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与束皙文学创作之比较

2014-08-15 00:43钟书林
九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陶渊明诗经

钟书林

(武汉大学文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2)

陶渊明与束皙文学创作之比较

钟书林

(武汉大学文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2)

文章较为全面地考察了陶渊明与束皙在创作主题、艺术风格、歌咏题材、创作模式、四言诗创作、悼亡作品、时人评价等方面的密切关系。在此基础上,可以促进陶渊明、束皙与汲冢书、《穆天子传》等相关问题的深入研究。

陶渊明 束皙 关系 比较

笔者在《九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发表了题为《陶渊明与束皙性情、理想、才能之比较》一文,现在,进一步探讨陶渊明与束皙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

第一,在创作上,陶渊明与束皙都作有“劝农”作品,表现出对农业及农民关怀的朴素情感,体现出对两晋门阀制度的不满。《晋书·束皙传》记载,束皙“尝为《劝农》诸赋”。《劝农赋》,今作《勤农赋》。辞赋开篇即云:“惟百里之置吏,各区别而异曹。考治民之贱职,美莫当乎劝农。”强调农业的重要,并把“劝农”活动作为考察官员政绩的依据。同时面对“仓廪不实,关右饥穷”,他上《广田农议》,力陈“大兴田农,以蕃嘉谷”的重要,建议朝廷兴复虞舜、大禹、后稷“亲农”的传统,徙民垦边,“增广穷人之业,以辟西郊之田”,为“农事之大益”。

陶渊明也作有《劝农》诗一首,叙述农业兴起的源头和农耕的快乐,劝导农耕。在诗中,他说后稷“播殖百谷”,“舜既躬耕,禹亦稼穑”,让百姓丰衣足食。这点与束皙《劝农赋》中的观点是很一致的。不同的是,他仿效束皙《读书赋》中的谋篇模式,以圣人出面“说项”,他“拿出儒家《尚书·洪范》中的‘八政’,首二端即‘食’与‘货’。又谓《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所载的冀缺,《论语》中的长沮、桀溺,‘犹勤陇亩’,贤达如此,至于众庶,又岂能‘曳裾拱手’呢!”[1]从这方面看,《劝农》诗可谓是陶渊明躬耕田园的宣言书。他的《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诗二首》中说:“在昔闻南亩,当年竟未践。屡空既有人,春兴岂自免?夙晨装吾驾,启途情已缅。鸟哢欢新节,泠风送余善。寒草被荒蹊,地为罕人远。是以植杖翁,悠然不复返。”又说:“秉耒欢时务,解颜劝农人。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虽未量几功,即事多所欣。耕种有时息,行者无问津。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他从官场归来,表达躬耕的决心和欢乐。他厌弃了官场的尔虞我诈,与诸多“素心人”结为“邻曲”,“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由此感悟到“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移居》其二)。这种公开宣扬农家的做法,“在东晋虚誉为荣的社会,确为罕见”。因此有学者对他的农家思想格外看重,这是很有道理的。[1]总而言之,束皙、陶渊明的“劝农”思想,在以躬耕为“耻”的年代,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后人很难想象。

不过,在两晋门阀社会,他们呼吁农耕的重要,与他们对于阀阅制度的抨击与不满其实是一致的。束皙祖上自西汉宣帝时疏广隐居以来,历世不显;陶渊明祖上自西汉景帝时陶青任宰相以至陶侃,亦历世不显,而陶侃,史称“望非世族,俗异诸华”,虽然以军功显世,可仍然被望族戏称“溪狗”。两晋的社会现实,正如与束皙处于同时代的左思《咏史诗》所叱责:“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与左思一样,束皙在《九品议》中尖锐地指出:“员外侍郎及给事冗从,皆是帝室茂亲,或贵游子弟,若悉从高品。则非本意,若精乡议则必有损。”(《全晋文》卷87)陶渊明虽然没有公开地向阀阅制度表态,但他“所有的田园诗,无不锥处囊中,其刺向虚伪门阀官场的锋芒,无不脱颖而出。他是站在敌视喧器官场的角度,描摹田园的宁静;从厌恶上层社会的虚伪,赞美农夫的真淳”[1]。

第二,在文风上,他们的创作都具有生活俗趣,富于幽默。束皙有著名的《饼赋》,被学者誉为“俗而有致,即为佳构”[2]。开篇他先交代“饼”的来历:“饼之作也,其来近矣。若夫安乾粔籹之伦,豚耳狗舌之属。剑带案盛,餢飳髓烛。或名生于里巷,或法出乎殊俗。”其描述饼的芳香诱人、食者的无餍之状,弥见精彩有趣:

姝媮咧敕,薄而不绽。巂巂和和, 色外见。弱如春绵,白如秋练。气勃郁以扬布,香飞散而远遍。行人失涎于下风,童仆空嚼而斜眄。擎器者舐唇,立侍者乾咽。尔乃濯以玄醢,钞以象箸。伸要虎丈,叩膝偏据。盘案财投而辄尽,庖人参潭而促遽。手未及换,增礼复至。唇齿既调,口习咽利。三笼之后,转更有次。(《全晋文》卷87)[3]

陶渊明诗文生活气息浓厚,众所熟知。而陶公富于幽默,论者也多有提及[1]、[4]。不过,他们追溯陶渊明幽默的来源时,多只提及左思,而多少忽略了束皙与此之间的关系。以最有名的那首《责子》诗为例:“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通过这首诗,可以“想见其人岂弟慈祥,戏谑可观也”[5]。

第三,在题材上,他们都创作了歌咏贫士的作品,托贫言志,反衬出追逐利禄的社会世风的丑态。束皙《贫家赋》说:

余遭家之轗轲,婴六极之困屯。恒勤身以劳思,丁饥寒之苦辛。无原宪之厚德,有斯民之下贫。愁郁烦而难处,且罗缕而自陈。有漏狭之单屋,不蔽覆而受尘。唯曲壁之常在,时弛落而压镇。食草叶而不饱,常嗛嗛于膳珍。欲恚怒而无益,徒拂郁而独嗔。蒙乾坤之遍覆,庶无财则有仁。涉孟夏之季月,迄仲冬之坚冰。稍煎蹙而穷迫,无衣褐以蔽身。还趋床而无被,手狂攘而妄牵。何长夜之难晓,心咨嗟以怨天。债家至而相敦,乃取东而偿西。行乞贷而无处,退顾影以自怜。炫卖业而难售,遂前至于饥年。举短柄之口掘,执偏隳之漏鋗。煮黄当之草莱,作汪洋之羹饘,釜迟钝而难沸,薪郁绌而不然。至日中而不孰,心苦苦而饥悬。丈夫慨于堂上,妻妾叹于灶间。悲风噭于左侧,小儿啼于右边。(《全晋文》卷87)[3]

辞赋以略带夸张的笔法,叙述“余”之贫困生活的体验。徐公持先生认为“余”虽“遭家之轗轲”,而“不以贫为耻,显示出在贫富问题上的坦然态度”。又言“既有妻妾,当非真正贫家”[2],若如此,则此篇是作者想象虚构之词。而陶渊明《自祭文》《拟挽歌诗三首》《形影神》等作品,亦多擅长想象虚构之景。

而述贫,陶渊明则是行家里手。如“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乌迁。”(《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竟抱固穷节,饥寒饱所更。披褐守长夜,晨鸡不肯鸣。”(《饮酒二十首》其十六)都是表现“饥冻交至日夜不宁的百般艰熬挣扎”而很有名的句子。至如他的《咏贫士七首》,前两首是纯然的“自画像”,他把自己置于贫士画廊的首位,后五首写了上古及两汉一系列贫士:荣启期、原宪、黔娄、袁安、张仲蔚,黄子廉,用他们安贫乐道鼓励自己,写他们亦即写自己,实为夫子自道。[1]他时常感慨自己“生生所资,未见其术”,拙于谋生,虽然尝试“投耒去学仕”,却不免“深愧平生之志”,所以让子女一起遭受饥寒。《与子俨等疏》说:“吾年过五十,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僶俛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自余为人,逢运之贫”,使他不由感慨“人生实难”(《自祭文》)!而所幸的是,他富于诗人之情趣,兼有儒者之抱负,而归宿于道家之超脱,所以究其一生,虽然亦多感慨忧虑,而质性自然,终能达顺化之境。[12]因而他对于贫困之境,始终能够自我化解与坦然面对。他在《咏贫士》中说:“岂不实辛苦?所惧非饥寒。”“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但“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归去来兮辞》)他不愿意“深愧平生之志”,牢记“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居常以待终”(《高士传》),乐天知命,“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便成为束皙、陶渊明人生最好的自我写照。

第四,在形式上,他们都采用对话体的创作模式。对话体的模式,起源于语录体散文。《论语》即为典型。稍后《孟子》《庄子》《韩非子》等散文,均呈现不同的发展形式。自屈原以降,又衍变成主客体问答的对话形式,对两汉、魏晋的辞赋都影响较大。束皙《玄居释》,自称“以拟《客难》”,采用“我”与“门生”的对话形式,托讽言志。陶渊明的辞赋创作,已摆脱了这种模式,而创造性地融入诗文写作中。最典型的如《形影神》三首:《形赠影》《影答形》《神释》,以形、影、神三者对话的形式,阐述自己的哲学之道,体现出精巧的艺术构思。又如《饮酒二十首》其九,巧妙地将陶渊明与田父的对话,以诗的语言表现出来。虽然论者多认为此种章法是承袭屈原《楚辞·渔父》,但笔者以为应是远承《渔父》,近袭《玄居释》似乎更为允恰。《玄居释》也以门生“劝仕”为题,展开对话。起篇门生提出疑惑:“当唐年而慕长沮,邦有道而反甯武。识彼迷此,愚窃不取。”问讯束皙为何不仕?门生的疑惑,与渔父、田父相仿佛。而束皙作答曰:“而道无贵贱,必安其业,交不相羡,稷、契奋庸以宣道,巢、由洗耳以避禅,同垂不朽之称,俱入贤者之流。”足见对隐逸自视之高。

除此之外,《玄居释》中一些思想,在陶渊明诗文中也多能找到相契合者。如“将研六籍以训世,守寂泊以镇俗”、“荣利不扰其觉,殷忧不干其寐”等与六籍相亲、不慕荣利的思想,前文已述。而“福兆既开,患端亦作,朝游巍峨之宫,夕坠峥嵘之壑,昼笑夜叹,晨华暮落,忠不足以卫己,祸不可以预度,是士讳登朝而竞赴林薄。”这种对于官场祸福瞬息变幻的认识与畏惧,竟亦能与陶渊明“对话”。陶渊明《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一般多认为是仕宦桓玄时期。诗中的“山川一何旷,巽坎难与期。崩浪聒天响,长风无息时。”寓言政治风波难以预料,仕途充满了险阻。由此“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萌生急流勇退之心。因而他在《命子》诗中追述祖先功业,感慨“福不虚至,祸亦易来”,遂委之天运,自谴人生。

第五,两人都倾心《诗经》四言诗的创作,他们以各自的风格,气象声响,肖于《三百篇》。根据汉代《毛诗序》的记载,《诗经》篇目共有311篇,其中《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6篇“有其义而亡其辞”,到西晋时,夏侯湛、潘岳、束皙皆为这6篇补作诗辞。束皙补作《诗经》亡辞是受到夏侯湛、潘岳的启发,他在《补亡诗序》所云:“皙与同业畴人肄,修乡饮之礼。”交代了这层意思。不过夏侯湛、潘岳的补作,今皆仅存下《南陔》1篇,而束皙6篇皆存。对于束皙的补作诗,虽然用今天的审美眼光来看,意义不大,价值不高。但是相对而言,“与夏侯湛、潘岳补诗相比,束皙的诗用了比兴、重章等表现手法,文学色彩大大增强,且多章成篇是《诗·小雅》的通例,束皙的补作也最符合这一通例。”[6]而且夏侯湛、潘岳、束皙“三人的补作不只是体现了他们个人对《诗经》的认识,也代表了当时文人的普遍观念”[6]。到刘宋时期,刘义庆将他们补亡诗的事视为美谈,写进《世说新语》,就体现了当时盛行的文化风气。

可能正是受这样的时代风气影响,陶渊明对《诗经》亦格外倾心,创作出了自《诗经》以降最可堪诵读的四言诗的篇章,如《停云》《时运》《荣木》《归鸟》等。据李剑锋先生研究,陶渊明对《诗经》的接受极为广泛。陶渊明诗文中明显留有《诗经》痕迹的地方多达94处,涉及《诗经·国风》的约40篇,大、小雅20余篇,周、鲁、商三颂5篇[7]。可见不局限于四言诗的领域,陶渊明对于《诗经》予以全方位接受,并且继承、吸收了它的创作手法,融入自己的作品中,成为继《诗经》之后的又一典范。宋人真德秀高度评价说:“渊明之作,宜自为一编,以附于《三百篇》《楚辞》之后,为诗之根本准则。”[8]这一看法,得到明代张溥的认同,并因此称誉真德秀是宋人中最“知诗者”。以上可见束皙、陶渊明与《诗经》的密切渊源。

不过,除了《诗经》对他们的共同影响之外,束皙的补亡诗6篇对陶渊明的创作也影响较大。

首先是诗(文)序的影响。众所公认,陶渊明以其诗序数量多而质量高,成为中国古代诗人写作诗序的第一人。在陶渊明以前,诗序的创作还处滥觞阶段,只是偶尔出现[1]。不过,学人探讨陶渊明之前诗序的渊源时,比较强调张衡《怨诗》序、曹植《赠白马王彪》序、石崇《金谷诗序》、王羲之《兰亭集序》等,而忽略了束皙的诗(文)序对陶渊明的影响。束皙《补亡诗序》云:“皙与同业畴人肄,修乡饮之礼。然所咏之诗,或有义无辞,音乐取节,阙而不备。于是遥想既往,思存在昔,补著其文,以缀旧制。”[9]序言交代补作亡诗的原因,小巧精致,文辞讲究,章法有致。

在文序的承前启后创作上,束皙的重要性更大。可能受到《毛诗序》的影响,两汉辞赋以来,开始有了正文之前的小序,交代写作缘由,但一直局限于辞赋创作领域。到了束皙,则率先突破了这一局限。束皙《吊萧孟恩文》《吊卫巨山文》两篇散文,前头均有小序,交代写作缘由等内容,在文学的功用上,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吊萧孟恩文》云:“东海萧惠字孟恩者,父昔为御史,与皙先君同僚。孟恩及皙,日夕同游,分义蚤著。孟恩夫妇皆亡,门无立副;皙时有伯母从兄之忧,未得自往。致文一篇,以吊其魂;并修薄奠。其文曰:……”序文略叙萧惠的生平事迹,可补史书之不载的遗憾。《吊卫巨山文》云:“元康元年楚王玮矫诏举兵,害太保卫公及公四子三孙。公世子黄门郎巨山与皙有交好;时自本郡来赴其丧,作吊文一篇,以告其柩。曰:……”序文略叙卫恒遇害经过,可与《晋书·武十三王·楚王玮传》《晋书·卫恒传》《晋书·束皙》等传记相补充、印证。这种序文形式,虽然还有脱胎辞赋序言的痕迹,但它已经完成了由辞赋向其他文体的转变。到了陶渊明,得到进一步发展。最典型的如被誉为“东晋第一高文”的《归去来兮辞》,全序共198字,在陶公序文中为最长,比起174字的《五柳先生传》还多出24字[8]。详尽地交代自己辞官的原因,俨然一篇从此告别官场的诀别书。还有如《桃花源记》,这篇写于《桃花源诗》之前的序文,竟然篇幅比诗歌本身要多出二倍多。《桃花源记》321字(不含标题),《桃花源诗》160字。序文所开创的“桃源”世界,为后世瞩目,成为经久不衰的话题。

其次是补亡诗6篇对陶渊明诗歌文本的影响。一是描写手法的影响。束皙《补亡诗·由庚》诗的中间几句写景:“木以秋零,草以春抽。兽在于草,鱼跃顺流。四时遽谢,八风代扇。”到陶渊明《时运》诗:“山涤余霭,宇暧微霄。有风自南,翼彼新苗。”《己酉岁九月九日》:“蔓草不复荣,园木空自凋”等描写,笔法似乎相近。二是语言的影响。束皙《补亡诗·崇丘》诗云:“瞻彼崇丘,其林蔼蔼。植物斯高,动类斯大。周风既洽,王猷允泰。漫漫方舆,回回洪覆。何类不繁,何生不茂。物极其性,人永其寿。”其中“蔼蔼”一词,形容茂盛高大的样子。其义为束皙所新创。陶渊明《和郭主簿二首》其一:“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 “蔼蔼”一词的运用,即明显承袭束皙。可惜《汉语大词典》首证以陶渊明诗例,而忽略了束皙的新创之功。从影响的角度讲,使得束皙对陶渊明的这方面影响隐而不彰。又如束皙《补亡诗·南陔》诗:“彼居之子,色思其柔。眷恋庭闱,心不遑留。”“庭闱”一词,亦为束皙新创。李善注:“庭闱,亲之所居。”多指父母居住处。在中国古代语言中,“庭+名词”的构词,数量不多。而可能受束皙的影响,陶渊明也新创有“庭柯”一词。《停云》诗:“翩翩飞鸟,息我庭柯。”庭柯,庭园中的树木。构词方式,与“庭闱”近似。

第六,两人都重视亲情与友情,创作了感情真挚的悼亡作品。束皙与萧惠、卫恒友善,《晋书·束皙传》并记载“皙与卫恒厚善,闻恒遇祸,自本郡赴丧”。今《全晋文》辑存束皙《皙吊萧孟恩文》《吊卫巨山文》二文,皆感情真挚,读之令人生悲。陶渊明也是重感情之人,梁启超先生曾说:“读集中《祭程氏妹文》《祭从弟敬远文》《与子俨等疏》,可以看出他家庭骨肉间情爱热烈到什么地步。”他留下的《祭程氏妹文》《祭从弟敬远文》《悲从弟仲德》等悼亡作品,均泣血动人,发自肺腑。关于这一点,研究者多有所论。不过,前贤探讨陶渊明有关友情、亲情作品时,多追溯西晋左思等人对他的创作影响,而同样忽略束皙了对他的影响。

第七,两人文风相似,时人对他们的评价也相似。通过上述束皙作品的大致考察可以见出,束皙的文风朴实,“以写实为主,不尚华靡,与当时的文坛主流不合”[2]。不管是《皙吊萧孟恩文》《吊卫巨山文》《补亡诗六首》,还是他的《饼赋》《勤农赋》《近游赋》《读书赋》《玄居释》等作品,都平实俗易,不尚藻采,不务雕饰,“与当时张华的‘温丽’、成公绥的‘至丽’、‘极丽’风格,形成对照,代表了西晋文风中的非主流一端”[2]。所以《晋书·束皙传》记载:“尝为《劝农》及《饼》诸赋,文颇鄙俗,时人薄之。”龚鹏程先生认为,西晋文学的“华靡走回到比较简朴的作风”,而葛洪提倡的“文之质,有点孔子所说要‘文质彬彬’的味道”[10]。葛洪《抱朴子》的文论,所持的“抱朴”主张,即是这一时代风气的体现。陶渊明继葛洪“抱朴”之后,也提出“抱朴守静”“君子笃素”的观念。他在《感士不遇赋序》中,一开篇即说:“昔董仲舒作《士不遇赋》,司马子长又为之。余尝以三余之日,讲习之暇,读其文,慨然惆怅。夫履信思顺,生人之善行;抱朴守静,君子之笃素。”他是在读董仲舒《士不遇赋》、司马迁《悲士不遇赋》以及自己创作《感士不遇赋》时而提出的,折射出他的文艺与创作思想。在两晋崇尚华丽的文艺风气中,束皙等高举“抱朴含真”的大旗,与主流文风相抗衡,从束皙到葛洪,再到陶渊明,是否是束皙开其端,还有待进一步探究。但束皙的崇尚及其与主流文风相背的做法,对于陶渊明文艺风气的影响是肯定的。

综上所述,陶渊明与束皙之间的渊源极深,不论是性情,还是时人评价,不论是文学创作,还是史学才华,相似点都很多。所有这些,都可以促进陶渊明、束皙与汲冢书、《穆天子传》等相关问题的深入研究,关于这些,容请另文详述。

[1]魏耕原.陶渊明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1.3.

[2]徐公持.魏晋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9.317.

[3]严可均.全上古三代汉魏六朝文[M].北京:中华书局, 1958.1962.

[4]时国强.陶渊明的幽默[J].九江学院学报, 2009(4):10.

[5]黄庭坚.陶渊明责子诗后[A].豫章黄先生文集[M].四部丛刊本.

[6]汪祚民.诗经文学阐释史(先秦—隋唐)[M].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5.268.

[7]李剑锋.陶渊明与《诗经》[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 2005.297.

[8]李公焕.笺注陶渊明集[M].四部丛刊本.

[9]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北京:中华书局, 1983.639.

[10]龚鹏程.中国文学史[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2009.144.

(责任编辑吴国富)

2014-02-16

钟书林(1978-),男,湖南浏阳人,武汉大学副教授,珞珈青年学者,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I 206.2

A

1673-4580(2014)02-00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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