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将军解战袍

2014-05-14 09:54潇湘绿
桃之夭夭A 2014年5期
关键词:辛夷王二将军

潇湘绿

简介:将军,本宫知你是当世豪杰、国之栋梁。黄沙百战穿金甲,本宫与你解战袍。

花木兰(412年-502年):南北朝巾帼英雄。北魏太武帝年间,花木兰替父从军,多次参与北魏出击柔然的战争,表现突出,却无人发现她是女子。战争结束后,朝廷欲授予尚书郎的官职,被她婉言拒绝。唐代皇帝追封她为“孝烈将军”。花木兰的姓氏、籍贯等,史书无明确记载,至今已不可考。

{一、春夜沐浴宇文将军府,公主威猛挡不住}

寂静春夜,风月无边,诱人的水声从房间里响起。

成股的水流沿着健壮的肩膀流淌而下,滑过结实的腰背和隆起的腹肌,汇入橡木浴桶之中。小麦色的胸膛上有一道翻开的伤口,尚未痊愈,不过丝毫不影响这具身躯的健美。

面容绝美的男人坐在浴桶里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房梁之上,目不转睛的我也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什么人!”

也许是我发出的动静太大,男人反手一抓搭在浴桶上的毛巾,精准无误地朝我的方向甩了过来。

我仓皇躲开,手忙脚乱地之际还不忘心跳一番:看看,这横眉怒目的表情,这横臂飞甩的姿势,格外地雄姿英发!

然而宇文泰从不体谅我少女怀春的心情,转瞬之间,他的手已经摸上了旁边架子上的佩剑,做出了刚才那个横臂飞甩的姿势。

好女不吃眼前亏,我纵然脸红也只能表明身份:“喀,外界盛传宇文将军姿容绝美,本宫特来瞻仰,嗯嗯,今夜真是不虚此行。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宇文泰面无表情转过脸去,手腕一抖长剑入鞘,再不看我一眼。

这自觉,不愧是被我骚扰习惯了。

宇文泰不理我,我就在房梁上趴着,恬不知耻地继续看下去。

他也洗了半个时辰了,在初春的夜晚,水很快就会凉掉。

果然,一炷香的工夫,宇文泰咬牙切齿地抬头瞪我:“末将已经沐浴完马上就要更衣了,公主还要继续参观下去吗?”

他坐在浴桶里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

我本来还想再说个“好”字逗逗他,余光看见他的手又伸去摸佩剑,只好保命为上,苦逼兮兮地抱着房梁往回爬,一边爬一边楚楚可怜地对宇文泰抛媚眼:宇文将军,快来对本公主怜香惜玉一把啊!

然而宇文泰那厮目不斜视,拧了毛巾颇为淡定地擦拭自己诱人的胸肌。

如此不懂风情,简直气死我了!

我气恼地一蹬腿,居然从房梁上一脚踩空——

“啊啊啊——”

只听扑通一声,我准确无比地落入了宇文将军的浴桶,姿势暧昧妖娆。

好巧不巧的是,我的手正撑在宇文泰两腿之间……我能感到宇文泰羞愤欲死的目光笼罩在头顶上方,慌乱之下口不择言,泄露了心中的真实想法。

“啊,将军您的体格——是真好!”

这下宇文泰暴跳如雷,他是真生气了,拍着浴桶怒吼:“拓跋辛夷,你还能再不要脸一些吗!”

我有些心慌,强自镇定地看着他,很快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宇文泰天生神力,他一掌下去,捆绑浴桶的绳子居然碎成了渣渣。浴桶就这样在我面前四分五裂,成条的木块哗啦啦散了一地。

我们目瞪口呆隔着一尺半的距离对视,彼此之间再无阻挡。

嗯,重点是,宇文泰全身上下也毫无阻挡。

——好一片烂漫的春光。

我愣愣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猛地把眼睛一闭,恨铁不成钢地感叹:“其实本宫心悦宇文将军已久,将军实在不必出此下策。”由于心中无比荡漾,脸上也冒出两朵红晕,“将军放心,本宫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说完很害羞地捂脸奔了出去。

宇文泰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声响在身后:“拓跋辛夷,你给老子滚回来!”

哎哟,我可以把这理解为他对我的爱和不舍吗?

{二、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

宇文泰第二天一大早就上了折子,请求带兵回北方戍边。

谁不知道北边正打仗打得水深火热,柔然骑兵连月侵扰北魏边境,宇文泰上个月才从前线回来养伤,这么着急上阵,简直是不要命了。

我很看不上他这种自暴自弃的行为,站在金銮殿外看着那一身黑衣铁甲从人群中消失,抬着头保持了骄傲的笑容。

到底,心还是不争气地疼了一下。

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就去了边城,边城与柔然交界,地处极北苦寒之地,即便是仲春的四月,那风吹起来也是和下刀子似的。

我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烤白薯,对面坐着伍长王二。王二属于那种最标准的漠北汉子,形体上甚至和宇文泰有几分相似,然而我却生不出半点情愫来。

“穆岚你听说了吗?最近宫里出了件大事。”

“什么事?”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辛夷公主失踪了,可汗命令我们将军暗中查找。”

“哦,那将军找了吗?”我刚把白薯剥开,闻言手抖了抖,又掉在了地上,“真烫。”

王二把白薯捡起来,弹了弹灰塞进嘴巴里,含混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哪能呢。”

“将军英明。”我附和道,一口白薯哽在喉咙里,憋得有些难受。好不容易缓过来,胃里暖了,心里却空空的。

机械地吃完,我在营地里打转,不知不觉,竟转到了宇文泰的大帐附近。

大帐中灯火通明,里头将领的说话声隐隐传来,似乎有人提到了我的名号。我心下一动,绕开戍卫的士兵,默默蹲在了大帐后头。

“宇文将军,辛夷公主说不定真的就在军中,真的不派人找找吗?”

一阵沉默。

接着便是宇文泰的笑声:“找什么?一个公主,在宫里待腻了闹脾气跑出去,大惊小怪什么?打仗要紧,管他娘的!”

于是又一阵哄笑。

我呆呆地愣在帐外,直到夜幕降临才开始往回走。漠北的夜晚风沙呼啸,土石狂卷,面前很快一片模糊。一粒小沙子飞进眼中,两行不争气的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有知会父汗,没有用公主的身份要求一官半职,只是默默在宇文泰帐下当了一个小兵。

公主丢了是件大事,父汗大概是猜出了我会跑到宇文泰这里来,所以才要他查。

我不信,凭我拓跋辛夷对你宇文泰的深情,这点用脚趾都能想到的事情你却想不到。明知道我就在你的军中,你却公然对着部下说——打仗要紧,管他娘的。

话语之中,不掩轻蔑。

宇文泰,原来在你心里,我始终只是个纵情享乐的公主,从来都和你无关。

那三年前的那些,又算是什么?

你告诉我,那三年前的那些,又算是什么?

我失魂落魄地走着,眼看就要走到自己的营帐前,斜刺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猛地把我拉到树丛的暗影里。

邪气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美人,借一步叙个旧吧。”

{三、美人桃花经年远,往事依稀不可辨}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柔然的小皇子,独孤信。

近年来柔然日渐强大,日渐不把北魏放在眼里,挑衅滋事的各种行径,也有他的一份。直到在宇文泰手上吃了苦头之后,这才收敛了很多。

我斜眼看着他,外表面不改色,内心却实在惊恐:宇文泰的防守怎么如此薄弱?居然让敌方的人马来去自如。

独孤信浑然不觉,一只咸猪手搭到我腰上来:“别难过,我的好公主。宇文泰不怜香惜玉,还有本皇子呢。”

我一点都不想理他:“独孤信,本宫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说谁是你的公主?”

独孤信追着上来,情意绵绵:“如此凉风有性秋月无边,若得公主同赏,倒也不负恩泽……”

我一口老血从胸腔里呕出来:“说人话!”

“宇文泰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卖命地追他?”

“他至少比你好。”我不想和他多说,侧身想走却被独孤信拉住。

“可是,他不如我爱你。”

暗夜里他的笑容邪魅狂狷,眼神肆意在我身上来回,好似一匹狡诈的幽狼。

我全身僵住,目瞪口呆。

也许他说得对,也许不对。

三年前的曾经,三年前的往事,时过境迁,谁又说得清呢……

独孤信给了我承诺,并为此拒绝了北魏的指婚,孤身一人回到柔然的夺储争斗中,摸爬滚打,九死一生。

尽管我什么也没答应。

宇文泰呢?宇文泰给过我什么……

独孤信还在看着我,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爱他就够了。”突然觉得有些累,于是摆了摆手道,“你快走吧,我不告密。”

“不告密吗……你保证?”

独孤信换了一个表情靠过来:“辛夷,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赌注是三年前我没得到的那件东西。”

他含笑伸出手掌:“让我和你心爱的宇文将军较量一番。”

我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脸,和三年前截然不同,突然想起来,这家伙现在已经是柔然的太子,一手带领柔然崛起的铁血人物。

清脆的击掌声震荡在寒风里,惊飞了枝头的寒鸦。

{四、美人揽过入怀内,公主无言千行泪}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独孤信,不插手他和宇文泰之间的较量。然而我还是止不住地为宇文泰担心:这么大个敌人每天出入在军营里,他居然一无所觉。

独孤信每天得意扬扬地和我汇报他的战果。

“原本北魏军营里只有三个是我的人,这阵子总算是弄进来了七个。”

“我的人告诉我,你们家宇文泰还在加固营防,人家可是一点都没有管你。”

……

我固执地听过,表面不动声色,心底为宇文泰捏一把汗。

终于有一天,半夜,冲天的火光伴着尖锐的号角声猛地响起。

混乱的打杀声铺天盖地,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上战袍。王二手里提着两柄长枪,隔空扔了一柄给我,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就往营帐外冲去。

“美人,我可在这等很久了,你这是往哪里去?”

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从帐篷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带着欠打的笑容看着石化在当地的我们。我看清来人,当即冷哼一声,长枪飞过去。

这个二货!

“别生气嘛……我的小心肝?”黑衣男抱头蹲下,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穆岚,你……你们?”王二拿手指着我,结结巴巴,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气伤了,在原地下死劲瞪着黑衣男,连话都不想说。

“放肆!”倒是黑衣男帮我吆喝了一声,“本皇子的男人也是你能随便指的?”

我唰地转身,用目光把他凌迟了一千遍:“你说谁是你男人?!”

到了这地步,也没什么好假惺惺的了。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独孤信。

“我说你是。”独孤信凑到我耳朵旁边呵了一口气,弄得我全身发毛,“公主殿下最好不要到处乱跑,刀剑无眼,再说你不会想让人发现你的身份吧?”

我毫不犹豫一脚踹了过去。

独孤信捂着要害险险避开,口中哇哇大叫:“你这个狠心短命的死鬼,我上天入地,苦苦寻了你三年,一见面你却要谋杀亲夫,嘤嘤嘤……”

王二目瞪口呆地石化当地。

我一口老血还没从胸腔里呕出来,独孤信突然一下子栽过来,埋头在我胸前乱拱,笑得花枝乱颤。

我虎躯一震——

我去!老娘我这是被埋……埋胸了?

喀,自然,在王二的角度,独孤信是哭得双肩抽搐,楚楚动人。我趁着独孤信吃豆腐的空当死命给他递眼色,这个呆子居然红着脸转移了视线!

你傻啊!敌国的皇子在这里,不知道赶紧叫你家将军来捉现成的啊!

还脸红……红你妹啊!

我风中凌乱,欲哭无泪。

“三年不见,公主养的两只白兔,成长得好生茁壮。”独孤信在我的耳边轻语,摸索着按住我裹胸后的带子,偏头笑得邪魅狷狂,“现在宇文泰在我的手上——美人,你是从了我呢,还是从了我呢,还是从了我呢?”

宇文泰……这家伙还真是看准了我的软肋来捏。

这回连王二都反应过来了:“无耻之徒,你把我们将军怎么了!”

王二是靠不住的,我默默扭头,羞愤欲死地瞪了独孤信一眼,身子却慢慢软下来,轻轻伸手环住他的腰。

“什么都好说,别杀他。”我柔顺地在他耳边低语。

独孤信嘴边露出一抹嘲讽:“拓跋辛夷啊拓跋辛夷,三年前你是什么样子我可记得清楚……你也有今天。”

三年前……他还敢提三年前!

“三年前是我错了。”我温柔一笑,扶稳了他的腰,慢慢俯身下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种错误我拓跋辛夷不会再犯了。”

“哈哈,公主这是要负荆请罪吗?那本皇子……嗷!!!”

说时迟那时快,我曲起的膝盖向上猛地一撞,而独孤信……我同情地看着弯腰痛苦捂裆的某人……相信他会做一个身残志坚的好皇子的。

二话不说,我抄起身旁的圆凳,一声闷响之后,独孤信两眼一闭纤腰难立华丽地倒去。

王二还在呆呆地看着,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一夜那啥……百日恩,穆岚你挥剑斩情丝虽然好,下手未免太过狠了些。”

“这种事情,就是要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我使劲推了他一把,“傻孩子啊,还不赶紧去禀报将军!”

{五、温泉水滑洗凝脂,谁人年少曾看痴}

我不敢去见宇文泰,让王二代我去回禀事情的经过,黄昏时分他欢天喜地地回来,告诉我将军赏了他一匹宝马。

又说:“穆岚你好好看守柔兰皇子,这是大功一件,将军说晚点再来看人犯。”

宇文泰要过来!好吧,我承认,我虽然紧张焦急但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开心。

女为悦己者容,我扭扭捏捏地问王二:“能不能帮我弄点水来,我想洗个澡。”

“行啊!”王二看了墙角被困成粽子的独孤信一眼,耳根子底下冒出一抹红,“要不我今晚搬去隔壁住?”

我思考了一下宇文泰亲临的可能性,娇羞地点了点头:“那就麻烦王二哥了。”

两大桶热水搬进帐篷,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我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边境苦寒,士兵通常在马槽边洗澡,我为了掩饰身份,以怕冷为借口……几乎不洗澡。

脏死了……

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我蹲在水桶前撩水,从脸开始,脖颈、手臂、腰肢、长腿、脚踝,一一清洗干净。

细碎的水声响起,水汽氤氲了大半个帐篷。

这样似曾相识的氛围,总让我想起沐浴时的宇文泰,健壮的肩膀,结实的腰背,小麦色的胸膛……多么诱人。

人人都说辛夷公主贪恋将军大人的美色,或许宇文泰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地爱着他。

白蒙蒙的水雾模糊了视线,一切都恍惚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北魏兵强马壮,柔然主动亲附,小皇子独孤信亲自赶到北魏,请求和亲。彼时我情窦初开,整天带着一队侍卫在街上围堵美少年,当真是娇蛮又顽劣。

宇文泰为民除害,拦下我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我赌气在酒楼里买醉,入夜时分才回到皇宫。宫里正在宴请柔然皇子,处处张灯结彩,我从御膳房偷了一壶酒,一个人,黯然销魂地跑到温泉宫去沐浴。

温泉把浑身的酒意都蒸了出来,我晕晕乎乎地泡在水里,执了酒壶咕咚咕咚猛灌。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带着邪气的声音忽然响在耳旁:“美人,受人欺负了?”

我喝了很多酒,也不怕他,笑嘻嘻地指着自己说:“美人我叫拓跋辛夷。”

独孤信的脸色很差,径直从我手上捞过酒壶,若有所思的模样:“拓跋氏?你是北魏皇帝的女儿?”他瞪着我,眼里突然含了一丝阴鸷,“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他灌下一口酒,用力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手就伸到腰后,撕扯着我的浴袍。

“本皇子才不想娶你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表姐……”他喃喃靠近,酒气逼人,“反正北魏皇帝答应嫁个公主给我,不如本皇子今夜就娶了你……”

我全身瘫软在他怀里,拼命反抗却是徒劳,挣扎着看了看旁边的酒壶,眼一闭,摔出了一地的碎片。

宇文泰赶到的时候,我身上的浴袍已经被独孤信解得七七八八。

“你宫中的侍女说你酒醉来此沐浴,”隔着一层珠帘,他看不到里头的情景,却也觉得尴尬,“今天是我说话太重了,公主还请保重玉体。”

“宇文泰……”我混沌的脑子猛地清醒过来,看着满地的狼藉,止不住鼻子一酸,“你别进来,本宫不想看到你。”

他要是进来,看到这些,认定我是一个放浪不堪的公主,会更鄙夷我的。

外面一阵沉默,渐渐地没有了声音,我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于脱力地跌坐在浴池边,紧握的瓷片咚的一下掉落在池水中。

独孤信正站在浴池旁,眼中的火苗已经散去。

“柔然小皇子是吗?”我回过神来,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还敢,就继续过来。本宫此刻奈何不了你,但只要活着,就必定叫你生不如死。”

虽然发了狠话,可是不停颤抖的声音出卖了我。我的狼狈和慌乱无处遁形,尽数落入他的眼中。独孤信深深地看着我,突然上前两步,慢慢俯身下来……

一个吻,郑重落在我眉心冰凉的花钿上。

“你记着,拓跋辛夷,我会娶你的……我会比他对你好。”

他说完这句话,伸手帮我扯好浴袍,头也不回地离去。

“小辛夷的身段妙曼,比起三年前更胜三分。”一个声音啧啧赞叹着,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正洗得热乎,一听就怒了:“不许提三年前!”说完拿着毛巾继续洗,手忽然僵在了半空。

我霍地从衣架上扯了件布袍披上,朝着独孤信走去。被捆成粽子的独孤信看我走过来,扬起眉毛给我抛了一个媚眼。

我淡定地提膝,抬腿,在半空中定住。独孤信条件反射要捂裆,奈何双手被捆死了,只能惊恐万分地看着我。

我拽着外袍,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再看,本宫让你黄瓜废,菊花残,一辈子待在小倌馆里当花魁!”

独孤信顿时就老实了,他的目光穿过我看向我的身后,神色复杂。

只见夕阳的余晖之中,站着一脸凝重的宇文泰。

我一个慌张,手中抓着的外袍翩然落地……

{六、公主披风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

大帐之中,宇文泰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回事?!”他瞪着我,明知故问。

“柔兰的兵马却不可小觑,独孤信这么轻易被捉,恐怕有诈。”

“我问的不是这个。”

“但我现在想说的,只有这个。”我抬起头看着他,这个自我情窦初开就让我魂牵梦萦的男人,“打仗要紧,管他娘的。”

宇文泰的脸色变了变,耳朵底下晕着一抹可疑的红。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这个样子,不是那种气急败坏的脸红脖子粗,而是大男人的娇羞……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是的,他的一个表情,我在心中珍藏了三年。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在独孤信前脚离开之后,宇文泰终是闯了进来。

他沉沉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地俯下身来,给我裹上了一件温暖的披风。那件披风我认识,它随着他出入多年,靛青色的袍角还绣着他自己的名字。

“公主……”他有些局促地唤着我。

“公主?是啊,孤是公主……可是你最讨厌公主,最讨厌我……”我在他怀里笑着,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最后不知怎么居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昏昏沉沉之间,有人把我湿透的浴袍解下,轻手轻脚换上一套轻薄干爽的襦裙。

“况有辛夷花,色与芙蓉乱……”

宇文泰就这样抱着我,在空荡荡的浴池边坐了一夜。然而在我醒来时,他却板着脸和我说下不为例。

那一刻,他的眼睛里一片柔软,表情也像此刻这般傲娇。

我的钗环尽数散落在浴池里,回宫的路上,宇文泰折了一枝木兰为我挽起青丝。

“辛夷也叫木兰花,和你的名字一样。”他有些别扭地和我解释,耳朵底下晕着一抹可疑的红。

再后来,辛夷公主便有了偷窥宇文将军沐浴的好习惯……

“独孤信生性阴狠,这点我比你了解,他在这里稳住我们,为的是让北魏骄傲轻敌,背后必有动作。”我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宇文泰,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将军,要早做准备。”

“我已让副将在粮草和城防上加强警惕,探子回报,柔兰只怕会有夜袭。”宇文泰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你也小心。”

“不劳将军费心。”我看着他的眼睛,轻笑,“将军不闻不问大半年,本宫还不是生龙活虎地过来了?”

宇文泰有些愧疚:“军务繁忙,我……”

“将军不用解释,更不用对我掩饰。”我抬手止住他的话,“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所以我注定吃亏。不管我最后扛不扛得住,你都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从他的眼中看到现在的自己,眉眼间多了几许风霜,少了几许任性,多了几分英气,少了几分娇媚,好在,依然神采奕奕。

我还是我自己,即便我爱上了宇文泰。

所有的改变都是我心甘情愿,所以,无须 解释,不必愧疚。

也许有一天我不会再爱你,那一定是因为我对你的爱到达了极限,所以无力为继。

宇文泰松开了我的手,解下披风披在我身上:“夜来风凉,穆岚你……保重身体。”他的眼神暗了下来,忽然道,“这件披风你先帮我收着,过两日再还我。”

我点了点头,与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走出大帐……揉了揉僵硬的脸颊。

宇文泰,你别忘了,我们北魏的女儿都是在马背上成长起来的。你看轻我没关系,但总有一天,我拓跋辛夷会让你真真正正地看清我。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你凯旋的荣光里,必定有我的一份。

即使你不知道。

即使你知道了装作不知道。

而且,刚才的那一番话,我不信你毫无动容。

入夜后我没有睡着,风声在耳边呼呼咆哮,黑暗之中我像夜猫一样睁着眼睛。宇文泰的披风裹在身上,衣角刺绣的纹路格外的硬,硌得我骨头疼。

一更。

二更。

三更。

四更时分,终于有军号声嘹亮,交战之声远远响起。

“柔兰骑兵大举来袭,各部按军令行事!”

王二不在,我掀开帐篷往外看了看,东南方向黑烟滚滚,宇文泰头盔上的红缨映着火光格外醒目。

柔兰骑兵,东南方向,是我军的粮草之地。

两军交战,粮草就是军心。

“多叫几个人来,看好独孤信!”我提着枪把独孤信扔进炊事兵的营帐中,牵了一匹马绝尘而去。

宇文泰,让我来祝你一臂之力。

{七、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宇文泰不在。

在战火之中穿着他战袍浴血奋战的是王二,他举着宇文泰的红缨枪在混战中左冲右突,应付得相当吃力。

“穆岚,你怎么来了!”王二逼退一个敌军,惊讶地看着我,“我嘱咐了他们不准惊动你!”

“打仗要紧!”我二话不说抡起长枪,和他并肩作战,“将军呢?”

“我先行抵挡,将军带精锐从小路包抄,切断敌军退路。”王二掩护着我退后,无奈更多的敌军拥堵上来,只好一个回马枪又撂倒一批,带着我躲到粮仓之后,“公主,你快走!”

“你……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十分意外。

“这不知道你是公主,才被将军派到你身边的嘛!” 王二笑咧了嘴,在马背上冲我抱拳,“右副将王二,将军的心腹,贴身护卫公主安全。”

我一时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

这一切,都是宇文泰的安排?

宇文泰居然……早就……

王二的表情验证了我的猜想:“将军担心公主,希望你回去,这才编出那些气公主的话,要我说给你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递过来一个素色香囊。

不用打开,我已经闻到了浅浅的木兰香味。

“况有辛夷花,色与芙蓉乱……”

那一晚我并非全无意识,宇文泰的呢喃响在耳边,我的心甘甜如蜜。

却原来,你对我也有这般情意。

只是男儿热血心怀天下,只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只是不忍看山河破碎花溅泪。

“将军他……”

话音未落,面前的粮仓突然冒出一道冲天火光。

“不好,粮仓被烧了!”

我大惊失色地冲上前去,被王二一把拽住:“别慌,烧的不是粮草。”他微微含笑,“将军还说,多谢公主的提醒。” 他的眼神中带着敬佩,“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和将军天生一对。”

我怎么就忘了,傍晚宇文泰还说……早就让副将在粮草和城防上加强警惕了……

“兵行险招,将军只带了五千精兵,此去也是破釜沉舟……”

“瞎说什么,将军吉人自有天相!”火光熏得我眼中一阵酸涩,反手一抹,迎上王二的目光,豪气顿生,“王二,为了将军,咱们并肩作战!”

“好!”王二看了我一眼,抡起长枪,大笑道,“并肩作战!”

两匹马飞驰出去,漫天火光之中,我扭头往北方望了望,反手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杀啊——”

“杀!”

自古英雄路短,红颜薄命。此番你我拼死一搏,宇文泰,若你战死,我必不独活。

{八、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此战柔兰伤亡惨重,只是我没有想到,浴血奋战的结局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送来的尸体脸上中了毒箭,已是面目全非。

“戎马一生,马革裹尸。”王二抹着眼泪带我去认尸,“公主也送将军最后一程吧。”

我不相信,宇文泰会就这样死掉,我死也不相信。

我欺负了他那么多次,他还没有还回来呢。

然而眼前的尸体尽管面目模糊,胸前横贯的刀疤却分明昭示着此人的身份。我怔怔地把他翻了个身,刻骨的寒意从指间一直凉到心里,冰冷冷的没有知觉。

后背也是新伤旧伤伤痕累累。

我的瞳孔缩了缩,呆愣半晌,被王二用力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滂沱下来,整个脸颊一片冰凉。

“是将军。”我听见自己的嗓子哑得一塌糊涂,“把独孤信给我带过来!”

“小辛夷,我真该多谢你。”独孤信一贯邪气的笑里透着张狂,“宇文泰死了,北魏再无可用之将!我柔兰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你休想。”我斩钉截铁。

“小辛夷,我手中还有十万兵马,不日便会兵临城下。”独孤信浅笑着靠过来,“你嫁给我,柔兰便和北魏停战,结万世之好,怎么样?”

“拿下,关押!”

我深吸一口气,穿过他的眼,望见遥远的荒漠,荒漠的最深之处,便是柔兰王庭。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宇文泰,这是你的信念,也是我的。

此刻,我们彼此懂得。

我推开王二走上大帐主位,霍地拿下头盔,满头青丝泻下,在风中猎猎飞扬。

“我,北魏辛夷公主,可汗钦点之监军。”我霍地举起一物,日光下的金属泛着耀目的光泽,“三军听我号令!”

片刻的惊愕吸气声之后,诸将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大帐之中寂静无声。

我手中的物件,是黄澄澄的半块虎符。

历来征战,将军手中半块虎符统领全军,可汗手里也是半块,以防大军行叛乱之事。尽管心里存着犹疑,这半块虎符,终于使他们相信了我是奉旨监军。

我站在大帐正中,面色凝重,掌心却生出热潮潮的汗。

那天在大帐之中,宇文泰为我披上披风,衣角刺绣的纹路格外的硬,硌得我生疼。半夜拆开来,便露出小小的半块虎符。

他是北魏的战神,以虎符号令三军,却在危难之时,把一切托付给了我。

这样深的情意,叫我怎能相信那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

宇文泰的膝窝上有一道轻伤,是当日在温泉宫内被我手中的碎瓷割伤,两寸长一寸深的口子,为此我自责了很久。

送来的那具尸体上全身是伤,偏偏膝盖处没有伤口。

宇文泰,我会帮你守护你的信念,只求你,快些回来。

“传令全军,严防死守。”我正襟危坐,“那具尸体不是将军。孤以性命担保,将军没有出事,五日内必定归来!

金戈铁马之间,军令如山。

{九、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连着三天三夜,我和北魏军拼杀在城防之上,人人衣袍浴血。第四夜的黎明,终于看见一支白羽利箭从敌军后方射来,携雷厉风声,于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不偏不倚,敌首被一箭射了个通透。

乌压压的大军出现在柔兰大军的身后,黑衣甲胄,金枪威武。宇文泰一身黑衣甲胄在原野之上有如天神,长枪一指,山呼海啸的喊杀声铺天盖地。

天昏地暗间,我的目光和他遥遥相接,终于喜极而泣。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然而,尖锐的破空之声划裂了空气,伴随着利箭入肉的闷响,一阵锐痛撕咬上我的心肺,温热的液体飞溅到眼前,模糊了视线,嫣红一片。

大片的猩红没入衣襟,我呆呆地看着远处宇文泰英姿勃发的身影,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公主!”

王二的疾呼一阵阵响在耳边,而我的脑中一片混沌。

太累了,没有力气再去管其他事情,天地万物于我,都成了天边缥缈的浮云。

唯一浮在脑海中的真实便是——

他回来了。

恍惚间,眼前闪过三年前那张傲娇的脸,微微红起的耳根,犹如木兰开至极盛的秀色。

况有辛夷花,色与芙蓉乱。

我抬起手肘抓住王二的胳膊,费尽全力地说:“待宇文泰回……回来,让他为我……簪一朵木兰……”

{十、谁家辛夷初长成,小字木兰羡煞人}

被满屋子的药香味熏醒的时候,我已不在战场。

梨花木的宽广床,天青色的床帐,床头的青花瓷瓶里插着一束木兰……不是我的寝殿,却让我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醒了醒了,公主醒了!”

床边模模糊糊横着一张脸,我极力坐起身来,猛地一撑,咚地撞上他俯下来的脑门。

我疼得龇牙咧嘴,眼前金星乱冒,却终于看清眼前的人。

宇文泰。

他红着一双眼,端着药站在床边:“你昏迷了好几天,我便先带了你回来。”

我恍然大悟:难怪房间的布置这么熟悉——分明是宇文泰的卧房嘛!

本公主曾多少次……蹲在房梁上看将军沐浴啊!

我有些兴奋地环顾四周,一边絮絮叨叨地问他:“回来几天了?我们赢了对不对?独孤信那厮呢?看我削不死他!”

“我轻装潜入敌后,北魏对柔兰成合围之势,一举歼灭。你的伤势耽误不得,我又星夜赶到京都。”宇文泰一句句耐心回答,“至于独孤信,我让柔兰签了赔款迁徙的条款,把他放回去了。”

我磨着牙道:“也好,从此北疆就太平了。”

“还好,你穿了护心甲,那一剑没有射伤心脉。”宇文泰的眼神忽然深了,认真地看着我,“辛夷……你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对我说?”

“有啊。”我看着床头出了一会儿神,忽然笑了,“辛夷已过及笄之年许久,一直没有取小字,这些天忽然想到一个,将军帮我看看,取得好不好?”

“是什么?”宇文泰的目光中透出疑惑。

“木兰。”我对着他微笑,“木兰,你觉得好不好?”

宇文泰没有说话,他眼底的柔光逐渐漫成一片,伸手从瓷瓶里折下一枝木兰,为我绾起凌乱的长发。

{十一、铁骑突出刀枪鸣,英雄无奈是多情}

我病愈之后,宇文泰上了一道奏折,请旨求娶辛夷公主。谕旨批复,准。

钦定的婚期很快到来,在我的一力要求之下,宇文泰亲自来宫中迎接。

温泉宫洁白的玉石光洁如新,水雾缭绕,四肢百骸在惬意中舒展开来。我在浴池里玩着水面上的花瓣,觉得有些无聊。

于是心生一计。

“告诉将军,”我吩咐左右的侍女,“本宫在沐浴时晕倒在浴池中了,请他来救驾。”

片刻之后,宇文泰健硕的身形出现在了池边。

“辛夷……”他紧张的声音戛然而止,“你没晕?”

我从池水中站起来,温热的水流顺着浴袍流淌而下,窈窕的身姿即使在水雾之中也依然鲜明。

宇文泰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下一瞬,格外清晰。

“从来都是孤窥视将军沐浴,思来想去,如果不礼尚往来一回,实在对不起将军的一番深情。”我忍住心头奔涌的笑意,慢条斯理道:“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喀,”宇文泰涨红了一张脸强装淡定,严肃地问,“你上来,还是我下去?”

我一步一步,从水底的石阶走了上来,把手搭在他的肩头。

“将军。”

“嗯?你……”

随着一声低唤,我的唇温柔地封住他的唇。宇文泰大惊之后不由得大窘,面红耳赤,伸出手来像是想要推我,环视一圈之后,又不知道往哪里推。

“我……你……”宇文泰眼中喷火,开口却是毫无反击之力,“别胡闹。”

我闷笑一声,专心致志攻城略地。

“将军节节败退,可要怎生是好?”

空气中满是氤氲的水雾,不动声色带起暧昧的气息。我的唇贴合着宇文泰的唇,手还分外不安分地在他背上画圈圈。

“况有辛夷花,色与芙蓉乱……”我在他耳边呢喃。

宇文泰终于就范,将军大人倾身过来,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

不需芙蓉帐,已然春宵。

“将军已然鸣金收兵。”一场酣战之后,我犹未餍足,手指沿着他的胸膛往下滑,媚眼如丝,“可经得起再次一战?”

宇文泰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耳朵上悄没声息冒出一朵晕红。

我得意地伸手准备调戏,一个不防被他翻身压倒。

急促的气息喷洒在耳侧:“末将遵命。”

后世有诗记曰:

夜久无眠秋气清,英雄无奈是多情。

间关莺语花底滑,铁骑突出刀枪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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