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癖”加速美国霸权衰落

王义桅

“领导癖”加速美国霸权衰落

王义桅

“美国要在未来100年继续领导世界”，这是奥巴马不久前在西点军校毕业典礼上的豪言壮语。其实，美国并不认为那是什么豪言壮语，而是“领导世界、舍我其谁”的理念。美国的立国理念就是作为上帝选民，要建“山巅之城”，即基督教所宣称的“弥赛亚”。然而，这种执着的理念在美国实力上升期或许是鼓舞人心的，在美国霸权实力不济时，则显得矛盾重重。可以说，正是美国的这种“领导癖”，在某种程度上加速着美国霸权的衰落进程。

美国能够维持其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主要是基于美元在国际上的特殊地位，或者说是美元霸权。然而，由于长期推行新自由主义政策，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严重脱节，始于美国的次贷危机终于在2008年酿成全球性的金融危机。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倡导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模式受到广泛质疑，高失业率正在成为美国经济的常态。为拯救经济，美国不断推行量化宽松政策，滥发美钞，向其他国家转嫁危机，长期坚挺的美元货币体系的信用正在不断遭到打击。如今，美国这个经济强国已是债台高筑。美国前财政部长萨默斯以及多位经济学家都曾尖锐地指出，美国财政失衡“威胁了其作为强国的世界领导地位”。

不仅如此，美国对国际经济组织的控制力及影响力也在下降。以世界贸易组织（WTO）为基础的全球贸易秩序，正在向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和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TIP）为代表的贸易小圈子转变，而这背后，与其说是美国在重新制定下一代贸易规则与标准，倒不如说美国已经表现出无力控制全球贸易，却又不得不从中获利的窘态。世界银行（WBG）现在的作用有点像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有专家表示，世界银行“将渐渐成为众多援助机构中的一个而已，而它所打交道的那些低收入脆弱国家也会越来越少”。目前为欧洲所控制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也时常向美国货币霸权叫板。2014年6月，IMF总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曾表示，“随着形势变化，如果有朝一日IMF总部设在北京，我也不会吃惊”。与此同时，拉加德严词批评美国阻挠IMF改革，称美国就像游离于二十国集团（G20）之外的“局外人”，而IMF正试图通过改革赋予中国和巴西等新兴经济体更多的话语权。

总部设在纽约的政治风险咨询公司欧亚集团，在2014年新年伊始时曾发布了一份全球10大风险报告。在10大风险报告中，被列为2014年全球第一大风险的便是美国将逐渐失去传统外交盟友的向心力。欧洲盟国对美国离心离德，在这次乌克兰危机上表现得淋漓尽致。5月2日，美国国防部长哈格尔敦促北约成员国履行军费开支承诺，以应对欧洲安全新现实——乌克兰危机。“美国请客，欧洲埋单”，美国的欧洲盟友们早已心知肚明。欧洲经济强国德国已明确表示，军事预算占国内生产总值1.3%的比重决不再增加（北约相关规定要求，北约成员国的军事支出至少要达到本国GDP的2%）；法国则以过去签订的合同为借口，坚持向俄罗斯出口“西北风”两栖攻击舰并开始培训俄方人员。6月4日，为期两天的西方七国集团（G7）峰会在布鲁塞尔召开，为了惩戒、孤立俄罗斯，17年来，俄罗斯被首度“踢出”峰会。可是，就在G7峰会刚刚结束的次日——诺曼底登陆70周年的纪念活动上，法、英、德领导人就争相同普京会晤，连一再放风说不与普京会面的奥巴马，最终也不得不同普京站着交谈一刻钟。

在中东，伊拉克政府正面临美国撤军后的第一次真正考验，反叛的“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组织攻陷了多个城市，伊拉克正处在生死存亡的边缘。推翻萨达姆后，美国试图在伊拉克建立亲美政权的目标正在逐渐成为泡影。历时13年，美国在阿富汗战场上付出了数千亿美元、逾千名士兵阵亡的代价。而今，就在美军撤出阿富汗之际，由于阿富汗拒绝与美国签署《双边安全协定》，美国与它一手扶植起来的卡尔扎伊政权闹僵，以至于奥巴马自己也不得不无奈地承认，“阿富汗不是一个完美的地方。让阿富汗变得更美好不是美国应承担的责任”。三年前，叙利亚内战爆发之际，美国政府包括奥巴马本人一再申明“巴沙尔必须下台”，然而，美国支持的叙利亚反对派经过几年的武装斗争不仅没能扳倒巴沙尔，反造成巴沙尔在日前的大选中再次高票重新当选总统。4月23日，巴勒斯坦两大派系法塔赫与哈马斯达成一份旨在结束巴内部分裂的和解协议，两大派系和解后，以色列宣布停止与巴和谈。在此之前，美国国务卿克里曾为此倾注了大量心血，一年多时间内12次走访中东，然而僵局最终依然难解，再次证明美国渐渐失去对中东的掌控。

为了继续领导世界、维持全球霸权，美国一手打压俄罗斯、一手遏制中国，这样做的结果不仅使美国自身顾此失彼，而且在客观上促使中俄两国在战略上越走越近。先前，美俄关系已经因叙利亚、伊朗、斯诺登等问题龃龉不断，今年的乌克兰危机更是让美俄关系从冰冷走向冰冻。就中国与周边国家在南海和东海的有争议问题上，美国对日本、菲律宾等国拙劣的支持尤为招人不满。美国智库凯托学会资深研究员泰德·卡彭特4月在美国《国家利益》期刊上发表题为《华盛顿最大战略错误》的评论文章，认为美国违背了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在冷战时期的重要告诫：“我们与潜在对手们的关系应该是，我们给他们中每一个的选择权，始终要比他们相互之间的选择权更大。”换句话说，美国应当采取措施，确保华盛顿与北京、华盛顿与莫斯科的关系始终比他俩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然而，卡彭特认为，美国在外交政策问题上正处于犯下关键错误的边缘：同时“招怨”中国和俄罗斯两个大国。

在美国的政治精英看来，美国的“单极时刻”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曾亲身推动美中建交决策过程的布热津斯基坦承，美国的全球霸权正在走向“终结的阶段”，未来的世界将在“无序和混乱”之中形成多边主义。为此，美国必须学会与其他大国相处，需要“寻找更多的伙伴，而不是盟友来共享在经济和社会稳定方面最基本的利益”。当然，话说回来，作为一个国家，美国仍然具有创造力、竞争力、吸引力。国内在辩论美国衰落问题上，有时会混淆美国霸权的衰落和美国国家的强大。或许，奥巴马现在真正应该关心的，不是美国要继续领导世界100年，而是如何避免美国霸权（提供国际公共产品的美国，可称之为“公美国”）的衰落，导致作为美国国家（可称之为“母美国”）的衰落。成就之，奥巴马仍不失为一位伟大的领导；否则，奥巴马主义将随风飘逝。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