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2014-10-20 15:11小五小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4年9期
关键词:榆树八路军妇女

小五小

龚谷东在日本东京某大学留学三年,学成归来,带回来一个日本媳妇,叫敬美子。龚谷东一踏上祖国的土地就感到特别地亲切。出了飞机场,出租车穿行在热闹的都市。这是鲁中地区最大的都市,面积比十几年前扩大了两倍。出租车已经远离市区,往北一拐驶上青银高速,向着东北方向100公里外的家乡奔去。

龚谷东叫司机把出租车停在粗大的歪脖子老榆树底下,支付了车费。

“谢谢司机!”龚谷东开了车门。敬美子从后门下车。

“这里离刘三里村还有三里地呢?是不是再送送你们?”司机看看导航仪说。

“不用了,我们就是特意到这里下车的。谢谢你的关心!”龚谷东说。

司机点头笑笑,递给龚谷东一张名片,说:“先生,我们是多地区联运公司的,如果需要用车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司机打开后备箱,帮着把行李箱和物品拿下来。

龚谷东朝西北方向望着刘三里村感慨万千,这就是生他养他的家乡啊!此刻,思绪纷繁,感情使然,一股热浪从丹田涌起直冲喉头,眼泪模糊了双眼。龚谷东从考上大学到出国留学,弹指一挥间十年过去了,家乡发生了巨变,城市到处高楼大厦,花园绿地环境优美。刘三里村变样了吗?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龚谷东君,这就是外祖父说的那棵歪脖子榆树吗?”敬美子看着高大粗壮的老榆树,充满好奇地问。

龚谷东擦擦眼泪,微笑道:“是的,静美子,这就是具有传奇色彩的老榆树。”龚谷东深情地看着敬美子。

“今天是8月15日,是一个重要的纪念日。对吗?龚谷东君。”敬美子莞尔一笑,楚楚动人。

“是的,是一个令中国人非常值得庆贺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日本侵略者投降的日子。”龚谷东望着茂密的榆树叶子,深沉地回答。

老榆树上躲藏着很多的知了和蝉,它们不停顿地独唱、和鸣。巨大的音团传得很远,因为在老榆树底下,隐约能听到从刘三里村传来的蝉声。龚谷东牵着敬美子的手,围着老榆树转圈,似乎要寻找出历史的印记。

敬美子长得面目白皙,文静秀气,个头在一米七以上,这在日本女孩子里面可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敬美子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一笑两个甜甜的酒窝,要不说她是日本人,谁都会把她当作中国人的。敬美子和龚谷东是同窗好友,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渐渐产生了感情,后来到了生死离别的地步。两人开始谈婚论嫁,相亲相爱。龚谷东就要回国了,就要带着敬美子踏上祖国的大地了。两人商议,向父母公开恋爱的关系。敬美子带着龚谷东进了东京南郊的豪华别墅,父母高兴地接待来自中国的朋友。当敬美子说出和龚谷东的恋爱关系,并提出要跟着去中国定居时,父母一时蒙了,当回过神儿来时,强烈反对敬美子的决定。

父亲的理由是,敬美子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曾经在中国山东打仗,在与八路军的一次激烈战斗中同时阵亡。阵亡的地方就是龚谷东的家乡,那个叫刘三里的村庄。你的外祖母就是在刘三里村外的一棵老榆树下被八路军枪毙的,历史的仇恨我们怎么会忘记呢?

“敬美子,想什么呢?来,喝杯水!”敬美子接过矿泉水,思绪回到现实。

“我在想父母亲讲的故事。”敬美子喝口水,润润嗓子,亲吻一口心爱的丈夫。

“来,敬美子,坐下休息吧,等会我们回刘三里。”龚谷东把一张大报纸铺开。

“龚谷东君,你还记得父母亲讲的故事吗?”静美子抚摸着皱褶的榆树皮。

“记得,这个故事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们的心里,印在了刘三里的土地上。”

龚谷东和敬美子坐在报纸上倚靠着老榆树,望着刘三里村的方向,望着绿油油的庄稼,对选择今天回家感到振奋,内心无比激动。今天是日本鬼子投降的纪念日。在1945年的今天,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抗战胜利了。敬美子的父母亲坚决反对我们的婚姻,父亲的理由一大堆,母亲的理由是,坚决不同意敬美子嫁到中国山东那个叫刘三里的村庄。因为那里阵亡了许多日本人,母亲鞠阳子就在那里被八路军枪毙了。龚谷东和敬美子回想着在东京的日子,回想起和父母亲争吵的情景。

那个月光明亮的夜晚,东京南郊豪华别墅里,静美子正在和父母亲激烈地争论。静美子趴在床上啜泣,龚谷东站在一边,两眼含满泪水。

“静美子,你和龚谷东君成婚可以,但要把龚谷东君留在日本。若跟他去中国,我们就没有你这个女儿,从此一刀两断!”父亲气愤地说。

敬美子的母亲哭诉道:“当年我是被你外祖母手下的一位老兵——太平君从中国抱回来的。那位老兵就是你的祖父,是他把我抚养起来的。你的祖父告诉我,你的亲外祖母没有给我起名字,是你的祖父给我起的名字,我叫山犬子。你的老兵爷爷抱着我回到日本到处找你的亲祖父母,跑遍了日本,后来随着散兵游勇流落到了东京,听说你亲祖父母和你的兄弟姐妹都被征兵去了中国打仗,都在中国阵亡了。”敬美子的母亲——山犬子说到这里悲痛欲绝,声泪俱下。

山犬子接过丈夫递来的纸巾擦擦眼泪,控制住情绪,缓和一下气氛。山犬子走到床边,轻轻拍几下敬美子的肩头,复又坐回到藤椅上。

山犬子揉揉哭得红肿的眼睛,说:“你的老兵祖父说,当年你的亲外祖父母也是在山东阵亡的,正是大日本帝国投降的时候,那天是8月15日,很多日本人死在投降的当口,从那天开始,天皇颁令老弱病残军人和妇女儿童先行撤离回国。”

山犬子哭诉着,思绪又回到那个残酷的年代。

幼小的山犬子在一位日本妇女的怀抱里,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哭号的日本人,看着手舞足蹈、兴高采烈的中国人。

日本投降队伍缓慢地行进。

一个妇女怀抱一个幼儿走到粗大的歪脖子老榆树下,抬头看看茂密的榆树叶子,炽热的阳光如同散碎的金子洒落在榆树上,金子从树叶的空隙间落在地上,地上一片金黄色。妇女倚靠在老榆树的枝干上,摘下头罩,感到一丝凉爽,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到幼儿的小脸蛋儿上。妇女旁若无人地往幼儿口里塞奶头,幼儿哭了几声,吮吸着干瘪的奶头。妇女踮起脚尖往前看去,她看着长长的投降队伍在暴晒的太阳地里慢慢地往前蠕动,脸上现出茫然的神态。endprint

“大队长,你可不要太张扬了,还是多加注意。快把头巾戴上吧!”一个满脸皱纹的老鬼子对着妇女轻声说。

“太平君,谢谢你的关照!”妇女感激地看看老鬼子,笑着说。

“国民党的军队马上就要把我们交接给八路军了,前面就是八路军的地盘了,你是八路军搜寻的重要目标,你要伪装好,如果躲过这一劫,就是大队长你的造化了!”老鬼子关心地说。

“太平君,八路军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杀了他们那么多地下党员、武工队员,他们多次组织暗杀我,都没有成功,这是八路军最后一次机会了,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要不是为了部署潜伏特务,耽搁了时间,他们是没有机会抓到我的。”妇女苦笑着说。

“大队长,那不一定。你也不要失望,我们已经投降了,都交出了武器,天皇投降书上要求国民党、共产党不能伤害日本人,要保证安全地把日本人遣返回国,说不定我们就能混过这一关。”老鬼子安慰妇女,满脸泪水,祈望能出现奇迹。

“太平君,我是躲不过这一劫的,八路军不会饶恕我的,国民党也不会饶恕我,太平君,我把孩子托付给你,你一定把她带回日本,交给忠诚君家的人,这是忠诚君的唯一血脉。孩子回了日本,我就没有牵挂了,八路军处决我,还是国民党处决我,我为大日本帝国而死,我为天皇而死,太平君,我和死去的忠诚君真心地感谢你!”妇女眼含泪水,点头微笑。

“大队长,我记下了,你放心吧。忠诚君地下有知也放心了。我一定完成任务,把孩子抚养起来。大队长,你赶快罩上头巾吧?”老鬼子说完,两眼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妇女把头巾罩在头上,抱着孩子,老鬼子在一边保护,警惕地观察动向,悄然融入到浩荡的投降队伍里。

突然,前边的队伍骚动起来,很快如一阵风传了过来。日本妇女突然停住了脚步,往前看去,几位国民党军官陪同二十几位八路军战士往后边移动,八路军官兵提着长枪、短枪,手拿大刀,截住人流查询,似在寻找什么重要人物和贵重东西。日本妇女看势不妙,冷笑一声,把孩子送到老鬼子怀里,老鬼子接过孩子,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态。

日本妇女说:“太平君,八路的来了,索命的来了,你抱着孩子走吧。记住,一定要把我和忠诚君的孩子抚养成人。”日本妇女说完,主动向搜寻过来的八路军战士迎去。

一个高个头的八路军战士两眼直视着日本妇女。日本妇女被两道利剑似乎刺穿了心脏,两手捂胸低垂下头。八路军战士眼疾手快扯下日本妇女的头巾,揪住头发拖离了队伍,拖到老榆树下。一个矮个头的八路军战士看着日本妇女,如同相面,突然起手照着日本妇女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刮子。日本妇女的嘴里冒出了殷红的鲜血。此时,老鬼子抱着孩子往这边逡巡,看到日本妇女被打的一幕,老鬼子低声哭泣,孩子吓得趴在老鬼子的背上。

日本妇女抬头对着高个头男人说:“八路军先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清河区特务大队的大队长王贻进吧!我看过你的照片,印象很深,可惜没有抓到你,多次都被你逃脱了。我知道你们会来找我的,我跟着你们走,但你们要保证不能难为老兵和孩子。不能难为这支投降的队伍。”日本妇女说。

高个头的八路军战士点头同意,笑着说:“敢情你就是住在桓城的闻名天下的日本清河特务大队大队长鞠阳子?是啊,鞠阳子,我就是你的死对头王贻进。你放心,我们坚决执行我党我军对待日本俘虏的政策,前边我们的部队都采取了保护措施。我们八路军会安全地把投降日军送上火车的,但像你这样的杀人恶魔我们是要严厉惩处的。”

“是的,王贻进先生,我就是你的死对头鞠阳子。”鞠阳子说。

“想不到死到临头的鞠阳子居然如此淡然?”王贻进说。

鞠阳子尴尬地说:“王贻进先生,给我两巴掌的这位肯定就是神枪密探王贻步先生了?”鞠阳子装作轻松地看着王贻步。

“好眼力,不愧为大特务头子。鞠阳子,我就是被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神枪密探王贻步。鞠阳子,你的潜伏部署安排好了吧?”王贻步显出轻松的样子问道。

鞠阳子听后一愣,心想,难道我的潜伏计划暴露了。鞠阳子气急败坏地说:“王贻进,王贻步,我早该抓住你们,杀死你们。我的一个中队肯定完了,他们都死在了你们的手上?”

“鞠阳子,你们是战败国,都投降了,还在潜伏日特搞破坏,灭亡中国的贼心不死。试想,你们的阴谋能得逞吗?就连你也逃脱不了中国人民的制裁。”王贻进严厉地说。

“鞠阳子,现实呢?该死的是你。”王贻步说。

“神枪密探先生,请求你给我一个痛快的,我在阴间是会感谢你的。”

“放心吧,我会让你死得痛快。”

此时,鞠阳子故意大声说:“人家八路军是来找我报仇的,不关老人小孩的事情,不关你们的事情,八路军会把你们安全地送上火车,太平君,你快跟着队伍回国吧,我再也不能照顾山犬子了。”

太平君哭着抱着山犬子来到鞠阳子面前。鞠阳子微微一笑,接过山犬子亲吻着。

“鞠阳子,对不起了,时间到了。要不是这场战争说不定我们会成为朋友的。”王贻进表现出大度和宽容。

“谢谢你,王贻进先生。”鞠阳子把孩子递给太平君。太平君接过孩子失声痛哭。

王贻进转而愤恨地说:“鞠阳子,你终究逃脱不了人民的审判。根据命令,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随时逮捕鞠阳子,随时就地正法。鞠阳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鞠阳子说:“王贻进先生,死在你和王贻步的手上是我的荣幸,我鞠阳子能看到我的死对头竟然是一个高大英俊,一个矮小伶俐,我死而无憾,开枪吧!”

王贻进二话不说,两枪打得鞠阳子脑袋开了花。鞠阳子脑浆飞溅,歪倒在地上。接着矮个头的王贻步照着鞠阳子的面部又打了两枪。老百姓知道被打死的是日本大特务鞠阳子时,互相奔走相告,欢呼的叫声、高兴的哭声、热烈的掌声在老榆树下爆发了,传遍四面八方。

从此,那个血腥而又后怕的日子和情景永远印在了幼小的山犬子的脑海中,至今如鬼魅跳跃,经常出现在梦中。

在东京南郊的别墅客厅里,山犬子暴怒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看着哭泣的女儿,心如刀绞,自个坐在藤椅上伤心地落泪。

少顷,山犬子控制住情绪,对敬美子说:“那时我小,不知道日本妇女为啥叫八路军战士枪毙了?大了以后听没有死到战场上的日本老兵——太平君,就是抚养我成人的你的爷爷说,那位被枪毙的日本妇女就是日军驻桓城的特务大队长,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杀了很多八路军的地下党员和武工队员,也杀了很多国民党的军官士兵。”

山犬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敬美子,你知道那位被八路军枪毙的日本妇女是谁吗?”山犬子问。敬美子听到母亲问话,抬起头,一双哭得红肿的泪眼,茫然地摇头。

山犬子悲痛地说:“敬美子,你听着,她叫鞠阳子,是我的生身母亲,就是你的亲外祖母啊!”

听到这里敬美子惊呆了。什么?被八路军枪毙的是我的亲外祖母?她叫鞠阳子,母亲从来没有提起过啊?每当我问起外祖父母的时候,妈妈都是搪塞我从来不讲。原来是这样啊?难怪父母亲极力反对我和龚谷东君成婚啊?

山犬子恨恨地对敬美子说:“你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敬美子,不是父母狠心,谁不盼望儿女幸福啊?你要小心,中国人对你不好,会仇视你,甚至可能打死你。”

敬美子的父亲慨叹道:“敬美子啊!你要记住,中国人把民族自尊心和对祖国的忠诚看得很神圣,甚至牺牲生命去维护。敬美子,你可不要后悔!你打算死在中国吗?你如果真爱龚谷东君,可以把他留在日本啊?”父亲说完流下了泪水。

由此变故,一段时间,敬美子和龚谷东的感情出现了波折。连日来,山犬子极力挽留龚谷东留在日本,并请出大学老师和亲友们挽留。

龚谷东意志坚定地说:“我宁愿不和敬美子成婚,也要回到祖国。报效父母,报效祖国!”

敬美子面对坚定而又执著的龚谷东君,悲痛欲绝,反复思考:我爱龚谷东什么呢?还是父亲说得对,中国人把民族自尊心和对祖国的忠诚看得很神圣,甚至牺牲生命去维护。我喜欢龚谷东,热爱龚谷东的理由不正是这一点吗?难道我们的友好与爱情有罪吗?

最终,敬美子说服父母亲,做出最终抉择,毅然跟着龚谷东到了中国。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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