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的舌头

2014-07-03 02:37赵柏田
长江文艺 2014年7期
关键词:建文帝解缙朱棣

赵柏田

一 大用未晚

1388年,明初三朝最雄辩的才子出现了,他就是年方二十的解缙。

自小即有神童之誉的解缙出生于江西吉水一个有着浓郁文化氛围的士绅之家。他的祖父解子元是元至正五年进士,做过元朝的低级文官,元末死于乱兵。他的父亲解开据说得到过朱元璋的召见,但没有接受明朝的封赠,终身在乡间从事著述和办学。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母亲,这个叫高妙莹的女子是儿子的启蒙教师,不但贤良淑慧,而且通书史、善小楷、晓音律,在成年后的解缙的身上可以看到诸多他母亲的影子。

1387年,年轻的才子参加江西乡试,名列榜首,次年赴京参加会试,以第七名的优异成绩荣登进士榜,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朱元璋很喜爱这个颖敏的青年,经常让他在身边随侍。打击元勋贵戚毫不手软的朱元璋,对这个年轻人流露出了难得的温情。有一天,皇帝在大庖西室这样对解缙说:我与你名义上虽是君臣,却情同父子,你应该有什么就说什么。

次日,解缙就上了一封万言书对朝政提出尖锐批评。他一方面承认皇帝在统一国家、恢复经济和消除一些陋习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另一方面又对司法制度尤其是皇帝随心所欲无休止地修改法典的做法提出了看法,他说:建国快二十年了,可是法律条文时常在变化中,没有一条法律是沿袭至今一成不变的,这么些年来,我们见多的是您喜怒无常,说不定早上还在说一个官员如何如何好,到了晚上就把他杀了,或者一会儿下令处决一个人一会又把他赦免了。

他又对皇帝的用人政策提出责疑,批评朱元璋“进人不择贤否,授职不量重轻”。才学品行都好的监生、进士,大多屈于下僚;道德文章俱佳的孝廉、人才,很多都只能到基层的地方政府去工作,而一些毫无教养、资质愚鲁的家伙,一下子就骤得富贵,这怎让品行高洁之士甘于与他们为伍!天下人都说陛下凭着个人喜怒操持生杀大权,他们怎知道实在是太缺少忠良的臣子了。

解缙接着说,没有人敢批评皇帝这些错误统治的方式,因为大家都怕皇帝会勃然大怒:“谁肯舍父母,捐妻子,批龙鳞,以犯天怒者哉!”

解缙后来还献了一个《太平十策》提出自己的治国主张,但皇帝有自己的打算,对这些陈情全都置之不理。可能是因为他年轻,也可能是皇帝真的欣赏他的才情,他这一“批龙鳞”的冒失之举并没有惹来杀身之祸,据说皇帝拿到这奏章后还赞扬解缙确有治国安邦之才。兵部尚书沈溍打小报告,说解缙到兵部办事时,无中生有指责兵部僚属玩忽职守,且态度倨傲,言语冲撞,皇帝这样回护说:他呀,就是这么一个散漫的人,没什么好跟他计较的。只把解缙贬为江西道监察御史了事。

后来,解缙的父亲解开赴京入觐,皇帝让他把儿子领回家去好好调教,皇帝对他父亲这样说:俗话说大器晚成,你把他带回去再好好学习,十年后再来,肯定会派上大用场——“大用未晚”,朱元璋可能是想为他的子孙留下几个可用之材。

到了永乐朝,解缙的时代才真正到来。

二 南北之争

朱棣一直坚持认为,他的皇位是继承自太祖高皇帝,而不是从他的侄儿建文帝那里抢过来的。

最初的皇位继承人是朱元璋的长子朱标。1392年5月,朱标病死,朱元璋无奈之下不得不立朱标十六岁的儿子朱允炆为皇太孙。一开始,朱元璋对这个孙子并不是太喜欢,因为他的生相有些怪异,额颅生得稍稍有些偏,朱元璋常常抚着他的脑门,悻悻地说,“半边儿月”。后来看这个孙子很爱读书,人也聪颖,稍稍心安了些。

但把大明江山完全交付给这个孙子他还是不放心。皇太孙年轻,缺乏历练,到时能不能控制局面还真是个问题。于是一边诛杀功臣勋旧,一边抓紧制订《皇明祖训》、《永鉴录》,以约束藩王和大臣,并再三声明,这些定制后世不得更改。但手握重兵、世袭镇守边关的藩王势力已经坐大,大有和皇室分庭抗礼之势,这一点,就连小孩子家朱允炆都看出来了。祖孙俩曾有一场对话:

朱元璋说,他之所以在边地封那么多王,令他们训兵练将,是预备着万一边疆不靖,让众王去抵御,以保证国家安全。

孙子说:“虏不靖,诸王御之,诸王不靖,孰御之?”

朱元璋默然,过了好久问:你打算采取什么办法呢?

孙子答:“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变置其人,又其甚则举兵伐之。”

孙元璋说:是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要是真能像他自己说的,以德怀,以礼制,少一些年少意气,多一些隐忍,天下事也不是后来这样子了。可惜这一切在建文朝都未能实行,早早地图穷匕见,主上与臣下、宗室与藩王,直以刀兵相见了。

出生于1377年的朱允炆,此时已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来自父亲朱标的禀性和长年的读书生活,养成了他温文尔雅的个性和道德理想主义情怀。可能是担心自己死后诸王来朝给孙子构成压力,朱元璋遗诏,诸王闻丧后仍须驻守封地,不得来京吊唁,这让准备上京奔丧的藩王们不得不止于半途。

1398年朱元璋病逝,皇太孙朱允炆即位,是为建文帝,政权平稳交接,一心躁进的年轻皇帝已决意施行他的新政了。他罢斥了一批洪武旧臣,提拔了一批新人同参国事,这些新进文官中,有兵部侍郎进为兵部尚书的齐泰,翰林院修撰进为太常卿的黄子澄,还有明朝历史上最为著名的悲剧人物之一、由汉中府教授升为翰林院侍讲的方孝孺。

让年轻的皇帝寝食不安的仍是那些拥兵自重的叔父们,他们何尝把这个年轻的侄子放在眼里。皇位还没坐热,朱允炆就与亲信大臣们密议削藩。

诸王之中,先拿哪一个开刀?密议此事时曾有一番争论。当时秦王、晋王已死,诸王中较具实力且有可能构成威胁的是驻扎在北平的燕王朱棣,齐泰主张先拿下燕王,黄子澄却主张动燕王的弟弟周王。这一愚不可及的“剪燕手足”的策略竟然被采纳了。于是,建文帝上台三个月后,周王先倒霉,被废为庶人迁徙云南,不久,齐王、代王、岷王相继被废。当然,地处北平的燕王也一直被严密监视。

1399夏天,皇帝命令他在北平的亲信逮捕燕王,但良机已过,早有觉察的燕王使计擒杀了建文帝派来的人,趁着夜色指挥部下攻夺九门,迅速控制了北平局势。接着,他就以“清君侧”——清除皇帝身边的奸恶齐泰、黄子澄——为由,起兵“靖难”,矛头直指坐江山才满一年的侄皇帝。

接下来几年,政治力量重组的方向远远超出了建文帝的预期。

就像19世纪历史学家赵翼的“气运”说所指出的,国家当气运隆盛时,人主大抵大寿,生儿子也特别多。在朱元璋的二十六个儿子中,朱棣年居第四,胆识谋略远在诸王之上。他于1370年封燕王,1380年之国。1390年,燕王会同晋王征讨元将乃尔不花部,晋王胆怯,不敢进兵,燕王千里奔袭,全胜而还。这一军事行动的成功曾经得到朱元璋的褒扬,以后多次命他出征,并节制沿边人马,一时威名大振。

建文帝削夺诸王,燕王唇亡齿寒,要不要起兵反了呢,他又踌躇未决。他手下的一个谋士(此人的公开身份是一个和尚)姚广孝密劝他赶紧起事,再不动手就晚了。燕王说出了他的担心:民心都向着他那边,怎么办?姚广孝说,臣知天道,这个时候了还谈什么民心,有天道就足够了。

这番话祛除了他内心深处的罪孽感。天道如此,他又有什么办法!于是迅速拔居庸关,破怀来,取密云,克遵化,降永平,一路势如破竹,直指京师而来。

建文帝“仁柔少断”,他倚为肱股的齐泰和黄子澄,兵事更非所长。洪武时期大诛功臣武将的恶果这时显露出来了,当日跟随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诸将中,仅剩长兴侯耿炳文和武定侯郭英二人。建文帝无将可使,只得命年已六十五岁的耿炳文将军重新披挂上阵,率军十三万进攻北平。耿炳文将军遭到了意料之中的惨败,被阻于滹沱河一线。

这时候黄子澄又犯下一个大错,他推荐曹国公李景隆接替耿炳文将军指挥对燕作战。齐泰认为李景隆其才难当大用,黄子澄坚持己见,最后皇帝同意了他的建议。朱棣得知李景隆带兵五十万前来迎战,大喜,对手下将官说:昔年汉高祖都只能带十万兵,他李景隆是什么东西,竟敢带兵五十万!看着吧,我们马上就要把他吃了!

果然,南军连败于郑村坝、白沟河一带,军士被斩首和溺毙十余万,辎重、马匹、武器更是丢弃无数。李景隆南逃至济南,燕军一路狂追,又在济南城下败之。李景隆大败的消息传到京师,建文帝急召景隆还京,也没怎么治他的罪。黄子澄当朝恸哭,请求治李景隆误国之罪,建文帝没有采纳,黄子澄抚胸顿足,说:“大事去矣,荐景隆误国,万死不足赎罪。”

战事在1400年秋天略有起色,南军在新擢兵部尚书铁铉、历城侯盛庸的统领下再度北伐,并在十二月间与燕军会战于东昌(今山东聊城)一带。是役,燕军大败,伤亡数万人,朱棣突围而出,要不是建文帝有不得伤其叔父性命的死命令,朱棣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1401年的战事呈胶着姿态,双方在山东省和中原地区屡有交手,互有胜负。到了1402年春天,战争的天平曾短暂地向南军倾斜。这年四月,双方主力大战于安徽宿州,燕军连失大将,再加不惯江南初夏天气溽热,于是拔营北撤。这本是南军大举进攻的最好时机,但建文帝在这关键时刻又一次举置失当,他听信身边廷臣的建议,以为燕军已退,京师不可无良将,于是命魏国公徐辉祖统兵撤回南京。孰料燕军趁机反扑,轻骑南下焚毁粮草,大败南军于灵壁,随即,五月占扬州,六月自瓜洲渡过长江、下镇江,直围京师。此时京师已无险可守,被轻而易举攻占,建文帝下落不明。

打了三年的“靖难之役”,以朱棣完胜告终。是年六月,朱棣在奉天殿即皇帝位,改元永乐,是为明成祖,又称明太宗。

在最高当局授意下,经一班文臣的遮掩和粉饰,正统的官方历史把这场政变如是叙述:洪武三十五年六月(请注意年代的表述),靖难的军队打到了南京金川门外,“建文君欲出迎,左右悉散,惟内侍数人而已,乃叹曰,‘我何面目相见耶!遂阖宫自焚。”称“建文君”而不称建文帝,暗示他不是合法的皇位继承人,又说他因无脸见人,惭愧而自杀,御用史家的春秋笔法显露无遗。在他们笔下,“今上”的姿态要高得多,他摒弃前嫌,即命太监前往援救,施救不及,太监只好把“建文君”尸体从火中找出来,报告燕王,燕王哭着说:果然如此痴呆?我来是为了帮助你做好皇帝,你竟浑然不觉,走上了绝路!

当朱棣以胜利者的姿态从金川门进入南京城,只做了三年多皇帝的朱允炆怎样了?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几百年间,迷雾重重。

永乐年间修实录,写到建文帝让大火烧死了。但实际上,对这种官方宣传当时人都很少相信,整个明代,有关建文帝逃出京城后传奇经历的传说不知有多少个版本。清乾隆时所修《明史》,卷四《建文纪》写到建文帝焚死一节时也语焉不详:“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燕王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壬申,葬之。”看来当时大火过后发现的是皇后的尸体,而不是建文帝的尸体。再加《明史》在叙述这节后,又加上了一句“或云帝由地道出亡”,更是给后世读者留下了诸多想象的空间。建文时期的档案多有销毁,后来修的《成祖实录》又充满谎言,建文帝是生是死,显得扑朔迷离,难怪万斯同在《明史稿·史例议》中说:“明代野史之失实,无有如建文逊国一事。”

明末钱谦益在《有学集》中有一篇《建文年谱序》,说他在史局工作三十余年梳理史料,唯独对建文逊国一事搞不清楚,常常伤心落泪。原因有三:《实录》无证,传闻异辞,伪史杂出。他称赞赵士吉编的《建文年谱》荟萃众家记录,努力发掘真相,读来感人至深。他比照了留存于世的多种记述,相信建文帝真的逃出了京城,在明知大位不可再得之后,逃到穷荒僻远之地度过了惨淡余生。

朱棣也不相信这个侄皇帝真的自焚死了,他怀疑建文帝城破前逃亡了,且依然活在世上。后来郑和七下西洋,说是“宣教化于海外诸番国”,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寻找建文帝。《明史·郑和传》说得很直接:“成帝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

1407年,被这个念头折磨的朱棣派遣户科给事中胡濙以寻访仙人张邋遢(张三丰)为由,开始四处侦查建文帝的踪迹。胡濙在外奔波十年,足迹遍行天下州郡乡邑,期间,他因母丧守制的请求都没有得到允许,只是给他加官为礼部左侍郎,命继续完成这一秘密使命。

1423年,胡濙回朝了,从《明史·胡濙传》有关此事的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看,他给朱棣带来了一直想要的答案,至是,“疑始释”。

胡濙来见时,朱棣本已睡下,听到宫人来报,不及等到天明,急忙起床,把胡濙召入,可见其心情急迫。胡濙四鼓过后才出宫,可见奏对时间之长,在这么长时间的君臣密谈中,他一定带来了有关建文帝的明确消息,而且很有可能,胡濙已和建文帝见过面,并有话要带给朱棣。朱棣既已知逊帝消息,却又无甚动静,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建文帝已认天命,无复再有复国之念。不然,以朱棣之残忍嗜杀,怎会尽释疑惑?

三 百科全书

解缙回到江西吉水老家,从庙堂之高跌落到江湖之远,其内心的痛苦和愤懑可以想见。但太祖有令,让他读书十年,他焉能不从。在老家住到第八个年头,朱元璋去世,建文帝即位,解缙以为对他的禁令自动解除,兴冲冲跑到京师为新皇帝效命了。他这一冒失的举动马上遭到弹劾,过失有两条,一是违反诏旨,尚未蹲满十年跑到京师来做什么?二是母丧未葬,老父又年届九十,抛下他们远游京师,实是大不孝。以解缙之聪明,竟然没有想到,大明立国,向以纲常制度为重,有这两条,他想再在京师立足就难了,不久他就被贬任河州(今甘肃兰州附近〉卫吏——一个边远之地不入流品的小官。

以解缙的自我期许之高,怎甘屈居这个带有污辱性的“河州卫吏”职位?他打听到建文帝极为宠信一个叫董伦的礼部侍郎,当即展开生花妙笔给他写了一封语调哀切的长信,请董侍郎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他首先检讨了自己性格上的缺陷,“狂愚”,“无所避忌”,以及这一性格缺陷给自己的仕途带来的负面影响,所赖圣恩浩荡,申之慰谕,“令以十年著述,冠带来廷”。尔后,他带着不无吹嘘的语气回忆了这些年蛰居乡间潜心著述的成绩:修订了《元史》舛误,承命写成《宋书》,又删定《礼经》。他又解释说,自己之所以这么急巴巴地赶来京师,实在是高祖太皇帝的去世让自己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刚刚去世的母亲来不及安葬,年届九十的老父亲也顾不上侍奉了,只为在太祖高皇帝的陵前哭上几声,也算是尽一份臣子的忠心。他又坦白承认说,自己一个南方人,实在是不惯水土气候,老是生病,而每天的日常工作,和一群吏卒一起俯仰奔趋,更是忍受不了,每日每夜都在暗中落泪,怕哪一天会遭到不测。

“负平生之心,抱万古之痛”,解缙说,自己实在是不堪这样的境遇,所以才像一只鸟儿一样鸣叫几声求得侍郎大人的理解。他请求董侍郎向皇上建言,要么让他回到京师得望天颜,实在不行的话,就放他南归吧,如果能够父子重新相见得以在膝前行孝,也算是新生了。

这样沉痛哀切的文章,任谁读了都不会无动于衷。关键时刻,他的一枝笔救了自己。经董伦在建文帝面前说项,1406年,解缙回京师复职,任翰林待诏。他回京没多久,这年六月,因削藩爆发的南北之争已快到了收场的时候,眼看朱棣领导的燕军马上就要打过长江,前锋直逼南京城下,大统很快就要转移,一时,南京城内中央各部的官员人心惶惶,不知何去何从。南京陷落前的一个晚上,解缙和他的两位朋友胡广、王艮进行了一场会谈,以决定今后的路怎么走,他们把密谈的地点放在了邻居吴溥家里。

胡广、王艮也是江西吉水人,和解缙同乡,两人分别是建文二年的状元和榜眼(巧的是那一科的探花李贯,也是江西吉水人)。说起来,那一科的状元本来应该是王艮的,他在会试后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中,策论考了第一,但建文帝嫌他长得丑,把状元给了名列第二的胡广。

那天晚上解缙陈说大义,讲到激动处声泪俱下,胡广也奋激慷慨,誓不偷生于世,只有王艮独自默默地流泪,一句话也不说。三人结束聚会离开吴家,吴溥的儿子感叹说:“胡叔(指胡广)能慷慨赴死,也算是件大好事啊!”父亲吴溥说:“这个人才不会死呢,我看这三人中唯一一个会以身殉国的只有你王叔(指王艮)。”父子俩正谈论着这三人,隔墙传来了胡广与家人的说话声:“这会儿外面乱得很,你们可要把咱家的猪看好,别让它跑了。”吴溥对儿子苦笑着说:“你看,连一头猪都不舍得丢,他舍得丢掉性命吗?”

王艮回到家,对妻子告别说:“我是食国家俸禄的大臣,国家到了这个地步,只能以身殉国了,绝没有苟且偷生的道理。”话罢,端起一杯早就准备下的毒酒,从容自杀了。

解缙的表现又如何呢,史书有关他这一晚的记载只有三个字:“缙驰谒。”看来离开吴溥家他就迫不及待收拾行装,连夜跑到城外向朱棣报到去了。政局如赌场,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一宝是押对了——“成祖甚喜”。第二天解缙又向朱棣推荐了胡广,胡广的表现是一召即至,叩头言谢。他们在翰林院的同事、探花郎李贯也不甘落后——“贯亦迎附”。

朱棣登基后,为笼络人心,把建文朝时大臣们的一千余通奏章收集起来,命解缙等人编阅,凡涉及到农业、经济、军事的一律登记造册,以备查阅复核,凡涉及到讨伐他的文字,全都当场焚毁。他用开玩笑的语气对大臣们说:“这些奏章,恐怕你们都有份吧。”大臣们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心惊肉跳,作声不得,只有李贯站出来顿首说:“臣实未尝有也。”真是天心难测,朱棣闻言顿时大怒:“你还以此为荣吗?你食着国家俸禄,应该是为国家做事的,当国家危急的时候,你作为皇帝的近侍竟然没有一句建言,这像话吗?我就特别憎恶那种没什么骨气只会引诱建文帝坏祖宗成法扰乱朝政的大臣!”李贯后来因解缙案的株连关进了监狱,临死前叹道:“想想王敬止(王艮字敬止),我真是于心有愧啊!”

那个晚上密谈的三个人,胡广的官运要好得多,他先是和解缙一起被任命为内阁七成员之一,入直文渊阁,后来也不见他牵涉进哪个案子,死后追封礼部尚书,谥号“文穆”,可见其处世术远在解缙、李贯之上。有一事可为佐证:胡广和解缙入永乐朝后,朱棣见他们同乡同学,又同朝为官,便有意撮合他们成为儿女亲家。后来解缙被朱棣处死,他的儿子也被流放辽东,胡广为示划清界线,勒令女儿与对方离婚,断了这门亲事。她女儿坚决不从,割下一截耳朵以明志,说:我的婚姻虽然不幸,也是皇上作主,你亲口答应的,若要我离婚,我就死在你面前吧。胡广毫无办法,他女儿一直等到丈夫从辽东赦归。此是后话,不表。

解缙很快被擢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胡广也同获殊荣),与胡广、编修黄淮、杨士奇,检讨金幼孜、胡俨,修撰杨荣等入直文渊阁,组成皇帝亲自任命的七人内阁。这几个阁臣的秩级,最高正六品,最低从七品,虽没有超出当年朱年璋所定大学士正五品的官秩,但此内阁已非彼内阁,不仅充任皇帝顾问,还“机密重务悉与闻”,参与了朝廷的和战、立储、用人、征调、赋役等重大军国政务,甚至中央六部的要政,内阁也有了在御前审议的权利。洪武朝时朱元璋为消除对皇权的威胁罢丞相一职,分事权于六部,朱棣命文臣直文渊阁、预机务,重建中枢,实则是对明朝官制的又一重大改革,这一制度沿经后来的仁、宣二朝,日益完备,致使阁权日重,尤其是后来的内阁首辅,虽无丞相之名,却已有丞相之实。而解缙等七人,可说是明朝第一批入阁的文官。一个诤言者,此时却因政治投机骤得大贵,面对朝臣的眼睛,解缙的心情怕也是百味杂陈吧。

来不及想太多了,作为七人顾问团的为首者,解缙身在中枢,重权在握,一时诏令制作皆出其手,还有那么多皇帝钦命的事要去总裁,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时代到来了。

解缙进入内阁后的第一件工作,是奉朱棣之命修改《太祖实录》,编纂《列女传》。旧版《太祖实录》修于建文朝,本朝既然在名义上得位于太祖高皇帝,又对建文一朝尽行革除,重修《太祖实录》以正视听实为第一要务,又,本朝虽是以非常之手段由藩王入续大统,然以道德教化子民,使其驯良,还是一项长期的任务,是以举凡烈女、忠臣都应在褒扬之列,由当朝最有学问之侍读学士总领其事,也算是知人善任了。解缙施展浑身解数,不久就修成此二书,皇帝赐银币以示嘉奖。

1404年初,太子册立,朱棣进解缙为翰林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皇帝召见七人内阁,各授予正五品官衔,殷切希望这七个朝夕左右的文臣“慎初”、“保终”。并命皇后在柔仪殿接见这七人命妇,劳赐备至。到了立春日,皇帝又赐予解缙等人金绮衣,这是六部尚书才能得到的礼遇。这七人以区区五品之衔得此待遇,自然感激涕零。解缙等人为此特入宫表示感激之情,皇帝说你们身系国家机密,又旦夕侍朕,在我眼里你们的作用实不在尚书之下。某日,皇帝御奉天门,晓谕监察御史、六科给事中这些言官对朝政得失大胆建言,复又对解缙等近臣说,若使进言者无所惧,听言者无所忤,天下何患不治?让我们一起共勉吧。

一日,解缙入宫奏事,在左顺门外见一个叫张兴的太监恃宠拿鞭子打人,解缙即厉声喝斥,大学士威势赫赫,张兴只得老实敛手,恭顺退下。圣眷方隆,又自恃才高,自然什么人都不会在他眼里了。以解缙之聪明,怎不知祸从口出?说到底,才子还是才子,不懂官场规则,口无遮拦,树敌太多,无意之中铸下的过失,来日都要一一埋单。

有一次,朱棣把一些朝臣的名字写在纸上,让解缙一一指出他们的长短,这是一桩得罪人的活计,解缙却毫无难色,上疏一一言之。多年以后,仁宗即位,把解缙论人长短的这些上疏给阁臣杨士奇看,评价说:人都说解缙狂,朕看他这些对人的评价,都有他的真知灼见在,一点也不狂啊。这是解缙死后多年的事了。

重修《太祖实录》后不久,1403年9月,受皇帝委托,解缙开始接手一项足以让他彪炳史册的浩大工程,编纂一部涵盖古今、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皇帝直接下达给他的指令是“括宇宙之广大,统会古今之异同”,“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直言,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成一书,毋厌浩繁。”

可能一开始解缙并没有真正领悟皇帝编一部终极之书的意图,才一年工夫,解缙和他的工作班子就编成了这部把历代文献分门别类搜集起来的书。当他把这部名为《文献大成》的著作献上去,皇帝并不满意,认为所纂尚多未备,过于简略,不符合他的原意, 因此又下令大规模地予以修改充实,并增派太子少师姚广孝、礼部尚书郑赐等协同解缙为监修官,又从翰林院和国子监抽调两千多名学者参加编写、校订。

解缙这才意识到,皇帝实际上是想借由这部大书的编纂,使意识形态高度集中到他所指定的方向上来,自己原先这么草率实在是政治上太不敏感了,他带领这支由2169名学者组成的庞大的编撰队伍,重新开始了工作。

这个时代最为精英的一批知识分子聚集在他的周围,就像一架齿轮密吻的机器咔嚓咔嚓地走动起来。解缙亲自安排各部门的工作,书稿每编成一部分,他都要亲自审阅,并提出修改意见。举凡书籍采购、史料辨析、编写抄缮乃至校勘、印刷等每一个环节,事无巨细他都亲自过问。可以想见,当这部大典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日日臻于完善时,解缙是何等的志得意满,他指挥着这支两千多人的学者队伍,感觉自己就像带领千军万马杀敌陷阵的将军。

三年寒暑,到1407年12月,这部叫《永乐大典》的大书终于全部编成,此书收录上自先秦,下迄明初各种书籍七八千余种,内容涵盖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北剧、南戏、平话、工技、农艺、志乘,共计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七卷,三亿七千万字,仅目录就达六十卷之多。如此宏大的规模,就像一面多重转折的繁复的镜子映照出了大千世界的种种,庶几达到了朱棣的设想,无论在涵盖的空间上还是时间上,都可称是前无来者。

然而庆祝这部大典编成的朝廷典礼上已不见这一工程的总设计师解缙的身影,这年二月,他因事被贬为广西布政司参议,已在数千里外的南方了。

四 缙犹在耶

此时的解缙因介入最高层的权力斗争,已然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以解缙之少年高才,又自负匡济大略,他怎不知皇家的情谊比不得世俗,随着时日的推移不可能一成不变?看来在与皇家的关系中如何摆正位置,他一直存在一个认识上的盲区。官场如戏场,官场亦如战场,一处小小的差失都可能致命,这个人“好臧否、无顾忌”,简直可说是空门大开,作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实在也怨不得别人。

早在朱棣登上皇位前,燕王世子朱高炽和朱高煦的权位之争已是公开的秘密,导致兄弟之争愈演愈烈直至骨肉相残的,始作俑者还是朱棣自己。从个人感情上说,朱棣可能更喜欢第二子朱高煦,而不太喜欢已在洪武二十八年封为世子的长子朱高炽。《明史·高煦传》上说,“高煦长七尺余,轻趫善骑射,两腋若龙鳞者数片”,一看就是担当大事的人,而朱高炽呢,“体肥重,且足疾”,连跪拜都需人搀扶,不说不能上马统兵,简直就是残疾人一个,且又为人忠厚,大异于乃父的尚武性格,故“仁宗为太子,失爱于成祖”。1402年,朱棣率靖难之师南下时,朱高炽的表现总算不赖,他留守北平,抵挡住了李景隆数十万部队的疯狂进攻,确保了北军后方无虞。但在接连几年的南北战争中,他的弟弟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表现,更获朱棣的欢心。

朱高煦是靖难之师的前锋。白沟河之战,朱棣差点被南军大将瞿能抓获,关键时刻,朱高煦率精骑数千杀出,斩瞿能父子于阵前。东昌之战,北军主将张玉战死,朱棣被追得只骑逃跑,又是朱高煦引兵击退南军。到了建文四年,北军已攻到长江边,在燕子口为徐辉祖所败,朱棣心灰意懒都打算议和北撤了,朱高煦带着数千蒙古骑兵突然杀入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朱棣见了大喜,对着这个儿子喊:吾力疲矣,儿当鼓勇再战。他还按着朱高煦的背,暗示自己早有易储的打算:“勉之!世子多疾。”被史传称作“性凶悍”的朱高煦听了这话愈加卖命。

朱棣好几次濒于危难,都因朱高煦奋勇前来而转危为安,内心里他对这个二儿子更喜欢了,认为这个儿子的英武和谋略都像自己。朱高煦亦以此自负,恃功骄恣,做下了一些不该让他父亲知道的事。朱棣登基后,讨论建储的事,淇国公丘福、驸马王宁等人与朱高煦关系好,经常在成祖面前夸奖朱高煦功劳卓著,尤其一些武官勋臣更是主张由能征善战的朱高煦接替文弱迟讷的朱高炽为皇储,朱棣有些动心了。

本来,长子朱高炽早已是燕王世子,既得登大宝,例应世子进为皇储,连讨论都可以免去的。之所以“储位未定”,实是朱棣内心踟躇,委实决定不下。立长吧,心中不喜,立幼吧,怕招议论,乃至摇动根基。

朱棣召解缙入宫,想听听大臣对此事的意见。史传就此事的记载仅三十余字,却一锤定音解决了朱棣的这个难题:

帝密问缙。缙称:“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帝不应。缙又顿首曰:“好圣孙。”谓宣宗也。帝颔之。太子遂定。

由这段记载可以看出,朱棣本意是想立次子高煦为太子的,解缙的第一句回答并不称他的意。解缙主张立长,说皇长子德行仁孝,天下归心,若弃之立次,必兴争端,这样大道理的话理论上绝没什么错。朱棣听后不悦,只是因为这话尚没有足够的力量说服他。随后的“好圣孙”三字才是关键。被解缙称作“好圣孙”的,是朱高炽出生还不满周岁的儿子朱瞻基(即后来的明宣宗),这孩子聪慧异常,深得朱棣喜爱,据说孙子出生的前一天晚上,朱棣还梦见过死去多年的父亲朱元璋,在梦里朱元璋把一枚大圭交给他,嘱咐他传之子孙则永世其昌,孙子一满月,朱棣就曾这样说过:孙儿长得英气溢面,跟我梦见过的一模一样啊。

听了解缙这话,再想想以前看中的朱高煦,功劳既高,过失也不小,朱棣就拿定了主意。第二年初,立皇长子朱高炽为太子,命大学士解缙撰写立储诏书,以告天下,内阁及六部官员各有封赏。东宫既立,朝堂之上自然得有一番喜庆,朱高炽能顺顺利利做上太子,大学士解缙功不可没,但他已经被一个人深深嫉恨了。自此以后,这把愤怒的火焰将烧得他东奔西窜,直至凄惨去世。

那个浸泡在仇恨的毒汁中的人是朱高煦。“高煦由是深恨缙”——史传这样说。就在朱高炽被册立太子不久,朱高煦被封为汉王,之国云南。朱高煦不服气,抗辩说:“我何罪!斥万里。”说什么也不肯去云南。正好朱棣巡视北京,他也就跟着去了,一路吵着闹着要留在京师。朱棣向来疼这个二儿子,见他这样子,也就随他去了,继续让他留在南京。

朱高炽个性懦弱,不似乃弟强悍,虽已居东宫之尊,其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和政治势力却常常受到朱高煦的威胁和挑战。留在京师的朱高煦,先是以天策营为护卫,复请益两护卫,所用仪仗都快赶上太子了,属严重超标。恃着父皇宠溺,朱高煦愈加张狂,不把东宫放在眼里,在很多场合,他都在以唐太宗自诩了。

解缙认为,藩王仪仗竟然超出东宫太子,这是一种不可容忍的越礼行为,应予以制止。况且,朱高煦既已就封汉王,按祖制就要尽快动身封国,这么长时间赖在京师不走算什么呢?朱棣接到谏书,异常恼怒,扣给他一顶“离间骨肉”的大帽子,自此就很少给他好脸色看了。随着朱高煦在朱棣面前愈益得宠,谗言交加之下,解缙渐渐失去了朱棣的信任,再加上他反对朝廷出兵征讨安南(今越南)的计划,使朱棣更加不满。1406年,朱棣赐给黄淮等五人二品纱罗衣,唯独不给解缙,嫌恶和羞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久,淇国公丘福将一些朝廷机密故意泄密,朱高煦趁机构陷,诬解缙“泄禁中语”,朱棣明知是他二儿子蓄意栽赃,竟也没说什么。自洪武开国,皇家之刻薄寡恩已不是一回二回,于是人们看到这位当年的皇室第一宠臣迅速蜕变成一个零余者的角色。

到了永乐五年二月,眼看编了三年多的大典也快编纂完成,留着此人也是无用,就找了个“廷试读卷不公”的蹩脚理由把他赶出京师,去广西任布政司参议。可能是他与朝臣结恶太深,有人竟然认为贬得还不够远,于是再贬到极南之地交趾,让他去一个叫化州的僻远地方催督军饷。

1410年,解缙得到了一个入京奏事的机会,这对一个谪臣来说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在此期间解缙竟然做了一件极不明智的事,彻底断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解缙抵京时,正遇成祖北征未归,作为东宫旧人的他竟然不知避嫌,私自去拜见了太子朱高炽,尔后也不等皇帝御驾回京,就径自回去了。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的朱高煦趁机出手,待皇帝回京立即报告了此事,告发解缙“伺上出,私觐太子,径归”,实在有失做臣子应有的礼仪。朱棣闻讯果然极为震怒,猜疑解缙有结交太子、图谋不轨的企图,但对要不要逮捕解缙尚在犹豫之中。此时的解缙正在回返途中,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场风暴正从京师向自己逼近。他偕同检讨王偁到广东地面后,看到赣江两岸旱情严重,便上疏请凿赣江通南北,引水灌田。本来朱棣大概已差不多忘了这个小小的谪臣,奏疏一上等于是提醒了他,愤怒的皇帝急下诏令,将解缙逮捕入狱。

解缙遭到严刑质询,根据他的部分供词及调查,这个所谓的案件还牵连了多名中高级官员,其中好几人在严刑拷扑之下瘐死狱中。回顾自己从才子到阁臣再到囚徒的经历,解缙可能至此才明白,在皇家的眼里,自己连同外面那些风光一时的大臣们,都不过是随意驱使的狗。用你是为皇权永固,杀你也是因为这个政权已不再需要你,给你天堂还是地狱,生杀予夺全在皇帝一己之私念。

他随时准备着去死。可是这个世界好像把他遗忘了。

五年过去了,永乐十三年(1415)正月,锦衣卫纪纲向朝廷上报囚犯名单,朱棣在翻看时找到了解缙的名字,说了一句话:“缙犹在耶?”

“缙犹在耶?”——这是一句语意暧昧模棱两可的话,当皇帝自言自语轻轻说出,那是表示一种关切,一种对生命意志的钦佩和赞许。当它加上重重的疑问语气说出来,则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气:他还活着?他怎么还可以活着?!

锦衣卫纪纲亲耳听到了皇帝的这句话,他明白这话的意思,是要他在正月的这个大雪天里做一个刽子手:

纲遂醉缙酒,埋积雪中,立死。

时年,解缙四十七岁。

历史学家黄云眉先生考证说,修明史的写到这一节,征引的是王世贞家谱中参考的野史,在“缙犹在耶?”之后的几句并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这样,而是:“纲退而与缙对泣,沃以烧酒,埋雪中立死。”

像锦衣卫纪纲这样惨刻少恩的人,在杀解缙前还与他相对流泪,并且让他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文人——在大醉中埋于雪地里结束性命——黄云眉说——“则狱之冤可知”。

冤与不冤,解缙已无语。这个以直谏著称的才子,他的舌头劳碌了一辈子,在漫天的飞雪中永远地噤声了。

责任编辑 楚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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