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现代的抉择
——后殖民语境下《荒原蚁丘》的民族文化建构

2014-12-12 12:11段丽芳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10期
关键词:后殖民殖民非洲

段丽芳

(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传统与现代的抉择
——后殖民语境下《荒原蚁丘》的民族文化建构

段丽芳

(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荒原蚁丘》是著名尼日利亚小说家钦努阿·阿契贝的一部模拟尼日利亚现实写的长篇小说。本文以后殖民批评家霍米·巴巴的混杂理论,试从小说中宗教、人物身份的定位和语言等方面论证小说中后殖民语境下传统与现代的关系特征,认为小说有效地消解了两者的对立关系,重构了一种全新的现代民族文化,颠覆了帝国主义殖民话语。

《荒原蚁丘》 霍米·巴巴 传统 现代 殖民主义

《荒原蚁丘》(1987)(后简称《荒》)是尼日利亚小说家,“现代非洲小说之父”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1930-)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是20世纪60年代非洲国家殖民时代结束后,模拟尼日利亚现实写的一部具有浓郁的政治色彩的小说。小说以一个虚构的西非国家卡根为背景,讲述了军事独裁者萨姆和其内阁成员专权的腐败政府如何走向堕落和灭亡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们在西方受过高等教育,他们自幼相识,满怀救国之志,但回国后却由于不同的政治立场和价值取向分道扬镳,互相残害。在历史这一时期,多数非洲国家已经独立,但殖民者走了,他们的殖民精神却留了下来,殖民文化不约而同地存在于东西方话语里。

作为一个反殖民文本,小说《荒》的叙述话语就是被统治和殖民的民族话语和帝国主义殖民话语之间的较量。由于传统之于民族,现代之于西方或帝国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也可以说是传统和现代之间的较量。本文将以霍米·巴巴 (Homi Bhabha,1949-)的混杂理论,试从小说中宗教、人物身份的定位和语言等方面论证小说中后殖民语境下传统与现代的关系特征,认为《荒》有效地消解了他们之间的对立关系,重构了一种全新的现代民族文化,颠覆了帝国主义殖民话语。

一、后殖民语境下现代与传统的冲突

现代一词是从16世纪在欧洲出现并一直延续至欧洲扩展和殖民时期在世界范围产生影响的社会机制。随着欧洲势力的扩展,现代性的概念产生了更深的意义,从一种欧洲的现在对过去的优越感演变成为对被锁闭在过去的非现代的社会和文化的优越感。“欧洲把自己建构成为现代的代名词而把非欧洲的世界建构为传统的、静止的和落后的。”[1]现代性的出现因此与欧洲中心主义几乎是同步的。在西方对非洲的殖民过程中,被殖民国无可避免地参与到现代化进程的行列,改变着人民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传统。尽管人们担心民族传统文化将会排挤到 “历史之外”。[2]但历史无法倒退,后殖民文学的反殖民书写因此也在现代和传统的对抗中摇摆不定。民族主义作家恩古吉认为非洲作家的责任就是发展非洲的语言和非洲的文化,他在监狱中坚持用吉古尤土语写作,他曾提出一个著名的问题:“如果乔叟、莎士比亚、弥尔顿都用拉丁文写作,那么现在的英国文学会成为什么呢?”[3]但阿契贝认为“欧洲在非洲一个世纪之久的殖民历史已经使非洲文化与欧洲文化交织在了一起”,[3]他坚持用非洲英语写作,许多作品中都刻画展示了现代对传统的冲突与融合这一主题。 那么,阿契贝的文学作品的反殖民性是否就消解了呢?

后殖民批评家中无论是法侬、萨义德还是霍米·巴巴,对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立立场都持否定的态度。法侬认为:“民族文化在殖民反抗中具有积极作用,但民族性并不意味着僵化和排外,在民族文化已经受了巨大的变化之后……应投入到战斗的现代民族文化中去。”[4]萨义德也曾明确表示自己对民族主义、本质主义持坚决反对的态度。而当代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则把传统民族文化和现代文化的二元对立关系进行了完全的颠覆。他强调混杂文化,提出了杂糅(hybridity)、模拟(Mimicry)和第三空间(Third space)等重要概念。在1990出版的《民族与叙事》编著中,他从民族作为“想象的共同体”的概念出发,说明了民族本身就是一种叙述,具有不确定性和模棱两可性。[5]民族本质主义和现代的帝国主义的二元对立存在着模糊的边界,两者都是在叙述中被不断重组建构的产物。当殖民者极力推行自己的宗教、文化、语言、制度、思想等,企图让这些逐渐取代原住民的原初和本真文化,原住民表面上遵从,实际上加进自己的文化元素,故意模拟失真,使之变味、变质,给殖民地文化造成一种逼真却又不同的双重假象。这样就能打破殖民文化的一统天下,解放处于边缘的殖民地文化。在模糊不清的区域促成殖民话语的产生。

《荒》虽然是一部政治小说,但比起他主要刻画现代文化对传统文化的冲击的早期作品,该小说不再拘泥于传统与现代的对立,主要突出两种文化的杂交和融合,重构了一种全新的非洲现代民族文化。因此从对殖民话语反书写的角度来看,《荒》充分发挥了霍米·巴巴的混杂理论,是一部更有效而成熟的反殖民作品。

二、宗教的混杂现象

(一)宗教作为殖民手段

宗教信仰作为一种文化“终极”意识形态,与人类的文明发展和世俗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一种世界观,宗教“为人类社会的个人解决涉及生存与死亡、宇宙的产生、社会的起源和群体构成的性质,人与人和群体的关系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等问题”。[6]对文化继承和发展有重要作用。基督教作为欧洲帝国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对被殖民国的本土信仰进行取代或边缘化一直是西方灌输殖民意识的一个有效手段。基督教在独立后的非洲国家占据着中心位置,而传统的非洲宗教则被排挤到了边缘,试图从根本上改变人们的精神价值观。如何正视已植入的基督教文化,拯救民族宗教才是后殖民国家必须痛苦面对的问题。针对这一问题,《荒》以一种积极的多元宗教观替代了单一的宗教观。小说殖民者宗教与传统文化的冲突对抗并未体现,而是突出宗教的多元并存状态。

(二)多元宗教的反殖民策略

多元宗教的反殖民策略不仅在小说归国精英,也在普通民众身上得到了充分具体的体现。小说的归国精英们由于留学经历和成长环境,基督教对他们的思想意识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主角伊肯是卡根国家公报的编辑,基督教教义和圣经的许多艺术手法都被他巧妙地运用到本土文学创作当中,他用《主,我将遵循您的教导》的韵律谱写报纸中社论的诗歌,通过对比基督教和民族宗教神话中的女性形象来赞美讴歌女性,他说女性在基督教和非洲本土宗教里起先都是替罪羊形象,在《创世纪》里是诱惑亚当是罪有应得的主犯,在当地宗教中“每天晚上,女人割去一片天空放进她的汤锅”或是“每当碾小米的时候,就粗心大意地将她的碾锤敲打天空”,因此 “天空最后气愤地离开了,连同上帝也一并带走了”。[7]后来女性的地位都得到了提升,《新约》里女性转变成了上帝的母亲,“被尊敬地放在角落里”,而卡根民族的祖先们虽然对《新约》一无所知,但同样创造了“纳南卡”一个母亲的形象,在“人们的腰被折断并放在火上烤,椰树在它的叶端长成果实来”的时候,“至高无上的女人将下降,将碎片扫在一起”。[7]在这里,基督教和本土的神话被放在了平等的地位进行对比,他们在许多方面有着相似之处,基督教和本土的宗教神话共同发挥作用;除了精英人物以外,小说中的下层人民的宗教信仰也是多元化的。比阿特丽斯的女佣阿加莎信仰基督教,她到被称为“亚赫韦福音安息日联合传道会”的教派在巴萨的新教堂做礼拜。是一个“免费发放耶稣救世的小册子”,“在星期六从早到晚为救市而跳舞的女孩”。[7]阿娜作为一个穆斯林,在艾勒瓦女儿命名仪式上她情不自禁同阿加莎共同舞蹈,针对大家困惑艾勒瓦一针见血的评价点出了作者的寓意:“难道基督徒唱歌的时候,不让穆斯林跳舞吗?”[7]

因此,小说建构了一种多元混杂、开放式的民族宗教关系。宗教之间已不再是对抗的紧张关系,而是各宗教之间杂糅并存、互相对话的关系。 基督教的权威性受到了挑战,从非洲本土宗教的角度来看待和接受基督教也否定并曲解了基督教。

三、人物的多重文化身份

文化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帮助形成社会中个人的身份。社会学家古蒂坤斯特曾说,“我们认为自己与群体中他人都共同拥有的东西”,[6]“是帮助我们形成自己的文化身份的要素,包括祖先、宗教、历史、价值观、习俗和组织机构等。小说中由于人物受到宗主国和本民族文化的双重影响,现代和传统的文化对人物身份定位造成了巨大冲击,塑造了精彩的人物形象。人物所代表的文化身份注定了他们在国家生死存亡中发挥各不相同的作用。

(一)失败的殖民文化模仿

首先是归国后担任卡根国家元首的精英萨姆。作为殖民文化忠实的拥护者,他“崇拜英国人有时候简直到了犯傻的程度。当我们的校长约翰·威廉斯告诉他参军是绅士一生的事业,他便马上放弃当医生的念头,成了一名士兵”。[7]可以说,萨姆是小说中受宗主国文化影响最深的一个人物,是对西方现代性文化的丑陋模仿。然而作为国家元首,萨姆一味模仿和西化的统治却脱离了本土国情,无视本土传统文化的重要性,当遇到阿巴松灾民的上访和民主人士伊肯的反对和质疑时,他无从解决国家问题,只能武力镇压上访的民众,秘密逮捕迫害民主人士。这样的一味西化和独裁统治在群众一次次的声讨声中最终不得不走向垮台。纯粹的殖民文化模仿没有给国家带来稳定和发展,统治者们借西方现代化之名,建造了一栋栋山顶别墅,夜夜欢声笑语的舞池酒林,只遗留下他们满肚肥肠的身躯以及满目疮痍的国家和依旧贫瘠干涸的土地。

(二)新型现代民族文化:现代和传统文化的融合

仅是对现代文化表现宽容并不是反殖民,通过文化杂糅策略反对帝国主义文化霸权的才是巴巴混杂理论最有力的手段。小说传统与现代文化混杂策略的生命力体现在人物文化身份的定位上,其最佳代表是女主角比阿特丽斯。虽然她从小在基督教环境中长大,“受洗礼,被送到全是英国人、犹太人和印度人的学校学习”,并且是全国唯一在伦敦大学主修英语并荣获荣誉学位的女性。但传统文化,尤其是本土神话却从多个方面对她造成巨大影响,为她建构了一种多重的文化身份。孩童时期的比阿特丽斯会在下雨时不由自主地唱从没人教过的本土民谣:“乌瓦图瓦,图瓦,图瓦……”[7]正如小说中一个谚语所说:“上帝的水(洗礼)并不能阻止你不被占卜者和艺术家之神阿格乌所附身。”[7]比阿特丽斯是当地神话中上帝的女儿伊苔米丽的化身。她对自我身份的思考徘徊于传统和现实之间,直觉地感受到了神话的双重身份和她所需实现的角色转变——“我要大胆地走进连理智的天使也不敢踏进的地方,我要拔出那些男人们失败时戳在他们最后跳舞的舞圈里的长矛,而那些扔掉的手稿和变质的肉仿佛是一种必需的礼节,一种祭品。”[7]现代文化给予她独立的现代女性意识,传统文化从另一方面唤醒了她的民族意识和责任感,使她成为小说中唯一存活下来具有拯救世界力量的女神般的人物。这种全新的文化身份定位是混杂文化的具体表现。在小说中,她比小说任何人都更顽强,更具有斗争力和深远的观察力。在男性精英们一一救国失败之后,她团结各阶层的妇女担当起了救国的主要抗争力量。不难看出,混杂的文化形成了人物多重的文化身份,在比阿特丽斯身上体现出了巨大的生命力,而这正是混杂文化,传统与现代融合的产物。

在这场救国的博弈之中,下层人物所代表的非洲传统文化的犹如被风雨侵蚀的荒原上的蚁丘,在殖民带来的现代化进程中举步维艰,危机重重。一味模仿西方现代文化的所谓精英统治也难逃一次次政府垮台的命运。而以比阿特丽斯等人所代表的新型现代民族文化,立足于本土传统文化,兼并吸收现代文化的积极性,将传统与现代文化进行混杂,因而具有了不同平常的影响力和生命力。她们积极探索符合本国国情的救国之路,是救国最主要的斗争力量,也是后殖民国家摆脱发展困境的希望。

四、结语

除了宗教和人物身份的定位之外,现代和传统也体现在小说使用“新英语”语言特色,大量的圣经的引用和本土谚语、故事等等方面。所有这些特征几乎都运用了霍米·巴巴的混杂理论,尤其是杂糅的策略,模糊了现代与传统、西方帝国主义文化和民族主义之间泾渭分明的边界。现代和传统的融合而非对立的关系所创造出的新型的现代民族文化填补了由于殖民造成的殖民国家传统与现代断裂的缝隙。从批评殖民话语的立场上说,混杂的效果动摇了殖民话语的稳定性,“它以惊人的种族、性别、文化、甚至气候上的差异的力量扰乱了殖民话语的权威表现”。[6]阿契贝在作品中叙述了历史。正如小说中所讲的:“只有故事能超越战争和武士。只有故事才能比战鼓和勇敢的战士的战绩更长久。”[7]叙述的力量超越了斗争本身,通过展现非洲后殖民国家传统与现代文化的融合杂交,《荒》与其他后殖民文学一起消解帝国书写的权威性和单一性,在对抗关系中重构书写历史的话语。

[1]Bill Ashcroft,Gareth Griffiths and Hellen Tiffin.Post-Colonial Studies:The Key Concepts[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0:130-131.

[2]Dow,Miriam.A Postcolonial Child:Achebe's Chike at the Crossroads[J].Children's Literature Association Quarterly,22.4 (Winter 1997):160-165.

[3]赵稀方.后殖民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0): 33.

[4]Homi K.Bhabha.Nation and Narration[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0:12.

[5]Homi K.Bhabha.The Location of Culture[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4:116-119,113.

[6]萨莫瓦尔,波特,麦克丹尼尔.跨文化交流(第六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76,37.

[7]钦努阿·阿契贝.荒原蚁丘[M].朱世达,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9,101,116,264,57,60,125,99,148.

[8]Achebe,Chinua,and Eleanor Wachtel.Eleanor Wachtel with Chinua Achebe[J].The Malahat Review 113,(Dec.1995):53-66,216.

[9]Chinua Achebe.Anthills of the Savannah[M].London:Penguin Books Ltd.,1987.

猜你喜欢
后殖民殖民非洲
《走出非洲》:关于非洲最美的一本书
全球化之下的少数族群——霍米·巴巴后殖民理论浅探
殖民岂能有功
消失的殖民村庄和神秘字符
非洲反腐败新观察
非洲鼓,打起来
后殖民解读与性别研究的有机结合
——评《后殖民女性主义视阈中的马琳·诺比斯·菲利普诗歌研究》
黑暗月光下的非洲丛林——《大河湾》的后殖民生态解读
《女勇士》的后殖民女性主义研究
东北沦陷时期日本的殖民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