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

刘行

（一）

我大学的时候谈了一个女朋友，我们曾分手过一段时间。分手的原因，是她出轨了。

“对不起，我们分手吧。”她说。

我沉默。

“对不起，你早点回去吧。”说完，她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泪如雨下。

之后的那段时间，我常常黑白颠倒通宵打游戏，中午起床，然后穿个拖鞋像孤魂野鬼一样上街觅食。会蹲在厕所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也会因为很多小事莫名的发脾气。我总想不通，都说在爱情中女生容易受伤，为什么我身边的爱情，女生说变心就变心，受伤的总是男生。

别跟我说什么女生不敢轻易爱上，怕受伤！难道这就是你们因为寂寞而接受一个人，腻了就甩掉一个人的借口吗？当一个人掏心掏肺去爱你的时候，你如果不爱他，请不要接受他；如果你接受他，请一定爱上他。不要说，试着去爱。

我只能点着烟，自言自语。

我不擅长泡妞，或者说我从没泡过妞。因为我爱我的女朋友。我曾那么执着的暗恋她，那么拼命的追求她。可经历过千辛万苦，她最终还不是离开了我，跟一个高年级的学长在一起了。

当你决定忘掉一个人的时候，你总是能想到很多个办法，而最快的办法，就是去寻找另一段感情。

我在豆瓣上加了一个叫“求勾搭”的小组，小组里每天都有海量的求勾搭信息，随便打开一个，标题是“征男友，有图有真相”，一美女长发及腰，浓妆艳抹，搔首弄姿，“要求坐标帝都”，太硬，“要求身高180以上”，作为一个175的屌丝，苦笑了一下，“屌丝勿扰”，吓的我连滚带爬叉掉了页面。

我觉得这里应该找不到属于我的世界。不禁感慨起来，这年头想找个靠谱的人，做点靠谱的事，还真是难！

于是我又想到第二个办法，不去勾搭了，就去旅行吧。失恋这件小事，可能让我找不到灵魂。

我又在加了一个“一起去旅行”的小组。打开一个叫“爱上你我不后悔”的姑娘发的帖子，帖子题目是“遇一人白首”。

“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旅行，希望我们的爱可以相伴一生，希望你我头发花白，还可以互相依偎，走在夕阳中。”

不知为何，读完这段话，我怦然心动，无法抗拒地对这个帖子的主人产生好感。于是，我毫不犹豫豆邮了她。

“读完你的帖子，感同身受。不知能否结伴旅行？”

豆邮发出去后，我每天上网都不停的刷着豆瓣，希望能得到她的回应。但一连几天都没有任何消息。结果当我觉得彻底没希望了的时候，她给我回复了。

“人生最美不过有一个人对你感同身受。但我相信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孤单的灵魂，除了自己，谁又能真的对另一个人感同身受呢？你想去哪儿旅行？”

我十分兴奋，立即回过去，“我也不知道，随便哪里都行。”

“你是什么星座？”她也回的很快。

“天秤。”我说。

“难怪。”她说。

“那你呢？”我说。

“处女座。”她说。

“哦，处女座啊！”我皱了下眉头。

经过一番商量，终于艰难地做出决定。我们互留了手机号，结伴去我一直向往的水乡乌镇。

（二）

出发那天，我收到了女朋友的短信：你还好吗？

那时她已跟我说分手一个月。我笑了笑，干嘛突然关心起我来，难道被学长甩了吗？我没有回她，戴上耳机，在车上睡去。

这次旅行算是艳遇吗？应该算吧，我想。

我和“爱上你我不后悔”相约在乌镇汽车站见。我先到达，打她电话，问她到哪里了，她说她还要二十分钟才到。我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声音倒是很好听，不过随着二十分钟越来越短，我也开始紧张起来。

我在想象着她的样子，她是长得像范冰冰呢？还是像孙艺珍呢？想着想着，就偷偷在心里笑了起来。不过，凤姐的照片竟也突然在我的大脑里一闪而过，妈呀！

我站在汽车站门口的公交站牌下发呆，一个女孩拉着行李箱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眼前。

“你是‘爱上你我不后悔？”我走上去，吃惊地问，因为她长得像高晓松！

“你有病吧？”她拉着行李箱又走了。

还好不是她，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不过两分钟之后，我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原来，她长的像周迅。

“你是？”她走到我面前说。

“对，是我。你是‘爱上你我不后悔？”我问。

她摘下墨镜，冲我笑了笑，伸出手跟我握手。

男生出门一般都很简单，我就背了一个小书包。我帮她拉着箱子，跟她一起走路去景区附近提前订好的民宿。

路上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我，拉着箱子就向我走来？她说，直觉。

我们各自去自己的房间收拾，她的房间在我隔壁。我倒在床上，玩着手机静静地等夜幕降临，然后去吃晚饭，但是我玩着玩着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敲门声。揉了揉迷糊的眼睛，打开门，我差点以为是周迅站在了我面前。

我们在街上找了一家小餐馆吃晚饭。行程安排是今天哪里都不去，明天去景区玩一天，后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吃饭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会选我一起出来旅行。她说不知道，就是凭感觉。

我说，感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我问她是学什么专业的，她说学哲学的。

我惊呆！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专业，无非就是学三个问题嘛。“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要到哪儿去？”我问她。

“我是你前世的一滴眼泪，从你的前世来，今生，要回到你的眼里去。呵呵，开个玩笑，这句话是我曾经对另一个人说的。”说完，她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我拿来一个空杯子，然后把我面前的一杯茶慢慢倒进那个空杯子中。一边倒一边说：“我是一杯苦涩的茶，从一个杯子中来，要到另一个杯子中去。”我停下倒了一半的茶，接着说：“可是我现在只倒了一半出去，另一半倒不出去。”endprint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她笑了一下，要敬我一杯茶。

“来，敬有缘人！”

有缘人？好吧。

（三）

晚上，我站在房间外的阳台上看乌镇的街上的风景。她拿着手机一边说话，一边打开了房门，看到她出来打电话，我点头微笑，然后就进自己房间了。我觉得这感觉很奇怪，我和她互不相识，来自不同的城市，而就在我们见面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就对她……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就好像我们曾经在哪儿见过一般。

是喜欢吗？应该是吧，但不完全是。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在小镇上吃了早餐，就买了通票从西栅景区开始逛起。我们去的季节是淡季，景区里面人不是很多。

我们站在一座又一座小桥上，看成群的乌篷船在水上摇曳的倒影，感受着《似水年华》里的浪漫温情，和那份任何喧嚣都打不破的安静。没错，这是一个适合恋爱的地方。而在这个适合恋爱的地方，我单独跟一位美丽的姑娘相处，却依然能想起那个抛弃了我的女朋友。

在一个小巷中靠水边的地方，我们在一个三级的台阶上坐下，这里应该是多年前女人们洗衣服的地方。

“我觉得你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看着水面，对我说。

“真的吗？呵呵，你看过《似水年华》没？我喜欢其中的一句诗：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我也看着水面。

“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好像《似水年华》里的黄磊。”原来我看水面的时候，她在看我。

“哈哈，我觉得你像《人间四月天》里的林徽因，周迅演的。”我扶了扶眼镜说。

“黄磊不是演徐志摩吗？”她说。

对啊，黄磊不是演徐志摩吗？徐志摩和林徽因又没有在一起。

中午，我们在景区里找了一家饭馆吃了中饭，又继续去东栅逛了逛。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河边的灯慢慢都亮了起来，水面上的灯影好看极了。而我和她继续在这片安静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像是走进了一场梦。

我们路过了露天电影，路过了西栅书场，路过了白莲寺，路过了一大片薰衣草地，路过了木头人酒吧，路过了左右逢源桥，也路过了彼此的似水年华。我终于鼓起勇气，牵起了她的手，而她没有抗拒。

在木桥上，在月光下，在蟋蟀的叫声和荷花的耳语中，我轻抚她的脸颊，唇吻向唇。奇怪的是，在这场没有导演的吻戏中，我竟然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滴下，而同时，我又感觉到，哭的人好像不止我一个，四行眼泪交会在了唇上。那个吻有一点苦，又有一点涩，味道像极了我之前倒了一半的那杯茶。

“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旅行，希望我们的爱可以相伴一生，希望你我头发花白，还可以互相依偎，走在夕阳中。”

原来，她写的“你”，并不是我，只是那个曾经陪她旅行的人而已；原来，她想遇一人白首，只是想想而已；原来，她真的会爱上，只是不后悔而已。

夜深了，水里的灯影和月光，照亮了我们回去的路。我看着眼前的女孩，像极了周迅，像极了《人间四月天》里的林徽因。

（四）

夜里，我躺在床上，很久都没睡着，我想起出发那天女朋友给我发的短信，我回了过去：我还好。

但是没有回应，也许是睡了吧。

我又想起在木桥上的那个吻，我想给隔壁的女孩发短信问她睡了没有，但就在这时我收到了她的短信：睡了吗？

我：没有，你也没睡啊。

她：明天就回去了。

我：嗯，回去了。

我从书包里扒出来一根烟，但没找到打火机，准备去找房东借个火。打开门，却看到她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抽烟，烟圈在月光下显得无比落寞，从她的头顶飞向天空，渐渐散去。

我走过去，跟她借了打火机。

她笑了笑，迷离的夜色变得更加迷离。

早上，又是她敲门把我叫醒。她说：我们去邮局，互相寄一张明信片吧。

我说：好。

在印有乌镇风景的明信片上，我写给她的满是疑惑：

我见过你，就像见到自己一样，为什么？

我吻过你，就像吻了自己一样，为什么？

我梦过你，就像没梦过一样，为什么？

我爱过你，就像没爱过一样，为什么？

在火车站，我跟她道别，我忽然想起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正要开口问时，她却把手指竖在嘴边，“什么都不用说，你会知道答案的。”

在回去的车上，我睡了一路。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下车，发现女朋友站在大门口等我。我问她干什么？她跑过来抱住我，大哭不止。

第二天，她跟我说，她和学长在一起后，发现还是爱我多一些，她说她想回到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答应了她，抱着她一起痛哭。

这世上，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受伤。你受过伤，或许也可以像没受过伤一样。因为，爱上你，我不后悔，就算受伤也不后悔。

一个星期以后，我收到了那张明信片：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遇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偶然》

生命或许本就是一场遇见，人来人往，最难得的便是于偶然之中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可是，很多人不需要再见，因为只是路过而已，遗忘就是我们给彼此最好的纪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