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与“枳”:译者的纯语言

2014-08-15 00:44潘丹丹赵联斌
关键词:本雅明上帝译者

潘丹丹,赵联斌

(1.阜阳师范学院 信息工程学院,安徽 阜阳236041;2.长治学院 外语系,山西 长治004611)

学术界对于翻译活动的思考一直在不断变化着,研究视角也逐步深入。从最初中国佛经翻译中道安译经“案本而传……余尽实录”的小心谨慎,到严复“译事三难,信,达,雅”的感慨;从美国翻译理论家奈达“动态对等”的提出,到埃斯卡皮“创造性叛逆”的观点,翻译过程中所遇到的理论观点的冲突与对峙一直是翻译活动前进的动力,推动着我们的思维对翻译理论的理解向多元化与多方位发展,提升着我们对翻译这一现象的认识不断更新。理论尚且如此,实践更是不堪,只有那些真正动起手来的翻译实践者,才知道语言之间的对应远不是翻译理论者所能概述的,翻译过程中的辛酸与踌躇只有亲自操作者才明白。翻译的本质并不是理论水平高到一定程度的产物,翻译前期的译者准备与译文完成后的接受环境都影响着翻译活动的最后评估。正如探求整个宇宙的本质一样,不明确性与多维性立体视角正影响着翻译活动的演化。我们只有探求复杂多变现象背后的本质,发掘具有普世意义的翻译理论,进而指导错综复杂的翻译实践,才能演变出更具启发性的翻译理论,才能解决理论与实践中所存在的翻译问题。

1 橘与枳:语言的本质

在古代汉语里,“译”同于“易”,《义疏》曰:“译即易,谓换易言语使相解也。”这样的见解简单明了:翻译这一实践活动的本质就是转换不同语言使两者相通,如若论及翻译使二者相通的方法和方式,不同的实践者实现其途径又不尽相同。朱纯深则是一语中的,他借用中国传统智慧,把翻译的本质简言为“橘逾淮而为枳”[1],中国传统智慧的精华可见一斑,其论述精辟而深远。“橘”与“枳”本质上属于同一物体,因土壤、气候、成长环境等外部因素的变化导致其本身内部味道发生变化,二者同一渊源,本质为一物,而表现形式却大相径庭。若借助这一论述,“橘”与“枳”的变化何尝不是翻译连接的两端——原文到译文的变化呢?

德国犹太裔学者瓦尔特·本雅明在德国浪漫主义、犹太教卡巴拉神学、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观,他以隐喻的方式将语言分为三个等级,上帝的语言(纯语言)、人的语言和物的语言。上帝语言是语言的起源,具有直接性、创造性,上帝语言构成了世界的意义统一性基础。人是被上帝创造的,具有语言能力。因为创世行为,人类和语言就有了某种特殊的关系,创世行为本身就和语言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上帝通过人(亚当)为万物命名,物通过上帝的词语被创造出来,物有语言,但没有词,人可以通过人类词语认知事物。“人的词语和物的语言之间的关系是翻译。”[2]在本雅明看来,最初人的语言是能和上帝的语言沟通并能传达语言的内在精神实质,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后,人便犯了原罪,人类的语言变成了犯了罪的人的语言,与上帝语言无法再沟通交流。“词语就必须传达(自身以外的)某个东西。这真正是语言精神的原罪。”[3]随着人类语言的不再纯粹,人类语言不再是命名语言,不再是直接翻译物的语言。人的语言对事物的命名也变得不再纯粹,命名带着人类对善和恶的评判,被本雅明认为是过分命名。自此,人类语言堕落成了一种混乱状态,无法与上帝的语言进行沟通,也不能对物进行命名。结合中国橘与枳的传统智慧,我们运用本雅明的理论解释和推测,在上帝那里,“橘”与“枳”是上帝赋予的纯认知的命名语言,能指与所指之间是统一的。人类偷吃禁果后,现实语言的能指与所指的统一性被打破,人类对物的命名之间存在着差异。“具体的命名语言堕落成抽象的概念语言”,“专有名词”堕落成“普通名词”[3]。人类语言只能外在地意指事物,无法翻译物的语言,语言变成了符号和工具。

乔姆斯基对语言的认识是:尽管人类语言表层千变万化,但都有着相同的深层结构。奈达也认为语言和语言之间可以动态地达到功能对等。本雅明则在神学力量的影响下,设想了上帝的纯语言的存在。他认为人类语言的混乱与多样性是因为人在伊甸园里犯下原罪,从而使人类语言对物的命名具有符号性和任意性,人类语言无法再翻译物的语言。人类语言的最终目标是回归人类伊甸园时的语言,即上帝的语言,那时人类的语言不再是翻译物的语言,而是一种精神语言,是完美的纯语言。

2 翻译:译者的纯语言

橘为什么变成枳?本雅明的翻译观是人类语言的混乱与堕落。他在《译者的任务》中赋予译者任务,即把人类语言的不纯粹性去掉,让剩余纯粹的语言碎片结合在一起,去接近上帝的纯语言。译者“通过不断地翻译促使原文语言与译文语言不断融合、互补,直到所有现实语言融为一体,纯语言自然会从语言间的总体互补中显现出来”[4]。

既然人类已经犯了原罪,便无法回到原罪未犯之前的状态,人类语言也无法与上帝的语言交流,人类语言的原罪使本雅明认为翻译是不考虑人与上帝的交流的。他认为人类语言的堕落之一就是人类不同语言之间的无法沟通性,人类语言只是表达符号与工具,具有不同的外在意指方式,是上帝语言的一部分碎片。原文中一部分语言碎片和译文中的一部分语言碎片不断结合起来,才能去接近上帝的语言。接近上帝的语言这一点又似乎是不可能的,在神学观点的影响下,本雅明认为神是万能的、无所不能的,而人在神面前是微小的、卑微的。翻译便是向一种无法企及的语言(上帝的语言)靠拢。毕竟,上帝的存在是一种理想状态,上帝语言的存在也是一种理想状态,上帝的语言才变得无法企及。对于翻译来说,我们不妨把这一过程理解为原文的可译性与不可译性的问题,原文语言与译文语言不同的语言碎片重新组合为更大的语言碎片问题。“橘”既已逾淮为“枳”,二者即有了不可沟通性。“橘为枳”的客观事实决定了翻译不可译性的必然性。而对本雅明来说,他似乎也认可不可译存在的合理性,“可译性可能是某个‘人类无法达到的要求,同时指向某个领域在这个领域中,这一要求也许能找到回应者,这一领域即上帝的记忆’”[3]。

译文与原文表层结构的不同导致翻译理论的多样性,为了找到语言的深层结构,翻译应该忠实地再现原文语言、内容和信息,还是应该根据不同的目的改译所需信息?是以交际为目的,还是应该对原文进行阐释补偿?以汉英翻译为例,汉语属于汉藏语系,语言形象生动,句法灵活。相反,英语属于印欧语系,语言简洁紧凑,逻辑性强,时态语态即能传达句子的意图。当这样两种不同体系语言沟通时,翻译问题将无法避免,我们翻译时应注重语言的翻译,还是应注重文化或者信息的翻译?谈到不可译,人们第一想法也许是原文中的语言或文化对于译入语来说是异质的东西,是没有经历而无法理解的东西。对于原文中的异质成分,不同的译者有不同的处理方法。而纵观英汉语言翻译之路,笔者发现随着原文与译文的翻译活动的加强,英语与汉语中融合的信息和东西越来越多,英语中的异质成分不断变成汉语中熟悉的部分,而汉语传达的信息和文化也逐步为西方人接受和认可。英汉语言都在相互吸收彼此的文字与文化,翻译的翻译腔和翻译痕迹在困难与反复中逐渐磨合成译者和读者所接受的东西。“终有一天,逐字对照、语言与启示紧密结合的理想翻译或将不再那么遥不可及?”[3]汉语的语言碎片与英语中的语言碎片重新结合和互补,成为更大的语言碎片,去接近上帝的纯语言。

3 接受性:口感的变化

橘变成枳之后,枳的口感即译文的可读性受到重视。译者经过千辛万苦的努力,寻求两种不同语言或文化的沟通与变通之后,却发现译文成果无法得到译入语读者的认可。对于本雅明来说,他本人似乎并不考虑读者的接受性,那也许是他神学兼哲学的观点。而在翻译活动中,读者的接受性是所有译者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作品没有了可读性,可以说是译者的失败,而读者是不考虑其原因的。同时,译者对文本进行翻译时,应考虑到译入语的语言体系与文化。闫威曾谈到温家宝总理在哥本哈根气候变化大会上发言的译文:“逐字逐句译成英文,按照传统的翻译标准,可以称得上一篇好的译文。但从传播的效果来看,这种做法并不成功。”原因是“文化与话语体系差异问题”、“写作方式和阅读习惯方面的不同”、“社会政治制度和价值取向的差异”[5]。孙艺风谈及《西游记》的译文,认为阿瑟·韦利的译文对原文施暴,连删带改,将作品弄得面目全非,书名也改成了《猴子》。余国藩不满这种“以真实性为代价的可读性”,他把所有的文本信息都进行翻译,并且对每页进行半页篇幅的注解,力图再现原著的原貌。阿瑟·韦利的节译及改写的结果使译入语读者阅读的阻力大大减小,推动了中国文化在西方的传播,而余国藩的忠实的学术性译作却让一般读者望而生畏。[6]鸦片战争后中国政府在签订《南京条约》时,条约译者为了让中国政府接受其中条款,翻译时明显用中国人“尊”、英国人“卑”的口气。“恩准”、“俯降御旨”等词的使用使中国政府戒备心减弱,签约阻力减少很多。[7]鉴于文化的传播作用与跨文化交际的必要性,我们似乎逐渐在默认这种译文与原文不一致的事实,如作家莫言的作品,莫言英译本译者葛浩文的翻译更贴近美国人的审美情趣,葛浩文很大程度上似乎成就了莫言作品的诺贝尔文学奖,以至于有人认为好的翻译就是有好的接受度。[8]

除了原语与译入语的不同步性外,译者的修养对于译入语读者也是至关重要的。同一部作品,经过不同译者的翻译,译作的风格、语气、基调肯定会大有不同。然而,不同的译者在处理不同的语言与文化时,着眼于差异,善用原文与译文的共有资源,融合二者的内在精神,可以成功地把一种文字转换为另一种文字。我们承认这样的译文都是好的译文。童明在一次翻译导读中曾这么认可翻译,他说“翻译的艺术何尝不是模仿”,“创作是父性的,翻译是母性的”[9]。只要是把原文中的神韵用译入语巧妙地传达出来,我们就认可译者的努力,也认可他们对不同风格风貌的展现。

4 结 语

本文从本雅明的纯语言视角,引入了“橘”与“枳”的智慧。对于译者来说,回归上帝的纯语言层面,橘与枳在语言的本质起源上是一致的,属于同一物。译者的任务是在橘变成枳后找到二者共同的语言的本质,并重视枳的口感,即:译文的接受性。同时,我们应用开放的心态认可译者们所做的努力,译是为吸收外来异质成分,译是逐字逐句为传达文化。基于不同译者的不同文化修养与风格,所有传达出原文神态的译文都有翻译的价值。在不同语言的碎片中找到更大更多的语言碎片,进而去接近上帝的纯语言,将是本雅明对译者的期望所在。

[1]朱纯深.一“名”之立[J].中国翻译,2012(2):18-24.

[2]袁文彬.本雅明的语言观[J].外语学刊,2006(1):12-22.

[3]曹丹红,本雅明.《译者的任务》再解读[J].中国翻译,2012(5):5-9.

[4]高乾,钟守满.本雅明翻译思想的寓言视角解读[J].中国翻译,2012(2):12-17.

[5]闫威.对外新闻编译的忠实与叛逆[J].中国翻译,2011(6):24-25.

[6]孙艺风.翻译与跨文化交际策略[J].中国翻译,2012(1):16-23.

[7]蒋骁华.翻译中的西方主义[J].中国翻译,2012(2):32-37.

[8]王丹阳.作家和翻译谁成就谁?莫言英译本被赞胜原著[N].广州日报,2012-11-05.

[9]童明.创作是父性的,翻译是母性的[J].中国翻译,2013(1):117-123.

猜你喜欢
本雅明上帝译者
本雅明《德意志悲苦剧的起源》学术研讨会召开
众生喧哗中的记忆星光——本雅明记忆理论及其视域下的《红高粱》
本雅明神学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生成逻辑
论新闻翻译中的译者主体性
120秒的“上帝”
试论本雅明式的引文写作
——以《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为例
英文摘要
英文摘要
英文摘要
当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请你自己打开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