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恐龙

2014-05-08 05:16汪洪
北方文学 2014年7期
关键词:龙龙小苏小童

汪洪

1

……

……

小苏刚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打了程序标识的几行小小字符,就再也敲不下去了。

平板电脑支在前排座椅背后、贴近自己胸口的小托盘上。小托盘是列车供乘客旅途进餐时摆放小物件用的,只有半个手帕大,勉强容得下一个饭盒和一只茶杯。因为上司催活儿催得太急,他只好在这个小小的托盘上摆开了编写程序的阵势。

高铁跑起来虽然还算平稳,但每小时三百多公里的速度,毕竟还是会不时产生一些晃动,给操作电脑带来一些困难。这且不说,更可恼的是前排坐的那个家伙,老是把活动椅背向后靠,并且放到最靠后的角度,以便于睡觉。这样,平板电脑在托盘上就搁不住了。小苏站起身来,想跟前排的乘客打个商量,请他行个方便。可是,他向前一看,只见前排坐的也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一脸的疲惫,像是八辈子都没睡好觉的样子,浑身松软地瘫睡在座椅上。瞧那副面相,好像也不是好打商量的。

小苏转念想到,当下社会似乎隐约游走着一股戾气,昆明某高校一个马加爵平白无故就可以杀害满室同学,眼下要这个人放弃选择睡姿的权利,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小苏只得忍气吞声,准备向旁边挪一个位置。

旁边是妻子的座位,现在椅子上坐着的是他三岁半的儿子龙龙,这会儿在胸前的托盘上摊开一本厚厚的卡通书,正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他还没开口,小儿子就昂起头,问上了:比梁龙更大的是什么恐龙?

这是儿子系列问题的后续。

还是刚才在摆弄电脑时,小苏就一心二用,一边写程序,一边随口回答儿子连珠炮式的问题。

世界上最小的恐龙是什么?龙龙哗哗地拨弄着书页细声问。

目前世界上已知最小的恐龙,是秀颌龙。尽管他手里头忙得不可开交,但嘴里还是没忘记加上“已知”两个字,他认为要教育孩子从小就懂得严谨。

比秀颌龙大的呢?

是鹦鹉嘴龙。

比鹦鹉嘴龙大的呢?

是跃足龙。

……

如此往复类推,他不知已经回答儿子多少种恐龙了。

此时,因为摆放电脑的事,他抓狂得不得了,但是面对儿子的问题,他还是循循善诱地回答:比梁龙更大的,应该是超龙。

他一边懊恼地收拾着平板电脑的电源线,还不忘记一边补充,“就是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那种超龙。这是目前世界上发现最大的恐龙。”

突然,他的眼睛瞅到儿子裤子的裆部,发现有些湿湿的渍印。

什么,你尿尿了?

嗯——。龙龙点了点头。

怎么不叫大人领你上厕所?!

叫了,你没理,妈妈又不在。龙龙有些委屈。

唉呀,快站起來,换衣服!

小苏赶紧把电脑放在椅子上,站起身,在头顶的行李柜寻找他们的箱包。

春运期间,列车严重超员,票价不菲的高铁也概莫能外。核定载客七十余人的二等车厢里,硬生生挤上了百多人。行李架上塞满了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各色箱子和提袋。那些包裹已经不像是用手放进去的,而像是用钉锤钉进去的,楔得密密实实,掰也掰不开。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属于他们的箱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下来,摊在椅子上打开,掏尽了里面所有的物品,却没有看见儿子的衣服。他这才有点恼火地问:龙龙,你妈妈呢?

小家伙也挺机灵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转身子,站上了椅子,把头扭向车厢的后方,眼睛一阵巡睃。

随着儿子的眼睛一睃,小苏也就知道了妻子的去处,他一把将龙龙按坐在椅子上,厉声交代道:坐好,别动!说着,就向车厢后部寻去。

2

是的,是的。千金难求,千金难求!

嘿嘿,您的意思我刚才跟老板讲了。可是老板说,年薪不能再加了,就是五十万这个数。至于年金嘛,还可以考虑。张工啊,说实话,这已经不少了!

张工啊,你也要退一步想想,去年你们这个系列的职称开闸了,又有一大批人考到了资格证书,企业人才需求的缺口会小一点。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的资质太值钱了。千金难买手中艺,万金难求人中仙。我是说,这个单位和岗位是非常适合您的用武之地。

……

还隔着小半截车厢,小苏就听到了妻子小童打电话的声音。

不仅仅是因为她那口带有地方音的普通话与众不同,还因为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太过于聒耳。

这一天是农历正月初六,也就是国家规定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人们都赶着要去正点上班(南方的公司一般都有数量不菲的“开门红”),所以高铁变得格外拥挤。拥挤也主要拥挤在车厢的两头。两列车厢的接合部密密匝匝挤满了人,像大佛寺里挤成一团的五百罗汉。

说也奇怪,尽管妻子的电话声聒聒不停,十分噪耳,旁边的人却没有表示多少反感,甚至鲜有反应。人们任凭身旁这个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完全充耳不闻,只顾选择自己觉得最舒适的姿势,或站着,或坐着,闭着眼睛想着各人自己的事情。这情景,活像舞台上一群静态造型人物,簇拥着一位在追光灯下且歌且舞的大牌主演。

小苏刚向妻子的方向伸长了脖子,还没启齿,妻子的一双眼睛就狠狠地盯了过来,毅然地竖起食指按在嘴唇上,意思是要小苏闭口,一切等她打完了电话再说。

那手势,俨然是不容分说的命令。

妻子跟他打完手势,又用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头一扭,背过身子继续打她的电话去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说实话,这是一家很有实力的建设公司,在全国各地都有工程。您去那里干得好,体现了价值,很快就会升职的。升职了,加薪那不是分分钟的事?

哎,关键是,您有没有这份自信!

……

小童学的是文艺美学,本想到南方某所高校谋个职位。哪晓得硕士在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高学历,充其量只能应聘个辅导员之类的角色。不仅地位低下,而且工资微薄。什么“优秀论文”、“优秀毕业生”等证件在人山人海的招聘会上统统无用。好在她有着不错的语言天赋,便转行到中介咨询公司就职。

当下,她正在一家人力资源中介,也就是俗称“猎头”的那种公司上班。

说是“猎头”,其实前一阵子小童主要工作是在“猎证”。

时下,全国各行各业发展迅猛,对资质之类的要求也日趋旺盛而且要求严格。尤其是房地产业空前发达,建筑行业随之膨胀,各类资质人才的需求量海大,什么注册建造师啦、注册监理工程师啦 、注册造价师啦,还有相配套的安全工程师、电气工程师等等都炙手可热。

然而,真正“猎人”是很困难的,那些拥有“师”字招牌的人个个都像是美国总统的女儿,目空一切,视公司若蝼蚁,什么薪水呀、年金呀、食宿呀,挑剔得不得了。要挪一个窝,非得八抬大轿不可。在这种情形之下,人才市场的某些角落就只有舍“人”而求“证”。做开了“猎证”业务。将一个资质证挂借给一家企业使用,一年“薪金”少说七八万元,多者十多万元。有讲良心的,一个月去那家单位晃个一两天。多数的,一年到头也不到企业去逛一回,“薪金”照领,一分钱不少。有稀缺门类的“师”们,资质挂借给好几家单位,一年白白领取二三十万,眼睛也不眨一下。这才是真正的“白领”哪!

当然,“猎证”业的繁荣,也给中介公司带来了莫大的好处,猎一个证的佣金也有上千元。业务人员可以从佣金中得到50%的绩效工资,加上基本工资,做得好的,一个月也有上万元的收入。

然而,在“猎头”界,也是分品级的。“猎证”的,那只能算是入门的小儿科,只有能够猎到“人”了,才算是真正入了行。公司的部门划分也是体现了这个规则,“猎证”的,统统划归“业务B部”;“猎人”的,划归“业务A部”。虽然在字面上只有A、B之分,可在待遇等等方面就是天壤之别了。这些差别甚至在日常的行为做派上都看得出来。A部的,衣着大都是香奈儿、纪梵希之类的泊品;B部人穿的则大多是太平鸟、千百惠之类的陆货。B部的人打电话,都是低着头,声音是细细的“喂、喂”;A部的那些人打电话,头都是昂着的,声音是粗粗的“——、——”那种。

小童正处在从B部向A部攀升的阶段。

到这家公司工作三年多了,她一直在名目繁多的“证”中打滚,滚得灰头土脸的。前一个月的一天,机会突然来了,终于有一个家伙走进了她的猎物圈。这是中部省份一名姓张的注册预算师,同意到广东的一家建设公司去全职工作。经过三十多天上百个回合的电话、短信、微信、VPN和网络沟通,又是套磁、又是恳谈、又是验证,又是请中间人吃饭,本来一切都搞掂了,说好了春节一过就去新单位上班的。可就在小童他们到了火车站,行将登车的那一时刻,那个张工像是闪了尿经,突然打来电话,说是要再考虑一下,暂时不去了。

小童一听电话,顿时就懵成了植物人。

鬼都知道,这个“暂”字显然只是一个托词,“暂”一“暂”,整个事情就可能完全翻盘了。

这一个“人头”的成败,不仅仅是关系到小童上万元的收入,更要紧的是关系到她的整个职业规划,她怎么能不着急上火?

小童把头朝着与后列车厢接合部的方向,对着手机喋喋不休地叙说,继续她的“猎头”行动,只留给小苏一个黄灿灿法兰绒西服的背影。

看到妻子决意不肯理睬的架势,小苏只得悻悻地回过头,向自己的座位赶过去。

——儿子还光着屁股在椅子上趴着呢!

3

小童喜欢黄色。

小苏也喜欢黄色。

他们的相爱之路就是在绚丽的黄色中展开的。

那一年,高教委举行研究生优秀论文评比,在颁奖大会上,刚好小苏和小童是一前一后上台领奖。阴差阳错,那天两个人都是穿的黄色T恤衫,这样,两个人就不免彼此多瞅了几眼。

江城大学多,多年来流行着一首谣谚:“学在华工,爱在华师。”他们两人恰恰就分别是这两所大学的学生,并且是优秀研究生。

于是,那年秋天一个晚上,华师的桂子山就见证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大剧。

在女研究生宿舍前的大草坪上,有人用九百九十九朵黄灿灿的玫瑰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原子结构图形,正中心的核子部位竖起一个高高的标牌,上面书写着“童越越”三个大字。围绕核子飞行的电子轨道上,插满了同样数目炽烈燃烧的黄色蜡烛,像一串串灵动的飞萤。

一个全身穿着黄色衣衫的青年男子,站在黄灿灿的原子图案前,张开双臂高声呼:童越越,我爱你一生一世!

当然,这个场面并不新鲜,没有多少独创性。甚至只是从报刊或网络上抄袭来的赝品。比这阵势更大、更震撼人心的场面已经无数次进入过人们的视线。

但是,眼前的场景还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首先,用原子图案表示爱情图腾的场景毕竟新鲜,这绝对可以说是工科男们的一个伟大创举。再则用黄色玫瑰摆开阵仗也极为少见,那么些黄色的蜡烛也是极难寻找的。更何况,这是两个“学霸”级人物之间的爱情咏叹,自然有特别的引人之处。

隔着透明的窗户玻璃,亲眼目睹此情此景,女研究生宿舍楼里好多人都激动得发抖。

嗅觉敏锐的媒体自然不会漏掉这则足够吸引眼球的好新闻,都市报、晚报的《大学生版》都大篇幅报道了这幕光彩照人的爱情大剧。于是,流光溢彩的版面上就涌现了许多吉祥温馨的“黄玫瑰花语”:

这是深情的象征,代表着纯洁的友谊和美好的祝福!

这是奔放的美感,喜欢此花的人浑身洋溢着奔放的活力,而且除暴安良,是正义情感的使者!

这是豪爽的性情,表明对感情绝不拖拖拉拉,会把爱的心意大声地说出来,无论接受与否,重要的是我已经表达!

……

当然,在这场堂皇的大剧面前,也不尽然全是赞美之辈。就有华师的好多帅哥、猛男们为此愤愤不平,雄赳赳地前来踢场子。他们朝着炽炽燃烧的烛光一阵狂吼:

华工的书呆子,竟敢到我们华师来萌浪漫,真是翻了天了!

就有女生反诘:萌浪漫?那你们也去華工萌一回呗!

啊——,一想到华工女生的种种形象,华师的帅哥、猛男们就耸耸肩膀,逃似的四下散去了。

……

高铁减速了,可能是接近某个中间站了吧。

走到过道中途,小苏停了一下脚步,回头再望了妻子一眼,企望她能结束通话,过来帮自己操持一把。

结果依然失望得很,只见小童的头颅频频地晃动着,没有一点停下来的征兆,看来妻子的话题还长得很呢!

突然间,小苏从那灿黄的西服上,读到了一阵隐隐的冷漠。

莫非,这就是黄玫瑰的另外一种花语?

《圣经》故事说,撒旦拔掉爱情商洛凡的紫玫瑰后,紫红色的花瓣褪变成黄色,被魔鬼带走。黄玫瑰由此带上了不祥的寓意。

这是小苏在送小童玫瑰前就已经查阅到的信息,但是他坚信,自己的花语永远属于正能量的那一种。

4

下客了,又上客了。

拥挤的车厢陷入一阵混乱,行李架上的包裹有出有进,仍然是满满当当。

好不容易等车厢内平静了一点,小苏赶紧把属于他们的行囊全都搬了下来,一个个打开,一阵狂翻。

尽管高铁上有暖气,但是刚才上下客时车厢内吹进了冷空气,温度下降不少,儿子的屁股上已经有些发青了。小苏不得不加快寻找童衣的动作。

把几只箱包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那些小衣小裤,赶紧给儿子换上。

儿子的衣服是换上了,可是想把那些形形色色的包裹再放回到行李架去,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了。此时的行李架,就像那希腊神话里的潘多拉魔盒一样,释放出了的东西,就永远回不去了。小苏只得把翻乱了的行李包裹一一归整,有的塞到座椅下面,有的挂在座椅角上,还有大一些的箱子就远远地放到了最前排座椅与厕所的空隙间。

刚刚把大大小小的行李摆弄好,小苏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地响了起来:

啊,唐经理。什么,明早一上班就要交程序?好,好,我尽量赶!尽量赶!——啊,不。我一定按时交,按时交!

什么?不按时交,他们就要退掉所有的单子?这也太不讲理了吧!本来我们已经完成了程序编写,是他们临时提出要改变语言,把新版的PHP改回到老版的ASP。订合同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提出语言方面的要求呀,这到哪里说理去?

噢,是的,是的。不是没处说理,而是没理由说!

好,什么都不说了,按时交!

关掉手机,小苏仰天长啸:

催命鬼,要命啦!

咆哮归咆哮,活路还得干。

托盘上搁不成了,小苏只好把平板电脑支在自己的膝盖上,歪着身子继续编写起程序来:

……

研究生毕业,本来导师动员小苏继续攻读博士,但是他觉得学工科的,先学个硕士,到实践中打拼几年再说,就应聘到了华南一家排名世界500强的IT企业。进公司干了一年多,他才知道,在国际品牌企业要混出个人模狗样来绝非易事。不进入核心研发团队,就永无出头之日。而进入核心研发团队,比登天还难,几乎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于是,他就退而求其次,辞职转到一家规模小一点的公司工作。公司小一点,层次自然少一点,小苏也算是进入核心层了,薪水也多了一些。但这家公司的产品没有什么新意,老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搞翻版,小苏总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后来,有几个早两年毕业的校友鼓捣,说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合伙办一家公司,专做“短、平、快”的业务。事实证明,这种俗称“虾皮公司”的IT企业,在当下不仅具有生存空间,而且还很有市场潜力。为大一点的IT公司分包软件呀,给商业网站编写程序呀,替小型电信制造厂破解密码呀等等,美其名曰“个性化服务”,活路多得很,单子应接不暇。自己合伙的公司,钱自然也挣得多,是在大公司工作时的好几倍。

单子接得手软,活儿也干得手软。

每天早晨起床,口一漱,脸一洗,小苏就菩萨似的坐在了电脑桌前,两只手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捣个不停,一直忙到月明星稀。有时晚上睡觉发梦魇,两只手都在妻子的后背乱捣,引得小童一阵怒怨。

好几次,他在上司唐经理,也就是他的学兄面前哀叹:

太累了,真是不想干了!

学兄劝慰他:

是的,确实很累。可是在敲键盘的时候,你就只当是在数钱,这样也许会感到轻松一点。

俗!俗不可耐!

小苏也曾对这种说法极度反感。可是诸如此类的劝慰听得多了,心气也就慢慢顺了。他幡然醒悟,在数钱的背后,不也为社会提供了服务吗?没有他们 ,那些小型商业网站、电子公司怎么生存?所谓人生的价值,应该不过如此。

眼下,小苏正是源于这种信念的支撑,在高铁座椅的小小隙缝里,顽强地摆开平板电脑的。

5

毕竟是工科名校的高才生,毕竟是公司的台柱子。在如此逼仄的方寸之間,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之下,小苏居然渐渐进入了编写程序的佳境。

小苏手头干的这单活,为一家小型电子企业写后台程序。企业小,惜钱如命,之所以要求写老语言,肯定是一部分后台想利用原先的老程序,以便于兼容。新老驳杂,前后交替,这样的活路,谁愿接?谁能接?谁又敢接?——唯有小苏他们的公司。这就是典型的“个性化业务”。

很快,小苏写出了程序第一步骤的框架,并且找到了本程序中PHP和ASP两种语言的共通点。

于是,小苏有如神助,两只手的十个手指,在小小的平板电脑上像弹钢琴一样轻快地飞舞起来,看得周围的乘客都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原来平板电脑也可以这样玩的!

正当小苏得心应手,挥洒自如的时候,身边的龙龙也活跃开了:

爸爸,最漂亮的是什么龙?

中华鸟龙。小苏不得不再次分心回答儿子的问题。

最丑的呢?

肿头龙。

……

彼此往复了百十个回合,龙龙突然问道:

为什么有的人说是火山爆发让恐龙灭绝的,有的人说是外空星体撞击地球让恐龙灭绝的呢?如果那些事情都不发生,今天世界上就还会有恐龙吧?

龙龙这个问题一出口,倒是把小苏彻底问傻了。

这哪里像是一个三岁半小孩嘴里提出的问题呢!

其实,同样的问题龙龙已经向爷爷、也就是小苏的爸爸提出过不知多少次了,但他还是瞪圆小眼睛,一丝不苟地发问。

和时下坊间评论的一样,学历越高的男女青年,婚姻生育问题就越是依赖父母的智慧。小苏和小童的婚姻和生育也是听从双方父母安排的。研究生毕业后,两人就结婚了。到南方工作满三年,他们就要了孩子。父母们说,你们要奔事业,趁我们还能动弹,可以早一点帮你们带孩子。

龙龙一生下来,就成了四位老人的稀奇宝贝,争着照看。婴儿时节,外公家有优势,外婆说童越越从襁褓开始就是她一手照看的。到龙龙咿呀学语的时候,爷爷家就显示了长处。爷爷是大学的古生物教授,研究的对象就是恐龙。他坚信,现在的孩子,没有不喜欢恐龙的。喜欢恐龙的孩子,就必然会喜欢爷爷。教授的想法就是这么直观。爷爷给孙子取名为“龙龙”,也有着特别的寓意。一来,因为龙是中华民族的吉祥物;二来也是为了纪念自己辛辛苦苦钻研了一辈子的恐龙专业;其三,还有更为深刻的含义,恐龙的生存与衰亡,是自然界物竞天择的典型案例,他要给孙子从小就培植一点优胜劣汰的基因。

龙龙果然爱龙,只要给一本《恐龙大观》之类的卡通书,他就可以有滋有味地翻看大半天。再加上绘声绘色的示图讲解、到学院标本馆观看恐龙骨架、到侏罗纪公园体验仿生恐龙,龙龙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爷爷的“裤腰带”。

外公看在眼里,不免嫉妒。不过他也有他的绝技,他是重型机床厂的模具工,那是全厂几千号职工当中最心灵手巧的人。他可以根据书本上的图案,制作出一只只活生生的小恐龙来。他甚至还能够给小恐龙蒙上仿生皮,摸上去像真的似的。这样,就拉近了和小外孙的距离。看着龙龙对自己的作品爱不释手的样子,外公的脸上绽开了满是笑意的菊花纹。

但是,小苏和小童的双方父母都是上山下乡当过知青的那一代人,吃的苦多,长时期超负荷工作,又赶上提倡晚婚、计划生育,童越越的父母还赶上了下岗失业。霜风剑雨之下,难有长青藤。于是,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双方的父母四亲就倏然衰老了。

前年上半年,小童的母亲患上糖尿病,下肢行动障碍;下半年小苏的妈妈也因为哮喘病,不能经常出门;去年,小童的父亲出现了小中风的症状;年前,小苏的爸爸又诊断为肺源性心脏病。照看龙龙的事,就成了问题。

对孙儿再深再厚的爱意,也拗不过老天爷对疾病寿数的安排。

小苏爸爸从医院打来电话说:你们把龙龙带过去照看吧!

话语虽然说得平淡,内心却满是泪涕。这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但凡有一点点力量,他们也绝不肯松手龙龙的。

小苏一想,也好,经过几年辛苦打拼,刚好去年在广州市区把房子买下了,汽车前年也有了,此时把龙龙接到身边来也顺理成章。再说,他毕竟生长在教师家庭,深知隔代教育对龙龙是没有好处的。

我们把龙龙接过来吧?小苏对小童说。

小童竟闷好半天没有应声。

我们把龙龙接过来,他也到了进幼儿园的年龄。

说了好几声,小童才冷冷地回应了一声:

接过来,就接过来呗。

听得出来,那意思是十分地勉强。

这也怪不得小童,此时龙龙的到来,与她的职业规划产生了严重冲突。按她的话说,她的事业还处在艰难的“挣扎期”。

挣扎着哪,怎么带孩子呢?怎么想,怎么恐怖。

也许,在她骨子里头,正在重新评价这场婚姻,重新评价孩子的到来。

6

龙龙关于恐龙灭绝的问题,着实让小苏吓了一跳。儿子对恐龙的认识到底有多深呢?莫非三岁半的年龄,也开始有思想了?

这一吓,手中的活路也停下了。

正在错愕间,一袭黄色的身影飘到了跟前:

我跟你说,我老公和那个老板是老熟人,到时候是说得上话的。不信,让我老公跟你讲几句?

小童还在“猎”那个张工哪,她说着就把手机往小苏的耳朵边递。一边递,一边朝小苏挤眼睛。那意思是要他打个圆场。

干这种打圆场的事,小苏不是第一次了。在“猎证”的许多时候,为了增强可信度,小童让小苏在电话里“客串”过多种角色。什么经理呀、客户呀、甲方呀、乙方呀等等。小苏对此颇有反感,总觉得是在演戏,浑身上下不自在。小童却释然地对他说,没什么,这是行里头的惯例。

小苏只好对着手机说:是的,老朋友啦!是的,没问题啦!

小苏刚说完,还没顾上跟小童说句话,小童就嗖地拿过了手机,又边说边走,向车厢后头去了。

望着小童远去的背影,小苏不禁觉得有些惶。

他百思不得其解,黄灿灿的花瓣怎么褪色这么快呢?还没过几年,一个膜拜希腊美神的才女就蜕变成了如此带有势利味道的女人。

记得刚进车厢的时候,安顿好行李,小童环顾了一下四周,就小声对小苏说:

你信不信,我只要瞄上一眼,就能够分辨出这列车厢多数人的职业档位和收入水平。

那你不成了神仙?望着满满一车厢与他们年龄相仿的青年人群,小苏满脸狐疑。

哎,我就是神仙。小童自信地朝车厢前头一指,说:

前面左边的那一群,是从事制造业的。

怎么见得呢?小苏不解地问。

你看,他们是男男女女混杂着坐在一起的,这样同事间的亲密情感只有工厂、车间才会有。如今制造业职工的收入不低,月薪在八千至一万之间。

想想确实有点道理,小苏点了点头。

小童颇有些得意地继续说:

前面右边的那一群,是从事商贸服务业的。

那又是为什么呢?

你看,他们是男女分排坐的,这是商贸服务业的特点,男女之间的分工迥然不同。他们的月薪加提成大约六千到八千。

你转身来看,后面靠右手的那一群,是从事教育工作的。

因为他们大多是一男一女相拥而坐。其中既有是夫妻、朋友关系的,但也不尽然全是。其实,现在的教育工作者最浪漫,也只是他们有这份闲心。工资嘛,差别很大。少的四五千元,多的两三万元。

再看后面左手边那群人,应该是你的同行,搞IT的。

你看他们,不是埋头弄电脑,就是闭目想问题。个个都绞尽脑汁在代码和钱码之间打转。至于收入水平嘛,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听着小童對满车青年男女的评说,小苏将信将疑,想验证一下。他踅到车厢前部左边的那群人,小声问道:帅哥靓妹们,你们在哪里发财?

宏图的!那群人头一昂,无不自傲地回答。

宏图公司是国内外闻名的机械制造企业,产品远销欧美。

小苏回到座位前,悄悄向小童顶了一个大拇指:

赞!神了,你真称得上是童半仙!

猜职业,估薪水,似乎成了小童的一种职业习惯。走在花城的大街上,小童也老是喜欢和小苏嘀咕:

这个女人肯定是公司高管,因为她喜欢独处。

这个男人应该是公务员,因为他看什么东西都不太专注。

……

几年的“猎头”生涯,真可说是阅人无数,仿佛为她淬炼了一双火眼金睛。就像当下网络和杂志上大肆推销的红外透视镜那样,可以把人们身上穿的衣服一件一件剥掉,直到看见骨骼嶙峋的人体。

听得多了,小苏就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后背的脊窝处不时地沁出一丝丝似有似无的冷汗来。

就如这满街书写的孟子语录:“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顺其句式稍作篡改:“猜人位以及夫之位,估人薪以及夫之薪。”

自己的角色和地位,如今在小童的心目中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不敢想象。

7

来,接着!

妻子终于回到座位上来了。

回来时,小童在走道上向列车员的小推车买了三个蛋蓉糕。自己留下一个,余下的两个递给儿子和小苏。

小童走近座椅,也不管丈夫手头正在忙活,就一把将儿子提起来,塞到了小苏的怀里。她倦倦地瘫坐在椅子上,长吁了一口气,一边吃蛋蓉,一只手伸向小苏,懒恹恹地喊了一声:水——!

阻碍自己做活,他忍了;不抱儿子,他也忍了;居然还要人伺候她,小苏实在忍不住了,厉声说道:水在提包里,自己拿!

小童一愣,颇为不满地瞪了小苏一眼,只好伸手从提包里掏出矿泉水,自顾吮吸起来。

小苏觉得妻子的言行是刻意所为。她是在故意疏远龙龙,为今后把儿子彻底甩给自己作铺垫。就像那些不乐意为丈夫做饭的年轻妻子们,一开始就刻意把菜饭做砸一样。

本来小苏还想问一声对那个张工的“猎况”如何。可是一看小童的这副做派,他就张不开嘴了。

沉默了一会儿,小苏觉得时间实在太宝贵,又想支上电脑,赶写那些要命的程序。他把龙龙向小童递过去:来,你抱一会儿,我要赶着写程序,老唐催得紧。

没想到小童居然向后一让说:你的活紧,我的活比你还紧。那个张工,还没搞掂,我正等他的电话呢!

说着,小童就又要起身,向车厢后头走。

这时,小苏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了小童的衣服,央求说:

你是做妈妈的,总得要管一下龙龙吧?

没想到小童猛地挣脱小苏的手,高声嚷了起来:

是的,我是做妈妈的。我也想管,可是你给了我管的条件吗?

管孩子,还要什么条件?小苏也提高了嗓门。

怎么不要条件?管,也得要有管的时间和空间呀!行,我可以管,可以成天围着老公孩子转,那你就让我做全职太太吧!那该多好呀?又要挣钱,又要持家,这怎么可能?

夫妻吵嘴,家常便饭。小苏和小童也在所难免,在平日里也没少拌嘴。可是,没想到这次吵架,竟然爆发在人头攒动的高铁车厢里。对于小童这种过激的举动,叫小苏顾忌不到许多了。

小童噼里啪啦地一阵猛问,叫小苏有些招架不住,可她丝毫没有就此停住的意思,又追问道:

就说买房子吧,我出的钱占多少比例?那一百多万首付,你一个人出得起?还有装修,还有汽车,哪一样是你独资的?

说到钱,小苏就有些气馁了。是的,这些年,他挣的钱也不算少,与同龄人比起来,可以说是鹤立鸡群。可是与这一线城市水涨船高的生活花销比起来,你挣多少钱都是浮标下的水平线,永远都赶不上趟。老实说,如果没有小童的工作收入帮衬,他们早就滚蛋回老家去了。

但是,小苏毕竟要反击,他硬起脖子说:

不管怎么说,孩子是两个人的,你就应该管!

哼,两个人的。我问你,孩子跟谁姓?龙龙这个名字又是谁取的?跟你说清楚,这是你们苏家的后!

没想到小童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这已经不是势利,而是市侩了,小苏气急败坏:

你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等龙龙上小学时,再接到广州来。等那个时候所有事情铺展开了,一切都好办。可这下倒好,孩子才三岁多,就甩到我们跟前来了。

怎么是甩呢?我们生养的孩子,我们自己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说,老人们并不是不想带,而是身体状况不允许呀!好,你说怎么办?

好,让我说怎么办。龙龙呢,还是放回你们家去照看。如果带到广州来,我们肯定要请保姆。与其这样,还不如在武汉请保姆,反正都是请。广州的保姆费与武汉的相比,起码要贵一倍。我相信,这个账你父母会算。我看他们哪,就是想甩包袱!

甩包袱?这是小苏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他敞开喉咙,朝小童吼了起来:住嘴!你说我,怎么说都可以,可是你不能侮辱我的父母!

小童也不依不饶:说一说带孩子的事,怎么就侮辱你父母了?他们为什么不能克服一下困难,支持我们的事业?

事业?你那也叫事业。那就是人贩子!小苏脱口而出。

“人贩子”三个字,极大地刺激了同车人的神经,百十号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直勾勾地睇住了小童。

小童由此受到了莫大的震动,等她缓过神来,也指着小苏的鼻子吼道:

你说我是人贩子,那你就是盗窃犯!

人们又好奇地把目光转向小苏。

小童继续数落:

你们合伙的那个小公司,有多少东西是你们自己原创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好多个程序都是A家抄B家、B家抄C家的。这不是盗窃是什么?

话赶话,气压气。终于,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出口了: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们离婚!

离婚!

离婚这个词,随着拌嘴的次数增多,小苏和小童都在许多时候、许多次地暗自腹咒过,只是没有说出口。没想到,这一出口就不同凡响,堂而皇之地宣告在大庭广众之下。

并且,是在飞快行驶的高速列车里。

8

听到“离婚”这两个字,满车的人不禁感到一阵惊怵。

但是,这种惊怵很快就消弭了,像是一泓池水中投下了一粒小小的石子,只留下微微的涟漪。

如今,从青年人口中说出这两个字,太司空见惯了。就像寻常嗑瓜子吐皮,随口而来,没有一点羁绊。更谈不上什么忌畏。

然而,细心的人还是看得出,眼下的这一对男女青年人说出这两个字,还是有些认真的。至少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就有人出来劝解。

首先站出来的,竟是坐在前排的那个似乎永远睡不饱的男青年:

算了,算了,你们两人都不容易。说到底,都是生存压力闹的。就说我们这些人吧。他指了指邻座的几个男青年,说起来都是名校毕业生。他,北大的;他,清华的;他,上海交大的。找的也是国字号央企,名义上是检验专班,实际上就是个跑腿的差事,一年365天,全国各地到处跑。以前没有高铁乘坐普通火车时还好一点,跑一趟来回五六天,还可以蹭个卧铺睡个饱觉。现在通高铁了,两天一个来回,把人拖得疲惫不堪。过个春节,也不能闲着。回到家里,谁不想要个热茶热饭热炕头呢?

坐在他前后几个睡眼惺忪的男人就木然地跟着点头。

刚进车厢时小童竟忘了觇望眼皮下的这伙男人。别看窝在座椅里平庸不堪,那些大名赫赫的牌头,倒真叫人刮目相看。

很快,就有人听出以上劝说具有明显倾向性。旁边一群女青年中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这位帅哥说得也不尽然。你想热茶热饭热炕头,我也想啊!问题是谁来做呢?她指指小童说:我赞成这个姐姐说的,除非你养得起全职太太。否则,就没有热茶热饭热炕头!如今这社会,做职场男人难,做职场女人更难!并且要难上一百倍!你知道不?

小女子抑扬顿挫,说得慷慨激昂,前排的男子当场就哑了火。

顿时,全车厢都沸腾开了,掀起了一场关于婚姻与责任的大论战。你一句,我一句,大一声,小一声,莫衷一是。

旁人吵吵嚷嚷的所谓劝说,并没有抚平小苏和小童两人心中的波澜。日久积淀的愤懑,一旦迸发,注定就要惊天动地。

小童毅然找出装有自己物品的箱包,干脆拖到车厢后头的角落坐下了。

这下小苏的方寸彻底乱了,哪里还有心思写什么程序呢?

他掏出手机,想给唐经理打个电话,再次恳求多给一点时间。刚拨了两个号,就拨不下去了。他干脆收起了手机,心想,是死是活由它去吧,程序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甲方还能把我姓苏的活剐了?

他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儿子龙龙身上。

这一看,着实令小苏惊诧不已。在他们昏天黑地、唇枪舌剑的争吵之际,龙龙竟没有表现出任何惶恐,出奇地平静,他没有央求,也没有哭闹,甚至都没有多看爸爸、妈妈几眼,而是全神贯注趴在面前的小托盘上,依然有滋有味地翻看自己的《恐龙大观》呢!

儿子是过于混沌,还是过于迟钝?或是具有一种莫名的定力呢?

其实是爷爷嘱咐过的:不管爸爸、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龙龙都不要理睬,只管一心一意地看恐龙书。

莫非老人早就预测到了今天的一幕吗?

……

高铁毕竟是高铁。四个小时就跑完了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广播里刚说,旅客朋友们,本次列车的终点就要到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广州就倏地扑进了人们的眼帘。

还没有等列车停稳,龙龙就一把抓起自己的小书包,往双肩一挎,一弯腰,跟随着下车的人流,一个人溜向了站台。

龙龙这个始料不及的举动叫小苏吃惊不小。他赶紧归拢物品,慌忙不迭追踪儿子去。

但是,下车的人太多了,也太挤了,加之他手上要拿的东西也太沉了,须臾之间,龙龙的身影就像钻进水草丛中的小蝌蚪,倏地脱离了小苏的视线。这一下,他从脑门到背脊顿时嗖嗖地冒出一股股热汗。

要知道,广州南站是全国最大的高铁车站,一分钟内就有好几趟列车到达。成千上万的乘客蜂拥而出,像出穴的蚂蚁一样,瞬间塞满了月台、地道和扶梯。出站的道口那么多,车与站台间的空隙那么大,路基的轨道带着高压电,运送行李的电瓶车开得飞快……任何一个不测,对于一个三岁多的孩子来说,都绝对是致命的灭顶之灾。小苏越想越害怕。

他开始有些后悔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与孩子的妈妈吵架,并且张扬什么离婚呢?

龙龙——!

龙龙——!

没喊几声,小苏的嗓音就沙哑了,两条腿也开始发软。

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小苏发疯似的在站台、地道和出口找了好几遍,仍然没有看见龙龙的踪影。

小苏的精神几乎濒于崩溃了,只觉得头晕目眩,满眼模糊。离开爷爷奶奶才只有半天多时间,就把一个活生生的龙龙给弄丢了,这怎么向四位老人交代呀!他一下瘫坐在站台上,敞开嗓子放声号啕起来:龙龙啊!那声音比遇窃的乡下老太太哭喊还要凄惨。

這时旁观者中有好心人帮忙出主意,提醒说去求助一下车站工作人员,广播“寻人启事”试试看。

小苏踉踉跄跄爬上车站三楼,好不容易找到标有“广播室”字样的房间。当他推开广播室的大门,迎面进入眼帘的是一扇宽大明亮的玻璃窗。他不经意地往窗外瞥了一眼,猛然间,远远地看见在月台的最北边,隐约蹲伏着一个小小的黑点。仿佛悬在半空的高压电线上栖着的一只小燕。

那是不是龙龙?

小苏什么都顾不得了,丢下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裹,飞快地跑下楼梯,拼命向月台北边奔去。

就在小苏将要接近月台北端的时候,一个黄色的身影掠他而过,抢在他前面抱起了那个小黑点。

她是小童。

小童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泪水抹了龙龙一脸。

龙龙,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龙龙怀揣那本卷了角的卡通书,指着高铁开来的方向说:

恐龙想要回家!

抬眼望去,那座硕大无棚的高铁车站,俨然就像一只巨大的恐龙,支撑穹顶的高大钢柱,恰似恐龙粗壮的四肢,在地气蒸蔚的光影中,一步步向前慢慢蠕动着。

……

责任编辑付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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