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初长成

孙艳蓉

女儿十七岁生日时说：“妈妈，我十八岁生日一定要到大学里去过。”我说：“那你就好好努力吧。”话虽这样说，可有言不由衷的成分在，既希望她考上，可对她辛苦十二年来有个交代；但又不希望她考上，这样她可以再读一年，还可留我身边一年。

不知怎么，近两年的时光是那样快，让你手忙脚乱的，抓摄不住。每次和女儿洗澡，当抱着她的腿给她搓澡时，抬眼望去，看着身材颀长的女儿，心里是又哀伤又感慨！哀伤的是女儿不觉间就这般大了，而我许久以来的梦中，都是她两三岁、三四岁时的可爱模样；感慨的是上苍眷顾，赐我如花女儿，日夜守候，一起成长。有她，我的人生是如此丰满，并有了一个女人及母亲的意义所在。可是，在她十七岁的生日愿望里，却是要离开你。

虽然，知道了她的那个愿望后，目光落在女儿的身上更长久，手抚在她头上的次数更多，可每天中午跑着回家做饭，为了做她爱吃的鱼、虾，手不知被刀锯破过多少次，也不觉得苦累，只希望这样的日子长些、再长些。但是，这又怎么能够？又一个周末，陪女儿洗澡，洗至半中，女儿羞涩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抑制不住兴奋，说：“妈妈，终于有人喜欢我了，我班的一个男生向我表白了。”听了这话，我淡淡地说了句：“哦，是吗，那好啊！”水雾蒙蒙中，沉浸在喜悦里眼神睨远的女儿看不到镜中我的愤怒和伤痛，更看不到我内心的波涛汹涌。见我许久没有声息，女儿仰脸看向我说：“妈妈，你太淡定了！”随后，她又轻轻叹一声说：“为什么不早一些，又为什么不晚一些，偏偏这个时候，还有半个月时间就高考了！再说，为什么又偏偏是他？我不喜欢他的。”我从镜中看过去，女儿虽说不喜欢人家，可喜悦却溢于言表。一个女儿家，被人喜欢终是一件喜悦事，不管对方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我从这个年纪经过过，我知道。见我又久不言语，女儿偷眼看向我，说：“妈妈，你生气了？”我笑笑说：“被人喜欢是件好事，可要看看时间对不对。既要珍惜友谊，又要分清孰重孰轻。”我的轻描淡写让女儿连连点头，女儿说：“妈妈。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高考前一周，女儿晚自习回来，大大舒一口气说：“妈妈，我终于放下了，那件事再也影响不到我了，你也放心好了。”我把女儿搂进怀里，说：“妈妈就知道你最棒了！”后面几天，女儿果真又回到了以前的阳光、灿烂。

高考后，受煎熬的是女儿，她的小脸一天天瘦下去，直到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可是，看着通知书上那遥远的地方，我并不似别的母亲那般高兴，我淡淡地说：“宝贝，四川太远，我们再读一年，好不好？妈妈又学了好几道菜，每天换着样儿做给你吃，好吗？”女儿开始也答应好的，可等了解了她所学专业后，就非常执拗地要去。最后跟我生了很大的气，有几天都不怎么搭理我。而我呢，眼睛像长了钩子，久久地紧紧地钩在女儿身上。但是，我知道，我再怎么用力，也抓不住她了。同时更知道，女儿也在偷偷地看我，但她就是不能让自己心软下来。

在确定行程后的前两天，见我还迟迟不动，女儿说：“妈妈，你还不准备给我收拾东西吗？”我说：“你就这样迫切地想离开我吗？”女儿说：“妈妈，你怎么还这样？！”见她眼睛里又有泪花出来，我默默起去给她收拾行李，一件又一件的，装了夏天的又装冬天的，觉得哪一件都是女儿需要的。等装完，突然就觉得屋里空空的，两只箱子，仿佛把女儿的春夏秋冬及我的春夏秋冬全装进去了。看着空阔的屋子，女儿揶揄道：“现在我屋子空了，你想干吗都可以！”我说：“我想干吗啊，这屋里我什么都不动，就等你回来，如果学校不好，就回来。”见我这么说，女儿哽着声说：“妈妈，我懂你的。但是，金融数学，这个专业我真的很喜欢。再说，四川也不远的。就是再远，你得知道，我迟早要长大，迟早要离开你的。但是，妈妈，不管多远，我都永远爱你！”

送女儿往学校里去时，不论是火车上还是宾馆里，每至半夜，女儿都翻爬下来跟我挤在一张床上，紧紧地抱住我的脖子，又如她两三岁、三四岁时的样子。离开的那一天，又沥沥淅淅下起小雨，我的心情和这天空一样阴霾。女儿也一样，她躲着我的目光，可身体却一个劲地朝我身上靠。我告诫自己，不能哭的，千万不能哭。可分别的时候，抱住女儿，刚说出“宝贝，乖乖的……”这几个字，眼泪便喷涌而出，再说不出其他话来。女儿也泪水长流。失魂落魄的我被妹妹拉出来，拐弯处，回过头去，女儿如一株莲般地站在宿舍楼黑洞洞的门洞里，身侧是悠悠而去的沱江水……雨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溅开来，如我碎了的心。我愈往前，离女儿就愈远，但我必须要放手。只有我放手了，她才能更好地成长，在今后经历苦痛折磨时，能够辨识并坚强地挺过去，能常以一颗感恩、喜悦之心，笑看一株荷从全盛到凋谢最后零落成泥再孕一塘的荷，在田田荷叶及雨后的每一株草尖上，那闪烁着钻石般光芒的雨露，便是人生的希冀，不要轻言放弃！

如今，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女儿十八岁的生日了，她也如愿在成人的这个生日到大学里去过。每次听到女儿阳光、欢喜的声音，觉得，女儿真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