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病

2014-05-14 13:11刘丽朵
读者·校园版 2014年20期
关键词:中举乡试题诗

刘丽朵

李伯元《南亭笔记》载,有个士人在乡试中誊完了卷子,突然发起了狂病,在卷末大书二十个字:“一二三四五,明远楼上鼓。姐在床中眠,郎在场中苦。”

这诗起手不凡,大有“不砸锅不罢休”的气势。依我们的揣测,大概这人是个白卷先生,知道中举无望,胡乱写首歪诗装点卷子的。孰料事实并非如此,而是相反。他的文章作得规矩典雅,字字珠玑,阅卷官虽然被那首诗吓得不轻,却还是在惊魂落定之后,破格让他中了举人。

这人出考场之后,精神病马上痊愈了,转念想起自己在考场中离奇的举动,不但悔青了肠子,而且以为中第无望,因而痛不欲生。这不禁令我们好奇:在卷子上题歪诗的那一刻,这人是咋想的呢?

别以为在科举的考场上突然发起精神病的仅此一例,研究起来,你会发现那是一种症候群。《兰苕馆外史》记载,道光乙未科湖南乡试,某生题了一首七律在卷上:

千里来观上国光,

卷中潜被火焚伤。

半生只为淫三女,

七届谁怜贴五场。

始信红颜为鬼蜮,

悔从黑地结鸳鸯。

而今敢告青云士,

休道残花艳且香。

卷子交上去,即便文章再漂亮,考官再怜才,也不会让他中第的了。什么“淫三女”啊,“残花香”啊,分明是在给自己不道德的风流韵事写供状,再加上签字画押。不过这考生并没有完成这次考试,他在考场上便发起疯来,回家后不久便死了。

他们患的或许是同一种精神病,只是轻重不同。这种精神病跟“巴黎综合征”“监狱精神病”什么的怪病类似,我看可以命名为“考场题诗综合征”,是一种指向特定人群、症状特殊且病例之间有高度相似性的精神病亚型——鉴于之前医学界没人研究过这个问题,我准备申请以我的名字冠名这病——轻者只要脱离考场环境便可自动痊愈,重者会迅速转入致死型紧张症的病程,并最终导致猝死。

通过以上两个病例,我们还发现:前者或许在病程初期,随着之后的中举,痊愈大有希望;后者病入膏肓的重要原因是他已经考了七次(活生生的范进啊),其间各种纠结痛苦,并把久不中举的原因归结为自己在私生活方面犯过错误(迷信因果的古人会对此笃信不疑),这令我想起荣格著名的判断:一切精神病的根源在于不道德。

事实上,在古代文人的记载中,大量病例印证了上述理论:在一场场重要的考试中,无数士子把他们做过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亏心事写在了试卷上,事后还浑不自知。如丁治棠《仕隐斋涉笔》中记载的一例,秀才王某在县试、府试中均名列前茅,乡试中却满卷写的是自己鸩死兄长的详细过程。不过,通观全部病例,“压力山大”还是根本原因。须知乡试三年一次,每省仅取六七十个人,比如今考上北大、清华难七到十倍,考不上是正常,考上才叫侥幸。因此,愈是成绩优秀的考生,愈容易不幸罹患“考场题诗综合征”。大才子徐渭的第九次乡试,明明已被胡宗宪打通关系,他是拿稳要中的了,孰料因卷子被涂抹得满纸云烟而榜上无名。这件事野史中记载是因得罪人而被陷害,如今我恍然大悟,他或许是在考场上犯病了。我突然忆起,高考过去多年,我至今心情一紧张便会梦见高考,说明我所受创伤亦不轻。推己及人,这“考场题诗综合征”患者或者今日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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