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态”定位与“小叙事”突围
——中国“70后”作家短篇小说创作论

2015-02-01 23:02房伟洪晓萌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短篇小说文体作家

房伟 洪晓萌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中间态”定位与“小叙事”突围
——中国“70后”作家短篇小说创作论

房伟 洪晓萌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70后”作家的小说成为新世纪文学热点之一,短篇小说是“70后”创作的重阵,在后发现代性文化景观中,“70后”短篇小说具有异质性文学品格:在继承传统主题书写基础上,又有新延展;文体方面则呈现出轻逸含混的“小叙事”特质。同时他们的创作也存在很多局限,批判意识与构建意识不强,个人化写作导致同质化现象明显,作品缺乏历史感,以及指向性力量。

70后作家;短篇小说;中间态情结;小叙事

“70后”作家在上世纪末登台,引发学界关注,“美女作家”、“新城市写作”等符号成为当时流行的“70后标签”。新世纪之后,“70后”作家第二次崛起①贺绍俊:《“70年代出生”作家的两次崛起及其宿命》,《山花》2008年第5期。贺绍俊认为“七十年代出生”作家的第二次崛起以2007年为标志。,佳作涌现,特别是短篇小说,成为70后作家创作的重阵。上世纪90年代曾经历小说“长篇热”,直到新世纪,以“70后”作家为代表,对中短篇小说的文体敬畏感逐渐恢复:短篇小说以其特有的文体特征,敏锐感知时代新变,成为最佳载体;“70后”作家多走传统期刊路线,短篇小说是期刊青睐的对象;短篇更符合当下阅读习惯,多媒体传播更为其提供便捷快速的渠道。但学界对“70后”短篇小说的研究明显不足,呈现两种极端:一是笼统的“70后”共性研究,缺乏深入剖析;一是碎片化的作家作品研究,缺乏宏观把握。

一、短篇小说与“70后”作家的“中间态”情结

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在《文化与承诺:一项有关代沟问题的研究》中,以前喻文化、并喻文化、后喻文化来区分代际差异。不同年代的人在社会环境、思想观念、价值判断、文化土壤等方面的差异,导致思想表达、话语呈现、审美风格等呈现出多种可能。“70后”“生在红旗下,长在物欲中”(宗仁发语),这种“中间”情结,多被学界描述为“被遮蔽”、“未老先衰”、“尴尬”的灰色存在。但正是成长环境,赋予“70后”作家独特的精神资源。“70后”经历辉煌的80年代,思想更新,真诚、理想、责任等品质成为成长底色。而20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席卷,传统价值观念瓦解,多元化成为共识。美国专栏作家迈克斯·勒纳认为,“每一个青少年都必须经历两个关键时期:一个时期是他认为有一种模式(父亲的、兄长的、老师的)作为自己的榜样,第二个时期就是他摆脱了自己的榜样,与榜样作对,再次坚持自己的人格”②[美]玛格丽特·米德:《代沟》,曾胡译,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年版,第67页。,“70后”恰恰没有形成有效对接,反叛父权仅成为符号,时代变迁又使他们失去建构信心,陷入进退维谷的尴尬。孟繁华、张清华认为,“60后”是“历史共同体”,“80后”是“情感共同体”,而“70后”则是“身份共同体”③孟繁华、张清华:《“70后”的身份之谜与文学处境》,载孟繁华、张清华主编:《身份共同体:70后作家大系》,山东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页。,虽都是“想象的共同体”,但“70后”的尴尬身份不言而喻,一方面主体建构缺失,另一方面对自我身份认同充满焦虑。这些都影响了“7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美学风格。

从代际来看,不同年代的作家,在短篇小说创作方面有不同特色。“50后”作家受意识形态影响,怀有知识分子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关注社会矛盾,推崇小说现实意义,尤其是短篇小说,强调社会功能,立足于普适性的情感立场,旨在构建伦理道德,擅于“以重击重”,带有宏大的历史意愿。这代作家不自觉带有批判、质疑、反思的理性精神,作品厚重尖锐,如莫言、刘庆邦、王祥夫等。“60后”作家的短篇创作开始回归日常,从生活内在肌理中找寻诗意与神性美,笔触柔和宽容,从日常小矛盾中捕捉人性,具有道德建构意义,理性精神相对减弱,擅于“以轻击重”,规避对历史“正面强攻”,不经意间捕捉美,如苏童、迟子建、毕飞宇、郭文斌、石舒清等。“80后”作家则是“空白的焦虑”(李敬泽语),表现为“避重就轻”,以近乎断裂的方式宣告自我群体的存在,对传统呈现“无根”状态,大胆宣扬主体意识,坦承对物质的向往,短篇创作较少,多为长篇或网络小说。相较这几代,“70后”作家如今已成文坛中坚力量。其短篇创作,则是“化重为轻”,将大的社会和历史作为背景,更贴合日常生活,擅于塑造小人物,并将其置于个人化的尴尬境遇,透视人物内心隐秘创伤,讲求细节化“小叙事”。但同时,“70后”作家,又传承前辈作家文学精神,始终坚守文学底线,关注现实生活,在个人化的表述中,又试图重塑“真善美”的价值尊严,重建严肃文学的话语魅力。

“70后”作家的“中间态”情结,也导致短篇小说创作的焦虑。首先,边缘化焦虑。在后发现代性中国语境中、市场导向下,短篇小说较之长篇“不占优势”,作家无法依靠写短篇谋生,短篇对文体要求极高,文学与消费的关系,也成为短篇小说边缘化的重要原因,例如雅俗文学界限模糊、网络文学发展、文学作品改变成影视,都使长篇成为“宠儿”,而短篇无论影视改编,还是稿费制度,都不及长篇获利。其次,“影响的焦虑”。当代作家身上多有大师的影子,如马尔克斯、福克纳之于莫言,博尔赫斯之于马原,川端康成、卡夫卡之于余华等。“70后”作家在创作中也凸显“影响的焦虑”。套用与模仿可能使自我特征弱化,真正的吸收是结合自身而内化、生发新特质,这是一种“艰难的上升”,而“70后”作家还缺少这种能力,如阿乙、曹寇等作家,受先锋文学与西方文学影响,如何摆脱焦虑,创作出具有“70后”特色的后先锋文学,还有待观望。再次,“以短代长”的文体焦虑。相比“50后”、“60后”和“80后”作家,“7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创作数量和质量,都非常可观。可以说,“中间”情结也导致“70后”作家更专注中短篇创作,而心态上对长篇文体保持一定疏离姿态。如阿乙的《下面,我该干些什么》等长篇小说,都没有其短篇小说的认可度高。这既是对宏大叙事与商业规律清醒自觉的反思,如徐则臣认为现在坚持写中短篇的绝大多数是“70后”:“要是这群人集体抽风急功近利,中短篇小说罢写了,那么多文学期刊杂志辽阔的版面该如何填满呢?”①徐志伟、李云雷等:《重构我们的文学图景:“70后”的文学态度与精神立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65页。这也表现为“70后”作家对短篇文体的“过量关注”,即缺乏架构长篇小说的历史理性意识,从而过多地以短篇创作逃避小说的文体责任。

二、“70后”作家短篇小说创作的主题学拓展

相比“50后”和“60后”作家,“7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在主题上很少有历史、革命等宏大叙事因子,而是在部分继承先锋小说传统基础上,更多地在个人化、生活化领域拓展主题空间,这些主题学延展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首先,都市情感主题。都市空间既有公共狂欢的集体性,也包括隐秘的私人领地;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标准,共同形成了迷乱繁杂的都市空间。物质的充盈、精神的空虚、物我关系的调整,影响了对外界的认知方法。文学为自我情感宣泄搭建了虚拟平台,借助对欲望、身体、性、时尚、金钱等的快感宣泄,遮蔽个体内心迷茫,展现人的虚无、自恋、放纵等痛苦又享受的情感体验。“70后”的体验是活在都市、活在当下的鲜活感受,使得他们对都市情感的言说有天然的合法性。这种言说存在一种悖论式的撕裂感:一方面“70后”作家肯定欲望的合法性,毫不避讳地肯定时尚、性、金钱等;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不能真正解决精神的贫瘠与社会担当的缺失,在欲望中迷失自我,因而在作品中总能感受到欲望满足与精神孤独的并置,这种孤独感是基于个人立场与偶然经验的自我叙述,缺少道德支撑、社会担当,形成一种自我封闭的孤独感,缺乏自我批判与突破,即使有,也极尽暧昧,在作品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如盛可以的《Turn on》,张旭与丁燕结婚时,恩爱非常,丁燕做饭,张旭都会为她Turn on(打开)煤气,这也成为他们做爱的暗语。但时间一长,婚姻便成为束缚。看着朋友结婚,丁燕仿佛看到她Turn on的命运。Turn on是一个隐喻,打开的不仅是煤气灶,更是一个女人的心、一段婚姻,以及女性地位的沦陷。孙未的《点火》也是类似作品,他经历了失败的婚姻,她经历了失败的恋爱,因为搭伙吃饭而相识,继而同居。原本相互依赖的幸福生活,终究也被日常的琐碎消磨。因为家里煤气灶坏了,两人争吵,外出吃饭,矛盾终究爆发,往昔的生活如同被掀翻的饭菜,一瞬间变成废墟。这类题材成为“70后”短篇创作的重镇,契合当下社会个人的失落、温柔的反抗与暧昧的批判。抛弃历史与文化的纵深感,专注于自我、物我的表达,在看似不羁的态度与纵情纵欲的自我放逐中,获得暂时的精神寄托与满足。

其次,世俗荒诞的先锋化主题。在经济与政治合谋的时代,荒诞成为认知世界的一种方式。米兰·昆德拉认为世界的本来面目即是迷和悖论,“我们处于模棱两可中。如果说,小说有某种功能,那就是让人发现事物的模糊性。……小说家的才智在于确定性的缺乏,他们萦绕于脑际的念头,就是把一切肯定变换成疑问。……在一个建基于神圣不可侵犯的确定性的世界里,小说便死亡了。”①[法]安·德·戈德马尔:《小说是让人发现事物的模糊性——昆德拉访谈录1984年2月》,载《小说的艺术》,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76页。人类在追问生存的终极价值时,往往不能得到肯定的答案,又不能急于否定,在无限接近却终不可得时,便出现了暧昧的搁置,荒诞成为一种想象。物质繁荣没有带给我们作为“人”的个体尊严的提升;相反,个人的压力越来越大,失落感、空虚感充盈。荒诞类小说以离奇冷漠的笔触直指内心,在看似不经意间道出现实真相,将人心解剖,放在显微镜下,哪怕最微小的情愫也将之放大,咀嚼小人物最隐秘的酸楚。阿乙的《先知》将人的生活阐释为“杀时间与被时间杀”,生命的终极意义变得虚无,剖析赤裸裸的真相,解读当下人精神的贫瘠。鲁敏的《铁血信鸽》中,热爱养生的妻子,定时定量进食、休息、运动,如同机器般运转,生活的意义也被消解。穆先生厌恶妻子的生活状态,而他唯一的反抗,仅是买一个“夹薄脆的煎大饼或油炸糍粑”,骂一句“管他妈的胆固醇与地沟油”,如此卑微的反抗依然得到妻子的嘲笑。强烈的渴望终使他越过阳台,变成了一只“飞翔的信鸽”。看似充满选择的都市社会,人的肉体被工业机器束缚,精神被改造,而多数人被钝化却不自知。此类作品还有很多,如冯唐的《安阳》、徐则臣的《养蜂场旅馆》、张楚的《骆驼到底有几个驼峰》、李浩的《发现小偷》等,“70后”的荒诞类短篇小说擅于挖掘小人物内心幽暗,在“平静的暴力”中咀嚼不为人知的辛酸苦楚,以一种平静冷漠的方式传达。

再次,怀旧青春书写。“70后”青春类短篇小说,涌现出了瓦当、李师江、冯唐、路内、徐则臣等一批优秀作家,他们缅怀的是属于“70后”一代的特殊记忆。在这类小说中,出走是一种诱人的冲动,是一种探索的姿态。如徐则臣所说,“出走、逃亡、奔波和在路上,其实是自我寻找的过程。小到个人,大到国族、文化、一个大时代,有比较才有鉴别和发现。我不敢说往前走一定能找到路,更不敢说走出去就能确立自己的主体性,但动起来起码是个积极探寻的姿态;停下来不动,那就意味着自我抛弃和自我放弃。”②徐则臣、张艳梅:《我们对自身的疑虑如此凶猛——张艳梅对话徐则臣》,《理论与创作》2014年第3期。出走的冲动来源于“70后”的内心焦虑,主体身份得不到充分认可,而又缺乏精神信仰支撑,不甘心被边缘化,却无法突破,以父辈或后辈的标准审视自我,批判与救赎意识同样鲜明,在背负现实与历史的压力中,“70后”无法安静地等待宣判,出走或许是最好的行动,这不是对责任的背弃、对生活的逃避,恰恰相反,是一种寻找与构建。“70后”的青春成长短篇有两类:一类是少年的青春突围,在疯狂的成长、冲撞中,背后隐藏着对时代的恐惧与惶惑,对现实的不满,对未知的恐惧,却充满向往。青春的性爱体验,成为彰显青春生命力的表征。以少年的清澈与疯狂,质问现实的麻木与肮脏。一类是中年的精神回乡,在出走碰壁后,以童年的纯洁自我救赎,追寻生命最初的本真,这类青春书写多弥漫忧伤。徐则臣的《伞兵与卖油郎》中,大兵对当伞兵狂热,用床单自制跳伞,被父亲阻挠打骂,大兵依然执着,终于从十几米高的放水闸顶上跳下,完成了当伞兵的梦想,却摔断了腿,执着与疯狂总在青春岁月里尤为彰显。路内的《四十乌鸦鏖战记》中,40个男生被分配到装配厂实习,寒冷与饥饿困扰着这群少年,他们偷吃工人的盒饭,砸坏车间玻璃窗,撞烂小推车,推倒公棚,甚至还杀人。他们追求稻草人姑娘,一起剃莫西干头,然而成长的代价却是失去青春伙伴以及无所顾忌的岁月。李师江的《剃头记》、路内的《刀臀》等都是此类的优秀作品。相比于“80后”青春叙事,“70后”书写更纯粹,只为找寻“青春记忆的失踪者”。

最后,“向城求生”的乡村新书写。在农村城镇化进程中,农民的身份具有过渡性。在“向城而生”的变迁中,农民一方面向往城市文明,渴求都市富足生活,另一方面又无法完全脱离乡村烙印,因种种限制很难成为真正的都市人,身份认同危机的焦虑使进城农民成为城市的“异己者”、乡村的“背叛者”。面对多变的现实情况,“70后”乡村类型短篇小说复杂,叙事话语整体性被瓦解,乡土不再有统一叙事经验,素材有极大选择,但言说也变得困难。对“70后”而言,农村生活更多来源于童年经验,都市文明早已化为血液与日常,乡土更多是想象性抒情,批判意识不强。乡土书写主题主要集中在两方面,即乡土主体性发展与作为城市镜像的乡土发展。乡土作为独立主体,在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新情况,如权力关系、官民矛盾、劳动力外流、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等。同时,在向城求生的过渡心态转变中,对传统文化、乡土文明的逝去感到惋惜。“70后”也多关注农村生态问题。再者,作为城市镜像的乡土书写主题。拉康的镜像学认为,自我是在他者的关照中形成的,主体的认同必须以他者的确认为前提条件。都市与乡村,从中国现代文学之初,就互为参照。现代化致使乡与城的关系发生转变,由“城乡隔阂”走向“城乡融合”,乡村正成长为“新兴城市”,但农民在快速化的进程中,并没有真正成长为理性的城市居民,新兴城市的原始积累中依然充满血与泪的痛苦挣扎。如刘玉栋的《幸福的一天》,菜贩子马全凌晨四点进城卖菜,车祸而亡,马全灵魂出窍,开始“幸福的一天”,去最好的酒楼吃饭、买新衣服、泡澡,甚至找小姐。这都成为都市人体面生活的象征,也揭示了底层人生活的心酸。这种“想象幸福”直指城乡差异下农民精神与肉体的双重苦难。“70后”作家此类短篇小说还有很多,如计文君的《帅旦》、田耳的《村庄》、张惠雯的《垂老别》、刘玉栋的《给马兰姑姑押车》、朱山坡的《陪夜的女人》等。

三、“小叙事”风格:“70后作家”短篇小说的抒情性与暧昧性

“小叙事”是以展现“小人物、小故事”为主线,“最逼真地切近当代人的身体与心灵的苦楚”的叙事手法,不依赖于历史背景与思想氛围,“仅凭借文学叙述、修辞与故事本身来吸引人,来打动我们对生活的特殊体验”①陈晓明:《小叙事与剩余的文学性——对当下文学叙事特征的理解》,《文艺争鸣》2005年第1期。。陈晓明认为,“小叙事”的手法是当下时代赖以生存的质地,是历史事件的剩余物,也是宏大文学史的剩余物,这些遗留的、负隅顽抗的东西,才是最有韧性、最真实的生活体悟。“小叙事”概念早已被提及,迟子建在创作《伪满洲国》时,确立“用小人物写大历史”的理念,抛弃常规历史构建,表达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理解,以及小人物的挣扎与迷惘。王安忆的《长恨歌》也以王琦瑶的个人经历,展现出动乱年代女性生存艰难的个人化“小叙事”。但这种“小叙事”不同于“70后”的“小叙事”,“50后”、“60后”虽以个人叙事为主线,展现小人物的辛酸苦楚,但往往以宏大历史和传统伦理价值为依托,显其厚重温情。而“70后”则刻意规避宏大历史叙事,特别是革命历史,作为背景也极少涉及,小人物成为塑造的绝对对象,尤其是短篇小说。“小叙事”更能深入人性深处,揭露生活本真。“70后”“小叙事”热衷于当下个人生活描述,具有脱离束缚的轻逸感,这也来源于“70后”自身文化体验和成长经验的选择。新世纪以来,个人写作失去了80年代文学场域中的反叛对象——集体性、宏大叙事等,“个人”变成“普遍”,“个人姿态”具有鲜明合法性,瓦解日常生活严肃性与整体性,强调片段性与个人瞬间感受。同时,这种“小叙事”写作也迎合了大众零散化阅读习惯。因而“70后”“小叙事”强调抒情与自我,讲求创作技巧性与生活现实性结合,打破整体叙述方式。“70后”的“小叙事”也存在弊端,生活的指向性暧昧不明,步入自足化危险境地。这种危险表现在,对世俗生活描写的钝化、平庸,沉溺于自我世界,丧失公共责任等情况。

“70后”作家短篇小说呈现出抒情性。王德威认为抒情是一种文类,一种文体想象,一种文化形式、审美理想,一种价值和认识论体系。他探究了抒情与中国现代性的关系,阐释了抒情叙事的合法性。②王德威:《现代性下的抒情传统》,《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6期。“抒情”概念,常作为“叙事”的对立面被理解,李杨在其著作《抗争的宿命之路》中,认为抒情是浪漫主义的表现,而叙事则是现实主义表现方法,但抒情与叙事终究是“一体两面”,即文学本体的两面,“他们的共同性在于一种话语的本体论”③李杨:《抗争宿命之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1942-1976研究》,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145、156页。。时至今日,“70后”的短篇“抒情”书写显得更轻盈,是一种含混、暧昧的抒情,胶着于现实生活。“50后”、“6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启蒙意识强烈,如苏童的《拾婴记》,以鲁迅“看与被看”的模式审视当下国民性,王祥夫的《端午》充满对进城农民工的同情、对城市文明的反思。带有道德构建意义,伦理意识凸显。“70后”短篇小说的抒情性传统来源于对日常生活的回归。这种抒情不同于“50后”、“60后”的“沉重抒情”,而是游离于宏大叙事、启蒙话语之外,真正追求生活现代性,文体呈现轻逸的漂浮感,道德伦理模糊,如乔叶的《取暖》,出狱的男人不被家庭接受,而与陌生女人取暖过年。艾玛的《浮生记》,故事背景在当下社会,但除了打谷之死外,读者很难在小说中看到时代印记。毛屠夫和新米的父亲打谷,是从小要好的朋友。打谷死于城里的煤矿,而新米的母亲让新米拜毛屠夫为师,学习杀猪。小说并非渲染乡土与城市文明的对立,而是在湘楚日常化但又仪式化的生活场景中(如杀猪),刻意突出毛屠夫、打谷和新米“顺天应人”、“豁达自然”的生活态度。小说语言平淡自然又意象丰沛,描写细腻准确,新米的丧父与精神成长成为全文的线索,而当新米终于能准确地掌握杀猪技巧的时候,“毛屠夫惊愕地发现他看到的不是新米,而是另一个打谷,这个打谷在温和的外表下,有着刀一般的刚强和观音一样的……慈悲!”友谊与传承、人性的善与包容、生与死的无常,都在新米的“温柔一刀”中找到了内在寄托。艾玛的日常生活叙事,不是美化日常生活,也不是刻意展现它的粗鄙,而是在承认苦难的基础上赞美民间人性的力量和韧性的尊严。东君、鲁敏、金仁顺、盛可以、戴来等,都承接了这一抒情传统。

“7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也表现为价值和审美的暧昧性,即审美风格上表现为抒情与写实之间的矛盾,价值判断上则在个人化抒情与时代反思之间游走。张楚的《野象小姐》通过“我”——一位乳腺癌病人,在病房结识了医院的清洁工——野象小姐。她粗俗、贫穷,但乐观、爽朗。野象小姐请“我”吃牛排,带“我”见她的儿子。生活的秘密偷偷揭开,女人为孩子拼命赚钱,却将悲伤潜藏在暗处。作者没有从道德层面塑造野象小姐,也没有将单身母亲作为苦难叙事标本,而是在抒情的节奏中塑造人物形象,游走在个人抒情与道德塑造之间。魏微《大老郑的女人》荣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大老郑是个憨厚的进城打工者,他和他的女人是两情相悦的“露水夫妻”,而女人也履行作为妻子的责任,在情感和生存需要上,二者相互依存,但在道德上不被认可。小说以进城务工者的现实问题为依托,具有写实性,但小说却又规避了对道德伦理的构建,如何以道德衡量人性善恶,标准变得暧昧不明,明确的规定变得失效,作者以人性温暖的抒情表达展现人性中的宽容、理解,体现了“70后”短篇风格——在抒情与暧昧中的游离。在价值判断上,“70后”也展现其暧昧性。如盛可以的短篇《1937年的留声机》。麻生作为一名日本军人,在战争中救了“我”,并细心照顾“我”直至战争结束,“我”由憎恨他是一名侵略者,到同情他也是战争的受害者而产生爱情。然而战后父亲归来,枪杀了麻生。麻生作为侵略者,却被迫离乡,怜悯战争中的无辜人民;作为一个男人,拯救了一个女人的心灵与肉体。如何评判麻生,评判这段黑暗的历史?个人之爱与民族之殇,何者为重?小说展现了“70后”作家的新思考。

四、“轻逸含混”:“70后”作家短篇小说的文体新变

胡适参照西方19世纪末、20世纪初对“short story”的文类概念界定,于1918年的《论短篇小说》一文中,将短篇小说定义为“用最经济的文学手段描写事实中最精彩之一段或一方面而能使人充分满意的文章”①张丽华:《现代中国“短篇小说”的兴起——以文类形构为视角》,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2页。,以大树的“横截面”来譬喻,很快成为文学常识被确立。新时期以来,经历了“先锋—式微—边缘—恢复”的发展图景。80年代短篇小说发展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70年代末到1985年。文革后,文学复苏,文体感开始恢复,短篇小说敏锐反映社会变化,觉察社会风向,发展迅速。期刊成为公众思考和探讨社会问题的平台,短篇小说据此发展。第二阶段是1985年后。短篇开始衰落,其反映社会动向、反思历史等功能让位于中篇小说。同时,短篇小说开始了文体实验。90年代市场经济影响下,长篇、中篇、短篇形成了不言而喻的等级序列,作家养成了“长篇自觉意识”。同时,微型小说兴盛,以“新”、“短”、“奇”等特点受到欢迎,压制了短篇小说发展。新世纪以来,随着综合国力提升,物质生活满足,中国文学试图抛开第三世界自我书写方式,不断与世界对话。同时伴随着众多恶性突发事件,人的精神世界改变,对短篇小说产生深刻的影响,文体感有所恢复。尤其自2010年以来,短篇小说创作的“先锋”与“写实”界限更为明晰。同时,伴随着一批新锐作家的兴起,非主流的写作模式异军突起,新世纪短篇小说审美风格的多元格局开始形成。如短篇小说家蒋一谈,虽非“70后”,但出生于1969年,也展现出类似的代际特点,下海经商封笔15年后,带着创意写作的理念回归短篇创作,提出了“故事创意+语感+叙事节奏+阅读后空间想象”的写作理念,引起学界关注,出现了“蒋一谈现象”。其短篇小说集《庐山隐士》封面写道:“我热爱短篇小说,因为短篇小说是探寻人类叙事无限可能性的古老文体;我热爱短篇小说,因为短篇小说能让我兴奋,也能让我体验到深切的写作失败感。”②蒋一谈:《庐山隐士》,作家出版社2015年版。短篇小说又以新姿态回归大众视野。“70后”作家多创作中短篇小说,并对自身的创作兼及短篇小说发展提出见解,佳作颇多。

就“70后”作家的短篇文体而言,主要来源于两方面的书写传统。首先,对新写实传统的继承发展。上世纪80年代,为挑战宏大叙事权威,反叛先锋派文学实验浪潮,“新写实”小说兴起,彰显个体生命存在的力量。池莉、方方、刘震云等作家,倡导情感“零度”介入,还原生活本真,消解人物性格,以生活中鸡毛蒜皮、蝇营狗苟的小事消解对宏大历史意识的崇拜,以对普通人的认同感来消解对英雄人物的赞扬。新世纪以来,在后发现代性文化景观下,雅俗文学界限模糊,“70后”短篇小说呈现出世俗化、大众化的文化取向。但与之不同的是,宏大叙事逐渐式微,先锋文学实验转向,对日常生活书写的回归不再是对立面的选择,而是市场经济引导下对大众文化取向的契合。新世纪之初,以卫慧、棉棉为代表的“美女作家”登台,展现出对欲望化叙事的偏爱,毫不掩饰对物质的喜好和追求,身体写作也成为重要武器,突破了陈染、林白等封闭私密的书写模式,使之与日常生活发生有效连接。新世纪以来,“70后”作家的第二次崛起,对日常生活的书写又发生转变,欲望化书写不再是突围式表演,而成为对当下社会表达的自觉选择,代表作家如朱文颖、金仁顺、盛可以、戴来、魏微、鲁敏等,但存在模式化的弊端,存在对欲望化叙事把握失控的嫌疑。例如鲁敏的《小流放》,穆先生因儿子升学考试,靠近学校租了间旧房子,全家寄居于此。儿子在学习重压之下失去了孩子的天性,而夫妻正常的性生活都被压抑,穆先生百无聊赖,每天从旧房子中找寻以前房主的生活细节。穆先生身上不免有小林(《一地鸡毛》)、印家厚(《烦恼人生》)的影子。

其次,先锋文学传统。对“70后”作家作品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对日常生活的大众化书写,而对具有先锋实验色彩的作家作品则关注较少。事实上,这类作品近年来已成为“70后”短篇小说新的审美增长点,代表作家如阿乙、阿丁、曹寇、冯唐、路内、瓦当、张楚、李浩等。这里所说的“先锋实验”色彩,即是对20世纪80年代“先锋小说”的传承与变体。作家将目光转向载体本身,即文学形式成为作家自觉选择。但先锋文学过度沉迷叙事迷宫,窄化了自我发展格局,也导致了余华等一批先锋作家的转型。“70后”一批作家继承了这股血脉,并以现实的深刻批判与先锋文学的荒诞特质相结合,创造出了独特的小说形态。如曹寇的《市民邱女士》以城管打人事件为素材,李师江的《巩生与彩霞》表达对底层人生活艰辛的同情,朱山坡的《陪夜的女人》以空巢老人现象为背景,甘耀明的《香猪》讽刺官僚主义等。或阐发形而上的终极思考,带有救赎、忏悔、反思等哲学、神学质素,如冯唐的《安阳》、阿丁的《你进化的太快了》、柴春芽的《长着虎皮斑的少年》等作品。“70后”的短篇小说在文体试验方面弱化,受雅俗文化界限模糊的影响,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度提高,善于塑造生活中的小人物,结合存在主义、心理分析等观念,以自嘲、冷漠或黑色幽默的形式,展现当下人的心理隐疾。如阿乙的《先知》,初中未毕业的朱求是给大学教授写信,阐释他对人生哲理的理解,却被世人当作疯子。朱求是认为人类的本质即是战争,时间是人最大的敌人,庞大的时间“是架在人们头皮、眼球、咽喉、肌肉、皮肤上的刮刀”,生命的意义被消解。“70后”作家对终极意义的思考,对死亡、压抑、悲剧等意象的描写,都继承了先锋文学的传统。

“70”作家短篇小说文体呈现出新变化,即“轻逸含混”。这首先表现为短篇小说文体模糊。一是长篇不长。“70后”的长篇小说,多为“小长篇”,即篇幅较短,字数一般在15—20万字左右,例如瓦当的《焦虑》13万字,金仁顺的《春香》14万字,冯唐的《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16万字,阿乙的《下面,我该干些什么》仅9万字。“70后”作家长篇小说的影响和厚重度,远不如“50后”和“60后”作家。经典长篇小说是作品厚重及作家深厚功力的标志之一。“70后”作家的“小长篇”创作,与文学生成语境密不可分,但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作家对长篇的力不从心。二是短篇不短。“70后”作家的中短篇小说的文体界定也很模糊。茅盾曾谈过“短篇不短”的问题,他坦言,“我们批评一些太长的起码万言的短篇小说,并不是因为它们不合向来大家默认的所谓短篇小说的规格,而是因为它们的长是不必要的,是不合于多快好省的‘省’的。而且又因为它们不‘省’,它们也是不好的,甚至因为不省,还妨碍了多和快”,而“万把字的短篇总像压缩的中篇”。①《人民文学》编辑部编:《论短篇小说的创作》,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65页。短篇不短的原因很多,如构思不精炼清晰、语言繁复拖沓等,不必要的添加成为短篇小说的“痞块”。当下“70后”短篇创作依然存在“痞块”与“像压缩的中篇”等问题。文体界限模糊,在集结出版或评论研究时,中短篇小说也常常混为一谈。

其次,短篇小说的文体时空特征也表现出含混性与抽象性。一般而言,短篇小说选取生活中有意义的片段或侧面,围绕一组矛盾展开故事,或者突出主要人物的主要性格,“借一斑略知全豹,以一目尽传精神”。但“7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在时空方面不仅时间跨度大,跳跃更含混随意,而且空间维度中出现抽象的象征性符号标志。这些空间符号大多具有抒情乌托邦气质,但又非常个人化。就时间而言,短篇不再局限于“横截面”,时间跨度延展,例如盛可以的《1937年的留声机》从抗战写到战争结束,魏微的《储小宝》从青年写到中年等,拉长了时间维度,丰富了短篇含量。就空间维度而言,大到后发现代性的都市景观、新城镇书写、少数民族风情,小到村庄小镇、地方派出所,都成为展示空间。“70后”还构建了特殊的地域乌托邦,如徐则臣的“花街”,以运河边“花街”为文学故土,这里的人们质朴善良,平凡却又怀有梦想,《一九八七》中狂爱霹雳舞的叔叔、《伞兵与卖油郎》中一心想当伞兵的大兵、《如果大雪封门》中贴小广告的宝来、《看不见的城市》中被打死的天岫、《轮子是圆的》中想有一辆车而离家的明亮,他们都来自花街,花街孕育了梦想与外出的冲动,闯荡碰壁之后,花街又如同温暖善良的母亲,包容伤痛,成为最终的庇护所。类似的文学空间符号,还有鲁敏的“东坝”、张楚的“樱桃镇”、刘玉栋的“齐周雾村”等,这些个人化的文学乌托邦抒情想象成为“70后”作家在短篇小说上的重要文体特征。

再次,“个人化”叙事风格:短篇小说叙述主体的犹疑性。“7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的个人化叙事风格,表现为对个人经验的依赖、对世俗生活的描写,沉溺于自我世界而拒绝与公众对话,道德伦理模糊暧昧。如乔叶的《取暖》,男人监狱释放后无家可归,除夕夜流浪小镇,本想花钱买乐,却遇到了寡妇小春,她的男人也在狱中。两个陌生人一起过年,相互取暖。作者没有对强奸犯予以道德评判,而是凸显人性的善良。魏微《大老郑的女人》中的大老郑是个憨厚的进城打工者,他和女人是两情相悦的“露水夫妻”,在情感和需求上相互依存,但在道德上不被认可。小说规避了对道德伦理的构建,而展现人性中的温暖。“70后”作家的个人化写作也存在弊端,缺乏冲破生活抵达真理的力度,表现为叙事主体的犹豫性,这与“70后”作家的“中间态”情结密不可分。“70后”作家善于构建“犹豫”的叙述者形象,将读者带入文本。叙述者不是生活在抽象历史时空,而是贴近现实,切入故事的贴合度更高。叙述者多为小说的人物或亲密的旁观者,多为限制性视角,且叙事者仅作为故事视角及引导者,而不是主导者,展现对生活的无奈。但当“自我”蒙蔽双眼时,作家易失去独立的、异质性的真我。“70后”作家创作依赖个人经验,同时也要警惕,是否所有的个人经验都能作为文学素材进入文本?是否所有的个人经验都能产生文学审美空间?个人经验依据何种标准筛选?W·C ·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提出审美距离,作者创造隐含作者,同时创造隐含读者,当两个自我在阅读时和谐一致,则阅读成功。①[美]W·C·布斯:《小说修辞学》,华明、胡苏晓、周宪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69页。但共鸣基于文本,而不仅是对生活经验的认同。文学创作有这样的过程:来源于生活——艺术加工——回归生活,大众文化倾向导致文本过于贴合生活,省略了艺术加工,而这个过程恰是好文本生成的最重要阶段。同时,如若脱离启蒙现代性,生活现代性则失去更高精神追求,易走入平庸、萎靡的误区。日常生活的哲学应是“由形而上与形而下交互生成的生活实践”(雷达语),文学作品既要有生活经验,又有审美艺术的注入,同时具有更高价值指向。

五、“破而未立”:“70后”作家短篇小说的创作困境

“70后”短篇小说创作近年来取得了一些成绩,获奖颇多,已有10人荣膺鲁迅文学奖,其中5篇是短篇小说;在备受关注的第12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中,“70后”作家六度夺得“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奖”。魏微、田耳、徐则臣获得“年度小说家”奖项,证明了实力。路内、冯唐、阿乙在“未来大家top20”中位列三席;曹寇被誉为最具才华潜力的当代青年小说家,是“小说大师的青年时代”;阿丁入选《人民文学》“新锐十二家”;部分作家的作品远销海外。“70后”正以井喷的创作实力向文坛证明其存在,由处境尴尬的“中间代”成长为文坛新锐的“中坚代”,令人欣喜。但与此同时,“70后”短篇创作存在弊端,表现为在主题与文体方面的“破而未立”,“70后”创作仍然偏于保守,贺绍俊也曾坦言,“他们(70后作家)的精神主题仍属于传统,他们最终仍是一个继承者的角色,而不是一个革命者的角色,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宿命。”②贺绍俊:《“70年代出生”作家的两次崛起及其宿命》,《山花》2008年第5期。具体而言,主题方面,“小叙事”的主题新变,但都存在束缚,与现实胶着,审美距离把握不当,例如都市情感题材小说,缺乏冲破生活抵达真理的力度。短篇小说是最能反映社会动向的文体,却表现出自足性与封闭性,值得反思。同质化现象明显,如盛可以的短篇,涉及男女情感纠葛的,如《Turn on》与《手术》都表现了男女之爱为世俗沾染,失去原有感觉而分手的故事;《惜红衣》的“葡萄”与《低飞的蝙蝠》中的“女人”,都为金钱利益掌控,游走于两个男人之间。再如金仁顺的《云雀》与《爱情诗》,女主人公都在酒店打工,成为富人的情人,都徘徊在寻找真爱与道德自责之间。自我重复、重复他人成为这类题材小说最大的诟病。青春成长题材在撕开现实丑陋的面具之后,缺乏构建性力量,面对现实时,选择逃避,一味将对人性美好的构建付诸童年经验。这是宣泄,同样也是暧昧的迂回。如徐则臣《伞兵与卖油郎》中的大兵,伞兵的梦想破灭,最终变成瘸子。无独有偶,《一九八七》的叔叔,外出学习霹雳舞的梦想破灭,最终也变成瘸子。从青春的疯狂,到最终的“跛行”,青年成长最终都走向“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怀揣梦想的少年该何去何从?作者留给读者的答案是跛行的无言背影。乡土类型小说中,乡村的历史走向和文化演变,没有指向性力量,同情、暧昧、无奈等“含混”的态度,造成“逃避”的姿态。就文体而言,不论对先锋文学传统的继承,还是对新写实的承接,“70后”短篇都结合现实,有所突破,也呈现出轻逸、暧昧的文体特征,但依旧缺乏鲜明的文体意识,“小长篇”、中短篇界限模糊等现象,都反映了这一问题,造成“70后”短篇小说的力量不足。

“70后”短篇小说也缺乏敢于创建的指向性力量,相比于“50后”、“60后”作家,“7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缺少对历史的反思,表现为对启蒙现代性的脱离,专注于个人经验。同时,相比较西方经典作家,“7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缺少尖锐的批判、直指人心的力度,及对人类生存意义的明确指向。他们的批判将尖锐的揭露转化为抒情想象,避世于情感的乌托邦。如都市情感题材小说,如何解决都市男女的情感危机?如何在复杂的都市生活中保持爱情的精神信仰?再如乡土题材小说,充满对底层农民的同情及对旧日质朴乡情的感恩,但当下农民该如何自处?如何摆脱身份焦虑?如何提高农民的精神境界?“7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中,对当下问题展示而无解,同情而又逃避,试图解决又暧昧不明——这是“70后”作家短篇小说缺乏指向性力量的重要表现。学者张莉认为:“被视为理应对文坛最具新生异质力量的70后,是一群这么‘乖’的孩子,没有越轨的企图,没有冒犯的野心,没有超越可能性的尝试。”①张莉:《在逃脱处落网——论70后写作的个人化与公共性》,载何锐主编:《把脉70后:新锐小说家评析》,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50页。有所创新,却始终“破而未立”,这在使“7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获得个性与赞誉的同时,也易走入平庸、自我重复的误区。

(责任编辑:陆晓芳)

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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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5]11-0045-08

2015-09-15

房伟,文学博士,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洪晓萌,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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