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

张雪芳

去祖母家时，已是天黑。祖母一个人坐在屋里，我只能看到她一个大概的轮廓，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说，怎么不开灯呀？祖母说，灯坏了，明天找人来修。我说，点蜡烛吧？祖母说，家里没有蜡烛，现在很少能用上它了，没事，今晚就将就点吧。我说，那怎么成。便跑到外面去买蜡烛，最后，找了好几家小店才算买到了一支，而且那支蜡烛还是店家自己用过一次的。

我跑回祖母家里时，屋里已经一点都看不见了。我摸着门进了屋，祖母说，屋子乱，小心绊脚啊。我答应着，凭着感觉摸到了桌子，摸到了祖母平日放打火机的抽屉，取出来，轻轻一按，一缕火苗就窜了出来，蜡烛是用过的，所以一点就着了。亮了，亮了。祖母高兴地说，她的眼里散发出孩子般天真无邪的光芒。我看到她坐在小板凳上的身子都有点僵硬了，心想，在我出去的那会，祖母坐在漆黑的夜里一定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吧，想必她也害怕的！

伴着烛光，祖母跟我聊她小时候没有灯火的日子。她说，那时候乡下穷，即使是煤油灯都舍不得用的，所以，天一黑孩子们就早早地被赶上床睡觉了。我说，煤油灯的光太暗了，我好像记得我小时候家里也点过一阵子。祖母说，是不亮，可是家里只要点着灯就是暖和的。祖母这么说的时候，眼睛定定地望着烛光，她也怀念她的童年么？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童年，天一黑，母亲便会点上一支蜡烛，一家人就围着它吃饭、做事、嬉笑，所以，家给我的概念仿佛就是一支蜡烛的光芒所触及的范围，很小，却是很暖很暖。

事后，我担心祖母的灯一时修不好，就把家里一盏不用的台灯送了过去。祖母见了很欢喜，说，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台灯呢。后来，祖母家隔壁的阿婆告诉我，自从我送给祖母这盏台灯后，她每晚都开着，而且每回和邻居阿婆们聊起这台灯时总会乐个不停。

其实，像这样的台灯我家里搁置了好几盏，都是这些年用下来的，家里的第一盏台灯是女儿很小的时候买的，女儿打小就怕黑，这盏台灯就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整晚都开着极小的光。到女儿稍微懂事时这盏灯也坏了，于是又重新买了一盏，不过那时候，女儿已经知道自己开灯了。

我是喜欢灯具的，与其说喜欢灯具，倒不如说喜欢灯具发出的那种五彩缤纷的光芒，或微红，或微黄，或淡雅，或强烈。记得有一次和朋友去逛街，在路过一家灯具店的时候，被里面的一盏灯吸引住了。那是一盏落地灯，蓝色的大灯罩，就似一片巨大的长长的植物叶子，而且还是那种初长的，没有完全开放的那种，羞涩地微微卷笼着，灯芯么就直直地竖在叶的中央。

最后，这台灯被我如获至宝地运回了家。吃罢晚饭，把一切收拾妥当，就伴着这盏叶子灯看起书来。乏了，就靠在沙发上，对着灯光发呆，看着这片透明的绿叶闪着熠熠的柔和的绿色光芒，把我的小书房洒得一片温暖。我想灯光不仅仅是视觉上的享受，同样也是一种心灵的抚慰吧。

怎么说呢，应该没有不怕黑的人吧。在黑暗的夜里行走，即使是一个小小萤火虫的光芒也会让你见了惊喜交集吧，那个时候，若有人为你打上一个手电筒，想必让你感激涕零了，即便是没手电筒，跟你打个招呼，告诉你的目的地就在前面不远，那么这又何尝不是一盏灯呢？很小的时候，我父母晚上有事出去时，总会为我们点上一支蜡烛，并小心嘱咐着，别怕，爸妈很快就回来。是的，因为有着光亮我们不会害怕，更因为，我们知道爸妈会很快回来的，他们牵挂着我们呐。

记得儿时，我家的隔壁住着一位瞎子阿婆，每到夜晚，她的房间里也会亮着柴油灯火。我常常想，一个瞎子不是看不到的吗？她怎么还点灯呢？有一晚，我特地跑到她身边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她好长一会。瞎子阿婆问我在干嘛。我说，我在研究你能不能看到灯火。瞎子阿婆哈哈笑了，最后我终究没能研究出什么名堂来。后来我就去问我祖母，祖母叹了口气说，点着灯也许让她感觉暖和吧。而祖母这句话的意思，我是到了长大之后才明白的。

前日，偶读一篇文章，文中写着一个孩子每晚起床方便时都会叫上：妈妈，点灯。有一回，妈妈睡得太沉了竟然没听到，孩子就在半梦半醒中出了屋去方便，最后终于被黑暗吓醒了，当他转身往回跑时，看到了母亲为他点亮的那盏灯……那一刻，我的心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