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文本功能和理论旨趣

2015-01-30 05:40熊久勋
中共乐山市委党校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马恩唯物主义历史观

唐 永 熊久勋

(南京政治学院 马克思主义理论系 江苏 南京 210003)

与现如今很多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书斋式的生存方式不同,考茨基更多的时候是作为社会主义运动的直接参与者和领导者而非一个纯粹的学者出场的。虽然考茨基像很多第二国际理论家一样实践视野是缺席的,但他用实践的手段直接解决现实的问题,是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践者。他首先关心的不是“纯粹学院性的事情”,而是社会主义如何在资本主义之林中获得革命胜利。当然,考茨基也没有偏废理论的探索,不过他的理论耕犁同样具有鲜明的革命维度和现实指向,旨在借助理论的前导能量更好地开启社会主义运动的可能之域。考茨基像他的两位“伟大导师”马克思、恩格斯一样,“从一开始就把理论和实践联系在一起,使两者互相充实,互相加强”。考茨基在《唯物主义历史观》序言的第一句话说,该书的完成偿了他“数十年的宿愿”。考茨基的宿愿是什么呢? 他何以在晚年耗费近十年时间(1919-1927 年),几乎辞去了党内的一切工作,忍受了疟疾、寒热和左眼失明的煎熬,全副精力著写这本长达百万字的书呢?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必须回溯到考茨基所主要生活和战斗其中的19 世纪末到20 世纪初,考察马克思主义在当时的遭遇以及考茨基面对的时代课题;同时,更重要的是走进考茨基近十年写作的心路历程,这也许能从发生学意义上为我们窥视《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内在机理提供一个不可或缺的心理旁注。概括来说,考茨基写作《唯物主义历史观》主要有以下几个实践旨归和理论向度:

一、构建历史唯物主义的体系,为党提供理论基础和实践指南

随着马克思主义一年比一年更有力地支配着工人运动和欧洲政坛,布朗基主义、蒲鲁东主义和拉萨尔主义等的贩卖市场逐渐萎缩,越来越多的人寻求一本全面、系统阐释马克思主义主要观点的理论著作以便随时参阅。然而,马克思主义是以反体系哲学的姿态出场的,马克思极端反对用黑格尔式的体系去框定活的思想。虽然他也曾有过系统地阐发自己思想的写作打算,但正如考茨基所言他直至逝世也没有将他的“历史哲学更加深入地系统地陈述出来”,这就为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的解释艺术预留了广阔的活动空间。恩格斯晚年虽然对马克思主义体系化做过一些探索,特别是他的《自然辩证法》试图把辩证法从自然领域贯穿到社会领域再到思维领域,但这项工作由于整理《资本论》手稿而被中途搁浅。此外,还有更多理论整理的工作没来得及展开。因而,作为创立者的马克思和恩格斯逝世之后,很快就出现了形形色色的解读、误读甚至是曲解。加之,《德意志意识形态》、《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和《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等重要的哲学文本由于发现得较晚没能进入第二国际主要理论家的视野。面对理论和实践需求之间越来越大的间距,越来越多的声音责难马克思主义者,说他们作为全部思想和行动依据的历史唯物主义,至今没有得到“系统的、全面的陈述和论证”。作为马恩“直接继承人”的第二国际理论家直面这一理论空白,纷纷投入阐释和捍卫历史唯物主义的时代使命中,涌现了拉法格《卡尔·马克思的经济决定论》、《唯心史观与唯物史观》,普列汉诺夫的《论一元论历史观的发展》、《论唯物主义历史观》、《马克思主义基本问题》、《论个人在历史中的作用问题》,梅林的《保卫马克思主义》、《论历史唯物主义》,拉布里奥拉的《历史唯物主义论丛》和伯恩施坦的《社会主义的前提和社会民主党的任务》等众多文本,形成了“马恩之后阐释和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第一个发展阶段”,为马克思主义开拓了广阔的语义空间和社会场域。然而,他们普遍认为最为重要的是将历史唯物主义运用到具体的历史研究之中而非理论本身的形塑,因而他们的著作或者是局限于历史的某一具体领域,或者关注范围已经跃出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范围。这其中只有普列汉诺夫和伯恩斯坦有较为清晰的构筑基本原理的诉求。普列汉诺夫在这方面贡献突出,但是他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层面而非历史唯物主义的层面言说,在他的视阈中历史唯物主义只是与辩证唯物主义相对应的“部门哲学”。伯恩斯坦的思想则更多地建立在对马克思主义误解甚至是曲解的基础上,因而被认为是“修正主义”的。鉴于此,考茨基说:“至于系统地、深入地分析和论证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历史方法,他们是长期没有能够做到的。”因此,考茨基用了近十年时间潜心阐释历史唯物主义。据他称该书涉及到他所理解的历史唯物主义的“一切方面”和“一切领域”,以为“唯物主义历史观建立一个我们至今缺乏的、非常迫切的深入的基础”,作为社会民主党的理论支撑。考茨基的写作在当时受到多国社会党的关心和支持,他们主动免去了他若干职务工作并提供研究资料,其中德国社会民主党更在第一时间将这部鸿篇巨制付梓。这些史实从侧面反映了系统地阐释历史唯物主义是第二国际理论家共同面临的时代亟需。

《唯物主义历史观》堪称第二国际阐释历史唯物主义的著作群中最系统、最全面的一本书,为马克思主义体系化做出了重要贡献。考茨基体系化探索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维度:在理论内核层面,考茨基试图将他理论视界中作为后来者的马克思主义和他早年的达尔文主义和实证主义等理论储备调和在一起,以为历史唯物主义建立一个经得起诘问的哲学基础。在框架搭建层面,考茨基以马恩思想为依据,在引用和阐发马恩原著基础上,也有所侧重地发挥了自己的历史观。可以说,马恩的思想构成了整本书的理论骨架,而达尔文主义和实证主义等则构成了文本话语体系的重要补充。在行文思路层面,考茨基深受早年历史思维的影响,以社会形态变迁为纵轴试图写一部“人类发展史”。考茨基说他的研究“差不多是从单细胞原生动物开始的,一直进行到了未来国家的大门口,甚至还尝试着向未来国家作了一些窥探”。而全书除去第一分册在总体视阈下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基础进行了关照,第二分册到第六分册从猿到人,到无阶级社会,到阶级社会,再到共产主义社会,完全可以作为社会学层面的历史书来读。考茨基的体系化探索,虽然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这并不能撼动他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原生形态向次生形态过渡的关键一环的发展史地位。他的很多探索也为苏东马克思主义所继承,对形塑之后的马克思主义理解范式发挥过一定的作用。

二、注重历史唯物主义的陈述方式,拉近与民众的距离

20 世纪初叶,与第一次世界大战伴生的政治风波使第二国际和各国社会党陷入了多重分裂和混乱的局面。在紧接着的战后崩溃时期,千百万“没有社会知识、没有社会主义传统、也没有领袖的新的无产者和半无产者群众”(考茨基语),他们趁虚而入各国社会党。他们普遍对社会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他们立即从一堆废墟中实现地上天堂,但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甚至愤怒。同时,作为社会党实践所依凭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命运也同样坎坷。在俄国十月革命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欧洲却笼罩在战后革命喑哑的阴霾之下。一些革命群众因为历史唯物主义强调经济关系为意志自由设限等观点,而将之看成是“麻痹革命斗志的讨厌的沉重负担”;一些人虽然宣称追随历史唯物主义,但却在主要观点上与之南辕北辙;还有一部分人甚至完全将之视为虚妄而予以抛弃。可见,考茨基写作《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时代,正是因革命受挫导致社会党和历史唯物主义名誉受损的时期,因而也正是需要教育民众、提振民众对社会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和社会党信心的关键时期。考茨基敏锐地预言到,这只是社会主义运动的短暂中断而非永远休止。一战结束后,欧洲经济生活逐渐复归正常,劳动群众由分裂又走向了联合,社会党的工作也在逐渐恢复和展开。在这样的背景下,无产阶级革命也出现了有利的政治基础,即广大小资产阶级逐渐被无产阶级化,现实迫使他们从漠不关心、胆小怕事变得关心政治和社会。考茨基认为,如果能将这部分人武装起来,吸纳到社会党的斗争阵营中来,让他们掌握“批判的武器”,进而变成进行“武器的批判”的“物质力量”,将为党的发展壮大注入强大的政治优势,极大地推进党的革命实践。正是基于这种对时代的透视,考茨基强调“为了使党的实践能够把这些事情进行到最大限度,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必要使群众通晓唯物主义历史观”;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正确理解,“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不是纯粹学院性的事情。推广这种理解,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成为取得社会主义成果的一个重要实践条件”。

一种思想要在群众中影响深远,在提升理论的透视力的同时,还必须贴合群众的理论素养和接受心理。马克思主义作为旨在唤醒无产阶级的阶级自觉性并为他们指明方向的革命学说,虽然已经疏离于黑格尔式的抽象艰涩与烦琐隐晦,但由于马克思惜字如金式的精妙思维和反体系哲学的姿态,以及当时一些重要文本的未发现等诸多因素的相互影响,使得对于一些理论素养平平的群众来说马克思主义仍然是一根难啃的骨头。马克思主义的广泛传播和实践生效也因之大打折扣。作为第二国际传播、阐释和捍卫马克思主义的“主将”,考茨基基于传播的现实之需对历史唯物主义进一步通俗化(甚至在一些地方被后人指责有简化、简单化倾向之嫌)。他曾在序言中坦陈:“和我所有的著作一样,这部著作我也特别着重写得易读、明了和通俗。……我曾经设法把每一卷、甚至尽量把每一章都写得可以单独读懂,这样,这部书就容易读一些了。”从文本来看,除了评析康德那几章,考茨基确实做到了语言通俗易懂。同时,生物学等领域的实证主义材料的纳入,也像给历史唯物主义包上了一层易于入口的糖衣。这一工作与之前整理出版《资本论》第4 卷《剩余价值学说史》和创办并主编《新时代》杂志等理论措施形成合力,在促进唯物主义历史观广泛传播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但也从侧面反映出考茨基哲学功底的欠缺和思想纯度的不高,以及达尔文主义、实证主义等旧世界观改造的不彻底,这些都为后人的诟病提供了一个攻讦的箭靶。

三、回击误解或歪曲,推广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准确阐释

历史唯物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恩格斯相继逝世之后,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意义和理论价值不断凸显的同时,却也是误解的迷雾和责难的音响甚嚣尘上的时候,形成了各种各样莫衷一是的马克思主义理解形态。对它的误解、变形、篡改等不仅大量存在于反马克思主义阵营中,也存在于马克思主义阵营中。这里面既有学术层面的探讨,也有政治和意识形态上的分歧。一些资产阶级学者和社会党中的机会主义者甚至采用乱扣帽子等手段肆意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曲解和篡改,他们“把一切与他们的口味不合的主张都说成马克思主义”,甚至简单地将之与“经济唯物主义”“经济技术史观”“经济决定论”等划等号。即使是在马恩思想的继承人中间,分歧也不仅仅存在于实践。正如考茨基指出的那样,历史唯物主义也“并不是经常得到应有的理解”,而是存在比较大的分歧甚至是误解。其中,伯恩斯坦、伏尔特曼和阿德勒等人以折中主义为基调,公然把马克思主义与新康德主义、马赫主义等形形色色的唯心主义哲学调和起来,企图给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建立一个所谓的哲学基础。而各种论战的结果也只是加剧了理论层面的混乱和群众的无所适从,长此以往必将影响社会党的团结和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鉴于此,考茨基试图通过自己的阐发对一些重大问题进行澄清,而为了让书中阐释的观点更容易被广泛接受并达到正本清源、止搁争议的效果,考茨基常常回到马恩原著中寻求思想的源头。同时,他在阐释马恩思想的同时,也较多地关照其他理论家的观点。这里既有作为批判对象的康德、黑格尔等,也有作为同路人的第二国际其他理论家如拉法格等。整本书给人的直观印象更像是马克思、恩格斯、达尔文和斯宾塞等人面对面地坐在考茨基家的客厅中讨论历史唯物主义。

作为一生哲学思想的总结性著作,《唯物主义历史观》既是贯穿于《土地问题》、《伦理学和唯物史观》和《基督教的起源》之中的历史唯物主义诠释维度的逻辑再续,同时也是他对早年的马克思主义阐释重心(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等理论)做的一次平移。不过,虽然考茨基被誉为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的教皇”,但是他并没有坐在理论法庭审判席的权威位置上,审查其他人对马克思主义形形色色的理解;而是以马恩的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更多地论证自己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同时匡正一些人对历史唯物主义所做的过分机械、过分简单甚至是错误的理解。这主要得益于考茨基对阐释过程中的变形的问题的发现。考茨基是马克思主义理解史中第一个注意到并明确提出马克思主义者理解的马克思和真实的马克思之间存在不可克服的间距的理论家。他指出,所有的马克思主义者虽然都向马克思学习,都以马克思的思想为依据,但是“每一个人都是用自己的眼光看他的思想,用自己的眼光看现实的”。这个问题的提出使理解史中的变形现象被推至台前并获得明确性,即每个人所理解的马克思都是有所转化的,不可能真正回到马克思。这与当代阐释学与文本学的理论不谋而合,却远远早于它们。张一兵教授在谈《回到马克思》创作的心路历程时也说,“从解释学角度看,任何解读者能与之 ‘对话’ 的只能是文本而非作者,这也就决定了他不可能原本式地返回马克思”。在这种回到本真的马克思、恩格斯不可能的前提预设下,加上为了更好地展现自己一生“为马克思主义服务的线索”,考茨基“不打算对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命题再作出一个注解,来扩大这类注解的数目”,而是以着重论证自己的历史观为理论旨归。因而在全书的编排上,考茨基说它并不是像一本教科书那样复写马恩思想的架构,而是根据自身思想的内在逻辑行文,即“由于我不是编教科书,我感到自己没有义务对一切思想都按其重要程度详细地加以论述。在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可说、也没有误解的危险的地方,连重要的思想我也只是简短地论述。反之,在有新的东西提出、并且需要解除纷争的地方,尽管是次要的问题,我也会往往论述得非常详细”。这种编排思路对全书的内容安排和行文线索,产生了重要影响。同时,他大胆地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去研究一些马克思没有来得及关注或者是没有细致展开的领域,特别是他提出将历史唯物主义向生物学领域拓展,研究人类社会发展与植物、动物的进化之间的关系;同时,他充分运用人类学、生物学等最新理论成果对其中他认为过时了的观点进行了局部修正,并对一些观点附加了条件限制,集中体现在他对《<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关于历史唯物主义所作的经典性论述的适用范围的限定。这样,考茨基实际上已实现了从历史唯物主义的阐释者向发展者的角色转变。不过,正如徐军副教授所说,“考茨基实际并没有真正做到阐发‘自己的历史观’,反倒体现了他较为深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功底”,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对马恩主要观点的时代解读,其中也存在诸多误解和缺陷。但是,他在阐释中自觉的反思意识,比之拉法格等人的客观的解读,已经在认识层面推进了一个档次,为我们在“具体的、历史的、现实的语境中保持与经典理论的理性互动关系,坚持理论和发展创新始终统一”作了很好地提醒。

以上三个维度互鉴互照,构成了考茨基写作《唯物主义历史观》的主体向度(强烈的实践指向),虽然考茨基主体的动因和客观的呈现之间还有一定的转换系数甚至是内在的不一致,但这确实在一定意义上为我们解读考茨基的理论倾向提供了一面镜子,以便于我们窥视他隐性的思想构境和话语形塑的微妙过程,以及作为先在的内部认知结构。

[1]考茨基.唯物主义历史观(第六分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

[2]徐军.第二国际理论家历史唯物主义观的理论总问题探析[J].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14,(3).

[3]张一兵.但开风气不为师——《回到马克思》的本真心路历程[J].哲学动态,2001,(3).

[4]徐军.考茨基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基本内容[J].哲学动态,2011,(8).

[5]陆剑杰.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最重要的学术创新[J].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8,(5).

[6]列宁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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