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脉“寸关尺”有何依据?

朱钦士

中医在号脉时，是用三根手指的指尖按压桡动脉上相邻的三个地方，分别叫做“寸、关、尺”。桡骨靠近手腕处有一个突起，叫做“桡骨茎突”。它正对的桡动脉就是“关”。“关”之前（朝向手掌方向）为“寸”，“关”之后（朝向手肘方向）为“尺”。三处的总长度约为2寸，大约是三根手指（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并在一起时的宽度，所以用三根手指就可以同时接触这三个位置。

按照中医理论，“寸、关、尺”的脉象各自对应体内不同器官，而且左右手对应的器官不同，“左手寸脉候心，关脉候肝，尺脉候肾；右手寸脉侯肺，关脉候脾胃，尺脉候命门”。“上寸脉以候上（躯体上部），下尺脉以侯下（躯体下部）”。此外，还要结合浮、中、沉等不同的切按方法，进而将望、闻、问、切四诊结合分析，才能得出比较正确的诊断。

“寸关尺”中血液流动为何不同

对于中医把手腕处的脉象分为寸脉、关脉和尺脉，一些人表示不理解。他们的疑问是：寸、关、尺是桡动脉上紧挨着的三小段血管的位置，它们的跳动状态应该和桡动脉总体的跳动情形一致且彼此相同。这就像一截水管上三段紧挨着的部位，水在这三个部位的流动情形又怎么会不同？

如果中医号脉的地方是附近没有分支或交汇的动脉，例如颈动脉和肘动脉，这个疑问是有道理的。但是手腕处动脉的情形却不同，手腕处有两根主要动脉：尺动脉和桡动脉。它们在手肘靠下处分支，分别在前臂的左右两边到达腕部。在那里尺动脉埋藏较深，不容易摸到，而桡动脉在腕部埋藏较浅，很容易摸到，所以被用来诊病。

更重要的是，这两根动脉不是彼此独立无关的，而是在手掌心处交汇并连成环状，就像一根回形针的弯曲部分，从这里再发出到手指的动脉。所以在手掌中，是尺动脉和桡动脉的交汇血流供应手指。

既然桡动脉和尺动脉在手掌心处连成环状，桡动脉在手腕处感受到的压力就不只是来自“上游”的桡动脉，而且也有来自通过环形血管来的尺动脉的反向压力。按压“尺”段，相当于给来自上游的桡动脉的血流增加阻力，在“尺”的下游处（寸和关）所感受到的来自尺动脉的压力就必然相对增加。

由于来自尺动脉的压力要经过十几厘米的距离（即绕过尺、桡两根动脉连接环的距离）才能到达桡动脉的手腕处，压力波就和来自桡动脉的压力波有一个相位差，来自尺、桡两根动脉的压力波就会在这里发生干涉现象，使得“寸”和“关”段的压力波波形发生变化。

反过来，如果按压“寸”段，就是给来自尺动脉的反向压力增加阻碍，来自尺动脉的压力波就会减弱，来自桡动脉上游的压力就会相对增加，两根动脉压力波的干涉就会向相反的方向变化。

因此，通过按压程度的轻重变化以及调节各个手指按压的程度，就可在寸、关、尺三处引起不同程度的压力波干涉，变化压力波的波形，而这些波形的变化又可以通过指尖感受到。当然，由于血管和周围组织的弹性，通过主要动脉汇聚造成的反向压力波只能在比较短的距离上起作用。

指尖的灵敏度与脉象变化

手腕离动脉汇集环很近，是一个合适探测这种压力波干涉的地点。身体的病变会改变血流动力学

的状况，相当于心脏发出的压力波的波形会发生变化。当这些压力波到达手腕时，再加上手指用不同的力量按压，在寸、关、尺三处就能感受到与疾病有关的特征性变化。

这也许就是中医在手腕处用三根手指感受身体状况的解剖学基础。所以，“切脉”是中医对手腕处的两根动脉在手心处交汇这一特殊的血管结构及其对压力波的影响的巧妙利用。

问题是，这些细微的变化，中医的指尖真的能感受到并且辨别出吗？

不要低估了指尖的感觉灵敏度和人经过训练而能达到的敏锐的辨别能力。人的指尖是各种神经感受器密集的地方，这些感受器功能各有不同。如环层小体（又称帕西尼小体）感受物体的光滑度和皮肤的快速变形；麦氏小体感受轻微触摸；鲁菲尼氏小体和梅克尔小体感受持续的压力；克氏终球感知低频振动。多种感受器的密集存在，使得指尖对压力的微小变化非常敏感，例如梅克尔感受器能感受到指尖皮肤小至1微米的变形。这使得指尖可以分辨脉象的细微变化。

训练也可以提高神经系统的分辨能力。经过训练的调琴师可以听出5个分音（1分音=1%个整音）的差别；乐队指挥可以从几十种乐器同时发出的乐音中，辨别出其中一种乐器是否“跑调”或“抢拍”；有经验的修车师仅从发动机的声音，就能辨别出由数百个零件组成的发动机哪里出了问题；微雕艺人可以在米粒甚至头发上进行雕刻；盲人的手指可以快速辨别盲文上的小突点，而这是视力正常的人办不到的。

这些事实都说明，经过专业训练，人的感觉器官（包括手指）可以达到极高的分辨率。古代中医由于把切脉当做诊断病情的重要依据之一，自然会在这上面下大功夫，并且在长期实践中积累经验，最后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从而精确辨别“寸、关、尺”的脉象。

古代的中医是否知道尺动脉和桡动脉在手掌心处交汇，并且利用动脉的这种结构特征来诊病，现在还是未知数。更可能的情形是，细心的中医注意到手腕处的脉象比颈动脉和肘动脉处要复杂，并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逐渐辨别出“寸、关、尺”脉象的差异，他们把这些差异和人的身体状况联系起来，最终发展出“切脉”诊病的方法。如果古代中医是在不知道手掌中动脉结构的情况下做出这些发现的话，这种发明就更加了不起。就像古人对经络的认知一样，它们都不是容易的过程，需要有观察能力的人锲而不舍地仔细观察和钻研。因此，“切脉”和利用经络穴位治病都是我们祖先的伟大发明，足以让我们感到自豪和骄傲。（作者系美国南加州大学医学院教授 来源：中国科普博览 责任编辑/南之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