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女人菜小刀

李月英

一

菜小刀名字特别，人也很特别。

她本来是叫菜小力，就因为7岁上学那天，她把“力”字上边没写出头，写成个“刀”，老师点名时，就叫成了菜小刀，她居然在同学的哄笑声中站起来，大叫一声“到！”。

从此，她就叫了另一个名字菜小刀，不伦不类，然而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能牢牢记住这个有趣儿的名字。

17岁时开始谈恋爱，男孩子跟她走进一个死胡同，挤住她。菜小刀没用身体反击，她只是说，放开不？她用老鹰一样的眼睛瞪着他，男孩子立马松开手，飞快地跑了。

菜小刀拍拍身上的灰土，回头看看没人，也飞快地跑了。

那时候，她对很多事物是懵懂的，只是对自己身体的某一部位十分敏感，她要保护好它，这在她这个年龄的坚守里，是纯粹而富于美感的。

这期间，她不断地和不同的男孩子谈恋爱，都是没发生过任何意外事件，啥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爱。菜小刀平时不想的事情很少，她一般啥事都爱琢磨琢磨，只是啥事都没个结果。

25岁之前，她的爱情都是精神的，和物质的东西不沾边，谈恋爱就是简单地爱着某一个人，没别的附加成分才更显得爱之纯洁和高贵。

可是，到了30岁时，她成了另类，和大多数女子不一样的是她至今还是处女。周遭总有异样的眼光袭来，她开始是不躲闪的，迎难而上，后来，就犹疑不定了，最后是有意回避，甚至觉得自己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于是，她想跟大多数女人站在同一个行列里，把自己交出去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后来，她在一家交友网站上认识了商人古鸣。这男人46岁了，离过一次婚，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他离婚后，没空着，很快就和一个女人同居了，过了三年多，女人要求结婚，古鸣一直躲躲闪闪的，再后来，因为经济上的原因，分开了。虽说他没再走进婚姻，可是身边一直没缺过女人，对女人已经了如指掌，没有太多感觉了。而菜小刀正好和他相反，一直耍单儿，对男人还是一头雾水。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趋之若鹜，充满幻想。菜小刀没嫌弃古鸣是二手男人，也没考虑他的年龄问题。她听过一个健康讲座，专家说，男人一生的性生活满意度有两个高峰，一个是20岁左右，另一个是50岁左右。并且，50岁左右时的性满意度会高于年轻时期。

20岁的男人对于她已经彻底没了戏，50岁还有救，想想这个岁数的老男人，她有过恐惧，也不大相信专家说的这个玩意是不是灵验，但渴望和诱惑依然在。

菜小刀有5年多没正儿八经地谈恋爱了，以前和她交往过的男人一个个都结婚有了孩子。之前，小刀的原则是宁缺毋滥，二手男人坚决pass。可自从认识了古鸣，她才渐渐把自己托出水面细看，毕竟是明日黄花了。

二

于是，时不我待，两人拉开架势，正式开始谈恋爱。

商人毕竟和其他人不一样，一切以利益最大化为目的，爱情也不例外，纯粹的负利润经营他是不会干的。古鸣的眼睛非常刁钻，他一眼就看穿菜小刀不是那种物欲强烈的女人，和她在一起，他不必付出太大的成本就能获得男人想要的东西。

在他的经验里，往往注重精神生活的女人都比较风花雪月，一束玫瑰就能高兴半个月。小情小调，不需要多少花费就能乐得满面桃花盛开，这样的女人古鸣自然求之不得。因为，他之前遇上的那些女子，见第一次面就暗示他买礼物的不在少数。

菜小刀的优势恰恰在于她的真实和不够功利，男人往往很在乎这个，尤其是在恋爱初期，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和价值取向。

两人的关系因此发展得比较顺利。古鸣发现菜小刀有点男孩子的性格，不爱逛商场，不爱打扮。这种性格大多数男人会觉得缺乏女人味，做哥们儿挺合适，做老婆总像缺点啥。

可是古鸣不这样认为，他认定小刀是个不错的女人，和她在一起很轻松省心，但任何事情都需要实践检验之后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于是，他故意把小刀往大商场里带，看看她是什么反应。并说，你想买啥就买，别不好意思。

菜小刀不是故意装矜持，她对服装是真不感兴趣，也从来没想过要花男人的钱。

几圈下来，她说，咱还是出去喝点啥吧，我累死了。

古鸣故意问，你啥也没相中？菜小刀摇摇头说，我喜欢逛电器商场，不喜欢逛卖衣服的地方，女人太多了，闹得慌。

古鸣说，那哪天咱们去逛逛电器商场。小刀立马认真起来说，哪天，你说。古鸣打着哈哈，拍拍她说，改天改天。

其实，电器商场就在对面，可他领着小刀去了街边的德克士。

你来我往挺热闹，三个月下来，除了喝喝奶茶，爬爬山，吃过几次德克士，古鸣没有任何实际行动向菜小刀表示点啥，小刀好像也不计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古鸣说，看一个女人是不是真心爱这个男人，看啥？就看她是不是在无意间给他省钱，那才是能做老婆的女人。

菜小刀有点得意，她觉得古鸣欣赏的女人正是她这个类型的。

一天，菜小刀陪女伴小叶去逛电器商场，小叶要买高档全自动洗衣机，其实，小刀也想买一台。小叶说，让古鸣出钱给你买呗，都处这么长时间了，他啥也没给你表示过呢！小刀说，我不想现在就花他的钱，那样不合适吧。小叶说，你得入流，该花的时候就得花，不然显得你没有魅力似的。

菜小刀想想也是，但没说话。又看了一会儿，小叶又说，看一个男人是不是真心对你，看啥，就看他舍不舍得给你花钱。

菜小刀收住脚步，凄然又有点茫然，再逛，她就明显地心不在焉了。

小叶幸福满满地刷了老公的卡，买了一台商场里最贵的洗衣机，又买了两样时尚小家电。分手的时候，小叶再一次提醒说，你该好好买几套像样的衣服了，打扮出女人味来，别假小子似的了。古鸣做生意，那么有钱，你就买呗。女人可别傻呼呼地给人家省，没人领你情的。

菜小刀突然有点迷糊，她慢慢地走出商场，想着小叶说的话，心里乱糟糟的。endprint

三

菜小刀回家后，第一件事是打开衣柜，把所有的衣裙都拿出来，站在镜子前，她意外发现自己的脸色很苍白，头发直锵锵的没有柔顺感，身段也略显肥胖，明显是人到中年的颓废相，原先清秀的五官也变得不精致了。

她决定明天就去买衣服，让古鸣陪着去，当时她真没有要让古鸣给买衣服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古鸣见过世面，会比她的眼光独特。她没多想，大大咧咧就把电话打过去，她说，明天我要去买衣服，你陪我去。

菜小刀此刻有点撒娇的意味，嘟着嘴，等待古鸣的反应。古鸣说，买衣服？好事呀，不过，我明天陪不了你了，我要去杭州出差呀。小刀有点失望，她说，那我自己去吧。古鸣赔着不是，马上又补充说，对不起，你自己先买吧，花多少钱回来我给你报销。菜小刀满足地笑笑说，那不用啊。

但是放下电话以后，她心里还是激动了好一会儿，因为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男人对她说过要给她花钱买东西。

第二天，她叫来小叶，让她陪着自己把市区三家大商场扫荡一遍，买了两套高档套裙和几条丝巾。小叶说，套裙显老，你换成粉红玛丽的连衣裙能洋气些。小刀固执己见，她说，古鸣说我穿正装有气质。

小叶看看她，无奈地摇摇头说，这恋爱中的老女人可真要了命了。两人一边拌嘴一边进了路边的欧罗巴西餐馆。

后来，古鸣看到菜小刀穿一身正装和他一起出去吃豆浆油条，就觉得有点别扭。小刀问，好看不？他敷衍一句，挺好。也没兑现承诺把买衣服的钱给小刀。小刀心里有点不舒服，可又一想，咱也不是二奶的角色，也没跟人家睡觉，凭啥要人钱。

之后的几天里，古鸣突然加紧了约会的频率，地点也由原先的大排档转入了酒店包间，菜小刀为此过意不去，说这多费钱啊。古鸣看着她，看出她一脸的小家子气来。

包间给了他们一种情色迷离的蛊惑，很快，两人就发生了关系，因为环境特殊，仅仅几分钟工夫，处女菜小刀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完了她为之守护30多年的处女时代。而古鸣也并没因为她是处女，就多出一种不同的感受，更没有丝毫的愧疚感和占了便宜之后的得意，他倒是很家常地把一盘小虾推给小刀说，吃菜吃菜。

菜小刀丧失贞洁以后，以为从此和大多数人一样了，可她仍然没能站进队伍，有人责备她不该这样草率，饥不择食，如果这个男人不能确定带她走进婚姻，失贞就白瞎了。

可是，菜小刀居然“千年得了狗头金”一样，宝贝着古鸣，她愿意将自己这样和盘托出交给一个男人，她自己认为值。

成了女人的菜小刀忽然柔软起来，头发烫成微卷，松散地绾成一个发髻，穿上薄雾一样的阔腿长裤，温婉大方地挽着古鸣出去散步。

不过，她没有意识到，古鸣只是陪她在河边的石子路上来回溜达，从来不往有消费的地方带她。

四

菜小刀的变化也许就是从两人搬到一起同居开始的吧。

她自己有一套80平米的房子，恋爱之后，她就着手装修了。古鸣在她风风火火跑建材市场买材料的时候，突然消失多日，等装到尾声时，才从外省回来，他没问过小刀装修的事，也一次没去过她的新房子。

但装修好了之后，菜小刀搬进来，他也跟着就搬进来了。唯一让小刀舒服的就是他在进屋之后，不断地赞赏房子装修的风格有品位，体现出主人的大气。

坐在松软的布艺沙发上，他搂着小刀说，宝贝，还需要添置什么，我下个月给你买，这月货款回来得不太好。

小刀客气一下，说不用了。但是心里还是希望他能给添置一点什么，至少，这个家里如果有了两人共同的东西，感觉就会不一样的。

但古鸣一直没买任何东西进来，倒是拿来两瓶很多年以前在企业做经理时别人送的白兰地。他不喝酒，一直在家里的阳台上放着，外观已经不大好看了。小刀打开盒子，把两瓶白兰地摆在酒柜上，和自己昨天买回来的摩根船长摆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华丽的夫人和两个乞丐，那么尴尬地在一起站着。

古鸣却不介意这种事情，他说，酒柜里摆酒品种不能太单一，光摆红酒显得没文化。小刀因为乔迁，也没太计较这个，只顾带着古鸣看这看那，明显在炫耀自己有多能干。

当晚，两人躺在新床上，古鸣说，你得睡在我的床上，这床我买，多少钱？小刀说，八千多一点。

这回小刀没说不用，她也认为古鸣该给自己买张床。小刀换了性感睡裙，古鸣抚摸着她，突然说，咱俩什么时候去把登记手续办了吧。

这不是个问句。

小刀很意外。她一把攥住古鸣正在激情澎湃的手，差点哭出来，她说，哪天，你定。古鸣说，媳妇说了算，哪天都行。

这话起了催情效果，小刀第一次掏心掏肺地紧紧贴上去。风生水起折腾了半天之后，小刀心花怒放，她忽然想起那专家的话，就冒出来一句，看来专家没瞎说哦。古鸣莫名其妙，问，你说什么？小刀捂着嘴笑说，睡觉。

那之后，这样的情况也出现过几次，但是后来，菜小刀发现古鸣说办登记手续这话是他们做爱时的一个道具，不但起不了催情作用，反而使她败兴了。

搬进新家之后，很多朋友来祝贺，也都带着礼物。古鸣没在场，大家巡视一番之后，落座喝酒。小叶忽然说，小刀，你该把白兰地拿走，和你架上的红酒不协调。小刀说，这叫混搭，时尚，你真OUT了。

喝酒的时候，有人问起古鸣，小刀表示，他人挺好的，是我要找的那种男人。说到家具，小刀又说，这些东西大多是他买给我的。

她在朋友那里给足了古鸣面子，但在古鸣面前，她渐渐觉得自己没了面子。古鸣一次次的许诺，都是空头支票，这使她有种被忽悠的屈辱感。如果不是开始过家庭生活，她也许不会去考虑钱的重要性。

古鸣和她在经济上是完全分开的，各自都不过问对方的经济收入。小刀想，也许是没有正式结婚，他才这样，如果成了真正的夫妻，男人是要承担家用的，小刀总是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婚姻里。她一这样想，就舍得给古鸣买高档商务休闲装，男人在谈判桌上，是要穿戴体面的。endprint

每次给古鸣买回衣服来，他都说，别总给我买，我还没交给家里钱呢。

也许是古鸣一次次这样在钱的问题上引路，小刀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物欲小虫开始蠢蠢欲动了，她对钱物有了一种迫切的渴求。当然，进入女人角色后，也使她进一步看清家庭生活是不能离开钱的支撑的，爱需要一个载体，只有落到实物上才有它该有的说服力和魅力。对于古鸣的只说不做，她很灰心，几次想提出分手，但是又一次次忍住了。

两人真正发生争执是在半年之后的一次外出中。

那天，古鸣开车带她去一个有温泉的小镇泡汤，路过一个小市场，小刀想买点水果带上。古鸣说，这没地方停车，去小镇再买吧。可是到了小镇，路边有几个卖水果的小摊，小刀下车看看，说草莓挺新鲜啊，还有芒果也不错。古鸣说，芒果从南方运来，能新鲜是因为打了保鲜剂，不能买。

后来，只买了2斤草莓。小刀回到车上，第一次被激怒了，她说，你只要不花钱，怎么都行，是吧？

古鸣当时脸色也难看起来，他说，你这是什么话，我差钱吗？

小刀几乎是喊出来的，你差，你真差！

因为闹了不愉快，他们也没去泡汤，很快调转车头回来了。

五

菜小刀以为自己和古鸣的关系不能复合了。

那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出去和以前处过的男朋友约会。17岁时挤她靠墙那个男生现在已经是7岁孩子的爸，他和小刀在咖啡店里海聊，把婚姻里的全部不幸都展现给小刀，一副不能活的表情。小刀说，那你离婚不就完了？男生痛苦不堪地说，离婚是不可能的，再婚需要防御的东西太多，再不好也是原配托底，把钱交给她，能放心，别人不行，不是孩子他亲妈呀！

小刀轻蔑地看着他，心很凉。男生其实和古鸣也认识，他告诉小刀，古鸣和前妻离婚时，前妻席卷了他大部分财产，却把儿子扔给他。古鸣从来不抱怨。他说，钱在她那，早晚是儿子的，我这辈子只舍得把钱交给一个女人，那就是孩子他妈。

菜小刀一口把咖啡喝干，把杯子一蹾，对男生说，你们都他妈一个德行。说完站起来就走，甩一句，你买单吧。

一路上，菜小刀的心里翻江倒海，她不能轻易放走古鸣，再找个男人也好不到哪去，好歹古鸣还说要给她婚姻，她一点点地做出让步，直到最终彻底妥协。她要的是婚姻，最重要的是她要和古鸣生个孩子，她也要成为“孩子他妈”。至于能否在婚姻中得到实惠，那要靠自己的智慧，还有，对于女人，婚姻难道不是最大的实惠吗？

第二天，菜小刀做出一个非常的举动，她来到古鸣的公司，把一打关于结婚登记需要的材料甩在古鸣的眼前，她语气坚定地说，媳妇决定了，今天去办结婚登记手续。

古鸣愕然，一副被劫持的表情，没等他说话，菜小刀又说，你的其他材料和我的一样，只是你要多个离婚证。

古鸣看着菜小刀一脸的不依不饶，突然笑了，他说，媳妇说啥我照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