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梅

2014-06-05 21:44高鸿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米饭黑板北京

高鸿

冯静梅是知青,这个大家都知道。那时候,许多知青都回去了,不知为什么她还没走,留下来给我们教地理。

冯老师个头不高,白白胖胖,一副大脸盘上扑闪着一对大眼睛,怨怨艾艾,一双李铁梅式的大辫子挂在后面,走起路来在屁股上一甩一甩的,男学生就捂着嘴老是笑。冯老师住了脚,看着学生,脸上是平平的颜色,不恼也不躁。学生吐吐舌头,“呼啦啦”就跑了。

她的课永远是乱糟糟的,人声鼎沸。这个时候,冯老师会停了讲课,眼神凄楚地四处搜寻,似乎想找到一两个听课的学生。当她发现我还在聚精会神的时候,眸子里透出欣喜的颜色,课于是就接着讲了下来。有时,学生们实在闹得太厉害了,冯老师就开始哭。她的哭是无声的,眼泪顺着大大的脸盘滚了下来,顺着嘴角蔓延至下巴,然后用带着粉笔粉末的手去揩。她一哭,学生们就不闹了,教室里不正常地静。冯老师见眼泪收到了效果,于是揩了泪接着往下讲。粉笔灰把她弄了个三花脸,同学们又笑,笑得肆无忌惮。冯老师不明所以,一双无助的眼睛搜寻着真相,搜寻未果,便又回过头在黑板上写。

“茂才,你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快要放学的时候,冯老师在院子叫我。我弄不明白她叫我的意图。应该不是挨训,因为她从不训人。即使训,也轮不到我头上,因为我是为数不多的乖孩子,也是唯一每堂课都认真听讲的学生,冯老师没理由训我。那么,会是什么事呢?

我把所干的“坏事”排查了一下,似乎没有与她相干的。她讲课声音很低,普通话京味又浓,需要认真才能听懂(那时候,老师讲课都是用方言,普通话没有普及),这或许是同学们不好好听课的一个原因。

“报告!”我喊了一声。

“进来吧!”冯老师正在蒸米饭,脸上笑眯眯的。很少看见她脸上有笑容呢!

“坐下吧,我给你盛饭。”冯老师看了我一眼,脸上依然笑嘻嘻的。

“冯老师,我不吃,我带着馒头呢!”

“叫你吃你就吃嘛!”冯老师把碗塞给我,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米饭香喷喷的,散着诱人的味道。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没吃过这么白的米饭呢。陕北人吃的都是小米,除了公家人,许多农村人一辈子都没吃过那玩意呢!

记忆中的那顿米饭没有菜,但我吃得津津有味,口角生香。一碗吃罢,冯老师又给我添了一碗。

“好吃吧?以后想吃你就来。”冯老师把辫子甩在肩上,又要给我舀,我拒绝了。

那以后,我们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上课的时候,她的目光时不时会扫到我这边来,见我认真听,脸上会溢出不易察觉的笑。很快,同学们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一群男同学把我堵在操场,说冯老师是不是叫你吃奶去了?我说你放屁,不要污蔑冯老师,人家可还是个姑娘呢!他们说正因为冯老师是姑娘,所以才喜欢你。哈哈!有人看见你们在一起亲嘴呢!我被激怒了,操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男孩们发一声喊,嘻嘻哈哈地跑了,我呆呆地坐在操场上垂泪。

那以后,我再也不去冯老师办公室了。我能读懂她问询的目光,上课的时候尽量不与她交流眼神,甚至不看黑板。更多的时候,冯老师是以泪水洗面的,到后来,即使她哭了,课堂上依然叽叽喳喳,吵成一团,大家似乎忽略了她的存在。冯老师就那样呆愣愣地站着,显得进退两难。有时候,我真是替她难过的,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后来,她不教地理了,改做后勤上的一些事情,我们的距离就又拉近了。我从家里拿了白菜和土豆,她给我吃白米饭。更多的时候,她是忧郁的,脸上经常闪着泪花。

夜深了,她的窗户灯却时常亮着……她不停地给家里写信,让家里想办法,把她调回去。

两年后,冯老师终于要回去了,我去送行,心里空落落的。

“茂才,你是个好娃娃。记住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到北京来看我!”

“嗯。”

“我到北京会给你写信,你一定要回啊!”

“嗯。”

冯老师回去后没多久,信便来了。因为是从北京来的信,班上的同学稀罕得不行,嚷嚷着要看,我没让。

冯老师说她回去后也准备复习功课,参加高考呢,嘱咐我一定不要放弃学习。说等她安顿好了,邀请我去北京看看。

渐渐信就稀了,后来就断了,至今未续。不知冯老师是否上了大学,做了怎样的工作?

那年高考,我的地理考了全校第一名。

责任编辑:子非

美术插图: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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