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敦煌曲子词的词史意义

2014-07-15 04:18王忠禄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兰州730070
名作欣赏 2014年29期
关键词:吐蕃曲子敦煌

⊙王忠禄[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 兰州 730070]

敦煌曲子词因丰富厚重的思想内容和质朴刚健的艺术特色,在中国词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有些曲子词因题材内容的独特而极具历史价值,为全面、系统地考察中古社会提供了弥足珍贵的资料,对研究这一时期的政治史、军事史、民族史乃至文化史、宗教史均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关于敦煌曲子词作品,王重民《敦煌曲子词集》录词一百六十余首。任半塘《敦煌曲校录》录词五百四十余首,饶宗颐、潘重规等复又做了一些辑录或校订。任半塘《敦煌歌辞总编》所收录的一千二百余首歌辞中,绝大部分是曲子词。这些曲子词因集中而鲜明地牵涉到唐五代及宋初的历史文化和独特的地域特色、风格特征为人所重视。为此,本文梳理敦煌曲子词前后四百余年的创作背景和演进历程,对它所反映的有关唐代历史盛衰、唐与吐蕃等少数民族关系等内容,以及在唐代文人词、宋词和后世民间说唱文学的创作和发展中所起的作用,从史学和文学两方面论述其词史意义。

一、敦煌曲子词前后四百余年的发展

从唐五代到宋初的四百余年里,中国经历了初唐的发展、盛唐的辉煌、晚唐五代的动乱和宋初的相对安定。敦煌曲子词通过一幅幅真实的艺术画面,再现了这段历史时期的社会现实。透过这些作品,不仅可以窥见李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历史进程,看到汉族与周边民族的战争与和平,还可以看到中国西北地区地方政权的交替和人民对和平统一生活的向往。唐五代及宋初四百余年间,敦煌曲子词随形势变化,呈现出带有阶段性的丰富内容。

吐蕃进占前——由歌颂圣明的王朝到谴责残酷的战争。唐代前期,由于经济的发展和中西文化交流的加强,唐代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歌唱盛世、颂扬太平也便成了此时曲子词的主要内容。这些词常常以尧天、舜日来比喻当下兴盛的王朝,表达对盛世的赞美之情,如[献忠心](“臣远涉山水”)、[献忠心](“时清海宴定风波”)。据考证,这两首词都作于唐玄宗时期①,这时正是李唐王朝国力强盛时期。前词中“见中华好”“与舜日同钦”和后词中瑞气氤氲、“风调雨顺”的描写,表达的都是对唐朝盛世的赞美。其他如[献忠心](“圣祚得遥长”)、[感皇恩](“四海天下及诸州”)、[感皇恩](“四海清平遇有年”)等,都是歌颂王朝圣明、天下太平的典型词作。

随着唐王朝的走向强大,穷兵黩武的扩张战争也随之而来。许多曲子词作者以悲愤的心情,表达了对这种战争的强烈不满。这里有被逼上战场的“十四十五”少年痛苦的歌吟:“十四十五上战场,手执长枪,低头落泪悔吃粮”([失调名]),也有独守空房的怨妇无奈的哭泣:“泪珠串滴,旋流枕上,无计恨征人”([洞仙歌])。无数征夫被迫“携剑弯弓沙碛里,抛人如断弦”([破阵子]),沉重的兵役,给他们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灾难。“相思夜夜到边庭,愿天下销戈铸戟”([宫怨春])是怨妇们真切的希望,“早晚三边无事了,香被重眠比目鱼”([破阵子])是她们对幸福生活的期盼。“秦王敢质三边滞,千番万里筑城长”([捣练子]第三首)的勇敢和“里畔髑髅千万个,十万骸骨不教回”([捣练子]第四首)的骇闻,揭露的都是武功极盛的大唐盛世的累累罪恶。据载,唐代前期武功号为极盛,“太宗高宗玄宗三朝,东讨高丽、新罗,西征吐蕃、突厥,又在边境设置十节度使,带了重兵,垦种荒田,防御外蕃。兵士终年劬老于外……他们离家之后,他们的夫人所度的岁月自然更是难受。”②历史的真实,在这些曲子词里得到真切的印证。

吐蕃统治时期——早晚灭狼烟的决心与一心向唐的意愿。自唐德宗建中二年吐蕃占领沙州(敦煌)后,整个河西都被其控制。吐蕃长达七十年的统治,给敦煌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入侵者的斗争,也没有放弃过回归唐朝的意愿。早在敦煌地区面临陷落的危机之际,他们就曾向朝廷提出过警示:“若不远仗天威力,河湟必恐陷戎夷。”([望江南])据《旧唐书·吐蕃传》载:“潼关失守,河洛阻兵……数年之后,凤翔之西,州之北,尽蕃戎之境,湮没者数十州。”③这段历史记载,正是此辞所说的“六蕃围”与“数年路隔”。瓜沙此时尚在唐治之下,危而未陷,故有“河湟必恐陷戎夷”之戒,作者的心理动态显然在因路隔而失朝方面,其警惕中朝之意颇为明显。

此时更多的作品描写了边区人民对侵略者的坚强反抗,表达了他们回归祖国的强烈愿望。如[菩萨蛮](“敦煌古往出神将”)、[失调名](“皇帝对封遍奖”)、[失调名](“尚书加封七百”)等。第一首词的“早晚灭狼蕃,一齐拜圣颜”,以强烈的感情,唱出了敦煌人民的爱国心声。两首[失调名]表达了敦煌人民反抗压迫、向往回归的思想感情。第一首“昨闻甘州告捷”表现了瓜沙人民听到对蕃斗争取得胜利后的激动心情。第二首中的“自后必令头轻”意颇含蓄,意谓民殷国富,仓廪丰实,方能赋轻役减,人无重负,足见吐蕃统治之残酷和瓜沙百姓生活之艰难。

从张议潮逐蕃到归义军政权结束——对国事的忧虑和对和平统一的向往。自武宗会昌至懿宗咸通间,张议潮先后收复河湟诸州,从此结束了吐蕃对敦煌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占领。尽管吐蕃被逐出河湟,但唐王朝并没有因此而获得持久的和平与稳定,所以向往和平统一是这一时期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的共同愿望。如昭宗李晔的两首[菩萨蛮]表达的就是这一思想感情。新旧《唐书》帝纪均载这两首词作于乾宁四年七月,即公元897年。据宋庄绰《鸡肋》编:“华州子城西北,有齐云楼基,昭庄驻跸韩建军,尝登其上,赋[菩萨蛮]。”④第一首中的“何处有英雄?迎归大内中”、第二首中的“何日且回归,玄穹知不知”,表现的就是这位封建帝王对太平安宁的渴望,对动荡不安的忧虑。此外,[失调名](“十道销戈铸戟”)写张议潮领导西陲拨乱反正,地方颇历艰苦,而唐室未能加恤。[望江南](“边塞苦”)歌咏了敦煌人民起义归唐之事,同时也表达了瓜州百姓代诉张议潮对唐室之悃诚。从词中可以看出,瓜沙百姓所向往的不仅仅是敦煌一地的和平安宁,也不仅仅是“三边罢战休征”,而是整个社稷的“永保更延龄”,是天下苍生的“万家荣”。

二、从文学与文化政治关系看敦煌曲子词的词史意义

敦煌曲子词描写了唐五代及宋初四百余年敦煌、河西乃至全国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同时还描绘了部分域外地区、民族、国家生活的一些片段,是一座很大的宝藏,许多方面有待于进一步研究,特别是文学与文化和政治的关系,汉族与外族的矛盾和互相吸收。对此应从文学与文化和政治关系的角度加以研究,这就是这些词因与政治历史紧密相关所显示出来的“词史”意义。

敦煌曲子词包含着丰富的民族关系信息。敦煌曲子词所反映的四百余年间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的战争、往来和交流,固然有许多可以与史书互证,甚至可以补史书之阙,但是更重要的是,它是带着作者的情感,形象具体地写出特定历史环境中的事件与情景,这一点则是史书所无法代替的。它以文学作品所特有的具体真切、富有感性的优长,成为汉族与少数民族关系史上宝贵的具有史诗性的历史文献。如安史之乱后于阗与沙州之间的交往与交流,史书记载较少。两《唐书》及《册府元龟》等书内,对于于阗记载都极简略。《新唐书·于阗传》只说安史之乱后,于阗不复至唐。《沙州文录补》载《于阗公主绘地藏菩萨图题记》王国维跋云:“德宗时,吐蕃攻陷安西四镇,与唐隔绝,终唐之世遂不复知于阗事。”注云:《北梦琐言》:“‘裴相国休每发愿,世世为(于阗)国王宏护佛法。’案裴休卒于咸通后,唐与于阗有交通之迹,然迄未入贡。”⑤值得庆幸的是,有关唐与于阗交通往来的情况,在曲子词[谒金门]中却有反映,词中“奉戏”应是于阗道通,伎人来沙州向百姓献杂技、幻术。于阗与沙州之交通究竟何年恢复,有俟史家兼凭本辞所示作专门探讨,但从“绵绫家家总满”可以看出敦煌与于阗两地贸易关系之一斑。

又如汉与羌族的关系,也可以从曲子词[浣溪沙](“喜 华宴献大贤”)得到一些信息。这首词是羌人迎接唐使即“大贤”时所作,据考证,时间当在曹义金时期,即后唐同光间⑥。它表明在这个时期,唐与羌人之间是有往来关系的。他们称唐使为“大贤”,说明他们仍尊唐为君主国。汉与回鹘的交往,也可从曲子词[望江南](“龙沙塞”)得到零星的反映。这里“龙沙”泛指沙州;“诸蕃”统括吐蕃、吐谷浑、回鹘;“寇仇”指各方叛逆;“抱屈”指受阻被劫。此词所具本事,在《张议潮变文》中亦有所描述。唐宣宗大中十年,唐遣回鹘册立使王端章随从押衙陈元弘,已经行至雪山之南,被回鹘叛部所劫,赖有沙州游奕人接护,始免,于此词所咏正合。有关汉与吐蕃的关系,在曲子词中表现得尤其多。汉藏关系包括战争与外交、武力对峙与和平往来两个方面。在唐代前期,唐蕃关系大体以和睦共处为主。那时,唐朝强大、富庶,而生活于青藏高原的吐蕃相比之下则弱小、贫穷,他们对富庶发达的中原汉族王朝十分倾慕,充满向往之情。[赞普子](“本是蕃家将”)就表达了他们的这种心情。而“弃 毡帐与弓剑,不归边土,学唐化”([献忠心])的举动和“见中华好,与舜日同钦”([献忠心])的赞美,更是他们对中原王朝的由衷歌唱。这种情况在正史里亦有记载,据《旧唐书·吐蕃传》载:“吐蕃遣使论弥萨等入朝请求和,则天宴之于麟德殿,奏百戏于殿庭。论弥萨曰:‘臣生于边荒,由来不识中国音乐,乞放臣亲观。’则天许之。于是论弥萨等相视笑忭拜谢曰:‘臣自归投圣朝,前后礼数优渥,又得亲观奇乐,一生所未见。自顾微琐,何以仰答天恩。’”⑦字里行间流露出向往、归顺之情。

随着唐朝国内形势的变化,吐蕃对唐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安史之乱后,吐蕃对唐的连年用兵代替了维持多年的和平友好。归义军时期,唐与吐蕃的关系再度转好。唐蕃之间的使节往来,从作于曹氏统治沙州时的[定西蕃](“三载方达王命”)中可以看出来。词中所写“三载方达王命”是唐德宗时的事情。《册府元龟》九八○“外臣部”备列有唐历朝遣使吐蕃年月。其中崔汉衡于德宗建中二年二月之入蕃,因河西诸州已全非唐治,阻滞甚多,故此年九月偕吐蕃使区颊赞回至长安。喘息甫定,四年二月,复为“答蕃使”就道。⑧综其前后,已经历两年半以上,故作者于入塞之中途,预计三年可达王命。

敦煌曲子词中的内政与外患关系信息。内政与外患互相影响,步步加重国家危机这一内容是敦煌曲子词所涉及的另一重要方面。随着唐朝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的发展和强大,统治阶级的奢靡之风也随之兴起,有关这方面的描写在吐蕃进占前的敦煌曲子词中尤为多。有些曲子词甚至将讽刺的笔触直接伸向最高统治层,如[倾杯乐](“窈窕逶迤”)描写李隆基夺取杨玉环于其儿子后房之事,批判讽刺意味颇为浓厚。还如[内家娇](“两眼如刀”)所写杨氏一经入宫,势必倾国,应令“长降仙宫”,“应奉君王”,断绝祸根。两首[内家娇]描写的都是李隆基夺其子妃杨氏的事,后一首为宫内伎乐人所作,直咏其人其事。据《旧唐书·杨贵妃传》载:“太真资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智算过人。每倩盼承迎,动移上意。”⑨正史之笔,竟为民间歌词作注解,真是不可多得的“史词”。

唐王朝内乱迭起的原因之一是政治的腐朽、朝廷的腐败。早在唐朝表面上繁荣兴盛的天宝年间,吐蕃就已经蠢蠢欲动了,如哥舒翰[破阵乐]所写:“西戎最沐恩深,犬羊违背生心。”面对吐蕃的挑衅,唐朝不得不调兵遣将进行反击。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临危受命,于天宝八载六月率众攻破吐蕃石堡城。此词在歌颂“神将驱兵”“横行海畔”的同时,也透露出唐朝内政的腐败。外患内乱接踵而至,大唐的统治最终在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的打击下土崩瓦解,如[献忠心]所写:“自从黄巢作乱,直到今年,倾动迁移。每惊天,京华飘摇。”[酒泉子]也写道:“每见惶惶,队队雄军惊御辇。摹街穿巷犯皇宫,只拟夺九重。”黄巢起义给唐朝以沉重打击,大军压境下,天惊地动,京华飘摇。他们犯皇宫、夺九重,目的就在于打倒皇帝,推翻唐朝政权。据《资治通鉴》载,黄巢入长安时,“甲骑如流,辎重塞途,千里络绎不绝。”⑩后词中“争馁失计无投窜,金箱玉印自携将”的描写,把唐朝军队的崩溃和官僚们慌忙逃窜的丑态揭露无遗,作者政治立场是站在起义军一边的。这在敦煌曲子词中是独有之作,虽然数量有限,但却相当可贵。

三、敦煌曲子词在唐词创作和中国词史上的意义

上文从反映唐与吐蕃等少数民族关系、内政外患关系角度论述了敦煌曲子词的词史意义。敦煌曲子词在前后四百余年的时间内,通过众多作家之手创作出来,不仅丰富了唐五代及宋初词的内容,对中国词和此后中国民间说唱文学的发展也起了重要作用,这是又一层“词史”意义。

敦煌曲子词除了保家卫国的边塞词,描写妇女生活情态和思想感情的闺情词,咏写政治、军事及名人要员的时事词和描绘社会民情、民俗的咏物词等社会现实性很突出、但又惯常所见的题材内容之外⑪,还有一些是唐、五代、宋初词中所少有或者没有的内容。这类作品有:一是咏写佛道的词,如[五更转][十二时][百岁篇]等。这类词大部分以宣扬佛(道)理教义为主要内容,但其中不乏反映社会现实、民生疾苦的作品,如[十二时](“鸡鸣丑”)和[十二时](“使府君”)。二是有关敦煌地区的乡土题材。如[菩萨蛮](“敦煌自古出神将”)、[望江南](“敦煌郡”)、[谒金门](“开于阗”)等。这类作品展现了敦煌以至整个西北边陲地区广阔的社会生活,这在敦煌文学以外的唐五代及宋初中国文学中,实在是很难见到的,这无疑也是对这一时期中国文学题材的新开拓。

除了思想内容上的开拓,敦煌曲子词在提高人们对词的认识方面亦有重要意义。敦煌遗书发现之前,人们知道词这种文学形式,但是一般总认为形成于五代时期,并不知道它在唐代已经广泛地被使用着。敦煌曲子词的发现无疑对改变人们的这一认识有着重要作用。虽然词这一形式的文学作品并非仅见于敦煌遗书,但是敦煌遗书中所存藏的词更加接近该种文学形式的原始状态,与成就卓然的五代、两宋中原、西川等地的词作相比,敦煌曲子词不仅出现的时间早,而且在形式上质朴自由,也少有雕饰之迹,并带有这种文学形式民间初生期的泥土芬芳。可以说,敦煌曲子词极大地扩展了中国文学的形式。

敦煌曲子词语言通俗生动,朴素自然。如用“两眼如刀”([内家娇])描写容貌,用“把人尤泥”([洞仙歌])模拟情态,用“纤手令行匀翠柳”([浣溪沙])描摹动作,用“一只银瓶子两手拴”([秋夜长])来作比兴,都是十分形象的。另外,用第一人称代言,如[风归云](“鲁女坚贞”)以及故事叙述,如[酒泉子](“犯皇宫”)等性格化、情节化的手段来写词,也是颇具特色的,它不仅表明了曲子词的语言所具有的魅力和感染力,也说明它表现的是劳动群众的审美趣味,具有通俗文学的“场上”性质,而不是文人文学的“案头”性质。敦煌曲子词语言还有一个特点,是唯此独有而文人词所无的,就是方言、方音词和对话、问答的运用。关于前者,例证琐碎,已有多篇论作,此处不论。⑫关于后者,有[捣练子](“堂前立”)、[鹊踏枝](“叵奈灵鹊多瞒语”)和[南歌子](“风情问答”)等为例,这在唐宋其他词作里很少见到。

敦煌曲子词的发现,是文学领域的大事,为探溯词的起源、歌词与音乐的关系提供了大量可资信赖的实证,为后代词曲的发展提供了宝贵材料,同时还回答了文学史上某些难以解释清楚的文学现象。敦煌歌辞发现以前,关于词的研究,学术界往往只就《花间集》《尊前集》《唐宋诸贤绝妙词选》等文人词进行分析,向上直接溯源到乐府,好像唐代除了繁荣的唐诗和某些文人长短句之外,根本不存在足以影响宋词发展的唐代歌辞。直到敦煌遗书问世,这个问题才得到比较客观的说明。敦煌曲子词还改变了词学研究中的某些偏见。过去认为词是专咏男女之情,风格以婉约为正宗,从而把词的研究限定在狭窄范围之内,只以《花间集》《尊前集》为代表。我们从敦煌曲子词可以看到,它的题材多种多样,形式生动活泼,语言通俗自然,反映社会生活的深度和广度都远远超出婉约派的范围,而以清新质朴、刚健浑厚为其特征。敦煌曲子词一开始就不限于男女之情,而是以丰富的社会内容为前提的。只是到了晚唐、五代那个没落的南唐小朝廷,苟且偷安,强颜欢笑,片面发展敦煌曲子词中缠绵悱恻的一面,极力抒写绮靡生活的艳事闲愁,才把词的发展引向脱离现实的道路。

过去认为慢词、长调产生在宋代,唐代只有短词、小令,这种看法也是不全面的。在敦煌曲子词集《云谣集》内,已经有[倾杯乐][内家娇]等百字以上的长调,远远早于宋代的慢词。敦煌歌辞中的[五更转][十二时][百岁篇][十恩德]等通俗的民间形式,更是深深影响着后代民间说唱文学的发展。如反映妓女悲惨生活的[望江南](“莫攀我”)对宋代民间歌词[望江南](“这痴”)的创作就有很大的启发,无论格调语气还是遣词用语,都有明显的模拟痕迹。直到近代还有人传唱[五更调][十二时]等民间曲调,可谓源远流长。

总之,通过众多作家创作出来的敦煌曲子词,记录了唐五代及宋初前后四百余年间王朝的盛衰,也反映了汉与吐蕃等少数民族的关系,对研究中古时期的政治史、军事史、民族史乃至文化史、宗教史均有很高的参考价值。作为文学作品,敦煌曲子词还以其丰富厚重的内容,活泼质朴的风格,对唐代文人词的创作,对宋词以及后代民间说唱文学的发展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对研究词的源起和发展也有重要意义,它的“词史”意义应该被充分予以发掘,加以重视。

①②④⑤⑥ 任半塘:《敦煌歌辞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73页,第589页,第672页,第456页,第475页。

③⑦⑨ (后晋)刘 等:《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236页,第5226页,第2178页。

⑧ (宋)王钦若等:《册府元龟》,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1514页。

⑩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8240页。

⑪⑫ 孙其芳:《敦煌词中的方音释例》,《社会科学》198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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