僻岭之地,突发命案,我有理由这么想啊!”

今天是11月14日。

凌晨时分,有人在小鸭岭果园林场的北山上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立即报案。此刻欧光慈正带人赶往那里。

据报案者称,尸体烧得焦黑,感觉上已经有好几天了。

眼下的季节,秋梨和柿子早已经摘光,核桃也已经下树两个多月了。果园子没什么可偷的,这自然使欧光慈想到了其他的,比如传说过的古墓。

小鸭岭!

古墓的确是个很生僻的知识领域,三个年轻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小美问欧光慈:莫非这个人的死牵扯着好几千年前的那个公子?欧光慈说:跟你们这些没文化的家伙瞎扯真是浪费老子的时间,我还是睡一觉吧。

欧光慈被推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小鸭岭的坡脚下。

技术人员拎着器械往坡上跑去,当地的警察早已控制了现场。欧光慈下车活动着四肢,往四下看。大马做着深呼吸,说郊外的空气真是不错。小美附和说就是就是。

这里是一片坡度不是很陡的山地,被远处的岷水环抱着,果树遍布。已经收获后的园林有些寂寥之感,想必夏天的时候应该是绿树成荫的。有些山石,有些山草,无其他。

距离现场最近的人是林场的守林人,一间灰色的小屋孤零零地伫立在东边坡地的半腰。小屋的后头有一个木头架子搭成的简易瞭望塔。那个守林人被带到欧光慈面前时,后边还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发现现场的是他。

小伙子说,他一大早吃饱了撑的爬到塔上胡乱瞭望,看见远处的那个窝棚变成了黑色的——那里就是事发地点。

原先有个木头搭成的窝棚趴在那个地方,小伙子看见的时候已经烧成了黑的,死人就在窝棚里。

“走吧,看看现场。”欧光慈瞟瞟守林人和他的儿子,背着手朝坡上走去。

赶来看热闹的村民们跟着走,因为村子离这里不太远。

一行人沿着人踩出来的土路朝坡上走,然后又沿着坡度往下走,等于翻过了一个小小的山包。前面开始平缓了,烧焦的那个窝棚就在前边。

小伙子说:“你们回头看,那就是我爸的瞭望塔。”

大家回头看,能看见不远处的那个木头架子,大约相距现场半公里。由于地势高,看到这个地方应该不难。

欧光慈问那个面色阴沉的守林人:“喂,老哥,为什么是你儿子看见,难道他也是守林子的么?”

守林人不想说话,只是用一对阴森的眼睛看了欧光慈一眼,然后从耳朵上取下半截纸烟叼在嘴角。

小伙子说他爸耳朵不太好用,一定是没听清楚。然后他替他爸回答了那个问题,说他是在城里跑运输的,大多时间看不见老头。昨天晚上来看看,送一些吃的和煤油来,实在晚了,就在小屋住下了。今天早上闲得无聊,爬到架子上东张西望,这才看见了被烧掉的那个窝棚。

“我问我爸那个窝棚是什么时候烧掉的,我爸说不知道。然后我拿着块烤红薯过去看,结果看到了趴在里边的死人。”

说到这儿时,欧光慈已经停在了那堆炭灰的跟前。他听见小美凄厉地怪叫了一声。心想,就不应该让丫头看见,受刺激。

2

尸体已经完全变成了炭,焦黑焦黑。张开的肢体仿佛在做什么奇怪的动作,树杈一样支楞着,身子呈侧卧状。欧光慈让大马和小郝配合技术人员检查一下现场,然后叫上小美往后退了十来米,小伙子跟了过来。守林人则踱到不远处抽烟。

欧光慈让小伙子把发现死人的前后情况说说。

小伙子说不出太多,他说他从电视上看到过同样烧死人的情景,因此一看到那具尸体就认定是人。然后指指脚下:“我就是在这儿打的报案电话。”

“然后呢?”

“然后在这儿呆了一会儿,突然害怕起来,拼命跑了回去。”他指了指瞭望塔的方向。

“跟你爸说了?”

“说了,我问我爸有没有发现着火的情况。”

“他说什么?”

“他摇头。”

欧光慈没再发问。凭经验,那场火的确不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但是守林子的老头干的就是这个活儿,应该看到火。

他走到守林人的跟前蹲了下来,摸出烟来请对方抽。老头子看了欧光慈一眼,把递过去的烟推了回来,仍然一言不发。欧光慈索性坐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默默地抽烟。他知道,眼前这个守林人不是个好交流的人,阴森,内向,眉宇间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没想到,守林人忽然站了起来:“这一带发生火情,我是有责任的。让他们撤了我吧,老子早他娘的干烦了。”说完走去。

欧光慈心里嘿了一声,发现这老头儿很有些个性。

那个小伙子叫了他爸一声,没用,便走过来跟欧光慈解释。小伙子说果园子是村子里各家各户承包的,因为零散着不好看守,便每户人家出一点儿钱请他爸来看守林子,已经快三年了。那点儿钱刚够他喝酒。

“我爸就那个驴脾气,你们别理他。”

“他到底有没有发现火情?”范小美问。

小伙子说:“我问他了,他说他这几天吃过晚饭都要到东边机耕队去看人家打麻将,估计火是那几天烧的,不是昨晚。”

说完他强调:火情一定发生在晚上,我爸不在,四周无人,拖到今天才发现。如果是白天着火,我爸是应该看见的。

符合逻辑。欧光慈想。

那么凶手呢?凶手莫非专门选择了晚上?要知道,烧火不宜在晚上,被发现的几率要高于白天。当然,这个地方离村子还有些距离。

“伙计,”欧光慈问小伙子,“听说过这里有古墓的事么?”

小伙子牵动着嘴角笑了:“看来您是个老手,一下子就说到我想说的了——没错,我也觉得死人和盗墓贼有关系。”

看来还真的感觉对了。欧光慈想。

他看着四周,问小伙子古墓在哪儿。小伙子说他也不知道在哪儿,但是确实有人说这里有古墓。他比画着让欧光慈看周围的环境,说这么好的风水呀,背靠着远处那座小邙山,环绕这一条岷水,这一带绝对是一块风水宝地。

“跟你说老大,”小伙子看着欧光慈,“当初有人就不主张在这里搞果园子,认为应该开辟成公墓。风水好,离大城市不远,挣钱比栽果树要快。结果最后因为大伙都说不吉利,否了。”

欧光慈不在乎小伙子叫他老大,跑车的人都有几分江湖气,随他了。但是他同意小伙子的解释,这里的确风水不错。“关于古墓你都知道些什么?”他问。

小伙子朝四下里看看,说他也说不出什么,反正有这个说法,听说还有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出现过,到处找。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欧光慈引起了警觉。

“好像就是最近一年半载吧,我爸看见过。”

欧光慈觉得还是要找守林人谈谈。

3

现场勘察的初步结果出来了。根据炭灰的成色分析,这场火至少已经熄灭两天了,比较一致的感觉可以设定为11日的晚间——这一点和小伙子的说法基本一致。

地窝子是由普通的松木搭成的,灰炭中残留着一些没有烧尽的木头,以及十余根钉进土里的木桩。烧焦的尸体下边发现了一些塑料布的残片,这是除尸体外仅留的一种东西,显然窝棚里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设想死者就躺在窝棚里的塑料布上。

但是……

最关键的是——死者的后脑遭到过钝器的重击,那才应该是致死的真正原因。换句话说,凶手是先将此人打死,再浇上煤油烧掉尸体,不留任何痕迹。证据是,窝棚附近的土里查出了煤油的成分。

欧光慈吐出两个字:“懂了。”

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一块残留的胶皮样的东西。小郝把那东西拿给欧光慈看,欧光慈马上认定,是一块胶鞋的后跟。

“不耽误时间了,大马,你和小郝继续协助勘察现场,完事儿后技术人员把尸体运回去尸检,你们俩沿着下边的岷水上公路,拦一辆车去岷水镇,我记得不错的话,岷水镇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行政区域——我和小美找他爸爸聊聊。”欧光慈说着指指小伙子。

小郝道:“嘿,你为什么不能把车给我们用?”

欧光慈说:“别扯,见过老头子以后,我们也赶到镇上去,车给了你们,我们俩怎么办——听着,你们设法了解一下外地流动人口的情况。我越发认为寻找古墓的情况是存在的。”

大马说:“队长,既然如此,咱们应该先在附近转转,再到村子里调查一下才是。”

欧光慈有些不耐烦:“从镇上回来咱们马上去村子里。”

分派完毕,他领着小美随小伙子走了。

走到那座小房子前的时候,欧光慈让小美上到瞭望塔上试了试,确如小伙子所说,从那里可以比较清楚地看见出事现场。

小伙子说他还要出车运货,不能奉陪了,和两个警察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守林老头不搭理人,在门口劈了几块木柴,然后抱进屋里,烧水弄吃的。欧光慈打量着这座不到十平方米的砖砌小屋,随即听到小美踩到蛇似的一声尖叫。

顺着小美的目光看去,久经风霜的欧光慈也抖了一下。

在灶洞旁边的一只破铝盆里,居然有两只剥了皮的大老鼠扔在里边,看上去让人肉紧。那两只老鼠都有至少四寸长,剥了皮后肉色粉红,鼠头已经剁掉了,肠子肚子也已清除干净,每只老鼠都用竹签子穿着,从屁眼儿一直穿到头。

小美的那声尖叫似乎刺激了守林人的神经,老家伙笑了一下,顺手拿过一只老鼠,捏着竹签伸进灶洞里烧烤。少顷,小房子里便升起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

小美马上被呛得跑出去了。

欧光慈却无所谓,他见过世面。云南的土著也吃老鼠,而且是连着内脏一起整,这一手治不住他。他凑过去问老头子:“嗨,能不能聊聊?用不着跟见着阶级敌人似的,你有义务配合我们破案。”

老头子翻动着竹签子,让那老鼠四面均匀灼烤,依然没有态度。欧光慈想起他儿子说他的耳朵有毛病,于是把声音放开,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

老头子这次听清了,扭过头来瞟了欧光慈一眼:“我什么都不知道。”

嘿,碰上不知好歹的了!

欧光慈不慌不忙地活动了一下身子,慢悠悠地点上一支烟:“你先告诉我,那个烧掉的窝棚是谁搭的?”

老头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咳嗽了一声,道:“还能是哪个龟孙子搭的?是我!”

欧光慈嗯了一声,转换了话题:“你是这儿的老人,关于古墓的说法有没有什么根据——你应该听到过一些传闻吧?”

“狗屁古墓,”老家伙这一次耳朵倒是很管用,“这破地方球也没有,狗屎倒是有两泡——你要不要?”

老家伙非常欠修理,他姥姥的。

欧光慈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往外看看,然后又回过头问:“你每天晚上都要到机耕队看人家打麻将么?”

老头子不语,把烤老鼠拿出来看了看,继续伸进灶洞里烤。

欧光慈发觉那老鼠经过烧烤,外形和窝棚里的死人差不多,于是也出现一些胃部反应。

小美溜达过来,问他老头子说没说什么。欧光慈摇摇头。

小美悄悄凑近他的耳朵说:“队长,跟我来,我在房后头墙根发现一只胶鞋。”

欧光慈跟着小美绕到后边,一眼就看到了扔在墙角的那只胶鞋。经验告诉他,窝棚里发现的那块胶鞋后跟很可能就是另一只烧剩下的——开始有意思啦。

回到屋子里,继续与老头子交流。无奈那老家伙软硬不吃,什么东西也没问出来。欧光慈很严肃地警告对方:“你给我听着,这件事情迟早是要查清楚的,你知道些什么,做过些什么,最好现在就说出来。隐瞒的结果就是后果自负,你要想明白。”

老头子站了起来,用那对阴森的目光扫射着面前的两个警察,终于说出一句有用的话:“是,来过一个,打听古墓的。”

“什么样子的人?口音?”小美追问一句。

“模样我说不好,长的跟驴似的,听口音像山西人。比我儿子矮点儿。”

“年龄?”

“三十左右吧,窝头脸。”

以上就是挤屎一样挤的全部情况。临走时欧光慈又看了一眼老头手里那只烤得跟火烧死人般的老鼠。

山西口音,三十岁左右,窝头脸。再联想那块烧焦了的鞋跟,以及老头子房后边的那只胶鞋。

确实有条件产生联想了。

4

开车赶到岷水镇的时候,时近中午。大马二人也刚到不久。

正打算交流一下情况,守林人的儿子打来手机,问他爸爸是不是犯浑了。欧光慈说你父亲确实很扯淡,多少说了一些情况,肚子里肯定还有东西。他问小伙子还知道些什么情况。小伙子想了想说,他应该了解古墓的事情,好像还挖到过一些古代的铜钱。欧光慈马上引起重视,他问小伙子,你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山西人,窝头脸。小伙子说,没有。

欧光慈谢过小伙子,然后把现有的情况跟大马二人说了说。

很显然,从老头子入手不容易,但是把外围调查一下还要再去找他,他儿子说他了解古墓的事情。

四个人两两分工,开始调查小镇上的旅馆。欧光慈叮嘱大马和小郝:着重了解一下山西口音的人。

镇子不大,人却不少,好像有些人在搞甩卖,喇叭声和人流一波一波地涌动着。四个人分成两组,用了一个多钟头的时间把镇上的小旅社筛查了一遍(不包括没注册的黑店)。共计调查出外地人二十六个,其中女人四个。分布区域,南方人十一个,十五个来自北方,山西人两个。正好这两个山西人落在欧光慈和小美这一组。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可疑的私人旅馆,大大小小十四个房间。卫生条件极差,老板娘尤其让人眼睛受伤害。那是一张比男人还粗糙的长脸,头发稀少并且有些泛黄。鼻子下塌,大嘴,涂着一种绝对刺激人的口红。她出现在欧光慈面前的时候,欧光慈真是差点儿吐出来,他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女人。

那女人用一种男中音质问欧光慈二人是干什么的。

欧光慈掏出了证件,女人一看证件的封皮,就说明白了,问是不是来抓嫖?欧光慈告诉她,抓嫖不会在白天,然后要求看最近一周的住客登记。女人扔过一个又脏又破的登记本,居然都还有所记录。在这上边。欧光慈看到了两个山西人的名字——

方三生,男,56岁。

胡 鹏,男,51岁。

都是本月4号入住,8号退房离开。都是山西阳泉人××乡×××村人。

欧光慈问有没有个年轻些的,长着张窝头脸的男人出现过?

女人说那个方三生就是窝头脸,但是不年轻。

“那个房间后来住人了么?”小美问。

长脸女人用一种天然仇视的目光看着漂亮的小美:“要看你们自己看吧——顶头那间。两个山西佬儿走后,住过一对野鸳鸯,进门就脱裤子那种,男的长了一脸骚疙瘩,蒜头鼻子;女的大屁股,蛮腰。两人吃完晚饭就开始干,一干就干到大半宿,小娘们儿那叫浪哟,叫唤的跟春天的母猫似的……”

“带我们去!”欧光慈及时地阻止了她,不愿意让小美的耳朵受污染。

屋子里比屋子外更让人恶心,再臭一些就赶上茅房了。

两个人胡乱查看了一番,没有什么收获。

人8号就退房走了,今天是14号,即便有什么遗留物,也不太容易确认了,而且中间住过一对野鸳鸯。

欧光慈让那长脸女人形容一下两个山西佬儿的模样,女人比比划划地说了一阵子,大概有了些感觉。

随即,大马二人来了。

吃午饭的时候四个人把情况集中了一下,对守林子那老头和两个山西人分析了一番。小美说还是应该去见那个守林子的老家伙,目前只有这么一个切入口。

欧光慈说可以,还是咱俩去吧。

至于最为有价值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窝头脸,应该是调查的重点。大马认为他可以和小郝到村子里去调查一下,既然那片果园子属于村民的,大家一定很关心,会不会知道或看到一些东西呢?

欧光慈同意他们二人去查一查,但是他和小美在去见老家伙之前,有必要先找镇上的头头脑脑了解一下古墓的情况,想必他们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车子给大马二人用,这边的用车问题到镇子派出所解决。

5

结果很不幸,那个下午两路人马都没什么收获。

大马那边在村子里调查了将近三个钟头,一点儿新鲜玩意儿也没有。得到的共同一致的说法是,守林子那老东西自私透顶,说他杀了人谁也不会觉得奇怪。问大家为什么,大家说老东西说不定自己就是个盗墓贼!

一致这么说,什么证据也没有——这就是结果。

欧光慈这一路也好不到哪儿去,镇上的头头见到两个,素质极差。对小鸭岭死人,他们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但那种兴趣是一种看客心理,没有什么责任心。说到古墓,他们给了欧光慈一份印刷资料,说确有这个说法,但是没有证据证明材料上的说法是真的。有关部门派文物研究人员来过两次,没什么收获。说到盗墓贼,两个头头互相看一眼,认为可能有,但是那些贼都跟地里的老鼠似的,谁也抓不着。

天快黑的时候,四个人在火烧窝棚附近碰头了。欧光慈送走镇派出所的司机,然后上了自己的车,四个人有些没有目标。

大马二人在调查村民以后顺便到机耕队了解了一下守林人的行踪,证实,这些天老头子天天去他们那里看打麻将,有时候也上手玩儿上一两圈儿,显然没有胡说。

“走,一起去见见他。”欧光慈招呼着大家朝守林人的小屋走去,“可以适当给他一点儿颜色,大马。”

大马表示明白。

可是小屋门上挂着把无用的破锁,老头子不在。

四个人开车赶到机耕队,老家伙也不在这儿。无奈之下再次进村找人,却原来老头子在家呢。看见四个人来了,老东西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欧光慈觉得今天真是撞上鬼了。

老头子的家不错,大门大院,房子至少有四间,还养着一条非常凶恶的狗,个头儿比藏獒小不了多少。老家伙背着手看着那条狗把四个警察折腾得狼狈不堪,直到大马拔出枪来,才将那畜生吆喝住。

四个人跟着他进了正屋。

感觉上这家人钱有一些,人丁不行,只有父子俩。落座以后老头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挺远的地方,抽烟不语。欧光慈盯着靠窗户的地面上看了一会儿,那里有一只装煤油的塑料桶,左边的墙角还有一只。引起他注意的是屋子里的煤油味。

尸体就是浇了煤油烧掉的。

“小美,”欧光慈收回目光,朝范小美示意,“给他看看东西。”

范小美把一只塑料袋扔在地上,里边是那只胶鞋。

“是你的么?”欧光慈盯着老家伙的脸。

“你们真是吃饱了撑的,这东西我早就扔了。”老头子这回耳朵很好使,“怎么就一只?”

“这是另一只。”欧光慈把那块胶皮后跟扔给老头子看,“杀人现场烧剩下的。”

老家伙愣了一下,随即扭头看着欧光慈:“啥意思?你莫不是说我杀了人?”

欧光慈认真地朝他笑了笑:“我还要告诉你,我们在杀人现场发现了煤油的残留。”

“人是浇上煤油烧掉的!”大马厉声道。

老家伙根本没理大马,噌地跳了起来:“你他妈真的以为我杀了人?”

欧光慈也跳了起来:“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看看你烧的那只老鼠是不是和死人一样?看看你家里的两桶煤油。再看看这个没烧干净的胶鞋后跟!”他走到老头子跟前,盯着对方那对阴森的眼睛,“我还知道你挖到过古代的铜钱——有没有?”

老头子好像被镇住了,半天无语。最后把头一甩,走到立柜前打开了柜门,侧着身子掏出一个布包,哗啦一声扔在欧光慈面前的茶几上。

布包打开,一堆铜钱。

“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怀疑我盗墓?”老头子气势汹汹地在房间里走动着,“随便你,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老子是清白的。”

欧光慈上前挡着他:“说这话还为时太早。我希望你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不是你自然赖不到你身上。怎么样?”

老头子溜达到墙角蹲了下来,依然什么都不说。三个年轻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冲过去想和老头子理论。恰巧这时候外边的狗叫了起来,老头子的儿子回来了。

小伙子说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回来看看。欧光慈等人让他说服一下老头子,儿子耸耸肩,表示没办法。

“我太了解他了。”小伙子叹息道,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噢,爸,你不是说有人偷走了一桶煤油,是不是?”

大家都是一愣。

“半桶,扯我个卵子!”老家伙非常不高兴。

欧光慈吼道:“这么要紧的情况为什么隐瞒不说?”

老头子吐了口唾沫:“我怎么知道什么要紧!”

真是碰上浑的了。欧光慈压住火气,低声问老头子:“什么人偷的?你心里有没有想法?”

“没有!”

小伙子高声说:“爸,你不是见过一个山西人么,三十来岁,窝头脸。是不是他?”

老家伙一声不吭,闷着头抽烟。

小伙子对欧光慈等人说:“可能真的有盗墓的人来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欧光慈盯住他:“看什么?”

“我记得有个地方常有陌生人去,会不会是那里?”

欧光慈不想再跟老头子费神,招呼大家行动。老头子蹿起来,朝着儿子的后背骂:“关你什么鸡巴事,他们又不发你工资!”

小伙子没搭理他,带着大家出了门。那条狗再次狂叫起来。小伙子说他和狗都疯了。

6

可不可以这么怀疑,是那个窝头脸的山西人进过老头子的守林小屋,偷走了一桶煤油,还有那只胶鞋。

大马有些吃不准。问大家,大家也都吃不准。

路上,欧光慈对小伙子申明了利害,认为老头子肯定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小伙子也意识到情况比他预想的严重,说抽空做做他爸的工作。

山西人。窝头脸是山西人,岷水那旅馆里住过的人也是山西人。这样就有三个山西人了。事情变得有了些朦胧的轮廓。

小伙子带他们来到了果园子的后山,正好是与出事那个窝棚相背的山坡阳面。已经是小半夜了,很黑,很阴森。四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地方。

小伙子说:“其实我狗屁也不知道,关于古墓的说法我压根就没信过。好像听我爸说过,还看到过他捡到的那些个铜钱。好像就在这个地方。”

其实欧光慈已经看出了这片被寻找过的平坡。在手电的光线下,他甚至看到了至少三个被掩饰过的圆洞——那是洛阳铲整出来的洞。

谁都知道,洛阳铲是寻找古墓的最常用工具。

“你爸只接触过一个人么?”欧光慈发现这个地方有好几种脚印。

小伙子说不清,好像只接触过一个。三十来岁,窝头脸。

“可是我觉得至少有三四种脚印。”欧光慈看着夜色,脑子里再次冒出岷水镇查到的那两个山西人。

“真的么?”小伙子有些不安。

欧光慈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寻找。在不是很亮的手电光中,几个人很有经验地把现场寻找了几遍。方圆大约有六七十平方米,共发现洛阳铲弄出来的洞9个。

发现两个烟头,牌子不同。

现在的问题是,岷水镇上调查来的情况是有过两个山西人,都在五十岁以上,没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当然,有一些黑店无法统计。

“大马,我想你和小郝应该去趟山西。”欧光慈的声音有些拿不准,“或者我带小美去。”

三个年轻人没有吭气。

欧光慈让小伙子不要把勘察的情况说给他爸,然后就分手了,四个人开车回城。

路上大马说还是他和小郝去山西吧,明天一早就走。

大马有些不放心那个老头子,觉得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说。欧光慈说明天把情况通知岷水镇的派出所,再做一些工作。目前看那两个住过店的山西人比较可疑,但是年龄和老头子见过的那个人不一致。

“我觉得应该是三个人。”小美说,“关键是岷水镇只有那两个五十来岁的人住过店。老头子见过的那个年轻人哪里去了?另外队长,你觉得煤油是年轻人偷走的么?”

欧光慈说:“我脑子里也一直在琢磨这个,年轻人可疑,两个五十多岁的山西人同样可疑。大马小郝,你们见过那两个山西人以后,一定设法弄一些身体样本回来。”

“明白。”大马知道欧光慈要用来和盗墓地得到的那两个烟头作比对。

现在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疑问无法解释,岷水镇上那两个五十多岁的山西人8号就退了房,凶案却发生在11号。

中间有个时间差。

可以提出这样的疑问——那两个人退房以后真的走了么?会不会换个黑店继续住下来?

这种住人的地方应该不少。

7

飞到太原,然后乘省厅的越野车直奔阳泉那个村子。进村的时候刚好是第二天下午的四点五十,行动不慢。

大马没让车子进村,而是带着小郝便衣而入。他们不想把动静搞大。村子不小,经济条件感觉上中等,属于还算开化得不错的地方。大马知道,恰恰是这样的地方,搞什么的都有,冒出两个盗墓贼是有可能的。

他们担心岷水镇留下登记的那两个人用了假证,结果还好,是真的,方三生和胡鹏实有其人,村口小饭铺的老板说早上方三生还来买过油条。

今天是15号,方三生和胡鹏是8号退房走的。假设他们是杀人凶手,那案子发生在11号晚上,整个时间够用么?杀了人然后回来?经过计算——够用。

只要设计得好,时间是够用的。

当然这仅仅是假设,没有证据证明就是这两个人作的案。况且还有一个若明若暗的三十来岁的年轻人。

他们先见到的是方三生。第一眼大马就是一愣——窝头脸。

窝头脸是老百姓的一种叫法,就是鼻子和嘴朝外拱的那种脸型,不太招人喜欢。他们是在房子后头的小菜地看见方三生的,对视的时候方某显露出一些紧张。此人个子偏高,年龄与登记上的岁数相符,头发灰白,目光比较鬼。

小郝趁对方不注意,用手机拍了张头像。

进屋后双方都没有绕弯子,大马说明了来路,方三生也爽快地承认前些日子的确在岷水镇住过。看来是个识时务的。

“去岷水干什么?”大马单刀直入。

方三生点上烟抽,沉默了一会儿道:“想去搞一点外财。”

“什么外财?”大马紧咬不放。

方三生把佝偻着的腰直起来,靠在椅背上说:“想搞一点死人的钱。”

“盗墓?”小郝盯着他。

方三生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就算是吧。有这个想法,但是什么也没干。”

堂屋里的空气有些紧,三个人都没有马上说话。后来小郝站了起来,四处打量这个堂屋。方三生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大马道:“方三生,你要明白,我们大老远跑来找你,决不仅仅是为了你一个想法。”

方三生的身子再次佝偻下去,用力吸着烟,最后承认了:“是,我们打了几个洞。”

看来山坡上那几个洛阳铲弄出来的洞有解释了。

“几个人一起干的?”大马想起山坡上那些脚印。

方三生抬了抬眼皮:“两个人,我和胡鹏。”

有些不对头的感觉,欧光慈当时就觉得不只两个人。

“方三生,你要说实话。我们掌握的情况不是这样。”大马加重了语气。

“确实就我们两个!”方三生突然急了,“你难道让我诬陷别人不行?”

大马心里蹿起一股火:“嗯,诬陷别人——就是说,你也知道自己在干违法的事。”

方三生的气焰熄灭了,变得有些猥琐:“对不起,我不应该朝你发火。我……我只是怕、怕你们真把我当成盗墓贼。”

大马逼近一步:“你过去干没干过这个?”

方三生再次迟疑,然后点点头:“干过,跟胡鹏出去过一趟。胡鹏认识个湖南人,我跟过一趟。”

“结果如何?”

“挖了一个墓,被人盗过了,没捞到什么好东西。”方三生又点上一支烟,用力抽,“说实话,我就是打打下手,干一点儿没有技术的活儿。那一次他们给了我八百块钱。”

“还记得那个湖南人的名字么?”大马问。

方三生摇头:“没有名字,我就知道那个人叫六哥。胡鹏应该知道。”

大马嗯了一声,看看天花板:“你们是几号离开岷水镇的?”

“8号中午。”方三生松了一口气,“然后我就和胡鹏分手了,坐长途去了省城。”

大马一愣,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到两个人会分头走。但是8号是对得上的:“胡鹏没跟你一起走?”

“是,他留下了。”方三生的眼睛里闪出一些很奇怪的光,“不瞒您说,我怀疑胡鹏还没死心。”

“什么意思?说清楚!”大马感觉出对方话中有话。

“胡鹏可能还想继续找古墓,他认为那个地方确实有东西。”

小郝坐回椅子上,对这一段对话感兴趣了:“也就是说,你们俩分道扬镳了,是么?”

“是是。我本来也就是想捞一把而已,捞不到就算。胡鹏不一样,他有他的想法。”

大马站起来:“走,带我们去见胡鹏。”

“胡鹏没在呀,没回来呢!”方三生也站了起来。

哦,还没回来?

8

跟方三生的第一次交锋到此为止。

往回走的路上给欧光慈汇报,欧光慈让他们不着急回去,继续盯住这个方三生。小郝告诉队长,自己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方三生的大头照,另一张是方三生墙上相框里的一张合影,方三生搂着一个小方三生。

欧光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你是说,方三生的儿子?”

“对,应该是父子俩的合照,两个窝头脸。”

“马上传给我,马上。”队长挂了手机。

小郝不敢迟疑,立刻把两张照片传了过去。

这个新情况当然引起了大马的注意,他说:“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个心眼儿,快给我看看。”

小郝赶紧把手机递给大马。

那张方三生的大头照比较清楚,但是合影不行,有些模糊不清,仅仅能看出那是父子俩,因为他们长得太像了。小方三生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十分天真。老方三生咧着大嘴笑着。

“哥们儿,你觉得当年的方三生有多大年纪?”大马的身体随着警车而晃动着。

小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从照片上看,现在的方三生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儿子应该三十左右。”

三十左右,山西口音,窝头脸……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心跳落在了同一个点儿上——方三生的儿子!

晚上在当地派出所吃的饭,摸了一些相应的情况。据当地同志说,盗墓贼此地肯定有,但是没抓住过。那个胡鹏有案底,但不是盗墓,而是盗窃。

晚饭后两个人去休息,欧光慈的电话来了。

“小郝,你和大马下一步做两件事。第一,再找方三生。我想既然他是8号退了房去赶火车,就应该有车票。你们去见他,让他把车票拿出来。接下来就是第二件事,如果真拿得出火车票,你们去见列车方面的人,一定要落实这个人有没有作案的机会。明白么,看看时间能不能对得上。”

小郝表示完全明白。

欧光慈又说:“现在的情况比较神秘,第一,守林人有没有真的把话说完了,可疑。第二,现在我们只得到一具烧焦的尸体,不能肯定其身份。那个尸体极有可能是胡鹏,也有可能是方三生的儿子,你们不觉得么?”

小郝点头:“是的队长,你思考问题非常大胆。你觉得那个三十岁的山西人会是小方三生么?”

“接下来就是你们要做的第三个事儿——了解一下方三生那个儿子的情况,一定要让他说实话。有必要的话,我们要动员更多的力量调查这个人!”

交流完毕,小郝和大马毫无睡意,聊到很晚才躺下。

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再次赶到方三生家。

对他们的二度光临,方三生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很直接地进入了重要的话题。听说要查看火车票,方三生起身到胸柜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两张火车票,递给了大马。

“我没有说谎,你们看好了,这张是从你们那里坐车到石家庄的车票,动车。这张是从石家庄到阳泉的。都在这儿。”

大马看着火车票,确认是真票。两张票,明明白白。以票面的时间算,方三生显然不可能是凶手。那么,还剩两个人,胡鹏和方三生的儿子——谁杀了谁?

一个大胆的疑问。

“你们尽管查,我不怕。”方三生很不服地盯着他们。

“这车票我们要带走。”大马说。

“随便,我不怕查。”

这件事告一段落,接着是第二个问题:“方三生,你是不是有个儿子?”

“怎么啦?关我儿子什么事?”

“他在么?我们想见见他。”大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方三生也凝视着大马:“见鬼了,你们找我儿子干吗?”

“回答我们,他在么?”小郝加重了语气。

方三生笑了一下:“他在珠海,在那儿快两年了。”

这个结果非常出乎意料。小郝和大马问明了方达(方三生儿子的名字)的具体联系方法,迅速起身告辞。方三生气呼呼的,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下一步很明确,向欧光慈汇报情况,确定下一步行动方案。

欧光慈听了汇报毫不犹豫地说:“珠海那边我打电话请求支援,你们就不用操心了。现在你们要做的事有两件,第一件,去见见胡鹏的家人,可能的话询问一下胡鹏的病史。你们知道,死者已经烧成了那个样子,只有从其病史上检查一下器官和牙齿,能搞到毛发一类的东西也行。第二件事更重要,你们俩根据那两张车票,设法找到相应的机车乘务人员,调查方三生有没有真的乘车回家。马上行动!”

“明白!”大马道。

9

他们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胡鹏的家,胡鹏的老婆出去干活儿了,家里只有一个半大小子。面对两个警察,那小子很警觉,问什么都不说。

两个人只得到胡鹏的房间里看,小郝设法搞到了几根头发,因为有些灰白,显然不可能是那个小子的。至于病史,根本问不出来。

然后他们就走了。

中午时分赶到阳泉火车站,在火车站发了一个快递把头发样本发给欧光慈,然后到火车站调度中心调查情况。

因为有了火车票,查起来并不复杂。

调度中心的人说正好,一个多小时之后那辆车开往石家庄,你们可以到车上直接找列车长。大马觉得很好,因为如果这张票没有结果,还要调查另一列火车的乘务人员。

两个人出去转悠了一会儿,又在车站附近吃了些东西,很快就上了那辆开往石家庄的快车。

根据车票的车厢座号,他们找到了当天在那个车厢值班的两个乘务员。但是很遗憾,由于是普通快车,各方面都没有那么严格,加上车厢里当时非常乱,两个人怎么也想不起9号有没有个方三生那样的人乘坐过了。

小郝和大马的心情很复杂,调查无果当然很沮丧,但是乘务员没见到方三生却又使他们升起一些希望——方三生会不会真的说了谎。不过有一点讲不通,这张车票的确是从石家庄开往阳泉的,而且确实是9号的车票。

列车乘务员说没关系,你们正好能赶上另一张车票上的那班车,是动车。动车各方面都不一样,查找什么人应该没问题。

对,乘务员说得对。的确如此。调查方三生在不在动车上,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些。

车到石家庄,要等将近两个小时。跟车站的负责人说明了情况,还好,正好是那个乘务组。

两个人在等车的时候,欧光慈的电话来了。欧光慈说他和小美此刻正在小鸭岭,和那个守林的老头子进行了新一轮交锋,有所收获。

“这个老家伙!”欧光慈愤愤地咒骂了一句,“一直跟咱们斗心眼儿。他又吐出了一个新的情况:有个山西的家伙在他的小屋住过,是个矮个子,五十出头。”

“胡鹏!”大马脱口而出,“队长,我觉得如果是岷水旅社里登记过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那一定是胡鹏。因为方三生我们见过了,个子比较高。”

欧光慈嗯了一声:“大马,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窝棚里被烧死的那个人?”

“是的队长,”大马道,“从身体长度上看的确有点儿像,不过烧死的人是不是要缩短一些?”

“嗯,有这个现象。”欧光慈显然已经想过这个了,“胡鹏的病史查过没有?”

大马说了在胡鹏家的情况,最后道:“我们采集了胡鹏的毛发,已经快递给你了。明天能到。”

欧光慈说那好,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他说老头子非常不老实,显然是卷进去了,问是问不出来的,要靠你们那边的努力。这里他说了一个情况,说那个矮个子山西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三十岁那个窝头脸也在,两个人干了一仗,矮个子把窝头脸打跑了。窝头脸扬言要报复。

“是真话还是编故事?”大马问。

“姑且认为是真的。”

说到这里,欧光慈告诉大马,他已经和珠海方面的同行联系好了,对方很积极支持,会派人去调查方达的。

大马说那太好了,省得我们再跑了。

欧光慈想了想说,这样好了,你们等一会儿要乘那班车调查情况,索性乘车回来吧。方三生一个人跑不了的。

大马从命。

结束通话,大马把情况跟小郝讲了,小郝有些兴奋,说那个矮个子恐怕就是胡鹏。胡鹏至今没有踪影,想必就是。大马也没有理由不信,因为他也觉得烧死的那个就是胡鹏。

窝头脸肯定是方三生的儿子方达么?这是一个重要疑点。

10

动车启动的时候,大马二人感觉应该有戏了。

因为动车的确很有秩序,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像坐飞机一样,乘务员走来走去的,注意到某个很有特征的人,极有可能。

列车长告诉他们,9号那天开往石家庄的司乘人员就是现在这一班,于是成功的可能性就比较有保证了。

车票显示,方三生坐的是七号车厢44号座。

乘务员来后,小郝拿出手机,调出方三生的大头像请他们辨认。乘务员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有感觉,但一下子又捕捉不到。忽然其中一个乘务员小声问另一个:“是不是那个浑不讲理的?”

另一个一拍脑袋叫起来:“是不是闹着要抽烟的那个?”

大马心里一咯噔,看来成了。

那个乘务员一叫,这一个马上也想了起来:“噢,对对对,就是他!个子高高的,灰头土脸。”

“灰头土脸?”小郝不解地问。

那个乘务员比比划划地说:“噢,就是灰突突的那种,好像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似的,反正……反正一头的灰……”

大马让他们仔细说说,再认一认,看准了再说。

两个乘务员轮流看着手机上那个大头像,最后一致认定,就是他!

据乘务员形容,这个人一上车就很引人注目,原因就是那灰突突的脑袋,但是大家都忙,没有更多在意他。后来列车就启动了,直奔石家庄。

大约开了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车厢里发出了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两个列车员赶过去一看,原来是那个灰头土脸的人在抽烟,被呛得不住地咳嗽。动车是不允许抽烟的,两个列车员安抚了提意见的旅客,然后让那人把烟头掐掉。但是对方不愿意,提出要到列车接缝的地方去抽。列车员依然说不可以,那个人这才气咻咻地把烟灭掉了。

至于后来嘛……两个列车员说没有再发生什么。如果不是今天看见手机上这张照片,他们已经把那个人忘光了。

也就是说,方三生9号那天确实乘这趟车去往石家庄方向。11号晚上的杀人案不可能是他干的。

换句话说,方三生走了,那个窝头脸(方达)和胡鹏便格外地凸显出来。如果说方达就是窝头脸的话,方三生所谓的他儿子在珠海做生意的说法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小郝调出另一张照片给列车员看,让他们辨认照片上那个年轻的方三生。列车员看了好一会儿,指出,如果那人那天干干净净上车,应该就是这个搂着儿子的人。

确定无疑了,就是方三生。

“不对,伙计们。”

欧光慈说这话时,大马二人已经坐在了他的面前。虽然很疲惫,但还是很兴奋的。可是,他们看到老队长的眼睛习惯性地眯了起来,仿佛捕捉到了其他的东西。

“坐车的那个人不是方三生,而是他儿子方达!”

窗外,城市的夜晚瑟缩在逐渐寒冷的冬夜里。

三个年轻人默然无声,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欧光慈看着他们,自言自语地咕噜了一句,然后决然地挺直了脖子说:“不错,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伙计们,你们想一想,那个乘车的人为什么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为什么在不允许抽烟的动车车厢里抽烟?最重要的是,他被烟呛得一个劲儿咳嗽,正常吗——极其反常!”

他盯着三个年轻人的脸,等待着回答。

没人说话,因为大家还转不过这个弯子来。

欧光慈开始在办公室里走动,充满自信地眯缝着他那对小眼睛,最后在大马面前站住:“听着伙计,那个乘车的家伙本来就是个不会抽烟的人,之所以闹着要抽烟,就是为了让列车员引起注意,以便在遭遇调查的时候传递给人们一个错觉——认为那人是方三生!”

大马惊愕了:“队长,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是方达乔装了他爸爸!”

“难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么?”欧光慈歪着头反问,“你们想想看,父子父子,长相想必非常接近,稍作乔装就可以蒙蔽人的眼睛,更何况瞒过那些擦肩而过的列车乘务员呢?首先,他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用以掩盖年轻人比较黑的头发,干扰年龄方面的印象。这是一,第二,你们面见了真正的方三生,指出那是一个很能抽烟的人,可是列车上这家伙却被香烟呛得一个劲儿咳嗽,难道不可疑么?第三,他明明知道动车里不让抽烟,同时自己也不会抽烟,为什么要抽?想一想伙计们……我觉得他这么做就是想闹出动静,让列车员注意上他。而事实上你们看,列车员确实把他记住了。如果还有第四点的话,那就是列车员看了方三生年轻时搂着儿子的那张照片,说如果洗干净了,就是他——这说明什么伙计们,这说明列车员的感觉还是准确的,灰头土脸的家伙并不老,只要洗干净了……”

哇,大家全都明白了,队长分析得丝丝入扣,就是方达!

大马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激动,脸上出现两块红色:“队长,我完全同意您的分析。那您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我指的是这对父子?”

欧光慈不假思索地说:“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们知道,窝棚里的人被烧死的时候,方三生已经离开了岷水,再加上方达始终没有在镇子上登记住宿,这父子俩就可以摆脱杀人的嫌疑了。”

小郝大悟:“这句话反过来解释,杀人者就是这父子俩!”

欧光慈扭头看着小美:“你说呢,丫头?”

小美也彻底听懂了,说:“队长,你又可以得意了——逻辑上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就此,基本可以认定,那个三十多岁的窝头脸就是方三生的儿子方达,而跑到小鸭岭寻找古墓的人初步设定为三个人。方三生、胡鹏、方达。这时候再思考那具烧焦的尸体,大体上可以确认了,是胡鹏。

“先不要下任何结论。”欧光慈非常严谨地阻止了大家的猜测,然后开始联系珠海方面调查的进展。他觉得,如果到岷水寻找墓葬的人是这三个人的话,方三生和胡鹏显然来自山西,而方达既然在珠海做生意,从珠海赶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通了。珠海那边的人回复说,人已经找到了,方达和他的年轻妻子曹小风在珠海开了一家小卖部,两个人互相证明,方达什么地方也没去,一直在看守着他们的铺子。但是由于夫妻这种关系,那女人的证词没有意义,方达的疑点不能排除。

“我们会进一步调查的,你们耐心一些。”珠海方面说。

欧光慈挂了手机,让大马和阳泉那个派出所联系,让他们协助盯紧方三生。对方表示没问题。

大马有一些悲观,觉得小鸭岭这个案子可能会变成牛皮糖那种久拖不决的案子。

却万万料不到,新的情况第二天一早就冒了出来。

11

发现新情况的是村子里的一个好吃懒做的主儿,姓孙。这家伙拿着三个雷管想在岷水下游的那个小水库弄几条鱼到镇上卖,却不料弄上来一具死尸。

欧光慈等人赶到的时候,那个姓孙的湿着两条裤腿在水库边坐着,两个警察守着他并一直在训斥。因为姓孙的把尸体弄上来,自作主张地翻找了死者的口袋,而且在尸体的内衣口袋里翻出了一个钱包。警察告诉欧光慈,这家伙已经把湿漉漉的一大把钱装在自己口袋里了。

姓孙的辩驳说不是一大把,只有六张票子。

这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钱包里有一张身份证——胡鹏。

欧光慈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蒙了,现在拿着这张身份证,大脑居然出现了几分麻木。淹死的这个叫胡鹏,那窝棚里烧死那个是谁?

原本已经有了一些脉络的案子,突然一下子变模糊了。

方达装作他爸爸方三生的模样乘车于9号离开,其目的无疑是要给人作出方三生在杀人前已经离去的假象,而事实上方三生很可能留了下来,继而把胡鹏打死烧掉,原先的设想是这样。

蓦然间,水库里冒出了一个胡鹏,设想乱了。

能肯定的是,方三生无疑是留了下来。方达9号乘车去石家庄方向,有意做个假象来保护他爸爸。但他不一定回到了村子里,如果确实为了掩护其父亲的行踪,他很可能在石家庄就止步了,然后是返回岷水,还是直接返回了珠海,尚待查清——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方三生在这里干了些什么?

难道……狗日的杀了两个人?

当然可能,但是复杂的是那个烧死的是谁?

由于是冬季,确认死者胡鹏的死亡时间不太容易,不过还好,现场内容比较多,好好勘察应该会有收获的。初步能肯定的是,胡鹏是被按在水里溺死的,然后抛入水中。

欧光慈叫人把现场处理了一下,然后再次带人去找那个守林子的老头——水库就在果园子的东南不远的地方,老头子应该有所发现。

关键是老家伙是不是老实。

果然,老头子说再也没有可说的了,你们要是觉得我有问题,拉出去崩球算了。能肯定的是,老头子见过一个年轻人和两个五十多岁的人,拿出手机图片给他看,他确认了死去的胡鹏是其中之一,而方三生的大头像给老头子看见,老头子表示没见过这个人——欧光慈不敢相信这些话。

回到局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大马他们快递回来的那份邮件到了,不过胡鹏的身份已经搞清,没有必要再做什么DNA检测了。

胡鹏百分之百是知道一切的,可惜死了。

还好,刚刚吃完饭,珠海那边把审讯方达的内容传了过来,方达咬死不承认自己离开过珠海,铁嘴钢牙、茅坑里的石头。大家正在发愁,珠海警方很快又从网上发过来一段音频,说是情况有了些突破。

录音是一段审讯,珠海警方查到方达媳妇曹小风的一个相好,顺藤摸瓜获得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听得出,方达那个媳妇红杏出墙已经众所周知了。珠海警方很聪明,抓住了这个线索,从侧面横插过去,获得了重要的时间佐证。

耐心听了前边一大段偷鸡摸狗之事,重要的线索出现了——

问:也就是说,你跟曹小风已经上手半年多了。

男子:是是,半年多一点儿……不过我要声明,是她勾引的我,她说她丈夫功能不行。

问:功能?什么功能?

男子:咳,就是下边那东西不给力。

问:行了行了,不扯这个了。回答,最近这一次方达是什么时候离开珠海的?

男子:你们……什么意思?我不懂。

问:扯蛋,方达不离开珠海你敢搞他的老婆么?

男子:噢噢,这个意思呀——我说我说。曹小风是5号晚上喊我过去的,想必她男人是那天走的。这个女人很骚,男人前脚走她后脚就熬不住了。5号,绝对没错。

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男子:因为5号是我妈的生日,我那天给老太太买了生日蛋糕。所以……

问:明白了。现在问你,曹小风有没有说方达去干什么?

男子:没说。不过据我所知,方达不是什么正经的买卖人,开那家小卖部也就是个幌子。他可能干别的生意。

问:你和曹小风相好半年多,有没有什么察觉?

男子:察觉……让我想想,应该有……噢,有一次曹小风说走了嘴,说过白面儿什么的。说完脸都白了,我估计方达在搞毒品吧?不好说,就那么一次,我不敢肯定。

问:曹小风一点儿都不知道方达这次的去向?

男子:好像真不知道,方达一点儿都没透露。不过曹小风说方达最近好像在和一个湖南人谈买卖。她听到过方达打手机。

问:湖南什么人?

男子:不知道,这个你们只能问曹小风本人了。

问:现在你仔细想想,方达是什么时候回来珠海的?

男子:这个我记得,11号下午,不会错的。曹小风给我发短信,让我晚上千万不要去找她了,方达要回来。短信我还保留着呢。

……

欧光慈听了录音,马上让大马联系珠海的同行问问曹小风是否知道湖南什么人和方达做买卖。然后去局长那里汇报,回来的时候大马告诉他,对方说已经反复问了,曹小风根本说不清楚方达和什么人做买卖——他们准备回过头来继续审讯方达。

欧光慈觉得珠海方面提供的情况很重要。

现在可以确认的是,方达是5号离开珠海的,11号回来,中间有六天的时间。有没有去湖南?还是直接来的岷水?这是最大的疑问。如果是去了湖南,又是什么时候来到的岷水?

从时间上分析是完全够的。

小美问欧光慈,我们有没有必要派人去珠海,一定把方达拿下。欧光慈说拿下很不容易,如果方达真是做违法买卖的,就更不容易。

“各位,不管怎么说,方达一定是来过岷水了对不对?那好,我们先不要管其他的事情,他来岷水显然是为了寻找古墓的。根据守林老头子的说法,他见过方达、胡鹏,还有另一个人,我想问你们,那‘另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窝棚里烧死的那个?”

大家认为非常可能。

“好,我再问你们,方达父子俩分头来到岷水寻找古墓,同时又具有杀人的最大嫌疑,我们是不是就有了突破口?”

大马似乎有所领悟:“队长,你的意思是……”

欧光慈非常有把握地笑了一声:“大马,再坚硬的堡垒也是有办法突破的,咱俩明天出发,我要去会一会方三生。”

“你亲自去?”小美高声问。

欧光慈道:“废话,不亲自去怎么会会他?”

12

再次见到方三生,大马明显地感觉此人极其不安,那张窝头脸灰白灰白,说话也不像上次那么从容了。尤其是欧光慈的出现,使对方既紧张又惊恐,如同一只猴子突然看见了老虎。

其实,站在方三生面前,欧光慈更像一只猴子,矮,而且瘦。

但是欧光慈身上仿佛有一种气,一种看不见的威慑。小郝身上就没有这个。而犯罪嫌疑人最害怕的正是这个。

“方三生,我们第二次老远赶来找你,想必你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吧。”欧光慈打量完那座正房,很随意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点上一支烟,又给了方三生一支,“坐,别紧张。”

方三生点烟的时候手指头有些抖:“您,上次……”

欧光慈笑了:“对对对,上次来的不是我。是我的一个部下。这次不一样了伙计,暴露出不少新的情况,我觉得我有必要亲自来会会你。说说吧,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

可能是“暴露出不少新的情况”这几个字起了作用,方三生的眼皮马上垂了下去,嘴角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事情我不是都说了吗,还让我说什么?”

欧光慈当然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他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咳嗽了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问你方三生,偷偷去找古墓的人一共几个,别告诉我只有你和胡鹏。”

方三生马上直起了脖子:“就是我和胡鹏啊,还有谁?”

“还有你儿子方达……噢,千万别紧张,坐下坐下。”他觉得方三生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于是把声音放低了些,“小鸭岭那个守果园老头证实了这一点。他说他看见了胡鹏,还有你儿子。”

方三生那张苍白的脸转过来一些,尽管努力在克制,声音还是在颤抖:“不……不对,一定是搞错了吧,我儿子在珠海。那个老头见过的人应该是我,胡鹏可以作证!”

“噢,是吗?老头子见到的是你?”欧光慈朝他翻翻眼皮,“那你跟我说说,8号你们俩退了房以后,为什么事分的手?”

方三生偷偷松了口气,似乎觉得躲过了一劫。

而大马知道,队长就擅长这种东一句西一句,猫捉老鼠。有好戏看了,他想。

“他妈的,胡鹏是个狗日的。”方三生突然骂了起来,分明在给自己壮胆,“我觉得古墓的说法靠不住,想拉他回家。他说我没安好心,差一点儿和我打起来。结果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欧光慈发出一个会心的笑:“几号上的车?”

“9号,从你们那儿开往石家庄的动车。”方三生有些气粗,“你们不是把火车票拿走了么?”

“是不是这张?”欧光慈掏出车票给他看。

方三生用力点头:“对呀,上边的日子不是9号吗?”

“我再问你。”欧光慈捻灭烟蒂,凑近一些,“动车现在都是实名制,上车要核对身份证的是不是?”

方三生略微迟疑,然后点头:“对。”

“你的身份证给我看看。”欧光慈紧盯住他。

方三生怔住了,看着两个警察的脸。然后突然哦了一声,起身去找。拉开了所有的抽屉,还一个劲儿说“怪了怪了”。

欧光慈哈哈大笑,站了起来:“不怪不怪,找不着因为身份证根本就不在你手里——在珠海。”

方三生疾速转过头来:“扯你妈的……噢噢,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记得放在抽屉里呢!”

欧光慈微笑地看着墙上的镜框:“别扯了方三生,你的身份证就在珠海,在方达手里——你给我听着,比你聪明的人有的是,但是所有聪明人都有想不到的地方。你让你儿子冒充你坐上了9号那趟车,于是他拿走了你的身份证,就是这么回事!”

方三生越发恼怒,却又手足无措:“我儿子根本没去小鸭岭!”

欧光慈扭头看着大马:“伙计,他说他儿子没去小鸭岭。”

大马哈哈大笑,配合欧光慈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

方三生声音更高:“当然没去,那个守林人看到的是我!”

“还有谁?”欧光慈再次盯住他,“还有两个是谁?”

“胡鹏,还有六哥。”

欧光慈一拍大腿:“湖南那个盗墓老手。”

此话让大马一愣,蓦然间明白了什么。而方三生因为说漏了嘴,傻在那里。大马太佩服队长了,出手快,让对手猝不及防。非高手做不到这一点。

方三生的肩膀慢慢缩了起来,气焰眼看着没了:“是,是是。他是胡鹏的朋友。”

大马依然在兴奋。

齐了,突然出现的这个六哥使人数凑齐了,窝棚里烧死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此人。他觉得欧光慈会紧追不舍地问下去,一鼓作气把根儿刨出来。可是欧光慈没有,他把话题拉了回来。

“也就是说,见过守林老头儿的三个人是你、胡鹏,还有六哥,不是你一开始说的你和胡鹏两个?”

方三生埋下头,嗯了一声:“三个三个,是我们三个。”

欧光慈拍拍对方的肩膀,指出聪明人应该说实话。然后懒洋洋地掏出手机,调出胡鹏那具尸体的特写,他端详了几秒钟,然后伸过去给方三生看:“认认,这是胡鹏么?”

方三生看了一眼,马上要瘫倒的样子:“这……是是……”

欧光慈嘿嘿一笑,没搭理他的表情,又调出那具烧得不成形的尸体:“别紧张,看看这是六哥么?”

方三生已经动不了了,面对着伸到眼前的图片,浑身僵硬。

欧光慈靠着椅背,把一条腿舒舒服服地伸出去,最后调出方三生的那张大头像:“看看,这是你么?”

“啊啊,是……是我。”方三生浑身都在抖。

欧光慈把脸凑上去,紧紧盯着方三生那张惨无人色的脸:“可是伙计,我把你的大头像拿给守林老头看的时候,那老家伙说,出现在他面前的根本就不是手机上这个杂种,而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窝头脸!”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久久的静默。

13

“好啦,别绕弯子了,言归正传吧方三生。”欧光慈在椅子背上蹭着后脊梁,然后跷起二郎腿,“现在你明白了吧,胡鹏和六哥都死了,你和方达已经分别被我们的人控制了,任何抵赖都是没用的,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说实话,争取一个最好的结果。”

“人是我杀的。”方三生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声音还挺大。

欧光慈做作地摆动了一下手指,那动作有些像电影里的外国人:“不对,你在大包大揽,妄图洗脱你儿子。”

“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方三生突然一下子跪下了,号啕大哭,“就是我干的,我认罪,和我儿子无关呀……”

欧光慈看着他哭,慢悠悠地点上一支烟抽着,直到那方三生哭不动了,脑袋几乎触到了地面。

欧光慈突然问:“先告诉我,你儿子方达5号离开的珠海,到哪里去了?”

方三生闷声闷气地吐出两个字:“长沙。”

欧光慈拍拍对方的肩膀:“对了嘛。继续说——”

方三生于是说了下去:“方达是依照胡鹏的意思去找到六哥的,六哥说他早就盯上小鸭岭这座墓了,但是他觉得胡鹏很危险,因为这个人嘴快,合作起来容易把大家都带到沟里。一直犹豫。”

欧光慈笑了:“是呀,胡鹏嘴不快,你们父子俩就没活儿干了。对不对?”

“对对,您是神仙。”方三生的脑袋垂得更低,“六哥和方达来了,当天晚上我们在镇上喝的酒。喝酒的时候胡鹏说他还认识两个河南人也干这个,问六哥要不要把人约来一起搞。六哥小声告诉我,这个人不能留,一定要弄死。”

“这是哪天的事?”

“7号,就是我们退了房子的前一天。第二天我们退了房,一起到了那个水库,六哥把胡鹏弄到水里闷死了。”

欧光慈提高了声音:“这里没说实话——方达和胡鹏,还有六哥去看过风水。并且见到了守林子的那个老头。”

“对对,我忘了,他们是去了,我没去,六哥让我留一手。”方三生显然被欧光慈的机敏镇住了,“他不愿意让外人看见我。”

“然后呢?”

方三生动了动身子:“后来他们离开了那老头,往水库方向走,我跟了上去,然后和六哥一起把胡鹏弄死在水里。”

“你干的?”

“噢噢,是……我帮了一把,摁住了胡鹏的两条腿……”

“我警告你方三生,这里的每个情节都很重要,在水库的现场留下不少痕迹,你要是偷梁换柱……”欧光慈不说了。

方三生沉默了一会儿,抬起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是是,我说实话,是方达摁住了胡鹏的两条腿……把他闷死在水里。就摁住两条腿,没干别的。”

欧光慈嘿嘿一笑,笑得人心慌慌:“弄死一个大活人还说没干别的!好了,回答我下一个问题,勘察古墓的人都有谁?洛阳铲是谁带来的?”

方三生面如死灰,回忆了一下说:“勘察古墓的有我,六哥,还有方、方达。我们是跟着那个守林子老头去的,老家伙对方位很熟悉。”

“洛阳铲!”

“噢噢,洛阳铲……胡鹏带了一把,六哥也带了一把,那个老头子还有一把。”

“老头子?!”大马忍不住叫道——他真的很意外。

欧光慈却完全一种不出所料的感觉:“你们的勘察结果怎么样?有没有东西?”

“六哥说有。”

欧光慈从椅子上站起来,表情比较满意:“第二天你就让你儿子走了是么?”

“嗯,是。”方三生双目失神,鼻涕拖得老长,“那是我想好的办法,可以证实我和方达都在9号离开了小鸭岭。我让方达扮成我的模样,用我的身份证上车,在车上想办法引起列车员的注意。我……”

“不急,”欧光慈打断了他,“你告诉我,方达是不是在石家庄下的火车,然后就回珠海了?”

“是是,就是这么回事。”

欧光慈突然声色俱厉:“而你,留下来杀人?”

方三生缩了缩脖子:“您是说六哥?”

“还有谁?”

“是,是我干的。但是,主意是老头子出的——他威胁我……”方三生突然扑倒在地,“我没办法呀!啊啊啊……”

按照方三生的说法,杀了胡鹏以后,那老头子就开始暗中威胁他,说他有了人命官司,必须除掉六哥才行。他当时不明白老头子的意思,老头子进一步说,六哥是江湖上的老油条,古墓挖出来也不会给别人多少好处,不如除掉他,我们俩合作。

欧光慈点点头:“结果你干掉了六哥,然后焚尸。”

“是,我用石头把他打死了——老头子提供的煤油。”

“老杂毛没有插手?”

“没有,他去机耕队看打麻将。我知道他想抹掉自己的嫌疑,于是偷偷拿走了他房子后边的一只胶鞋,以便把他捎上。”

大马彻底明白了那老头为什么从头至尾没有提到方三生,炭灰里为什么有一个胶鞋的后跟的原因。背后竟有这么一手儿。

老狐狸呀!

不幸的是,再老的狐狸,碰上欧光慈就完了——毫无办法。

发稿编辑/浦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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