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楼长联的艺术特色和辞格功能

●陈立献

孙髯翁题云南省昆明滇池大观楼联：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驤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疏裹就风鬟雾鬓；更蘋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一、 领字的特色。 陆伟廉在《对联经》中说：『领字为添加于一组自对句的前头，但其本身不参加自对之词字或短语， 其数目一般为一至三个，偶为四个。』『领字的作用，在于引起其后的一些字对句的铺排。 』领字是对联的部件， 在单称上下联时可以称『个』； 而在计算领字时，应以『组』来称呼。 此联从字数看， 有一字领一句的，如『喜、 趁、更；叹、 尽、 便』；有一字领四句的，如『看； 想』。有两字领一句字的，如『何妨； 费尽』。 有三字领一句的，如『梳裹就、卷不及； 点缀些、都付与』； 有三字领四句的，如『莫辜负； 只赢得』。 全联八组领字。《联律通则》第九条：『使用领字…… 凡在句首、句中允许不拘平仄，且不与相联词语一起计节奏。』余德泉教授在《对联格律· 对联谱》中提领字的平仄有两种情况： 一是领字与其统管联句合在一起安排平仄； 另一种是单独安排平仄。 此联属后一种。

二、排句的气势。 排句即排比，把结构相同或相似、意义相关、语气相同的词组或短句（也称短语），连续成串排列。如上联领字『看』下面『东、西、北、南』四个短句写滇池四面的山多姿多态，『莫辜负』领字下的『四、万、九、三』四个短句写滇池风光诱人，美不胜收； 下联领字『想』下面『汉、唐、宋、元』四个短句， 概括了云南历代兴衰的史实，显示英雄们的业绩。『只赢得』领字下的『几杵、半江、两行、一枕』四个短句，用景语写朝代更迭，如暮雨朝云，万代江山，总归一空。结局冷落凄清的气氛，意境深邃，发人深省。 排句气势连贯，一脉相联，一气呵成，累如滚珠。感情舒发，兴会淋漓。视野所及，恢宏壮阔。

三、示现的形象。 通过联想和想象，将不在眼前的人与事物描绘得活灵活现，如闻如见。如下联通过领字『想』，追述汉唐宋元四个朝代南征北战、一统云南、赫赫勋功的历史。而『只赢得』下的排句，也不是眼前的情景。作者感慨历代王朝兴衰，预想清王朝如之何？ 结局也许是如斯而已矣， 一样凄清，一样冷落。 苍凉的心境，通过几个想象的画面来渲染效果，让读者如见如闻，为之嗟叹不已！

四、自对的铺陈。王力《汉语诗律学》：『自对』即『先在出句里用并行语作成颇工的对偶， 然后在对句里也用并行语作成颇工的对偶，这样，既自对又相对，虽宽而亦工。』『自对』是对仗的一种，也叫单边（上联或下联）对。 他包括一字（一字词）自对，如『空』与『阔』、『英』与『雄』； 词语自对，上联如『蟹屿』与『螺洲』、『风鬟』与『雾鬓』、『蘋天』与『苇地』、『翠羽』与『丹霞』，下联如『珠帘』与『画栋』、『暮雨』与『朝云』、『断碣』与『残碑』、『苍烟』与『落照』； 短句自对如上联的『东骧神骏』与『西翥灵仪』，『北走蜿蜒』与『南翔缟素』，都是『方位词』+『动词』+『名词』结构相同的单边自对；下联如『汉习楼船』与『唐标铁柱』，『宋挥玉斧』与『元跨革囊』，都是『朝代专有名词』+『动词』+『名词』，结构相同的单边自对， 非常工稳。 计算自对的量， 特称为『相』，一对为一相。 上联末的『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下联末的『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既自对又相对，极其严整。 白化文联家说：『长联中应用连续地句中自对的方式，可以造成一种如辞赋中「铺陈」的效果。』

五、动词的锤炼。 上联『骧』（马抬起头来快步跑）、『翥』（飞起）、『走』、『翔』，化静为动，写活了山的各种动态。一个『习』字，描写了汉武帝为开发西南疆土，在长安挖凿昆明池， 反复习练水军的情景； 一个『标』字，揭示了唐中宗为统一南绍，派唐九征讨叛乱，后在滇池波州（今大理祥云）树立铁柱， 记勒边功的史实； 一个『挥』字， 表现了宋赵匡胤手挥镇纸的玉斧，画定版图的疆界， 让大理自治的决心； 一个『跨』字，显示了元忽必烈跨乘皮筏舟渡金沙江，出征大理的雄心壮志。下联短语，选词准确写出了不同朝代， 平定云南的殊异谋略与武功。 绘景追怀，十分贴切。

六、巧用数量词。 『五百里』，写滇池的辽阔。『四围』，范围广；『万顷』，数量之多； 『九夏』、『三春』，指时间长。 写地域广阔，时间有跨度，把昆明城写得处处有明丽景色，时时有诱人的风光，佳景迭出，时时可来游览观赏。

七、对照。又称对比。下联为一体对照，不同历史时期同一方面进行比较。 前面是汉唐宋元，轰轰烈烈、彪炳显赫、光辉灿烂的英雄业绩，与预想（清王朝）的结局四句，萧索没落、冷冷清清的情景，形成显明的对照。 寄寓对清王朝严酷统治的愤懑。

八、人。 上比写滇池四周风物，气象万千，那些屿洲蘋苇，翠羽丹霞，香稻晴沙，芙蓉杨柳，都注入人的感情，三字『莫辜负』，凝聚、寄托多少深情厚意啊！『趁』『、疏裹就』、『点缀些』的领字句子，把生物或非生物赋予人格化了，让人读后感受真切。

九、借代。 描写滇池四面的山，不直接说出山名， 而用跟它有关系的另一种事物的名称来称呼它， 如『神骏』、『灵仪』、『蜿蜒』、『缟素』借代山，使山赋予动态，富有神采。

联语气势磅礡，联想丰富，情景交融，声色齐辉， 文情并茂， 所绘之景， 切时切地； 所述之史，切人切事。

上联描绘滇池风物，视野开阔，风光无限。告知天下游客，不要辜负美好的胜景，要『选胜登临』。 下联追溯云南历史，忆踪寻迹，直至汉唐，深刻揭示了封建王朝必然衰亡的历史规律。 用借古讽今的手法，暗示腐朽的清王朝，也必然走向破败、灭亡。梁章钜《楹联丛话》：『虽一纵一横，其气足以举之。 』毛泽东评价此联：『论史作文，心得独到。 』道光年间，云贵总督阮元（号云台），也属饱学之士，他政治嗅觉特别灵敏地说：『孙髯原联， 以正统之汉、唐、宋、元伟烈丰功，总归一空为主，岂不骎骎乎说到我朝…… 』清代文字狱严酷的年代，髯翁敢于直面现实，无所讳忌，实是难能可贵。 阮元仗势擅改此联四十五字，结果怎样？ 阮的学生、著名的楹联家梁章钜在《楹联丛话》记载：『阮芸台曾改数字，另制联板悬之。 而彼都人士，啧有烦言，旋复撤去。 』阮氏一离任，当地人便换上原联，张挂至今。

此联内容丰富，语言讲究，句式长短参差，读起来琅琅上口，听起来铿锵悦耳，反复吟咏，令人回肠荡气，余味无穷。 朱彦民说：『一边写景，一边叙事，一边抒情； 情、景、事相互交融。 』凡是讲楹联的书，几乎都提到它，无论思想性或者艺术性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诚如《两般秋雨庵随笔》作者梁绍壬赞曰：『长句硬盘，如僧绰之棋，累而不坠，真杰笔也。 』仿作此联者，至今不下数百副，但没有一副可与此联媲美。 不愧为『古今第一长联』，为后世长联的创作开创先河，提供长联创作的宝贵的借鉴。

【附王晓云题孙髯翁墓联：

读大观楼长联，脍灸人口久矣！ 就蘋天苇地，濡染笔墨生辉。 布衣有何能，几历昆池劫灰，长图不磨文字；

出挹爽门半里，岧峣马鬣依然！ 叹断碣残碑，灭没名流不少。 吾侪非好事，一存滇南傲骨，以昭先正典型。

【劫灰】佛家语，劫难的余灰。 后指战乱。【挹爽门】为弥勒县城西门。

【岧峣】高峻的样子，比喻品德高尚。【马鬣】坟墓封土的一种形状。【吾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