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尔戈莱西：神秘的那不勒斯人

倪钡

从来没有一位作曲家会像这位那不勒斯的作曲家——吉奥凡尼·巴蒂斯塔·佩尔戈莱西（Giovanni Battista Pergolesi）一样，竟能让人烦恼：该如何去纪念他？因为最近的研究表明，我们从佩尔戈莱西的第一个传记作者——维拉罗萨侯爵（Marquis of Villarosa）那儿所了解到的佩尔戈莱西生平竟是混杂着谎言、虚假和捏造的。而在佩尔戈莱西的第一部作品全集中，一百四十八首作品竟然只有区区三十首左右确认是出自他的手笔。这不禁让人产生了疑惑：我们到底是在为谁庆祝呢？

佩尔戈莱西的主要问题——也是我们最感失落的地方，是他的创作生命仅仅持续了六年。佩尔戈莱西之所以没有多少时间施展自己的才华，是因为他二十六岁便英年早逝，而当世人发现他的才华时，已经太晚了。但出人意料的是，死亡却成为了佩尔戈莱西音乐生涯的助推器：“顷刻之间，佩尔戈莱西的死讯传遍开来，”十八世纪音乐史学家查尔斯·伯尼（Charles Burney）写道，“整个意大利热切地想要听到和占有他的作品”。

佩尔戈莱西的作品一下子变得供不应求，“佩尔戈莱西”也很快成为了一种流行商标，肆无忌惮的出版商甚至将一些无名小卒的音乐盖上他的大名推向市场。实际上，如果他在十八世纪的出版作品真的如表面上那么多的话，他可能需要比去世前六年那样更加忙碌地工作上十年。尽管已经过去了三个世纪之久，甄别佩尔戈莱西作品的工作仍然进展缓慢。《新格罗夫音乐辞典》勇敢地尝试着将归属于佩尔戈莱西的音乐按可信程度降序排列起来，结尾处使用“不明确”“非常可疑”或者直截了当的“伪造”等词汇来区分它们。

一旦得到了这样的契机，“佩尔戈莱西产业”便不停歇地发表有关他的音乐和传记。公众渴望了解这位年轻天才的真正面貌，然而在三个世纪后的我们看来，真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这位作曲家唯一一张可靠的画像大约在1734年出自皮耶尔·利昂·盖齐（Pier-Leone Ghezzi）之手——佩尔戈莱西有着长短腿、狮子鼻和又厚又凸出的嘴唇。然而在那些十八世纪的画家和雕塑家手中，他被塑造成了一名气质灵动、长发飘飘、如天使般完美的男性。

在剥去了传说和谎言的外衣后，佩尔戈莱西的名声竟然支撑在这样瘦弱的肩膀之上：经过学者研究证实的佩尔戈莱西作品，只有八部舞台作品、一部宗教剧、一部清唱剧和六部室内康塔塔，还有为教堂而作的大量且多样的晚祷作品，当然，还要算上著名的《圣母悼歌》（Stabat mater）。纵使佩尔戈莱西是一位熟练的小提琴家，但他似乎对用小提琴谱曲没有什么兴趣：因此大约一百首写有佩尔戈莱西名字的作品可以削减到仅仅五首奏鸣曲和一首协奏曲。

在十八世纪，佩尔戈莱西凭借两首大相径庭却同样成功的作品享誉盛名：一部喜歌剧《女仆作夫人》（La serva padrona）和一部悲剧《圣母悼歌》。在他死后，这两首作品是在十八世纪最广为流传且常演不衰的。不过《女仆作夫人》是作为幕间剧演出——一种在那不勒斯剧院流行的幕间娱乐活动——低调上演的。这部剧由专门的剧团和歌唱演员来演出，虽然它的情节和演出的正剧没有关系，但却让人陶醉于轻快的爱情之中。一部喜歌剧通常会在两个角色之间周旋，一个好人一个坏人。在《女仆作夫人》中，机灵的年轻女仆赛尔皮娜用计成功诱使男主人乌贝托迎娶了她。

《女仆作夫人》原本只是正歌剧《高傲的囚徒》（Il prigioniero superbo，1733）的幕间喜剧，但是这短短四十分钟的短剧却比之前的正剧更加出色，仅凭自身便取悦了到场的观众。而这部喜歌剧并不是只能让人发笑，在1752年的巴黎，它引发了一场空前绝后的歌剧骚乱。事件起因于吕利的歌剧《阿西斯与伽拉忒亚》（Acis et Galatée，1686），它导致了一场关于传统法国歌剧和风靡意大利的轻松愉快的喜歌剧之间孰优孰劣的论战。这就是后来我们知道的“喜歌剧论战”（The Quarrel of the Comedians），许多知名的哲学家，如德尼·狄德罗（Denis Diderot）和雅克·卢梭（Jacques Rousseau）都参与其中，卢梭甚至自己仿写了一首幕间曲《乡村占卜师》（Le Devin du Village）。佩尔戈莱西的这部喜剧杰作，伴随着其中极速的台词和优美的旋律，甚至影响到了后世的莫扎特的歌剧《女人心》。

在生命的最后一周，莫扎特和佩尔戈莱西都在与同样一个恶魔抗争。不过与莫扎特不同，佩尔戈莱西赢得了这场斗争。1736年5月，在佩尔戈莱西死于肺结核病的前一天，他在他的《圣母悼歌》上谱下了最后一个音符，那是表现圣母玛利亚追思她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儿子的安魂曲。这首十三世纪的圣歌讲述了一个感人的故事，描绘了圣母玛利亚在十字架前蒙受着苦痛，并且请求别人分担她的悲伤。佩尔戈莱西大概在1734年接受了来自一个那不勒斯贵族的兄弟会的委托创作这部作品。

佩尔戈莱西的《圣母悼歌》包括五首咏叹调和七首二重唱，被精心而平衡地排列起来。它们拥有完全不同的风格，从佩尔戈莱西擅长的庄重风格到圣歌风格。不同的是，《圣母悼歌》接近于一种新颖的轻华丽风格，佩尔戈莱西用纯粹的美妙旋律制造出了音乐上的冲击，这种手法使他在歌剧院中鹤立鸡群。

将这种风格应用到教堂音乐中无疑是一种前沿的尝试，对于一些听众而言，它可能太过超前了。意大利理论家帕德雷·马提尼（Padre Martini）在1774年著文表示，《圣母悼歌》过于轻佻，并且在风格上与《女仆作夫人》太过相似，不利于传达虔诚、衷心和悔罪的情感。但是还有另一批人，尤其在法国，发现佩尔戈莱西对悲伤的圣母玛利亚的描写深深地触动人心，让人不禁流泪。卢梭，再一次成为佩尔戈莱西的支持者，他公开对《圣母悼歌》发表看法：“这是古往今来所有作曲家中笔下最完美和最让人动容的二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