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小孩儿〗

2014-11-22 15:58李晨晖
中国收藏 2014年7期
关键词:张伯驹外孙女外祖父

李晨晖

6月的一个午后,我在北京现代文学馆如约见到了张伯驹先生的外孙女楼朋竹女士。我见到了楼女士,56岁的她看起来十分和蔼,由于前一阵刚刚出了交通事故并没有完全康复,楼女士走路还有些蹒跚。现代文学馆宽敞的大厅静谧怡人,楼女士坐在这里回忆了自己家族中最重要的一员——张伯驹。

张伯驹出生于一个好环境,养父张镇芳是清末进士,民国时期身居要职。本可走仕途之路的张伯驹却偏偏爱上了琴棋书画,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今天的我们很难用集收藏家、书画家、诗词家、戏剧家来概括他这样一个旷世奇才,反倒大家所熟悉的“公子”能更好的诠释他。民国时,张伯驹与袁克文、张学良、溥侗并列为四公子。而公子这个词除了指他们出身豪门、年轻英俊、天资才华、风流倜傥之外,还兼有他们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积淀。而这些底蕴和积淀也影响了中国文化。

在那个混乱的时代,张伯驹收到了自己一生最重要的藏品,他的收藏我们也无需赘述:晋陆机《平复帖》、隋展子虔《游春图卷》、唐杜牧《张好好诗卷》,宋黄庭坚《诸上座帖》、赵佶《雪江归棹图卷》,元钱选《山居图卷》等等,从他的名号就可以看出他对这些藏品的痴迷,“游春主人”是在他倾家荡产购得《游春图》后自己起的别号,而“好好先生”则是他得到《张好好诗卷》以后,又起的另一个别号。而他所有这些稀世珍宝,又在他人生末期又无偿的捐出。也许千金散尽给他带来的是另外一种责任感的快乐,他在《春游琐谈》里写了他当时的心情:“此则终了宿愿亦吾生之一大事!”

而张先生对文物的贡献还远远不止这些。楼朋竹目前是首都博物馆文物保护修复中心书画修复负责人,张先生让她学习这门技艺却无心插柳的成为他对文物保护的延续。说到学习这门技艺,楼朋竹笑了起来,“有一次外祖父画了幅画拿去荣宝斋裱,结果出了意外,损坏了这幅画。外祖父一气之下把我送去北京画院学裱画,后来又去了故宫博物院学习,那年我只有19岁。”从此楼女士从裱画到修复一学就是几十年。楼女士说:“当时家教十分严格,外祖父让我从小就跟他学习,琴棋书画这都是必修科目,开始的时候跟着学昆曲,学书法绘画,还要背古诗,每天都有考核。但毕竟外祖父年事已高,我还要花很多时间去照顾外公,每天学习只能在老人家休息以后,过程非常辛苦。”

张伯驹有个奇怪的“癖好”就是重女轻男,在当时那个社会风气中这并大众不被接受。作为张伯驹的小外孙女,是张先生在整个家族中最疼爱的人,张伯驹对小外孙女楼朋竹虽然严格却并不严厉,生活上更是宠爱有加。每个周末都会带着外孙女去公园,让楼朋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片片飘落的玉兰花。这些场景让楼女士再次陷入了对外祖父的思念,时光仿佛又回到了楼朋竹的童年。

那段日子并不好过,在“文革”的波浪的冲击下,张先生依然保持了一贯的态度和风范,傲气、内敛、低调、同情心,这些标签都被贴在了深处困境的张伯驹身上。即使在最困难的日子里,张伯驹都会带着年幼的楼女士去老莫餐厅吃饭,这已经形成为了张家的一种习惯,穷也要穷的体面。“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外祖父周末的时候还会约好友一起下棋、唱诗。中午大家会一起去餐厅吃饭,每次菜单都必须是由外祖父亲手执笔。当时餐桌上的人也都是有识之士,聊得都是互相评价各自的作品,一点都不像现在。”楼女士感慨道。

那一阵,被打成右派的张伯驹仍然保持着孤傲的个性,没有收入的张伯驹一家有一段时间靠借钱过活。据楼女士回忆道,当时经童第周介绍,有一位从美国回来的生物学教授甚是崇拜张先生,深知张家当时身处困境,提出要在经济上帮助张先生。张伯驹一听便直言拒绝。后来张伯驹开始卖自己的画来维持生计。”

“春水远连天,潮去潮还,莫愁湖上雨如烟。燕子归来寻旧垒,王谢堂前。玉树已歌残,空说龙蟠,斜阳满地莫凭阑,往代繁华都已矣,只剩江山。”这是张伯驹的一首词。张伯驹在曲折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1982年,张先生在北大医院去世,临终时什么都没留给他的后人,他把自己的都留给了整个中国人。楼女士说,“外祖父和文物字画打了一辈子交道,用毕生的心血去守护它们。这也是我们现在所从事的工作,我的儿子在故宫博物院从事和我一样的工作,我们虽然不能像外祖父那样惊天动地,但至少是在从事外祖父倾其一生的事业。”

狄更斯在《双城记》中称:“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句话同样适用张伯驹生活的年代,从小时候的贵族沦落到全家住在一间小屋的无业者,他在这种巨大的生活落差中从未改变过自己的精神态度,我们沉迷于研究这些人的这种在任何环境下都不为之所动的态度。因为张伯驹这类人在精神世界、生活态度的坚守恰恰是最感人的。换一个角度可以说,正因为他们坚守的成果,换来中国文化的传承。就像楼女士在古书画修复中的那种坚守一样,既简单又深刻。

历史回顾

张伯驹,河南项城人,生于官宦世家,系张锦芳之子,袁世凯的表侄,过继其伯父张镇芳,与张学良、袁克文、溥侗一道被称为“民国四公子”。建国初期,他创办北京古琴研究会、京剧基本艺术研究社、中国书法研究社、诗词研究社,直至临终前还对中国韵文学会筹备事宜念念不忘。他最被人称道的,是向国家捐献了价值难以估量的“国宝”。

1967年,张伯驹受文革牵连,被送往吉林舒兰县插队,一下子成了生活无着的落魄老头。尽管如此,王世襄说:“在1969年到1972年最困难的三年,我曾几次去看望他。除了年龄增长,心情神态和20年前住在李莲英旧宅时并无差异。不怨天,不尤人,坦然自若,依然故我。”张伯驹与潘素伉俪情深,他的词中写情的不少,但几乎只写给潘素。年近八旬时他到西安女儿家小住,与老妻暂别,仍然为她写下深情款款的《鹊桥仙》,“两情一命永相怜,从未解,秦朝楚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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