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堂吉诃德》：老酒新瓶人更醉

陆轶文

全新版本：传统中的创新

同许多芭蕾舞剧相似，《堂吉诃德》一剧自诞生以来历经多次版本变迁。1869年“古典芭蕾之父”马里尤斯·佩季帕（Marius Petipa）联手奥地利作曲家路德维希·明库斯，将西班牙文学大师塞万提斯的小说《堂吉诃德》改编为四幕八场的芭蕾舞剧，由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首演。1871年，两人又将舞剧扩展为五幕十一场，在圣彼得堡上演。1900年，年轻的亚历山大·郭尔斯基（Alexander Gorsky）基于佩季帕版创作了自己的版本，在莫斯科大剧院首演，目前各大通行版本多被认为受了这一版的影响。进入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堂吉诃德》版本莫过于传奇大师鲁道夫·努里耶夫于1966年的创作，他将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术和教人深深着迷的表演完美结合，充分挖掘了故事和角色的魅力。此版首演于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并被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和我国的中央芭蕾舞团等舞团演出至今。

初次走进剧院欣赏《堂吉诃德》的观众须知，芭蕾《堂吉诃德》的主角并非梦幻骑士堂吉诃德。佩季帕选取了塞万提斯小说中的两个章节改编，使得剧情更为紧凑好看，中心明确。主角是一对年轻的恋人：旅店老板之女吉特莉（Kitri）和穷理发师巴西里奥（Basilio），堂吉诃德与其忠实的侍从桑丘只在其中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舞剧主要讲述了吉特莉和巴西里奥一波三折最终喜结良缘的爱情故事，此外，剧中还有滑稽年老的贵族伽玛什、强迫女儿嫁给浪荡贵族的旅店老板洛伦佐、吉特莉的两位女友、英俊迷人的斗牛士埃斯帕达、美艳的街头舞女梅西迪斯、吉普赛人、堂吉诃德的梦中情人杜西尼亚等妙趣横生、个性鲜明的角色。

对英皇现任团长凯文·奥黑尔（Kevin OHare）来说，制作这一新版《堂吉诃德》是早在执掌英皇前就有的愿望。“当我为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团长一职参加面试时，我就在思考，我想为舞团带来什么新节目。”众所周知，此前没有一版专为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编排的《堂吉诃德》，在英皇的演出季安排上，“堂”剧缺席多年，对舞者和舞迷来说都是一种遗憾。当谈及与编舞卡洛斯·阿科斯塔的合作时，奥黑尔说：“舞团一直没有一版自己的《堂吉诃德》。当我邀请卡洛斯编排这部戏时，我得说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来自古巴的芭蕾明星、编舞卡洛斯·阿科斯塔（Carlos Acosta）可谓英皇乃至世界舞坛的风云人物。卡洛斯·阿科斯塔1973年出生于古巴哈瓦那一个贫穷的家庭，是家中十一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小时候的卡洛斯没有玩具，没有生日蛋糕，甚至常常没有鞋穿，然而他始终精力过分旺盛：在街头踢足球、跳霹雳舞、到果园偷芒果……老阿科斯塔深感需要有人给小儿子好好“做规矩”。最终，他决定把卡洛斯送去舞校，舞蹈不仅教给了他纪律和严谨，也改变了他的人生。卡洛斯·阿科斯塔在古巴国家芭蕾舞学校（Cuban National Ballet School，世界著名芭蕾学府之一）学习芭蕾期间，受到众多名师指导。1990年，他在瑞士洛桑国际芭蕾大奖赛（Prix de Laussane）中一举夺得金奖，从而开启了通往更广阔的芭蕾世界之门。

作为演员的卡洛斯·阿科斯塔职业生涯堪称辉煌。他先后加盟过英国国家芭蕾舞团、古巴国家芭蕾舞团和休斯敦芭蕾舞团。自1998年加盟英皇后，他演出了几乎所有芭蕾男舞者梦寐以求的角色：《睡美人》的王子、《吉赛尔》的阿尔布莱特伯爵、《舞姬》的武士索罗等等。他在英皇主演的《葛蓓莉亚》《关不住的女儿》《舞姬》《罗密欧与朱丽叶》等都发行了碟片；2007年他到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担任客座，录制并发行了《斯巴达克斯》。从来自街头一无所有的小男孩，到举世瞩目的芭蕾巨星，阿科斯塔说：“我热爱我所做的一切，芭蕾给了我童话般的人生。”

或许，为英皇编排一部独一无二的《堂吉诃德》，没有比这位国际芭蕾巨星更合适的人选了。阿科斯塔曾经和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基洛夫芭蕾舞团（即马林斯基剧院芭蕾舞团）、古巴国家芭蕾舞团等知名舞团在世界各地表演过此剧。身体内流淌的西班牙和非洲的血液，深深影响了阿科斯塔的舞蹈和编导生涯，也为这部《堂吉诃德》注入了令人激动的新元素。谈及自己的创作，阿科斯塔如是说：“我尝试带着批判性的眼光向现有版本学习，我发现有些地方的编排需要加强，有些地方显得奇怪或者过时。虽然这是一部有着相当长历史的作品，但是我不想排一部‘考古剧。我希望加入一些更为新鲜的东西，但不破坏这部作品的叙事、精神和灵魂，这些已经成就了《堂吉诃德》的经典。”

编导们通常都对改编《堂吉诃德》敬而远之，因为它有着相当“固定”的模式：哪里有一段炫技的男变奏，哪里是男女主角的合舞，哪里是西班牙风情的性格舞，舞迷们都了然于胸。而卡洛斯想要做的就是把这部戏带入二十一世纪，让它成为现实生活的一部分。

在阿科斯塔的改编下，传统的人物焕发出新的光彩。在传统版本中，线索人物堂吉诃德都是大白胡子、穿着厚重铠甲的苦老头子形象，阿科斯塔保留了这一形象，通过对序幕的改编、增加戏份，赋予了这一角色更多合理性。他说：“尽管观众走进剧场都是来看吉特莉和巴西里奥这两位主角的炫技展示，但堂吉诃德的确是这部戏的核心人物。”大幕开启，只见堂吉诃德独自在房中思念自己梦中的完美女性杜西尼亚——此处阿科斯塔大胆地让杜西尼亚提前和观众们见面（大多数版本这个角色直到第二幕“梦境”部分才出现），清楚地展现了堂吉诃德踏上旅途的原因；在第一幕中，堂吉诃德见到吉特莉，将她认作梦中情人杜西尼亚，此时身披白纱的少女形象再次出现在台上，与堂吉诃德优雅共舞。在全剧最末，堂吉诃德与桑丘启程离开，留下一个光辉的背影，此时堂吉诃德已不仅仅是漫画式、夸张化的人物，在他身上仿佛能看到早已消失的骑士精神以及对于过往的怀念。

正如在首演中扮演堂吉诃德的演员克里斯托弗·桑德斯（Christopher Saunders）所说：“堂吉诃德是这部舞剧的核心人物——虽然看上去似乎不是这样，但是所有剧情都是围绕他发生的。在我看来他有着辉煌的过去，曾经是了不起的战士，金戈铁马，气势如虹，自以为肩负着拯救世界的使命。虽然他没有找到自己的爱情，但他帮助别人找到了真爱，随后他又投入了下一份使命。”

新编音乐：“接地气”的声响

新版除了在舞蹈编排、角色塑造上做文章，阿科斯塔也不忘运用音乐和声效来达到他渴望的新颖效果。他说：“我喜欢各种声音，尤其是一些刺耳的声响、节奏和噪音。在古典作品里你很难找到这些，要知道在当时（芭蕾舞表演）都是无声的，而我想打破这些。”

他说到做到。第一幕男女主角跳起欢快诙谐的舞蹈，群舞中竟然爆发出“哇！哦！嘿！”这样的“起哄声”。观众们不由得目瞪口呆，但也不必太过惊讶，因为这正是阿科斯塔的“创举”。他加入这些热闹聒噪的背景音，想必和他来自街头的成长经历不无关联。想象一下古巴哈瓦那的街头，人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舞蹈、狂欢的热闹场面。引入这样的新元素，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可谓非常“接地气”，对于整部舞剧的喜庆、节日氛围堪称锦上添花。

类似的场景比比皆是。有一个场景是，一位斗牛士高声喊道“埃斯帕达来了！”然后所有人都加入了狂欢，这一声喊瞬间就带动了全场的气氛。或许习惯了古典芭蕾“哑剧”表演方式的观众会初感不适应，但是，不妨在这些“吵闹声”中感受淳朴、热烈、直接的拉丁民族性格吧！

除了背景声，阿科斯塔对音乐的运用也动了脑筋。说到芭蕾《堂吉诃德》的作曲家明库斯，这并不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然而由他作曲、佩季帕编舞的芭蕾舞剧《堂吉诃德》《舞姬》《帕基塔》一直盛演不衰，是古典芭蕾宝库中的精品。明库斯的音乐大多旋律优美，节奏明快，色彩丰富。他用西方古典的传统技法进行创作，通俗又不失优雅的趣味，很适合作为舞剧音乐表演。彼时芭蕾音乐创作还是以舞蹈需要为重，明库斯在此剧中主要采用了圆舞曲、波尔卡、加洛普、小步舞曲和进行曲等体裁进行创作。作为约翰·施特劳斯的同时代作曲家，我们从明库斯作品中也可以听到施特劳斯圆舞曲、波尔卡等一系列舞曲的影响。

难能可贵的是，明库斯也是营造异域风情的一把好手。《舞姬》是背景设在古印度的爱情悲剧，音乐颇有神秘的东方色彩；而创作《堂吉诃德》音乐，他敏锐地把握住故事发生地西班牙的音乐风格，谱写了一系列西班牙风情浓郁的曲调，比如第一幕中，吉特莉有一段标志性的独舞，在舞蹈的同时女演员要打着响板进行表演，音乐中也通过响板声营造热烈的气氛和西班牙情调。

阿科斯塔的新版音乐邀请指挥马丁·耶茨（Martin Yates）基于明库斯的创作进行改编。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版的音乐并非全部来自明库斯的《堂吉诃德》：第二幕伊始，背景是一片暗红色夕阳，男女主角在夕阳余晖中翩翩起舞，既有柔情款款，又有情侣间顽皮的打闹——此处的音乐非常缱绻浪漫，其实是来自明库斯的另一部芭蕾音乐名作《舞姬》第一幕，后半段舞蹈的音乐更是《舞姬》男女主角索罗和尼基娅的“定情双人舞”。这一段的舞蹈和音乐都可称得上是“新编”，虽然在《堂吉诃德》中引入《舞姬》的部分乐段并非阿科斯塔首创——努里耶夫版第二幕也使用了《舞姬》的音乐，对故事情节推进、人物形象刻画起着关键作用。可见阿科斯塔是借鉴了努氏的做法，吸取前人之长处。

除了对明库斯创作的整合、运用以外，耶茨还以明库斯音乐为基础创作了新曲。这是一首弗拉门戈舞曲，出现在第二幕“吉普赛营地”的一场戏，数位吉普赛吉他手抱着乐器登场，那奔放的扫弦声一响起，浓郁的弗拉门戈味道就出来了，观众们都能心领神会。为了达到阿科斯塔强调的“现场感”，此处几位吉他手均由音乐家客串出演，在台上进行即兴演奏。相比其他版本中演员手拿吉他“空弹”，这种现场演奏的效果是不言而喻的。弗拉门戈音乐由吉普赛人创造，弗拉门戈吉他是地道的西班牙民间乐器，演奏时有强烈的即兴色彩，置于这一场景中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新颖舞美：全方位的震撼

一部优秀的芭蕾舞剧少不了优秀舞美的加持。舞美设计提姆·哈特利（Tim Hatley）说道：“我认为阿科斯塔非常执着于寻找到一种全新的方式讲述这个故事，并为视觉效果的设计留下很大空间。从很多方面来说这仍是一部古典芭蕾舞剧，有很多传统的元素，然而我们选择加入很多色彩，通过哑剧手势发掘出舞蹈中的幽默和乐趣。”

在这样的理念下，哈特利设计出了移动布景，仿佛将所有人物置于一匹巨大的画布之上，而这匹“画布”还能随剧情需要随时变化。第一幕“巴塞罗那广场上”，随着布景的展开、移动，一个个生动的人物出现在观众眼前：农妇、旅店伙计、卖花女、流浪汉……这是巴塞罗那又一个平凡的早晨，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活泼鲜艳的服装和布景将一幅热情洋溢的西班牙风俗画带到观众眼前。

谈及新版编排，阿科斯塔还说：“我试图消除编排上的许多传统的烙印和刻板的东西。”他所追求的“现代元素”在第二幕的吉普赛人身上也有所体现。他有意识地在吉普赛人的服装中加入现代元素，而不是一味追求人们习以为常的“吉普赛风情”；吉普赛人的舞蹈中也加入了现代人熟悉的动作，让人感觉不再遥远。

即使在非常“传统”的“梦境”场景，阿科斯塔也展现出鲜明的个人特色。多数其他版本在这个场景有着温暖明亮、如梦如幻的色调，而英皇这版色调偏暗淡，背景高度抽象的树枝造型点缀以繁花朵朵，点出“山林水泽”的仙境，颇有些简约、概念化的趣味。

此外，舞美设计哈特利提到，阿科斯塔一直希望演员有丰富的肢体动作，充分利用场景中的家具和道具。第三幕伊始，略显昏暗的小酒馆场景令人联想到歌剧《卡门》也有类似场景。灯光营造出幽暗神秘的效果，阿科斯塔安排演员们在桌子上舞蹈，这在传统剧目中相当罕见，却是非常“西班牙”、非常生活化的一幕。他在此为斗牛士埃斯帕达和街头舞女梅西迪斯增加了戏份，丰富了这两个角色的性格。小酒馆一场戏将气氛的烘托和道具的运用做得相当完美，光影交织，明暗对比，犹如电影一般的效果。

实力演员：超豪华的阵容

《堂吉诃德》作为一部炫技古典戏，堪称一场考验主演体力的“马拉松”——尤其是对扮演吉特莉的演员来说。从第一幕一个大跳出场开始，演员几乎是飞舞着腾跃着跳完全场，既有打着响板完成的速度飞快的女变奏，又有与巴西里奥的深情对舞；到了第二幕“梦境”，扮演吉特莉的女演员更要以杜西尼亚的形象出现，完成一段高难度的女变奏，而男主角除了要克服地心引力满场飞腾旋转，还要与女主角完成一系列高难度的托举动作。第三幕的重中之重——男女主角的婚礼大双人舞堪称技巧的集中体现，精彩不断，酣畅淋漓，因而也经常出现在各大国际芭蕾赛事中。

技巧之外，芭蕾更是表演的艺术。《堂吉诃德》的男女主角除了具备满场蹦跶的能力之外，更要为角色注入灵魂，把人物演得活灵活现，展现恰如其分的风格和韵味。这就对演员的素质提出了相当高的要求：既是技术能手又是表演艺术家。此次英皇带来的包括五大首席在内的三组主演阵容，各具特色，实力雄厚，无疑将成为演出效果的保障。

根据目前上海大剧院方面公布的演员名单，首场和尾场均由首席夫妻档玛丽安内拉·努涅斯（Marianela Nu？ez）和提亚哥·苏阿雷斯（Thiago Soares）担纲。这两位是如今英皇的中坚力量，努涅斯来自阿根廷，苏阿雷斯来自巴西，拥有拉美血统的他们演绎西班牙风情的《堂吉诃德》再合适不过，更何况他们都以出众的技术、稳定的发挥以及充满热力的表演闻名。努涅斯无疑是此次阵容中的头号明星，2013年新版的首演直播便是由她和阿科斯塔携手带来；自2002年晋升首席以来，她的角色涵盖古典、新古典和现代，在英皇发行的众多碟片中出演了《睡美人》《吉赛尔》《关不住的女儿》《舞姬》等名作中的主要角色，广受好评。这对夫妻档之间的化学反应更是令人信服，2009年发行的两人主演的《天鹅湖》为人津津乐道，是舞迷们竞相收藏的佳品。

除了拉丁裔夫妻以外，另两组主演也颇有看点。生于美国波士顿的萨拉·兰姆（Sarah Lamb）2006年晋升首席，有着金发碧眼雪肤的“洋娃娃”外形；与她搭档的是来自意大利热那亚的资深帅哥费德里科·波内利（Federico Bonelli），他自2003年起担任首席至今；这对外形养眼的组合将为观众献上风趣的人物、幽默的互动。而另一对组合是这个演出季刚刚加盟英皇的前荷兰国家芭蕾舞团资深首席马修·戈丁（Matthew Golding），他将牵手年轻的日本独舞（演员级别低于首席和一级独舞）高田茜（Akane Takada），别看高田茜的演员级别只是独舞，她已经和多位首席有过合作主演大戏，是英皇目前大力提携的新人；这一老一新的组合将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大可拭目以待。

明亮的色彩，欢快的音乐，诙谐的人物，轻松的剧情——《堂吉诃德》就是这样一部老少咸宜的芭蕾轻喜剧。在这里，穷理发师恋上旅店老板之女，帅气斗牛士和街头舞女是一对，没有严肃的思考，人生的哲学，有的只是美妙绝伦、令人着迷的舞蹈。“英国第一团”带来的惊喜，留待观众们到现场一一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