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逝去的追忆
——汪曾祺的“最后一个”模式

2014-10-26 03:49丁雪梅
宿州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小手汪曾祺小说

丁雪梅

安徽财经大学中文系,安徽蚌埠,233000

对逝去的追忆
——汪曾祺的“最后一个”模式

丁雪梅

安徽财经大学中文系,安徽蚌埠,233000

从汪曾祺小说的语言风格、写作题材和写作对象三个角度对汪曾祺的小说进行了研究,结合具体作品分析汪曾祺作品中的“最后一个”模式;《戴车匠》《鸡鸭名家》等通过对劳动者高超娴熟的传统手工艺的描写,抒发了汪曾祺对传统手工艺消失的惋惜;《羊舍一夕》等折射出人性的美,反映了汪曾祺对过去的追忆和怀念;《陈小手》等则揭示了人性的丑恶,批判了封建旧势力与当时丑陋的社会现实。“最后一个”模式概括性地反映了汪曾祺文化小说中的独特艺术魅力与审美特征。

汪曾祺;传统手工艺;追忆;批判

汪曾祺作品向来以平淡、质朴见长,其作品并无深奥玄秘,而是轻声细语、娓娓道来,初读只觉平常,细细品来便能窥见其清淡中暗藏哲理、平常中深蕴趣味。汪曾祺创作颇丰,其中小说创作成果斐然。他的小说中短篇小说占大多数。其短篇小说内容丰富,涉猎花鸟虫鱼、民俗风情、普通劳动,描写的情绪内涵较深,平平出之,散发出文化小说的意味。汪曾祺向来以极大的激情和热忱描写普通劳动人民的生活百态与民俗风情,他们的嬉笑怒骂、嗔痴爱恨,在汪曾祺笔下都有其朴素之美。另外,作品常常淡淡地、不经意间揭露出现实的丑陋与狰狞。

仔细整理一下汪曾祺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会发现,他的作品中常见一种“最后一个”模式,或是流失的最后一个传统手工艺家,或是最后一次摆摊的劳动者,或是最后一次放羊的孩子等,这些“都能激发起人们一丝永恒的怀旧情绪”[1]。“最后一个”模式显示了他对过往乡村田园式生活的留恋,他描写的过往乡村田园式生活与现实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表明了他对现实的不满与对纯洁世界的呼唤。从“最后一个”模式也可以看出他身上的“士大夫”——隐士的风流气质以及他对生活充满禅意和童心的态度。

1 对传统手工艺消失的惋惜

汪曾祺写作的切入点向来独特而与众不同,“当人们热衷于‘大叙事’,习惯欣赏‘大事物’、‘大场面’、‘大结局’,片面追求高、大、全时,另一种与之相反的审美情趣悄然兴起,即着眼于‘小场景’、‘小叙事’”[2]。显然,汪曾祺正是这一审美情趣的领军人物,他的作品更接近于生活的常态,显示了作者独特的审美价值取向。他善于描述存在于生活常态之中的个体,以小写大,从而散发出属于汪曾祺式的独特艺术魅力与精神气质,也为小说艺术审美特征的拓展作出了不小的贡献。汪曾祺写“凡人小事”的小品文深蕴着他独特的人生体验,他强调自己的作品还应于世道人心有补,于社会人生有益,他要还原一种源于生活,反过来又有益于生活的、原汁原味的文化小品文。

他的一部分短篇小说是从回忆式的视角出发,以平凡劳动者为主人公,在淡淡的怀旧情绪中又夹杂着对传统手工艺文化消失的惋惜,中国味儿和文化意味深厚,值得重视与欣赏。

《戴车匠》里,作者这样回忆道:“戴车匠是东街一景。”[3]34戴车匠也是作者记忆中城里的唯一一个车匠。当时传统手工艺还十分兴盛,从戴车匠门面所处的位置可以看出来:“车匠店离草巷口不远,坐南朝北。左邻是侯家银匠店,右邻是杨家香店。”[3]34可以说,在当时,车匠这种手艺十分受人青睐,所以才能占据处于黄金地段的门面。戴车匠并非只会手艺不懂风雅,他店里贴了一副朱红对子:“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戴车匠生活清雅,自己也十分勤劳肯干,不拘泥于老一辈的传统,自己肯创新,也懂得钻研。戴车匠是那个时代传统手工艺者的代表人物,他们都一样的勤劳、技艺高超、淳朴憨厚。

“戴车匠眯缝着眼睛看着他的儿坐在门坎上吃螺蛳,把螺蛳壳用力地射到对面一家倒闭了的钱庄的屋顶上,若有所思。”[3]35他在思考着什么?作者想着,他或许在想他那八岁的儿子:“这孩子将来干什么?是让他也学车匠,还是另学一门手艺?世事变化很快,这一行恐怕不能永远延续下去。”[3]35车匠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城市在一天天变化着,这座古朴宁静的小城也正在被西方文化和现代科技慢慢侵蚀。不止是戴车匠,他旁边的侯家银匠店和杨家香店也终会面临相同的窘境。这是历史的必然,更是历史的悲哀。作者在此处就已经埋下伏笔,正在后文中,40年后的作家回到家乡,他特地走到那曾经熟悉的街道,“东街已经完全变样,戴家车匠店已经没有痕迹了……侯家银匠店,杨家香店,也都没有了。”[3]35作家怅然若失,他在文中的结尾喃喃道:“也许这是最后一个车匠了。”

而对《鸡鸭名家》里那个最后一次掌握孵化绝技的农人的描写也有这个主题的表达。

那个平常高声大嗓的“鸡鸭名家”余五,当孵化小鸡小鸭时,“尊贵极了,也谨慎极了,还温柔极了。他话很少,说话声音也是轻轻的。他的神情很奇怪,总像在谛听着什么似的,怕自己轻轻咳嗽也会惊散这点声音似的。他聚精会神,身体各部全在一种沉湎,一种兴奋,一种极度的敏感之中。”[4]85在“暗暗的,暖洋洋的,潮濡濡的,笼罩着一种暧昧、缠绵的含情怀春似的异样感觉”[4]84的炕房里,他精确地掌握小鸡出炕的时机,无需用表,“不以形求,全以神遇,用他的感觉判断一切”[4]84。还有那个平日里落魄的陆鸭,关键时刻,一根长篙在手便神乎其神地将四散藏匿的几百只鸭子召唤回来,指挥一河鸭子快快乐乐、摇摇摆摆、迤迤逦逦,如大军前进,整齐有致。

余老五和陆长庚神奇的技艺如同被赋予了魔法,“他们与天地自然达成了最相宜的默契,营造出了从容自然的倚重生存状态”[5],然而,现在人们又要从哪里寻找具有这样神奇技能的劳动者呢?

汪曾祺的小说始终散发着文化散文的气息,不事雕琢,却深蕴哲理。他在小说里都对这些劳动者的高超技艺进行了详细的描写,这些文字并非鸡肋,相反正是文中的重点之一。娴熟的技术并非一日之功,也非一人所成,而是一代一代从老祖宗的年代传承下来的,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华民族聪敏才智的象征。而现在的人们马不停蹄地追求新的工艺、新的生活方式,对这些传统的、古老的技艺毫不留恋,只有在失去后才能激发起人们内心的一点遗憾与惋惜。

2 对过去的追忆与怀念

汪曾祺有一颗“赤子之心”。他从小在高邮的水乡生活,有着安逸幸福的童年和自由随和的生活与人文环境,这造就了他不拘束、爱自由的性格,也赋予了他一颗从未老去、始终鲜活的童心。汪曾祺曾经这样评价过废名的作品:“用儿童一样明亮而敏感的眼睛观察周围的世界,用儿童一样简单而准确的笔墨来记录。他的小说是天真的,具有天真的美。”[6]其实,这句话用在他自己身上也并不为过。他的儿童视角系列的作品既向人们展示了一幅孩童天真无邪的童年画面,也唤起了人们对童年和过去的回忆,从而将自身从浮华奢靡的现实生活中剥离出来,重新回到自己内心深藏的那块童年土地。

《羊舍一夕》里就有这样四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拙诚的牧羊少年“老九”、机灵的果园小工“小吕”、文静的“留孩”和聪明又胆小细心的奶哥“丁贵甲”。

可是放羊也很苦,最苦是夏天。为了放羊,没法儿找个阴凉的地方躲着,“夏天这么大太阳晒着,烧得你嘴唇、上腭都是烂的”。夏天渴急了,水不够,就只好自己喝自己的尿。但是这些从来也没有使老九告过孬,发过怵。他现在回想起来倒都觉得很痛快、很甜蜜、很幸福。

老九的父母让他去炼钢,他没法儿不去,只能在临走的时候认真而仔细地编一条一根葱的鞭子。即使他用不了,也要留给他的好哥们留孩用。对于老九而言,放羊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苦热、苦渴、风雨、冷雹将和那些蓝天、白云、绿山、白羊、石鸡、野兔、酸枣、桑椹互相融和调合起来,变成一幅浓郁鲜明的图画,永远记述着秦老九的十五岁的少年的光阴,日后使他在不同的环境中还会常常回想”[4]220。

孩子们相聚在一起,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的相聚了,因为明天老九在大家的帮助下,会把行李收拾起来,走上他当一个钢铁工人的路;留孩将要来这个很好的农场里当一名新一代的牧羊工;征兵的消息已经传开,说不定场子里明天就接到通知,叫丁贵甲到曾经医好他肺结核的医院去参加体格检查,准备入伍……[4]238

汪曾祺正是一直致力于用文字为人们建立起这样一个人性完美的世界。孩子的无邪之心代表了人类灵魂深处的一块净土,对过去的怀旧也是对人性美和精神美的一次重审与再造。

3 对黑暗现实的无情批判

谈起汪曾祺,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就是他笔下的风情民俗,人们大多的看法是:“他从人的精神王国中不断打捞着美的、善的东西,并且将这些诱人的美质转换到一种古雅的意境中。”[7]诚然,相当一部分作品里,汪曾祺所传达给读者的,是温馨、善意和美好,譬如,他的代表作《受戒》。然而,汪曾祺的作品是丰富而多层次的,他的一部分小说里就为人们揭露出当时丑陋的现实和悲剧的人生。

在小说《陈小手》里,陈小手是个医术高超的男妇科医生,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误解与嘲笑,用一种类似道家“无为”的心态继续为百姓们服务。陈小手命运的转折点出现了,他遭遇了孙传芳的一个联军团长,团长的太太难产,团长派人去叫陈小手,“陈小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孩子掏出来了”,团长呢?为了表示他的感激,“拿出二十大洋,往陈小手面前一送”,还虚情假意地说:“别嫌少哇。”然而,等到“陈小手出了天王庙,跨上马”,这时“团长掏出枪,从后面一枪就把他打下来了”。直到这时,这位团长大人的凶恶嘴脸才算原形毕露,结果故事的结尾团长还觉得怪委屈“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8],神来之笔至此嘎然而止。

戏剧性的转折让读者义愤填膺,最后一次救人却被无情杀害的陈小手,以及滥杀无辜、恩将仇报、反而觉得自己是受害者的团长,二者的对比恰恰深刻而鲜明地揭露了封建旧社会恶势力的残忍与黑暗。而更深层次来看,作家何曾不是借着批判旧社会恶势力的幌子影射当时的社会现实呢?汪曾祺在展示美与健康的人性的同时,也对人性的丑恶发出深沉的叹喟,他的文化小说内涵深刻,批判人性之恶,宣扬人性之美。

汪曾祺的作品中还有其他小说也符合“最后一个”模式,例如,《异秉》里最后一次摆摊的小贩王义成;《天鹅之死》里最后一次跳舞的白蕤等。汪曾祺的“最后一个”模式注重回忆与逝去的美,融入了作家的主观情愫和意蕴深厚的民族文化,其作品呼唤传统文化与民间文化,寻求童心自然和社会道德重塑,表现出一种积极的怀旧。他善于发掘凡世生活中的世情民俗,用散文化的笔调为当时的文坛注入了一股流丽、清新的文学风气,直至现在,这股清丽之风仍在中国文坛占有独特的地位。“最后一个”模式是对汪曾祺作品的提炼,有助于人们领悟和理解他作品里的独到颖悟和审美特征。

[1]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修订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393

[2]龙协涛.凡人小事真境界[J].全国新书目,2002(7):16

[3]汪曾祺.故人往事——戴车匠[J].名作欣赏,2011,25:34-35

[4]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1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76-94,208-239

[5]李新平.论汪曾祺早期小说的思想内涵与叙事风格[J].中州学刊,2009(3):224-227

[6]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3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339

[7]孙郁.百年苦梦[M].北京:群言出版社,1997:265

[8]陆建华.汪曾祺作品精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223-225

RecallingtheLostMomeries——WangZengqi's“theLastOne”Model

DING Xue-mei

Anhu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Bengbu Anhui,233000,China

This paper analyses the characters and the humanities connotation of the novels of Wang Zengqi through his language style,writing subject,and writing object and sums up the common “last one” model in Wang Zengqi's novles.“The last one” model can arouse people's regret and nostalgia of the lost people and things.People recalls the lost by immersing themselves in the simple language style and ordinary working-people image.Learning “the lost one model” can help us to understand and analyze the uniqu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and aesthetic features of Wang Zengqi's works.

Wang Zengqi;the last one;passing;nostalgia

2013-12-17

丁雪梅(1994-),女,安徽六安人,主要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10.3969/j.issn.1673-2006.2014.03.016

I206

A

1673-2006(2014)03-0051-03

(责任编辑李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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