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脱:失落的背夫时代

2015-01-28 06:41
户外探险 2014年7期
关键词:墨脱黄酒运输

在众多进出墨脱的线路中,由米林县的派镇到背崩乡的道路不算最险峻,却在整个墨脱以及背夫文化中占有最重要的位置。

当地村民每年从开山的6月到11月,日复一日翻越多雄拉山、穿越原始森林、塌方区运送物资。早期的背夫运输逐渐演变成骡马运输,2009年2月背崩公路竣工通车,背夫数量逐渐下降。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背夫文化,以及当地的骡马文化,都将成为过去。

逐渐消失的背夫

即使雪山象征着死亡,前往墨脱的路至今仍然险象环生,但背崩乡却犹如一颗美丽的绿宝石镶嵌在雅鲁藏布江畔、深藏在雪山背后,吸引着人们前来一探芳容。这是个极美丽的门巴族村庄,一栋栋尖顶的人字形木房层层叠叠错落在山上,每当清晨白色的雾气围绕在村庄周围,就宛如一处清新的桃花源。

5月底,不下雨的背崩甚是闷热,没爬多高就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路旁的风旗被阳光照得金光闪闪,让人睁不开眼。派出所工作的一名“郭达”(门巴族里对于男孩的称呼,女孩则叫“乌鸡”)带我去村里家访。我们来到一位老背夫向荣的家里做客,一进门,首先接受了主人敬的三大碗黄酒。三碗下肚,已经开始有点微醺了。

酒带出了回忆。

48岁的老背夫向荣,13岁起就开始背东西。早期的墨脱没有马,靠的是人力运输。80年代开始,随着骡马道的打通,马帮逐渐代替了背夫运输。最开始,墨脱县的骡马运输主要是地方政府和部队组织,近20年来,进入墨脱县的物资需求急剧增加,民间骡马驮运也随之发展起来,一些有经济条件的群众购买马匹,参加山内外的运输,也用马到山外销售土特产品和采购。向荣说,当年赶骡马最多的时候是同时赶八匹,马是乡政府的,帮着乡里运输,自己也赚一些劳工钱,顺带运一些自己的东西。

向荣并不是专职的背夫,主要还是以赶骡马为主,为了与骡马的速度保持一致,他们不能负重太多,沿途无休,要跟着一直跑。向荣说,他每次最多只背50斤,而那些专职背夫最多可以背到120斤以上。

从背夫的双肩到骡马的碎步,墨脱缓缓前进了一步。而包袱里的货物,也随之改变。

80年代,门巴人每年翻山出去,运的最多的是稀缺的食盐。到了后来,也主要包括清油与大米以及派镇的干核桃、奶渣。有些物品可以用背崩本地的特产予以置换,例如,当地的竹编篓;一种被当地人称为“那尼”的草药,据说这一种可以当烟抽的藏药,有筷子那么粗。当时盐是五毛钱一斤,一家人一年会吃上五六十斤,那时的盐十分贵重,是无法用东西置换的。如今通路后,盐便宜了许多,不再“奢侈”,家里的用盐量也增加了三四倍。

小小的山路,直通饭锅。

门巴人的伙房时常可见房梁上挂着一块块猪油,有的是用猪肚包住,像一个个囊。按照当地人的传统,每年只有过年时,才可以杀上两头猪(这是村里经济条件较好的家庭情况)。把肉去掉,留下皮和脂肪(肥肉),将盐均匀地撒上(作用是防虫保鲜),再倒上当地的包谷粉,放上两个月,等到收稻子的时候吃。每次把肉割下来一点,在锅里化成油。向荣说,这些油必须省着吃,因为要吃整整一年。

说起过去运输路上的艰险,向荣说,自然灾害对他们当地人的威胁不算大。因为通常他们会选择一年路况最好的5~8月去运输。这并不像普通背夫,4月和11月仍然还需要外出背运。让向荣记忆犹新的是80年代最危险的路段“老虎嘴”的样子—在还没有打通马行道之前,当地人用一种白色的光滑石头,修葺在悬崖的边上,这段路赶上骡马可想而知。

向荣有近十年没有出去背东西赶骡马了,他已经退休,开始养老。家中运输的活儿,也交给了大儿子达瓦森格。达瓦森格在背崩也算小有名气,公路刚修通,就一狠心买了一辆皮卡,将骡马运输转型成汽车运输。不光如此,他还在村里早早开起了客栈、餐厅以及小卖部。2012年,达瓦森格又卖掉皮卡,贷款买了一辆猎豹越野车,继续做着跑车的生意。

如今村里参加背运以及骡马运输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据统计,背崩村全村现在有一百多匹骡马,不过都用不着了。村里像向荣一样的老背夫,退休后最大的心愿就是每天吃饭喝酒,生活无忧。向荣家里最老的一匹骡子也是九年前买的,偶尔帮着在附近运输一些东西,再不会走远路了。而向荣家里,如今再无背夫。他们代表着墨脱一个时代消失的背影。

泡在黄酒里的生活

在墨脱,去当地人家里,必须要喝酒,从黄酒、啤酒一直喝到藏白酒。按照门巴族的规矩,客人喝醉了,才是看得起主人。客人如果拒绝喝酒,就会受到特殊的惩处—别人喝多少,就往他头上浇多少,弄得满身湿透。

门巴人离不开酒,就像藏族人离不开茶。门巴人每家每户的伙房里都吊着一串串黄色酒曲,被称为“旁”。他们一年酿酒用掉的粮食,比吃掉的还多。背崩村也不例外,人人面色红润,坐在自己家的木廊上饮酒聊天,看见我们就招呼着—“来喝一点”。

这就是门巴人的特色—男女老少每天清早起来就开始喝酒,喝的是用当地特产的玉米和鸡爪谷酿的黄酒,藏语音译过来叫“曼加”,意为“鸡爪谷酒”。除了酒曲,门巴人的伙房里还会挂着大大小小的葫芦和竹筒,装满发酵的酒,大人小孩饮酒如喝水。饮用时取出若干酒酿,装入有塞子的竹筒内,兑上凉水。拔开竹塞,缓缓流出的就是清凉可口的“曼加”了。“曼加”度数不高,10度左右。初喝起来有点苦涩,喝惯了倒也清凉甘美,提神消暑。我在一家门巴人家里,亲眼看见主人喝酒时,顺便给自己五个月大的孩子也喝—他们从吃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喝黄酒了!

无论人工背运还是骡马运输,黄酒在运输途中也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在门巴人的古老观念中,路上的高山、森林、河流里都有鬼神存在,遇到自然灾害和风险,都是鬼神作用的结果。饮酒能表达对出行者最诚挚的祝福,并且能够辟邪驱害,保佑参与长途运输的亲人们一路平安。出行前,全村人要与出行者相聚一天,有人还请村中喇嘛念经祈祷,择定吉日。这时候的酒,与平时饮酒的含义不大一样;酿酒的质量也更为关键,若酿的酒发酵,他们的心就不安,认为不宜远行。要出山交换的家庭,如果觉得自己的酿酒技术不佳,就要请技术好的亲临指导,以酿出醇美的酒来。

深山之中的酒乡背崩,空气里总有一股含糊不清的味道,让人总是有一种迷迷糊糊快乐的感觉。就连看似沉默的村庄,都好像暗藏着热烈的情绪。住了一个星期之后,我明白,这就是一种酒的气息,一股热乎乎、温润的、带有力量的气息。

在天地的角落,人们要生存,也要生活,还要尽可能地快乐。我一直想拜访背崩村的老村长,可连去三天,他都已经早早地醉倒了。

背崩,烟云如雾,山河如醉。

墨脱的容颜

所有若有若无的道路,都指向同一个终点:最后的莲花圣地—墨脱。来到这里的每个人,之前都有各自不同的想像;等到真的来了,有人欣喜,也有人失落。但无论如何,墨脱就是墨脱,就是你眼前的模样。从7世纪莲花生大师到“白玛岗”弘法开始,墨脱这朵“莲花”经历了厚重演变。随着扎墨公路的打通,它也成了当地人所希冀的“希望之花”。

回顾这些年墨脱的经济结构与发展,从背夫到马帮再到公路经济,每一次转型都围绕着路。随着墨扎公路的推进,即将通车和通往各乡的公路也在修建,人背马驮的历史即将结束。而墨脱无时不刻地为通车后村民为靠“人背马驮”作为经济收入而减少忧虑着,并在这一刻来临前做好了产业结构转变、劳动力转移的准备。

挖掘机、施工、木匠技能的培训,会让农牧民从“苦力”转变为具有技术的人;农业上茶园、畜牧业、蔬菜大棚、高科技农业观光园,以及水电能源开发项目等也正陆续登场。

然而,依然有一个问题让我们无法回避:如何让旅行者面对进入墨脱之后的落差困惑?走过墨脱七乡一镇46个村庄的“徒步书记”县委书记刘革生说:“没有文化依托的旅游是一种缺少灵魂的旅游,旅游的动机是多元的,但文化才是旅游的核心和灵魂。”在墨脱县城地面环境的改造工作计划中,要将门珞巴的民族元素注入到墙体、建筑上,形成耳目一新的视觉冲击。而为了打造文化感,当地也组建门珞巴风情表演队,演绎传统的乐器及民歌舞蹈;建起了门珞展示馆“水仙阁”……

墨脱曾经因为闭塞而被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这里的雪山、云雾、林海、瀑布、深谷、激流及淳朴善良的门巴、珞巴族,构成了人们心中的“香格里拉”。十几年来,全国的人和物都在艰难地翻山越岭,来到这座边陲小城,改变它的容颜。作为一个全国最后通公路的县城,墨脱等了太久。如今,喜马拉雅山也无法阻挡它跃跃欲试,要通过这条修建了60年之久的公路,走向广阔的世界。它仍在不断变化,惟愿时间能为它刻上更美丽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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