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起《小喇叭》想起园丁们

2014-06-30 07:52
传记文学 2014年6期
关键词:小桃小喇叭小花猫

郑 佳

记起《小喇叭》想起园丁们

郑 佳

《幼儿故事》书影

在我面前有一本《幼儿故事》,是1964年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少年儿童广播部编辑,书里有71篇故事,都是从《小喇叭》广播节目里选出来的。这本书,我已经好久不翻了,最近又一次拿起了它,边看边想,不由得想起了五六十年代的难忘岁月和几十位难忘的好同志,但提起笔来却不知如何说起。

还是从《幼儿故事》说起吧!

翻阅这71篇故事,给我突出的感觉,这本书不折不扣、认认真真贯彻了当时我们少儿部每位同志牢记在心的党的教育方针“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等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书里的革命故事,正是描写了革命先辈艰苦奋斗的英雄事迹和高贵品质;书里劳动者的故事,是为使孩子们懂得自己的衣食住行、学习游戏,都离不开人们的劳动;书里儿童生活故事是通过讲孩子们自己的学习、生活,教育孩子养成爱劳动、爱学习、爱护公共财物,团结友爱、遵守纪律等好品德和行为;书里还有介绍知识和科学常识的故事,是为增长孩子们的自然知识和生活常识,关心周围事物等。

这样说起来可能很枯燥,但是有谁一旦看了这本《幼儿故事》,马上就会使读者(或收听《小喇叭》的听者),感到津津有味,使你上瘾,入迷。

这就不由得使我想起当年少儿部同志们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劳动,以及在工作中所尝到的苦、辣、酸、甜。

广播是听的艺术,广播也是语言的艺术。当时,少儿部有一句口号:“要把最好的节目给孩子;要把最生动、最纯洁、最准确的语言传播给孩子。”我们面对的听众是正在初学语言的幼儿,看不见形象的广播,怎样达到那样的要求,是很难的。我举一篇《幼儿故事》里的短稿来尝试说明。这篇稿叫《小猫的胡子》,文章很短,我就全文抄录下来:

“小桃家里有一只小花猫。有一天,小桃从幼儿园回来,逗着小花猫玩。小桃看见猫的胡子长得不太整齐,有的长点,有的短点,她想:‘应该给小猫剪剪胡子啦!’小桃把小花猫放在椅子上,说:‘小花猫,我就来啦!’小桃跑到妈妈屋里,拉开抽屉找剪子,翻了半天,没找着。这时候,妈妈进来了,问:‘小桃,你找什么?’ ‘找剪子。’ ‘找剪子干嘛?’‘给小花猫剪胡子。’妈妈一听笑了:‘哎呀真胡闹!小花猫的胡子不能剪呀!’ ‘怎么不能剪?它的胡子长得不齐,剪齐了多好看!’妈妈说:‘猫的胡子是有用的,不能剪。’‘嘿,胡子有什么用?爸爸的胡子长长了,不就得上理发馆去刮吗?’妈妈笑着说:‘猫的胡子和人的不一样。猫胡子的长短跟它们身体的胖瘦一样,它的身体有多胖,胡子就有多长。’ ‘那有什么用啊?’‘嗯,可有用呢,猫钻洞的时候,总是先把头伸进洞口去试试,要是胡子碰着了洞边,那它就知道这个洞比身子窄,进不去。要是胡子碰不着洞边,那它就能钻进洞里去啦!你瞧,猫的胡子不是给它们帮了忙吗?’噢,小桃这才明白了,原来猫的胡子还有这么大的用处呢!小桃轻轻地摸了摸小花猫的胡子,对小花猫说:‘以后我可不拉你的胡子了。’”故事抄完了。我记得这篇稿源只是几句话的一个小常识,说的是猫的胡子长短和它身体的肥瘦一样。为了让幼儿有较深的了解,编辑同志竟编了这么一个故事,其中丰富了不少的语言和内容:如爱护小动物、通过小花猫钻洞的形象具体地说明了问题,“整齐”一词作了解释等等。语言完全是说的大白话并没有知识分子的“字话”。这样,一则简单的常识就成了一个朗朗上口生动的小故事了,甚至连小朋友也能复述。

这样的编辑工作是很费神费力的,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都是在摸索中逐步前进的。记得开头我们只是提倡编辑多和幼儿见面,多听听孩子们的语言,进一步要求编辑把稿子拿下去念给孩子们听,经过一段时间,同志们也尝到了下去念的甜头,于是我们就在稿签上加了“念稿”一栏,这样,作为制度定了下来。不少同志后来都提到了“念稿”的好处:不但丰富、提高了自己的广播语言,还开阔了思路,从孩子们的反映中,有时能举一反三,又想到了另外的选题。

新来的同志不习惯这样做。像郑秀琳刚从大学毕业就来到少儿部,她学的是文学系,不大懂教育,人又比较内向,因为是归国华侨,普通话说得不够标准,念稿是有一定的难度。她说过,那天她去了幼儿园,稿子念了一会儿,只见孩子们在东挪西动,精神不能集中,她有点慌,也有点出汗,后来,只好丢开稿子,把稿件内容讲了出来,这一下效果真的好多了。此后她经常下去念稿,逐渐掌握了少儿广播语言的规律。

我们学习过扬州评话《武松》,并把它引为业务书。这是我们向中外古今口头文学的优秀作品学习的内容之一。我们把《武松》中的象声词摘录下来,研究它的比喻方法,研究它怎样设置悬念等等。我们请了著名京韵大鼓演员白凤鸣讲说唱艺术的语言特点,他特别讲到细节描述的技巧和重要性,说过“没有细节,就没有生动”,他把京韵大鼓中潘金莲下楼的一段,细细描述了一番,通过潘金莲下楼时的步履神态、认真打扮、内心活动,人们仿佛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潘金莲。

中国民间传统的文化是多么博大精深啊!同志们不断吸收着这些“日月精华”,日积月累,不少同志成了“行家里手”,但是新调来的同志都吃了苦头,像新闻部来的杨云渠同志,文学能力很强,到少儿部后,由于不适应,频频出废稿,他曾经不胜感慨地发出了一句戏言:“唉呀,真是苦海无边哟!”但是,渐渐的,他也把描写祖国建设成就的新闻节目改编成童话形式播出了,尝到了创造性劳动的喜悦。

曾一特是干了多年新闻工作的老同志,她在一篇回忆文章里,生动有趣地讲了她的经历。她是这样说的:

初到少儿部,第一组稿件就被组长“毙”了,稿签上是三个字:“一般化。”她认真地把稿件琢磨一番,认为“典型化”是差了些,按一般发稿标准还是可以播的嘛,而在少儿部,这类平铺直叙一般化的稿子就不行了。她学习了苏联儿童文学作家马尔夏克说过的话:“要求儿童读物朴实明朗,而不应导致思想的简单化和感情的贫乏化。”她重新选编了稿子,审回来的稿签上,批语是:“内容尚可,但太成人化了。”她默读了一遍稿子,感到自己的确忘了自己的特定对象,觉得很不好意思,只好再改。吃过晚饭以后,一边改一边想着左邻右舍的孩子而“进入角色”。她从孩子们的语言行动和穿戴打扮中悟到了点点灵感,赶紧重新提笔,试着把丰富的生活内容,深刻的主题思想,通过浅显有趣的形式表现出来,尽量少用抽象词句,多用包括刚学到的形象化的词句,几分耕耘几分收获,这次稿子顺利通过,组长还夸赞了一句:“改得不错,有儿童特点。”初到少儿部就出过30%-40%废品率的她,那次高兴得直想唱歌。谁知不久又有一篇稿子打回来了,稿签上写着“重新改写”。糟糕的是,明天就要录音合成!不是反来复去,就是看不出什么毛病。“您念念”,下班铃响了,她抓起稿子,一阵风冲进审稿人的办公室,压住心头一股无名火,问:“您干脆说说怎么改吧,明天就得录音……”得到的回答是:“老同志了嘛,你再看看吧!相信你能看出问题。”她在当晚,开了一个夜车,甩开原稿,重新设计了稿子的体裁、结构、人物形象和语言,家里人都睡了,她嘴里喃喃地述说着,一边讲着那个反映殖民地儿童悲惨生活的故事,一边迅笔疾书。清晨六点钟,她的故事一气呵成了,顾不得吃早饭,拿起稿子直奔办公室,等到看见审稿人批的“可播”二字,她才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过了几天,她下班回家路上,听见临街户户收音机里正在播送她的那篇稿子“小英的星期天”,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不少人家的大人和孩子,正围着收音机听呐,她几乎一路上都能听见康瑛老师绘声绘色的播讲,大小听众不时哈哈大笑,她感到无比的欣慰,深深体会到创造性劳动的幸福。因此,她对少儿广播编辑工作的概括是:“不是精加工,而是再创作。”她后来离开了少儿部,在鞍山市人民广播电台做编辑工作,她的稿件经常受到好评,她也经常想起少儿部那些善于“挑剔”的人们,她想到了“严师出高徒”这个词儿。

我们为了提高节目质量,很重视培养人才。我刚到少儿部,也是一窍不通的,我抱着“干中学”的态度,先向第一代老少儿的优秀作风学习,又学习了教育学、心理学,知道了一点儿童年龄特点后才开办《小喇叭》。《小喇叭》是白手起家的,组长吴影不辞辛苦跑了几个城市的幼儿园,从调查研究入手,以幼儿园老师和幼儿教材为师,又以北京幼儿园为试听我们广播稿的园地,并选拔小朋友参加演播。在老师们和热心的作家、演员的帮助下,当时,大家都是热情地用汗水浇灌着这枝小苗。《小喇叭》的开播,是我的一堂实践课,体会到“干中学”的滋味。从此以后,我和组长们以及全部同志一起出主意,想点子,开展了持续不断的学习,全部学习空气之浓厚,可以说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正是这种干中学、学中干,我们不但使节目质量日益丰富和提高,而且使编辑记者的水平也不断提高,听众来信大量增加。在大家的努力下,1960年少儿部被评为全国文教战线先进集体,并被全国妇联评为“三八”红旗集体,1981年有14位从事儿童工作25年以上的同志获得了全国少儿协调委员会颁发的“园丁纪念章”。

《小喇叭》大合影(1987年)

我们前面提到的那本《幼儿故事》,每一篇都渗透着少儿部同志们的心血,我注意到全书71篇故事,没有一篇署上了作者的名字,想起来,当年在电台工作,除了演员、播音员以外,编辑是不报名字的。为了使文字稿变成录音带播出,还有更多的无名英雄在默默地工作,他们中有导演、组长、配音、音响、复制等等。记得当时有一面少儿部内业务竞赛的流动红旗上,原就镶嵌着“俯首甘为孺子牛”七个大字的。

这本以及其他已出未出的《幼儿故事》,凡是优秀的节目,都保存有录音胶带,其中像广播剧《小熊请客》《大灰狼》等等,都是大人小孩特别喜欢反复点播的。为了录音,钟晓冬组织了一个五六十人的演员队伍,无论多急多难的节目都能录制好;李正华为了研究音响效果,有很多发明创造,他说:作为一名广播工作者,随时随地都要想着声音……愿向更加美妙的声音世界开拓。

但是,十年动乱开始,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我首先被打成了“黑帮”,随即《小喇叭》竟因为是名牌节目被打成了“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的黑样板”而停播!那些宝贵的录音带,也遭了噩运,被销磁毁掉了!极少数“漏网”的录音带成了绝响!

从此,《小喇叭》与我的缘分也就告一段落。

时光的脚步匆匆,很快到了90年代,十年浩劫中受到冲击的包括我和《小喇叭》,都已平反,现在编播人员都是中青年一代了!他们又有他们的新的奋斗目标,新的挑战和机遇在迎接他们,他们正在谱写新的篇章!我们那一代的老同志除极少数当时最小的还在上班以外,都已离退休,老同志们碰到一起,回忆当年,话语常常是说不尽道不完的,有的说:那是一段“颇有作为,令人神往的历史”。有的说:那是一首“难忘的歌”。人生难得几回搏,我们当时想了不少笨办法,也算是搏了一番,是值得回味的。如今,老同志们虽然大多还是身体健康,神采奕奕,但终归是不年轻了!在我的眼前和梦中,却还常常浮现出他(她)们年轻时那一副副热情的、聪慧的容貌和一个个忙碌的、疲惫的身影。

(郑佳,l985年起任少儿部主任,《小喇叭》节目创办时负责人,1983年离休。2005年去世,本文作于1996年)

责任编辑/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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