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的个性化选择
——以索尔·贝娄的译介作品为例

2014-12-12 07:57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3期
关键词:贝娄译介译者

梁 黎 何 军

(四川广播电视大学文法教研室;西南财经大学)

译者的个性化选择
——以索尔·贝娄的译介作品为例

梁 黎 何 军

(四川广播电视大学文法教研室;西南财经大学)

在跨国、跨文明的文学交流中,翻译是译者和原作者之间两种意识的对话。译者要进行对话,就必须突出自己的主体性。本文以索尔·贝娄的译介作品为例探讨了译者对翻译对象的个性化选择。

译介学 译者 个性化选择 索尔·贝娄

比较文学视野下译介学脱离媒介学的范畴,也与传统的翻译研究区别开来,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学术范式。译介学研究的是文学翻译及其相关翻译理论,以及翻译文学。文学翻译与一般的翻译不同,它的对象是具有文学性的特殊语言符号;它的目的不在于交际和信息沟通,而在于再现和创造文学艺术的美感。在跨国、跨文明的文学交流中,翻译是译者和原作者之间两种意识的对话,是两种文化的对话,是对原文本的再创作。译者要进行对话,就必须突出自己的主体性,甚至表现出强烈的叛逆性。由于译者自身存在的文学和审美素养差异、思维观念差异以及文化背景差异等因素,会在再创作过程中体现个人特有的风格和品质,即译者对原著的个性化处理。因此,我们在研究某一外来作者的作品在译入国的接受和影响时,要考虑到其众多译作是否真实全面地体现了该作者的整个创作风貌。下面就以索尔·贝娄的译介作品为例进行分析。

译者的个性化翻译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译者对翻译对象的选择;二,译者对译文文本细节的加工处理。前者是对原作者作品的综合选择,而后者则包含了更多的翻译技术性处理。以下的讨论主要从第一方面为切入点,对国内译者在选择哪些贝娄作品作为翻译对象、不同译者选择过程中如何表现自己个性等方面进行比较。

译者在选择自己的翻译对象时,会考虑到原作者的影响度、自己的接受力和国内读者的接受力,以及翻译对象是否与国内大的社会文化背景和文学思潮相契合。国内大陆地区对贝娄作品的翻译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开始的。贝娄的影响力使他成为国内的翻译对象毋庸置疑。国内大陆地区关于贝娄最早的译作是80年代王誉公的《勿失良辰》①和蒲隆的《洪堡的礼物》。随后,贝娄的《雨王亨德森》、《赫索格》、《挂起来的人》相继被不同的译者翻译介绍给中国大陆读者。综观国内80年代贝娄译介作品的发展的推荐和引进阶段,我们可以归纳出译者对翻译对象个性化选择的两个特征:一,文学观念上,选择其现实性强的作品,谨慎地介绍其现代性作品;二,文学主题与内容上,选择其批判性强的作品,淡化作品改良态度。

首先,译者们选择贝娄现实性强的作品进行译介是与国内的文学思潮相呼应的。80年代的中国文学被称为“新时期文学”。在文学思潮上,新时期文学突出对现实主义传统的恢复和对现实主义道路的拓展,文学冲破过去的种种限制,以艺术的良知和崇高的社会责任感反映了人民普遍关心的社会问题,文学题材开始拓宽。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原则得到尊重。“文学首先应该说真话、抒真情、真实地反映社会生活、真实地表达人民的心声。”②贝娄本身就是现实主义特征很强的作家,80年代的译者正是基于这个特点,把贝娄译介到中国,以期与国内的文学思潮相呼应。在上面介绍的译作中,译者几乎无一例外地提到了贝娄作品的现实性意义。如,《雨王亨德森》的译者后记中就提到:“自一九七六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来,索尔·贝娄确立了他在美国文坛上的重要地位。如果从他的早期作品《奥吉·马奇历险记》使他崭露头角那时算起,他在文学道路上已艰辛地探索了三十多个春秋。毫无疑问,他已被视为当代美国现实主义文学的主要代表之一。他对当今美国的社会有着深刻的洞察力,是继海明威和福克纳后有影响的当代美国作家……《雨王亨德森》是一部具有丰富的现实意义的小说。”③王誉公的《勿失良辰》序言中也介绍到该小说“含义深刻”、“结构匀称”,使用“现实主义手法”④等,都与当时国内的文学诉求相契合。

但是,就贝娄作品表现出来的兼具现代性的特征来说,现实主义并不是其作品所体现出来的唯一风貌。译者在翻译其作品时也注意到了这点。如在宋兆霖的《赫索格》译本前言中,除了强调作品的现实意义外,译者还提到了该小说的意识流创作手法,更强调了贝娄作品中体现的现代性特点在国内被接受可能遇到的困难。“有兴趣了解美国社会现实和当代文学的读者,只要开卷耐心阅读,就不难从看似散乱的结构中理出头绪,懂得作者的用意,也不难习惯和欣赏这种融合了现代派手法的文学技巧。”⑤对陌生的外国作家的译介,肯定要考虑到国内读者的接受程度。“文革”之后的中国正处在打破思想禁锢的时期。长期处于政治运动中的文学和艺术界终于得到了解放和自由发展的宽松环境。那种服务于阶级斗争和意识形态需要的外国文学,也开始向多元化和多视角方向发展。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行,更多更丰富的国外文学涌入国内,国内文学界在80年代初期也出现了现代主义文学元素,如最初的朦胧诗,王蒙、王安忆等创作的意识流小说。但是,无论对国内作者还是读者来说,现代派的文学还是个相对陌生的新事物。80年代在中国兴起的现代派文学“还不是充分的,还只是对西方现代文学形式的一种学习和借鉴。他们总是小心地把西方现代文学的内容和形式剥离开来,拿来形式而舍弃内容”。⑥对接触西方文学的译者来说,现代派文学也是新鲜的事物,他们也没有国内现成的参考可以借鉴。但是翻译文学又是严肃的创作和介绍过程,因此,作为介绍西方作品的译者,在译介贝娄作品时,针对贝娄的现代性风格,在考虑到中国读者接受力的情况下,还是给予了相当谨慎的介绍。对贝娄运用现代派技巧和手法较多的小说,国内译者最初选择了回避,然后才开始尝试翻译介绍。如,具有荒诞现实性的《晃来晃去的人》,大量运用意识流手法的《赫索格》,都是在80年代的中后期才被译者选中。而在最初选中翻译这些现代性特点突出的作品时,不同译者也出现了翻译的偏差。如贝娄的小说Dangling Man就存在两个不同的译名:一个是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在1987年出版的袁华清的译本,译名为《挂起来的人》;另一个是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在2002年出版的蒲隆1997年的译本,译名为《晃来晃去的人》。该长篇小说是贝娄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内容体现了一个美国犹太青年对“自我”、“个性”、“人性”的追寻和抗拒社会异化的挣扎。该小说创作于20世纪40年代,当时的美国文坛盛行的是沃尔夫⑦和斯坦贝克⑧等作家的、以反映外在现实见长的小说,如《你再也不能回家乡了》和《愤怒的葡萄》,而该小说注重人的内心世界的剖析,在传统文学形象之外,树立了内心脆弱、追寻人生意义的“反英雄”形象。小说中的主人公在等待中无所事事地东游西荡的状态,体现出人物精神的迷茫和对人生意义的彷徨。而小说结构也是以日记体的形式构成,主要以人物的内心活动为结构线索。标题中dangling一词在英文中字面意为 “倒挂”、“悬挂”,但暗含有吊摆、游晃的意义,即无根基、晃动而飘摇不定。这恰恰是小说主人公约瑟夫的主要特征,同时也是作者描述的现代人丧失精神家园,正迫切和迷茫地找寻自我的精神状况。整个小说无论是从内容和结构上,都体现出作品强烈的现代气息。因此,对此类作品最初的理解偏差,和对现代派文学的陌生,是有可能出现不同的中文译名的。笔者认为“挂起来”无论在体现原作内容和思想上,还是在字面的理解上,都比“晃来晃去”要稍逊一筹。这也体现了该译者当时对美国现代派作品缺乏深入的研究。而蒲隆的《晃来晃去的人》于90年代翻译所成,无论从翻译时间上还是在文学样态的接受过程上,都要晚于《挂起来的人》,对于小说的理解和接受应该要比前者更贴切。所以,现在国内比较通行的该小说译名为《晃来晃去的人》。

在译介作品的主题与内容上,80年代译作都首先强调了贝娄作品中体现的批判社会现实和揭示社会矛盾等内容。贝娄作品突出体现了他对美国当代社会和文化所持的批判与期盼的矛盾态度。对于前者,国内的译者是非常强调的。在80年代译介作品的所有序言中,我们可以找到很多诸如下面的描述:“深刻揭露了资本主义美国的没落与腐朽”,“显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腐朽性”,“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刻矛盾”等等。这几乎是80年代贝娄译作的一个普遍现象,这与译者所处时代的国内社会文化背景有密切的关系。

80年代的中国虽然已经摆脱了“文革”对思想意识的约束,改革开放也使国人更多地接受了新生事物。但是,长期以来在主流政治意识主导下的阶级意识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很快转变的。而作为长期为政治运动服务和体现阶级斗争需要的文学艺术,在除旧迎新的过程中,是一步一步地摆脱其保守性的。80年代前的国内外国文学主要是译介苏联文学和西方无产阶级文学,很多优秀的西方作品动辄被冠以资本主义余毒或修正主义的帽子,因此,文学中强调阶级属性的色彩非常浓厚。这一现象即使在“文革”之后、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文学界,依然存在。那种社会主义优越于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社会黑暗腐朽的思想,以及凡事都用阶级两分法区别的观念在文学界仍然有着其影响力。而贝娄的作品中有很大部分内容是在批判美国当代社会中存在的某些阴暗面,国内的译者正是选中了贝娄的这种批判性精神,选择其作品进行翻译。同时,中国译者对其作品也进行了个性化的选择,即将贝娄的批判性突出并强化,用于体现社会制度的优劣性上,使之成为一个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范例。

贝娄作品的确存在对美国当代社会和文化“批判其弊病”的态度,但是,贝娄是立足于知识分子的文化批判立场上的,这种批判和马克思主义式的 “革命性”、“阶级性”揭示与批判有本质的区别。贝娄的批判没有达到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历史批判的意识形态高度,他的批评是一种试图通过文化批评改良社会的知识分子行动。他所希望的是社会的革新和改良,期待的是人的良知的觉醒。贝娄身处的美国是工业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阶段,他所面对的社会问题更多的是个人与社会、精神与物质、道德与习俗、传统与现代的矛盾对立,即“丰裕社会”面临的问题。而80年代的中国尚处在经济由衰退向复苏过渡的阶段,长期的阶级斗争严重破坏了国内的经济发展,影响了人民的生活。贫穷的中国处在脱贫阶段,老百姓考虑得最多的是温饱和经济民生问题,西方“丰裕社会”已经出现的社会问题和个人精神疑虑在中国还不可能被体会到。因此,中国译者们在处理贝娄作品中强烈的批判现实成分时,将之归结为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矛盾和社会制度的落后腐朽等因素就是很自然的现象了。

到了90年代,随着中国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城市化建设加快,西方都市文化开始影响中国,在物质生活提高的基础上,中国也开始面临诸如西方发达社会的问题:物质文明的进逼,精神世界的萎靡,传统在现代面前的失落,环境污染等等。中国民众尤其是城市居民中也开始出现诸如离婚、失业、迷茫、吸毒、颓废等现象。在新一轮的贝娄译介过程中,译者们就更多地从社会改良的角度去解读贝娄的作品。于是,90年代对贝娄的译介呈多方向发展趋势,除了其批判意义强烈的长篇小说,贝娄其他风格和内容的作品也开始受到重视。80年代的译者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当时的译作,对自己早期的译作进行了修改。如《洪堡的礼物》的译者蒲隆、《赫索格》的译者宋兆霖都在90年代对自己早期的译作进行了调整和修改。从此可以看到,社会文化环境的变化也会影响译者的文学个性,而文学个性的转变也必然会影响译者对原作个性化的选择。

在谈到译者的个性化翻译时,这里有必要提一下大陆和港台两种不同文化氛围下,译者体现出的个性化区别。港台地区对贝娄的译介要早于大陆地区。早在1977年,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就出版翻译了 《何索》;1978年,台湾远景出版事业公司在台湾出版了由钟斯翻译的《何索》;1979年,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又出版了由卞宇理翻译的《雨王亨德森》。可以说,港台地区对贝娄的译介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的。不同于大陆译者的是,港台地区的译者体现出了独特的个性和翻译需求。

相对于“文革”之后的中国大陆来说,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港台,经历的是经济高速发展的繁荣阶段。跻身亚洲四小龙后,港台地区在经济上的繁荣带动了文艺界的繁荣。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文化上,两个地区正往现代化的道路上发展。香港作为世界大都市的身份决定了它的作者们具有许多都市文化的色彩,台湾地区则更多地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西方文化的交融并进。因此,这两个地区的文学更多的是考虑个人价值,体现人在物化社会的价值及物化社会的文明与变异等主题。与中国大陆的寻求现实、关注社会矛盾、体察社会制度等不同的是,港台地区相对更接近西方现代派文学,其文学个性也已经朝着寻求人性本质和人道关怀方向发展。所以,港台地区最初选择贝娄作为翻译对象,是看中其作品的人文内涵。“一心一意去注意开明现代生活中之有生机的人性——阐明在创造性与道德上一个具有移位感的现代人所可能是的那个样子。”⑨正是处于现代化发展中的港台地区作者所关注的问题。而贝娄作品中体现出的 “焦虑的时代”、“富裕的社会”、“上帝已死”、“传统的中断”、“自我的丧失”、“反英雄”等等极富现代感含义的内容,在港台的译本中体现得尤为突出。而这也是贝娄的《何索》——一部充满个人人生价值疑问和追寻的作品被选入台湾远景《世界文学全集》的原因所在。这与中国大陆地区译者淡化这些概念的现象形成明显对比。原因在于,一方面他们一直处在中西文学交流的状态中,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们已经或者正在经历着与西方现代人的生存困境相似的阶段。而这种基于社会制度和经济形态上的文化个性是在中国大陆译者身上所不能得到体现的。

注释

① 王誉公的《勿失良辰》(Seize the Day)后改译做《只争朝夕》,书名的更改体现了译者对文化误读的理解,这留到下节翻译过程中的文化误读详述.

②孔范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下册)[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1269.

③(美)索尔·贝娄.雨王汉德森[M].诸曼,译.章绮纬,校.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382-383.

④王誉公.勿失良辰[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

⑤宋兆霖.赫索格[M].桂林:漓江出版社,1985:16-17.

⑥孔范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下册)[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1254.

⑦沃尔夫(Thomas Wolfe,1900-1938),美国作家,代表作品有《天使,望故乡》、《时间和河流》和《你再也不能回家乡了》等.

⑧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1902-1968),美国著名作家,代表作品《愤怒的葡萄》.

⑨ 索尔·贝娄.何索[M].钟斯,译.台北:台湾远景出版事业公司,1978:3.

[1]曹顺庆.比较文学学[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5.

[2](法)梵·第根.比较文学论[M].戴望舒,译.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1995.

[3]谢天振.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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