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女性教育思想根源探析

2014-08-15 00:45徐雪莲李福华
关键词:爱弥儿苏菲卢梭

徐雪莲,李福华

(蚌埠学院文学与教育系,安徽蚌埠,233030)

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是18世纪法国伟大的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学家,同时他也是西方教育思想史上对人类教育产生积极影响的教育思想家。他对儿童及女子教育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尤其是他对女子的教育思想一直颇受争议,也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探讨他的女子教育思想的根源,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理解他的女子教育思想的内涵。

一、知识分子、女性与沙龙

卢梭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历史转换时期——18世纪。在这个世纪,知识分子才作为一支独立的力量开始登上历史舞台。他们思想的广泛传播,批判的天性为他们赢得了声誉与尊重。

然而,知识分子面临的社会环境还是很严峻的。18世纪的法国有着严格的出版审查制度,这个制度在读者与作者之间设置了障碍。[1]90禁止出售或出版“不良”书籍,而“不良”书籍是指那些散发与公认的宗教信条、政治制度、社会舆论等思想相左的书籍,而有关性问题的不合传统的讨论更被贴上“淫秽”的标签。支配着审查制度的法令是非常严厉的[1]92:1757年4月的一项法令宣布,对未批准的著作的作者和印刷者处以死刑;1767年议会通过一项法案,禁止任何人就宗教问题著书立说;1774年的一项法令规定印刷者在印刷书籍之前必须得到批准,印完后也要再次得到批准。对那些著书嘲弄教会和风尚以及法律弊端的人要判以监禁。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并没有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反抗社会、反抗封建制度,他们是想为社会为国家出一份力气的,可是他们的言论自由遭遇了限制、他们的著书立说权利遭受了抵抗。在这种书报审查制度下,知识分子在日常生活中形成了一种“习俗”,以此来表达、传播自己的思想,即在社会交际场所,通过休闲中的言语或手稿的交流,相互传播自己的思想、著述的构思、辩论各自的观点——文化沙龙流行起来了。这一习俗不仅流行在法国巴黎的知识分子之间,以后也影响到整个欧洲。

因此,可以说因为知识分子的存在促成了沙龙的产生。然而,提供这种交流场所的正是上层贵族妇人。这也就说明了那个时代的文化氛围是适合于女性的,也正是她们的存在为知识分子的言论和关注提供了一个特有的讨论与写作的目标。所以,反过来卢梭及其同时代的启蒙家们经常围绕女性关心的主题或者话题进行论辩、阐述,当然,他们撰写的、得以流传的文本里也有众多涉及女性的内容。“整个启蒙运动浸淫在浓郁的妇女氛围中。启蒙文化是沙龙文化,而沙龙文化的主持者多为上层贵妇。正是这些沙龙贵妇,给了启蒙哲士以讲坛、听众、读者,刺激他们的灵感和激情,甚至在特殊时刻给予他们保护和避难场所”。[2]118卓有盛名的18世纪法国洛可可沙龙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并留传至今的一种例证,“在这样亲密氛围中以及在才女们的鼓励下发展出一种文人和业余艺术爱好者共同的聚会场所,通过批评、支持和鼓励,它变成了一个培养‘哲学精神’的主要地方”[1]92。卢梭成名之前经常追随狄德罗参加这样的聚会。

18世纪的法国女性之所以成为沙龙的主持者,是因为随着生活水平渐渐的提高,娱乐的增加,家务负担的减轻,尤其是上层或中产阶级的妇女们开始培养文学兴趣,她们业余时间的充足成就了她们在文化领域的地位,爱迪生(Addison)在谈到18世纪早期的英国时说:“为什么学问更适合女性世界而不是男性,这自有一定道理。首先是因为她们有更多的富裕时间供自己支配,这导致了一种更趋静坐的生活……特别是那些有修养的妇女,她们投身于文学还有另一个理由,即她们的丈夫和自己形同陌路。”[1]20一个女性读者在书籍需求的市场中占很大比例的时代,沙龙是女性读者和男性作者之间的特殊媒介。通过它男性作者得到鼓励、得到女性的支持和仰慕,而正是它把男性从隐居的书庐中带到公众的灯光之下。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法国启蒙时代的思想家们在他们的笔下和论著里都或多或少地考虑女性是有原因的。

由此可见,那些有才华的沙龙主角——女主人是以自己的理想塑造着沙龙的风格,她们左右着文化方向并助长了种种文化风气,当然优雅的女性性格决定了她们对忠实于己的朋友以及其门下哲士提供物质援助,为他们向国家争取年薪,甚至供养他们,支付他们印刷、出版等费用的性情。马里沃在法兰西学院中谋得的院士席位得益于唐辛夫人,孟德斯鸠的当选是由于郎贝尔夫人的努力,达兰贝尔得到学院秘书职位有赖于德凡夫人。桀骜不逊的卢梭虽然不接受路易十四的丰厚年金,却无法拒绝一个王妃50金路易的赏赐。[2]112-126

在那启蒙时代,许多文人对女性都有赞美之词,马蒙太尔(Marmontel)写道:“希望文风准确而刚健有力的人,可以只满足于和男人交往,不过我以为,要想让自己的风格温柔多变,表达和蔼与温情的人,最好还是与女人生活在一起。”[1]20狄德罗也说过:“女人使我们养成习惯,用温馨而明快的风格谈论最枯燥最棘手的话题。我们不停地和她们交谈;我们希望她们倾听,我们担心惹她们生厌,于是我们找到了一种轻松地解释个人想法的方式,它从对话变成了写作风格。”[1]20达兰贝尔曾经给乔弗朗夫人写了充满崇拜的长篇颂词,并且他还从乔弗朗夫人的光辉形象里得出人性善良的结论,并以此为楷模。[3]4

卢梭也出入当时的文化沙龙,那里通往巴黎的文化界,而且作为永不满足、永远批判的知识分子走上了反抗世俗的道路并因此而闻名。他颠沛流离的一生,始终在女人的是非中旋转。他的事业上的成功,得益于像华伦夫人(Mme de Warens)、乌德托夫人(Mme d’Houdetot)、舍侬苏夫人(Mme de Chononceaux)等女性,那么他在著述中,为何会对具有“恩人类型”的妇女,发出与男性不平等的言论呢?是不是对当时的妇女表示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绝望呢?他的这种压抑女性权利的奇特观点,与他建立在自然主义基础上的教育思想明显是相矛盾的。因此,在研究卢梭教育思想的时候,专门讨论他的关于妇女的论述是一个很有必要的论题。

二、文本的读解

在《社会契约论》(1762)的开篇,卢梭就直言不讳地写道:“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3]4由此相对应的姊妹篇《爱弥尔》中提供了一套教育方案,他希望它能够打碎政治奴役的连锁。与洛克相似,卢梭的教育思想也是其政治哲学的直接延伸。毋庸置疑,卢梭的教育理论对18世纪至20世纪的教育思想都具有深远的影响。但是“女性”一词在卢梭的教育中产生了歧义,正如“公意”、“自由”、“民主”等左右跳动的词汇那样把卢梭拉进了最具争议的历史人物行列。

在《爱弥儿》最后一卷即“女人或苏菲”中我们看到了苏菲,了解了她的生活并在此卢梭论述了对于女性的教育问题的看法。这个时候,卢梭通过苏菲这一女性形象描述了他心目中理想的女性教育。至此,卢梭道出了他的主题:“我们已经尽了一番力量把男子培养成一个天性自然的男子,现在,为了使我们的工作达到完善,且让我们探讨一下怎样培养妇女,使她们适合这种男人(按照自然法则培养的男性爱弥儿——笔者注)。”[4]536显然,我们的苏菲又要遵照老师的意见进行教育了。与同时代的理论家不同的是卢梭并不认为男女应该接受同样的教育,相反,他认为男女之间存在性别差异,而这些差异是由性别所导致,并决定了她们应该接受的教育内容以及形式,“一个是积极主动和身强力壮的,而另一个则是消极被动和身体柔弱的,前者必须具有意志和力量,后者只要稍微有一点抵抗的能力就行了”[4]528。卢梭试图表明,女性的力量存在于自己的女性魅力之中,女性可以利用自己的这一天赋使得男人臣服,而卢梭把女性的力量定义在性的上面。当然卢梭回答说:“男性发现自己的种种乐趣或快感依赖于漂亮女性的善意,这种依赖程度超出他们的想象,因此男人处心积虑地想要赢得这种善意,以期得到回报。”[4]528根据卢梭的思想,如果女人受到男人同样的教育,那么她们对男人的影响力就小,结果让男人成为了主人。对于德行的论述让卢梭受到了来自社会的批评。卢梭的鲜明观点就是对于女性的教育要有利于她未来做妻子当孩子母亲的职业,而她们的市民权利要委托给她的丈夫,让丈夫来行使,也就是说卢梭想让女性通过其丈夫来参与市民生活,因此,卢梭想培养苏菲去接受其丈夫的意志和思想。在《爱弥儿》第五卷里,卢梭对苏菲教育的预期结果这样描述道:“她的心中没有什么学问,但是她受过研究学问的训练,好比一块经过仔细耕耘的土地,只要你播下种子,就一定有收成的”,“啊,可爱的姑娘!将来要担任她教师的人是那么幸福!她不是她的丈夫的老师,而是他的学生,她不仅不硬要他按照她的兴趣去做,而且自己还愿意照他的兴趣去做。要是她的一个女学士的话,她还不如她现在这个样子对他更有用处。”[4]618显而易见,女人的这一形象要讲求卖弄风情的学习技巧,自不待言,女性为男性服务。

在与爱弥儿的对比中,卢梭的苏菲的教育经验集中在装饰玩具、穿着、画画、算数、读书、写作上。与爱弥儿形成鲜明对比,苏菲被置于严密的控制之下,并且从幼年起就忙碌不已。卢梭把加诸于苏菲的控制和辛劳当成是女性未来生活准备的必要艰辛,并建议苏菲在童年时期就接受更多的管束。卢梭写道,女性“必须经受磨练以承受它们(压力)直到她们将之视之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且要学会克服任性、服从权威”[4]540。卢梭的目的就是造就一位贤惠温顺的女人,由此女性来辅佐他理想国里的公民并达到他的教育理想。所以,按照卢梭的理解笔者可以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女性要取得主动权利就必须运用自身的柔弱身段以及喷涌的情感来获取对男性战争的胜利。因为自然“希望她们有思想有眼光,希望她们有所爱和有所认识,希望她们像培养身体那样培养她们的心灵;所有这些就是它赋予她们的武器,以弥补她们体力的不足,并支配我们的体力。她们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但是她们只能学习那些适合于她们的东西”[4]538。

爱弥儿和苏菲的婚姻象征着卢梭赋予家庭在维持国家方面的重要性。家庭在卢梭的政治思想中具有很重要的作用,他说:“一切社会之中最古老的而又唯一自然的社会就是家庭”,“家庭是政治社会的原始模型:首领就是父亲的影子,人民就是孩子的影子;并且,每个人都是生来自由、平等。”[3]193在这一理想化的婚姻中,苏菲服从爱弥儿的权威,并通过其丈夫参与市民生活。卢梭认为,家庭中的情感依恋是人们依恋邻居和国家的基础。卢梭写道,心灵“因小家而与大家联系了起来;是好儿子、好丈夫造就了好公民”[4]535。在这里公民的职责被赋予了出来,就要维护一个良好的家庭,而这个家庭的意识结构方面与国家有着根本的相似性即“家庭即国家”,也就是艾米·古特曼(Amy Gutman)所理解的“家庭型国家”[5]的形象。笔者以为卢梭对于女性的地位压抑关键是为了他倾注大量心血的自由公民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在卢梭的眼里,家庭道德世界是社会总体道德的根基。要使得他的理想王国长治久安一个很关键的措施就是要有意志力和理性的男性来统治家庭进而缓解社会中由功利主义的过分激烈带来的种种情感压抑。但问题是,卢梭依靠“性吸引力”[4]536作为女性对男性的关系工具的做法是不妥帖的,并且卢梭在预见平等主义的时候就已经在他的思想内部打开了缺口,并由此埋下隐患。

接下来卢梭就直接道出了他的本意:于是在爱弥儿结婚之前,家庭教师带爱弥儿出国旅行,以便他可以研究其他政府。卢梭认为,人人都有权解除自己与其国家的社会契约。爱弥儿放弃了这次机会,因为他认为,任何政府之下都不存在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自由只存在于自由者的心中。而对女性而言,“女人没有男人就不能生存”[4]538只有通过她的作为自由人的丈夫的心灵才能找到自由。我们的爱弥儿是自由的,因为在家庭教师辛勤地培养下他了解到自然赋予人的必然法则和实用法则,也因为他不是一个为虚荣心所驱使的社会人,他在心中感受到了自由,而别人则由于追求财富、权利和其他的世俗目标而受到了约束。卢梭笔下的女性从不会感觉到缺少自由,因为她只想要那些通过男性就能够得到的东西。卢梭认为女性可以在法律的保护之下获得自由。

从上述的分析、读解我们可以看到卢梭的女性观的根源在于他的政治思想。

哲学家爱伦·布鲁姆对卢梭《爱弥儿》和卢梭的其他作品作如此评价:他关心的问题都是把文明从正在欧洲处于上升阶段的中产阶级的手中拯救出来。布鲁姆认为,新兴的中产阶级为虚荣心和对暴死的畏惧所驱动,就是这样的为虚荣心所驱动的社会人,他们所主要关心的事情是通过讲究衣着和炫耀财富来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被虚荣心所束缚的社会人很少关心那些正在经受苦难的人们,这正是卢梭对国家的论述中所明确指明的担忧——社会的产生使得人们的同情心丧失而虚荣心上升。此外,社会下的人不是爱弥儿所认为的在自身人格自由之中追求保存而是在公共利益的界限之外追求自我保存。在卢梭看来,世界上不存在公共福利,个人利益与公共利益是“彼此相互排斥的”[3]193,自私之心在社会中产生并保存,功利性质的国家在浅层次上的联合可能导致利益共同体的瓦解,但是如果“因小家而与大家联系了起来”,那么对于国家的存在就具有了坚定的基础。

从更宽广的视角来看,卢梭是在试图克服经济个人主义,这种狭隘的个人主义产生于正在上升的资本主义理论和洛克所开创的自由主义传统。在这些理论所建构的社会之中,公共利益而不是公共意志是由于公民追求自我经济利益而导致的经济竞争的产物。但是值得怀疑的是个人经济竞争能否产生出经济利益?同样,也完全有理由问问怎样在一个为经济竞争和自私之心所驱动的社会中维护人际关系和集体情感呢?当然卢梭坚定地认为他的自然人爱弥儿能够应付并解决这些问题。与经济个人主义者相似,卢梭的爱弥儿也为自我保存的个人欲望与虚荣所驱动。但是在爱弥儿这里,自我保存不是自私自利的表现,也不会使其丧失对人类的同情心。此外,卢梭试图通过论证家庭和公共意志的重要性来解决集体问题。所以,女性对于家庭的作用同样不可轻视,因为卢梭论证的结果是女性的职责范围在家庭之中。[4]526-741

[1] 刘易斯·科塞.理念人[M].郭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2] 朱学勤.道德理想国的覆灭[M].上海:三联出版社,1994.

[3] 卢梭.社会契约论[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4] 卢梭.爱弥儿[M].李沤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5] 乔尔·斯普林格.脑中之轮——教育哲学导论[M].贾晨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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