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逃离》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2014-08-15 00:49
湖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逃离艾丽丝门罗

刘 庚

(曲阜师范大学翻译学院,山东 日照 276800)

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1931-)是加拿大当代著名女作家,以短篇小说闻名于世,享有“当代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的盛誉,并于 2013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艾丽丝·门罗出生于安大略省西南部的温厄姆小镇,地处荒僻宁静之地,这常常也是她作品中故事发生的地理背景。小镇生活经历对她产生了终身影响,她的作品中时常出现对大自然的诸多描绘。同时,不难发现,门罗主要以女性为小说创作对象,关注女主人公在成长、婚姻及生活困境时的心路历程。自然和女性是门罗作品的两股重要的支撑性力量,并有着复杂而紧密的联系。短篇小说合集《逃离》是门罗的代表作,2004年一经出版,立刻引起好评如潮,迅速夺得当年加拿大吉勒文学奖,并入选《纽约时报》年度图书。小说集的冠名短篇《逃离》讲述了一个情节简单的故事。小镇女子卡拉当初选择逃离了家庭,与马术训练师克拉克私奔。婚后,夫妇共同经营着一个马棚。由于受不了婚姻中一些 “难言的龃龉”,卡拉在邻居西尔维娅的帮助下出逃。但是,最终她又半道返回,重新回到克拉克身边。基于生态女性主义的思想,本文试图重新审视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逃离》,通过分析小说中女性与自然的独特联系,旨在阐明,艾丽丝·门罗是一个具有生态关怀和生态女性主义意识的作家,她主张自然与人、人与人、男人与女人之间相互依存、和谐共处。

“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一词是由法国女权主义者弗索瓦·德·埃奥本(Francoise d’Eaubonne)在《女性主义抑或死亡》(La Femimisme ou la mort,1974)一书中首次提出的。(Gaard&Patrick 16)生态女性主义以其独特的女性主义立场和女性性别视角对女性与自然的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分析研究。其主要观点是:一直以来,在男权中心主义的视野中,自然的地位类似于女性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两者相互隐喻:尽管自然与女性都因孕育功能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但在以二元对立为思维模式的男权社会中,自然和女性都是被压迫的对象”,(转引自 孙丽君 197)人类“对女性的统治和对自然的统治有历史的、体验的、象征的、理论上的重要联系”(Zimmerman 325)。基于这一现实,生态女性主义者力图颠覆压迫性的男权中心主义,并提出了一系列革命性理念。他们反对男性与女性的二元对立,大力宣扬两者之间的互相依存关系。这是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的核心所在(Warren 53)。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生态女性主义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从各个角度阐述和分析对妇女的统治与对自然的支配之间的内在联系,对于不公正的联系给予解构(张冬梅&傅俊 145),通过生态革命解除自然压迫和性别压迫以解决人类的危机。这也正是艾丽丝·门罗在《逃离》中要表达的观点。门罗在刻画女主人公卡拉时,正是将自然与女性密切关联,向我们全面展示了在男权社会下的女性与自然。她也通过女主人公卡拉的逃离与回归,传递了构建一个两性和谐的生态社会的理想。

自然和女性是短篇小说《逃离》的两股支撑性力量,两者有着复杂而紧密的联系。卡拉喜欢接近自然,喜爱动物,她与动物、与自然有着亲密的互动,“她轻轻地跟它们(马匹)说话,对于手里没带吃的表示抱歉。她抚摩它们的脖颈,蹭蹭它们的鼻子……”(6)。她对待它们简直像母亲对待孩子的态度。

卡拉出生于普通家庭。中学时,她学习成绩平平,是同学们众口一词的恶语取笑对象,但她倒不怎么在乎。她知道自己自出生以来唯一真正想做的就是能够住在乡下和动物打交道。于是,18岁那年,在等待继续上大学期间的她选择在一家马术学校工作。情窦初开的她在马棚里爱上了马术学校的优秀教练克拉克。卡拉不顾母亲和继父的反对,毅然选择和克拉克一起出逃。

然而,逃离后的卡拉并没有过多长时间理想中的幸福生活。“他们(克拉克与卡拉)有时会像游客那样,上一些黑黢黢的小旅店酒吧间去品尝几道特色菜”,“可是没过多久,所有这样的漫游就被看成是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的了。”(33)短暂的幸福日子过后是枯燥无趣的生活。而且,“他(克拉克)什么时候都冲着她发火。就像是心里有多恨她似的……跟他一起过真要把她逼疯了”(22)。对于卡拉指责他脾气火爆,克拉克摆脱不掉一贯的男权话语:“脾气不火爆还算得上是男子汉吗?”(5)夫妻两人在一起除了争吵和沉默,不再有沟通和交流,更可悲的是克拉克从不把卡拉作为女性和妻子的尊严放在眼里。当卡拉告诉克拉克,病床上的贾尔森先生曾对她有过性骚扰时,克拉克不仅不在乎妻子的尊严,竟然为了钱,决议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以此威胁贾尔森太太——西尔维娅——给他们一笔钱。殊不知,卡拉这样说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自己的想象,她编这样几近荒唐的事告诉丈夫是想换回他对她的关心与注意。

卡拉的不幸使她常常以泪洗面,却不知向谁倾诉。“她不开心的时候,马儿们是从不正眼看她的,可是那只从不拴住的弗洛拉却会走过来挨蹭她,而且那双黄绿色眼睛里闪烁着的并不完全是同情,倒更像是闺中密友般嘲讽的神情”(7)。

弗洛拉是卡拉买回来的一只小山羊。文中对它提到了8次之多。对弗洛拉的频繁提及,显然作者别有用心。弗洛拉与卡拉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隐射关系。(谭敏&赵宁 50)当初购买弗洛拉是因为“克拉克听说在畜棚里养只山羊可以起到抚慰和安定马匹的作用,便想试一试”(8),“他们原来是打算养到一定时候让它繁殖小羊羔的,但是至今还从未看出它有任何发情的迹象”(8)。这正是卡拉在家庭中的地位和作用的真实写照,每天上厩棚为自己找点儿什么杂活来干干以排除烦恼,清理马厩里的粪便,清洗马蹄,洗衣做饭,每天干着同样的工作,却要每天经受丈夫不时发一阵火。在男权社会里,女人和自然只被当做生育器官,女性被看作第二性,被看做异于男性的“他者”。男权社会男性的这一狭隘视域让他们认为女性与自然低劣,男性与男性文化优越。克拉克就对弗洛拉和卡拉如此嘲讽道:“山羊的脾气是很难捉摸透的,它们看着挺温顺,其实不真是那样。特别是在长大以后”(41)。在他的女邻居西尔维亚说“可她(卡拉)还是个人呢,不光是你的老婆”时,克拉克仍然高傲地反驳道:“我的天,是这样吗?我的老婆也是一个人?是吗?”(38)或许是同样的命运让卡拉与弗洛拉有了紧密的联系——“男权统治在压迫‘自然化的女人’的同时,也在压迫‘女人化的自然界’”(孟鑫 60)。后来,弗洛拉的消失让卡拉心烦意乱,甚至觉得没有弗洛拉的马厩好不凄凉。最终,卡拉潜意识下选择出逃,我们不敢断言卡拉的出逃是受到弗洛拉消失的影响,但可以肯定的是,弗洛拉的消失与卡拉的出逃是门罗有意识的情节安排。门罗正是通过运用一个明显具有象征意义的叙事符号“弗洛拉”,使女主人公的命运同弗洛拉(自然)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表达了她深刻的生态关怀和女性意识。

“车子一进入乡野,她(卡拉)便把头抬了起来,深深地吸气,朝田野那边望去”(31)。这是卡拉在邻居西尔维娅的帮助下,坐上开往多伦多的大巴上的情景。显然,内心中卡拉是渴望这种出逃带给自己的彻底情感释放,这一次她与自然有了一次最近距离的接触,她与自然融为一体,找到了真正的家园。

然而,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卡拉内心充满了恐惧,她无法想象没有克拉克在身边的生活。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和陌生的工作环境,她该怎么办?正是这些恐惧打退了她出逃的勇气。“下车后,她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克拉克:‘来接我一下吧。求求你了。来接接我吧。’”(36)就在卡拉回到克拉克身边的时候,弗洛拉不知从什么地方也回来了。这预示着自然和女性的妥协吗?这预示着男权社会的绝对胜利吗?

似乎逃离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夫妻关系,“晚上,在克拉克将她拥入怀里的时候——尽管很忙,他现在却再也不觉得太累和没有情绪了……”(47),但是,“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去了一根致命的针,浅一些呼吸时可以不感到疼。可是每当她需要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时,她便能觉出那根针依然存在”(47)。

尽管逃离的诱惑仍会时时出现,卡拉却选择和偏狭、固执、暴力的丈夫相守。这是小说的结尾,有趣的是,弗洛拉再次消失,“他(克拉克)说不定会把弗洛拉轰走……把它带回到他们最初找到它的地方,将它放走。不让它在近处出现来提醒他们”(48)。弗洛拉和卡拉都经历了两次逃离,而弗洛拉第二次没有回来,卡拉却留在克拉克身边。弗洛拉的丢失和回归及再次丢失与卡拉的逃离和返回及充满迷思的结局是吻合的(谭敏&赵宁 50),弗洛拉的最终消失也是门罗赋予女主人公卡拉的无限的向往。

生态女性主义通过强调女性和自然的“认同”关系,反对男性的“野蛮征服”和“粗暴超越”造成的对自然和女性的压迫,试图重新建立新的“女性气质”特有的世界观和“关怀伦理”,以维护自身和保护自然,重建和谐社会。( 罗诗钿 108 )短篇小说《逃离》中,卡拉和弗洛拉是小说中两个突出的意象,也分别是女性与自然的代表,她们的联系更构成了作品的主题。尽管卡拉的逃离没有成功,但表明小说女主人公渴望一种平等、互爱的两性关系。在这个关系中,男性不再把女性视为“第二性”,而是与男性平分秋色的精神伴侣;男性对女性的贬抑和规范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男性对女性的爱慕与敬重;两性间的对话、互补与理解取代了矛盾、对抗与冲突。这也正是门罗所要传达的生态关怀和女性意识。门罗设计弗洛拉的最终消失这一情节,赋予了卡拉深深的无限的向往,这也是门罗的生态女性主义理想:希望以新的思维方法与生活态度来颠覆男权社会凌驾自然、男人凌驾女人的意识形态,从而达到大自然免于继续受人类剥削的命运和女性的彻底解放。(张峰 42)

[1].Greta Gaard & Patrick D.Murphy, Eds., Eco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 Theory, Interpretation, Pedagogy (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88).

[2]罗诗钿.分歧与对话——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和生态女性主义辨[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

[3]孟鑫.国内学者对西方女权主义七个流派的评价[J].教学与研究,2001,(3).

[4]艾丽丝·门罗.逃离[M].李文俊,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5]孙丽君.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的困境与出路[J].外国文学评论,2011,(2).

[6]谭敏,赵宁.迷失在逃离与回归之间[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11,(6).

[7]王文惠.从生态女权主义视角对《简·爱》的重新读解[J].外国文学研究,2008,(1).

[8]张冬梅,傅俊.阿特伍德小说《使女的故事》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J].外国文学研究,2008,(5).

[9]张峰.约翰·福尔斯小说《收藏家》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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