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生活”:全球对话主义语境中的文学路向

2015-02-01 23:02丛新强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影视媒介文学

丛新强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当前社会“文学生活”研究(学术主持人:刘方政)·

“文学生活”:全球对话主义语境中的文学路向

丛新强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温儒敏先生提出“文学生活”的研究理念并不断加以理论和实践的深化,已经引起跨界性的反响。与“文化研究”对文学经典的质疑和对既有文学史的解构不同,“文学生活”研究是对既有主导范式的有效补充,更是对“文学史重写”理路的理性建构。作为一个全新的概念,“文学生活”并非通常的字面意义的表达,而是具有哲学意义的思辨性和逻辑展开。面对“全球对话主义”的文化语境,“文学生活”至少关涉三个问题:第一,“文学生活”处理的关键问题是“自我”与“他者”的关系;第二,“文学生活”是一种“文学对话”;第三,文学生活是一种“文学行动”。在由文本中心走向视听中心的时代,“文学生活”充满空间,提供出一种有效的文学史乃至社会文化史的研究路径。

“文学生活”;全球化;对话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中,“精英意识”和“经典文本”一直构成主导性的研究范式。20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文学经典的话题再度以一种充满质疑的方式成为前沿问题。佛克马、蚁布思关于“文学研究与文化参与”的讲演、“文学大师座次”重排事件、“百年文学经典”的编撰与出版等,都对传统的经典意识产生了重要影响。而且,经过后现代主义的学术争鸣和后殖民主义的理论冲击,文化研究逐步形成强势的思潮,直至今日。事实上,这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以一种精英思想替代或者转换另一种精英思想。与“文化研究”对于文学经典和既有文学史的解构不同,温儒敏先生提出的“文学生活”研究是对既有主导范式的有效补充,更是对“文学史重写”理路的理性建构。“不但要重视专业评论家研究者撰写的文学史,还要关注并写出大众的、群体性的文学活动史。”①温儒敏:《文学研究也要接“地气”》,《求是》2013年第23期。

一、问题的提出

刘再复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论述文学的主体性之时,就特别提出要关注作为接受主体的读者的研究。②刘再复:《论文学的主体性》,《文学评论》1985年第6期、1986年第1期。如果忽视读者的主体意识,至少不是全面的文学研究。尤其时至今日的媒介融合与新媒体时代,缺乏对于普通民众的文学参与的专门考察,就会自然产生“文学衰亡”的论调。而且自1990年代以来的“全球化”,已经成为国际学界和汉语学界最为显著的话题。根据旅美学者刘康的观点,全球化是指冷战结束后跨国资本建立的所谓世界“新秩序”或“世界系统”,同时也指通讯技术革命以及“信息高速公路”所带来的文化全球化传播。③刘康:《全球化·民族化》,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页。从文化逻辑的层面而论,全球化首先就是媒介的全球化。2001年,美国批评家希利斯·米勒发表《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会继续存在吗》一文,电子媒介时代的文学研究问题再度成为国内学界关注和争论的新话题。米勒以宣读德里达的《明信片》而开始自己的论析:“在特定的电信技术王国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影响倒在其次),整个的所谓文学的时代(即使不是全部)将不复存在。哲学、精神分析学都在劫难逃,甚至连情书也不能幸免……”①[美]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会继续存在吗》,《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文学本来是关于“距离”的存在,而电信则创造了“世界范围的联结”,距离被压缩为“趋零距离”。②金惠敏:《媒介的后果——文学终结点上的批判理论》,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页。显然,媒介正在通过改变文学赖以存在的外部环境而间接地改变文学,甚至直接地重组文学的审美要素。在全球化视野和媒介语境中,文学研究的转向势在必行。2009年,温儒敏先生提出“文学生活”的研究,并不断加以理论和实践的深化。作为一个学术性概念,“文学生活”有其特定指向,“主要是指社会生活中的文学阅读、文学接受、文学消费等活动,也牵涉到文学生产、传播、读者群、阅读风尚等等,甚至还包括文学在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影响、渗透情况”。③温儒敏:《“文学生活”概念与文学史写作》,《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相对于传统的文学批评与研究,它主要针对的是非专业性的文学活动,强调关注“普通国民的文学生活”,充分意识到文学与各种媒体间的渗透和互动。如此来看,也就不会认为文学在“没落”或者“衰亡”。“文学生活”这一全新的概念,并非通常所意会的字面意义的表达,而是具有哲学意义的思辨性和逻辑展开,否则就不过是一个日常术语而已。

尽管刘康特别提醒不要忽略全球化的文化内涵和意识形态内涵,但在全球化的理论和具体操作层面却仍然没有跳出“全球化”与“民族化”的逻辑框架和相互界定的格局。于是,“全球化”不仅难以推进,甚至会重回老路。问题的症结在于“全球化研究一直就缺乏哲学的介入”,所以,“全球对话主义”便试图在“全球化”与“哲学”之间打开一条研究理路。④金惠敏:《全球对话主义:21世纪的文化政治学》,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第2页。说到底,“全球对话主义”是“全球化”在哲学意义上的自然延伸,或者直接说,“全球化”的本质理应就是“全球对话主义”。反观全球化背景中的“文学生活”,如果继续以往的讨论,也同样很可能重回老路并使这一概念变为陈词滥调。“文学生活”的“概念化”,同样需要哲学的介入和透视。面对“全球化”本质存在的“全球对话主义”,“文学生活”至少关涉三个问题:第一,“文学生活”处理的是“自我”与“他者”的关系;进而第二,“文学生活”是一种“文学对话”;第三,“文学生活”是一种“文学行动”。“这一论题在相当程度上关联到当下社会的文化生态、精神现状、审美取向和文学创作之间错综复杂而又互动互助的关系”,“是一个既具有文学史意义和文学理论意义又具有文学实践意义的命题”。⑤刘方政:《“文学生活”概念的提出、内涵及意义》,《山东大学学报》2014年第4期。

二、“自我”与“他者”

如温儒敏先生所言,传统的文学研究大都是“兜圈子”,“在作家作品——批评家、文学史家这个圈子里打转,很少关注圈子之外普通读者的反应”。⑥温儒敏:《“文学生活”概念与文学史写作》,《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这种“内循环”式的研究,说到底就是专业研究者以“自我”为中心的必然结果。殊不知,这恰恰忽略了作为“自我”对应性存在的“他者”——“圈子之外普通读者”的反应。而后者,在某种程度上又构成最为真实的文学生态。比如,作为重要阅读群体构成的当代大学生的文学生活状况如何,作为当代中国最为突出的阶层构成的农民工的文学阅读状况如何,作为信息传播重要力量的新闻媒体从业人员的文学消费状况如何,类似这样的关注视野肯定会极大地改观我们对于文学的既有认识。再比如在现代戏剧研究中,校园戏剧生活状况就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其中的文学剧本的阅读、对京剧及地方戏的认识和校园戏剧的演出等问题都值得关注,将会影响到戏剧研究的整体生态。“自19世纪末以来饱含探索激情的校园戏剧,始终是青年一代关注社会、表达自身思考、实现自我价值的重要艺术活动。校园戏剧以其前卫性、教育性和建构性不断推动戏剧现代化和民族化进程,在中国现代戏剧的建构中起到了重要作用”⑦刘方政:《高校校园戏剧生活调查》,《东岳论丛》2014年第2期。。这样的思路,就会突破固有的专业研究规范,进而实现对于某一学科门类的整体关照。

全球对话主义要面对并解决的关键问题是“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在这里,“自我”与“他者”是平等关系,是制衡关系,甚至是“二合一”的关系,唯独不是通常理解的对照关系。“对照关系”导致的理论偏颇所带来的现实陷阱,根源恰在于“不将他者作为他者”,其实质是借助“自我”否定“他者”,最终也将无以“自我”。如果说传统的专业性批评和研究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话,那么“文学生活”的提出则是以“他者”为中心。前者注重从作家到评论家、文学史家的线性发展模式,后者则关注“作品的生产、传播,特别是把普通读者的反应纳入研究范围”,也就是“普通国民的文学生活”,或者是与文学有关的普通民众的生活。①温儒敏:《“文学生活”概念与文学史写作》,《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既然二者不再是“对照关系”,那么就不能以前者来排斥、否定后者,当然更不是主张以后者取代前者。比如普通民众对于“唐诗宋词”、“四大名著”等古典文本的选择和心理反应如何,对于鲁迅、张爱玲、金庸、莫言、韩寒、郭敬明等热点文本的阅读和接受状况如何,对于《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等所谓“纯文学”期刊的接触方式和阅读期待如何,对于《知音》、《读者》、《故事会》等通俗文学期刊的阅读和认识如何,对于传统媒体的文学副刊和海量的网络文学的阅读和理解如何,类似这样的关注视野同样会极大地重塑我们既有的文学构成圈层。

正像“全球化”并非放逐“主体”一样,“文学生活”研究也不是去除“主体”或者哪怕弱化“主体”,而是极为强调“主体”存在本质的“主体间性”(或者直接说,“主体”本身就是“主体间性”)。也就是说,一主体同时为其他主体所介入、所构成,否则就无所谓“主体”。鉴于“不将他者作为他者”的常规状态和负面效应,必须意识到任何主体都是有限性的存在,所以不仅要将他者作为他者,也要将自我作为他者,从而将“主体间性”推进为“他者间性”。“文学生活”研究所强调的正是“他者”的根本位置,就是要不断进入“他者”的世界,进而扩展和平衡文学研究的视野。反过来,如果固守于“自我”,就只能陷入“内循环”式的单向度研究,而似乎顺理成章地就限定了文学世界的多层面和丰富性。比如当代中国社会广泛存在的民间文学社团及其民间期刊的活动状况如何,当代中国文学最为复杂的诗歌生态状况如何,新媒体乃至自媒体带来的文学模式变迁形态如何,类似这样的关注视野也必然会极大地丰富我们的文学园地,进而促使各方文学力量的制衡性发展。

在伽达默尔看来,“他者”既是“真理”也是“方法”,因为一方面“他者”不可穷尽,另一方面与“他者”相遇才使“自我”被认识、被扩大、被更新。作为“他者”的“文学生活”范围广阔,可谓“不可穷尽”,“所关注的是文学生产、传播、阅读、消费、接受、影响等等,是作为社会文化生活或精神结构的某些部分,在这样的视野下,有可能生发许多新的课题,文学研究将展示新生面”。②温儒敏:《“文学生活”概念与文学史写作》,《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比如,社会各阶层的文学阅读状况、各种流行的文学现象、文学期刊尤其是类文学刊物的读者群研究、文学与其他媒介的相互渗透等等。与此同步的是,“文学生活”研究又必然不断“扩大”和“更新”传统意义上的专业化文学批评和研究并不断加深对后者的“认识”。因为一个基本的事实是,没有普通读者的接受和反应,对于作家的判断就不会全面客观,对于作家与文学史的关系就难以定位。伽达默尔对“翻译”的论述点中问题的实质:“文本的可翻译性,即翻译所容易传达的东西,常常就是我们自己的文化编码系统,而其不可翻译性则是起于那不接受此编码的他者文化的他者性。翻译会聚因而也凸显了文化间的差异、距离和冲突,使我们清晰地意识到我们自己的文化局限,于是一个文化间的对话成为必要,为着认识我们自己的必要,否则我们就只能在我们的内部做自体循环了。”③金惠敏:《全球对话主义:21世纪的文化政治学》,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第24页。长期以来所谓的“不可翻译性”往往归结于“他者”文化的局限所致,殊不知这反而恰恰表明了“自我”文化的局限。归因于“他者”局限,“对话”便自行消解,至多陷入“自我”循环;而归因于“自我”局限,“对话”则主动介入,也就具有达成有效性的可能。“文学生活”概念的提出,正是源于对现有的主流研究状况的“困倦”和“不满足”,针对的是固有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学研究的局限所在,并以积极主动的姿态介入其中。当然,“文学生活”也承认自身研究的局限性,比如难以全面顾及作家作品的“审美个性、形式创新、情感、想象等等”。其实,所谓的“局限”和“他者”都是“互为局限”和“互为他者”,这也是“自我”和“他者”共同存在的理由,实质也是“文学生活”得以成立的条件。在这个意义上,“文学生活”就自然生成为有效性的“文学对话”。

三、“对话”与“行动”

在巴赫金看来,主体或自我的存在永远是特殊的、个体的、未完成的。只有在与“他者”的对话交往中,才能实现主体的进程。以往的文学研究大多处于“未完成”的状态,而“文学生活”研究的参与,则无疑在推进并逐步实现文学的历史进程。伽达默尔在其对话本体论中充分阐释了“对话”的本质:“虽然我们能够说我们‘举行’一场谈话,但是越是一场真正的谈话,它就越是不怎么按着一方或另一方对谈者的意愿举行。因此,真正的谈话从来就不是那种我们意愿举行的那种。……谈话如何转折,如何继续进行和结束,这当然完全可以有一种举行的方式,但是在此举行中对谈参与者与其说是举行者,毋宁说更是被举行者。在一场谈话中没有谁能够事先就知道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①金惠敏:《全球对话主义:21世纪的文化政治学》,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第25页。相对于习以为常的外部力量的“决定性”,“对话”更具有自身内在的“自足性”。作为一种“文学对话”的“文学生活”研究,同样具有自身内在的“自足性”。“文学生活”不是按照“我们”的“意愿”发生、发展的,它是一种永远开放性的研究,而且是一种无法预料结果的研究,甚至“我们”不能准确把握研究的过程,故其创造的“生长点”和产生的“思考”或许大于研究本身。“文学生活”意义上的“对话”,本质上说是一种没有“前提”的对话,如果说非要有什么对话的“前提”的话,那就是对“自我”存在的反思和对“他者”身份的尊重。而这,又再次构成“文学生活”概念的“提出”和“展开”。“文学生活”研究从根本上就处在“对话”之中,其间涉及的每一个“主体”都互为对话者。“对话”赋予“他者”以主体性的维度,从而使得“主体”之间得以相互改变。

比如文学与影视的互动关系,就是“文学生活”中互为主体性的对话。影视吸收文学的能量以激活自身,而文学则借助影视巨大的传播力获得扩展的机会。当前,文学与影视的整合与互动越来越呈现多元化态势。在影视发展史中,文学著作往往成为影视工作者改编拍摄的首选。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制片方选择剧本时首先会考虑文学作品?“文学作品有着殷实的‘潜价值资源’,在题材选择、主题开掘、人物塑造、价值取向、审美情趣等方面都非常扎实,给影视艺术的发挥以多方面的启迪”。而且,“优秀文学作品早已取得了广泛的社会认同,不论结构和故事都非常成熟,这大大降低了投资人的投资风险”。②李春利、李蕾:《影视与文学联姻:相互尊重才能共入佳境》,《中国青年报》2007年1月22日。文学是影视最需借助的资源,它所提供的故事、人物及其语言构成其中的核心要素。张艺谋说:“我们研究中国电影,首先要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因为中国电影永远没有离开文学这根拐杖。”③颜纯钧:《文化的交响——中国电影比较研究》,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年版,第320页。文学的发展为影视提供了丰富的改编资源,包括目前风头正劲的网络文学的影视剧改编,都推动了影视产业的快速发展。从文本到剧本的历程无论如何,文学对影视的基础性作用迄今为止都是其他因素和资源无法取代的。

反过来说,影视对于文学的影响大致具有负面的和正面的两种表现。由于改编带来的对原著和原著作者的宣传效应和经济效益,影响了作家的创作心态,也就出现了一大批作为影视改编备选作品或脚本的小说,影视化痕迹明显,表现特征主要是:“主题健康而肤浅;注重故事情节,而故事又好不到哪儿去;忽视生活的丰富质感,忽视细节描写,忽视闲笔,真把小说写成了单线的单纯结构;取消了细腻的心理刻画;对话过多等等。由此,这些年的确产生了一批半小说半影视的作品,大都两边不讨好。所谓‘电视小说’,是写完剧本后的拷贝,更不值一提。”④胡平:《视听时代文学与影视关系如何重构》,《人民日报》2011年3月29日。对于部分优秀作家也把主要精力用于影视创作的问题,已经引起争议。一些文学读本是在影视热播中或者热播后推出的,借着影视的余温和轰动效应继续“走红”,目的也无非是获取延伸性的商业利益。与影视对文学的负面影响相对比,有研究者认为,文学价值可以在影视世界获得再生。文学将自己的价值内核以改编的方式嵌入影视价值系统中,影视价值的提升又会激发文学价值的增生。“改编手段从体现原著故事到倾向于体现原著精神,再到用当代精神去阐释对原著的理解,直至后现代的荒诞解构,形成了复杂而又斑斓的过程。每一次改编都是文学名著向大众的开放,也是对文学名著艺术内涵的一次创造性再阐释,这对文学传播效应的扩大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即便对有些内涵太丰富或叙述方式非常特殊的名著的改编并没有得到公认的成功,也有其独特的功效。这样的改编“以反证的手法再次掀起了如何深刻解读这些不朽名著的思考热潮,成为传播和放大文学艺术价值的一种另类形式”。⑤李晓灵:《图像时代的电影和文学》,《北京社会科学》2008年第2期。显而易见,成功的影视改编,无疑推动了文学作品的传播,并改变着人们的阅读习惯。影视剧的流行,带动人们对相关书籍的渴望,并利用传播优势扩大了作家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不用说“名著”和“经典”,每一次改编与翻拍都会引发新一轮的文学读本阅读热潮,就是一般作品也是如此。影视可以成为文学的载体,可以是文学的一种传播方式,其实也为文学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契机。而“影视同期书”现象的出现,又使得文学借助影视而成为文化传播的热点。影视因为有了文学精神而获得强大生命力,文学因为有了影视的强势传播而影响更为深远,这理应成为“共存共生”的全球化语境中的理想状态。

说到底,“文学生活”就是“对话”,这个“对话”没有终点。文学发展的历史连续性只能放在生产与消费的关系中来理解,而且通过消费主体得以呈现过程性的特征。“在作者、作品与读者的三角关系中,读者绝不仅仅是被动的部分,或者仅仅作出一种反应,相反,它自身就是历史的一个能动的构成。一部文学作品的历史生命如果没有接受者的积极参与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只有通过读者的传递过程,作品才进入一种连续性变化的经验视野之中”①姚斯、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周宁、金元浦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4页。。也就是说,只有通过读者的“文学生活”,文学才能在一代代的接受链条上被展现、被丰富,才能保持其价值和生命,而这又构成文学存在的历史本质。正如美国批评家霍兰德在其“文学反应动力学”中所提及的,“处在文学本体边缘的作品往往比符合学院标准的作品更为直接地提出文学的问题”。②金元浦:《接受反应文论》,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45页。

通过不同层面的不间断的“对话”,文学的现时经验和过去经验得以不断交流,文学的“外循环”得以形成。“文学生活”不仅是“对话”,同时是以“对话”的方式介入现实。文学存在的复杂形态、其作为历时性与共时性交叠的历史过程和作为多种因素多种环节的多向运作,使其与整个社会发生永远的交互作用。文学学科与非文学学科的壁垒正被日益打破,“文学生活”研究既是文学的,又是社会的,关注社会对文学的“自然反应”和文学活动的“社会化过程”,“分析某些作品或文学现象在社会精神生活中起到的结构性作用”。③温儒敏:《“文学生活”概念与文学史写作》,《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显然,“文学生活”意在恢复文学研究与当代现实的对话能力,重新点燃文学研究的现实激情。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生活”是一种“文学行动”而非“文学本质”。

在德里达看来,“没有内在的标准能够保证一个文本的本质的‘文学性’。没有可确认的文学本质或文学存在。如果您去分析一件文学作品的所有要素,您将永远见不到文学本身,您只能遇上一些它分享或借取的、您在其他文本中也可以发现的特点,无论是在语言、意义方面或是在被指示物(‘主观的’或‘客观的’)方面。”④金惠敏:《媒介的后果——文学终结点上的批判理论》,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页。就此而论,文学不具有纯粹的独创性,对于任何文本都可以作“非超越的”的阅读。“没有任何文本其自身就是文学性的。文学性不是一种天然的本质,不是文本的一种内在属性。它是对于文本的一种意向关系的关联物。”⑤金惠敏:《媒介的后果——文学终结点上的批判理论》,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5页。这种“意向关系”,总体而言就是“社会性”关系。如果要对文学进行界定的话,那么它是某一共同体的集体意向对象。德里达用“文学行动”取代“文学本质”,即是用“行动”的复杂性否定“本质”的纯粹性,用“行动”的介入性否定“本质”的距离性。“文学的本质,如果我们坚持本质一词的话,就是在刻写和阅读‘行动’的历史渊源处被作为一套客观的规则而生产出来的。”⑥金惠敏:《媒介的后果——文学终结点上的批判理论》,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6页。文学的“本质”就是它的“行动”,就是它的时空存在性。德里达把文学本质地界定为“虚构的体制”,“文学以其虚构的本性可能被允许‘讲述一切’……但同时也恰恰是由于这一虚构性,其‘讲述一切’等于什么也没有说”。⑦金惠敏:《媒介的后果——文学终结点上的批判理论》,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6页。文学无处不在,而又无处“独在”;“文学就是互文性,就是文学史”。⑧金惠敏:《媒介的后果——文学终结点上的批判理论》,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页。“文学生活”无处不在,具有“行动”的复杂性,它着力研究的不是“文学性”,而是“文学反应”;它重点关注的不是所谓的文学的“本质”,而是文学的“社会存在”。“文学生活”的最突出特征就是“互文性”研究,如果说要有“行动”追求的话,就是“文学史写作”。正像温儒敏先生所提及的,理性的文学史写作“将不再局限于作家与评论家、文学史家的‘对话’,还会关注大量‘匿名读者’的阅读行为,以及这些行为所流露出来的普遍的趣味、审美与判断,不但要写评论家的阐释史,也要写出隐藏的群体性的文学活动史”⑨温儒敏:《“文学生活”概念与文学史写作》,《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至此,“文学生活”作为“文学行动”的性质和使命得以提出并逐步明确,“行动”时刻进行,“文学史”也就没有终结。

四、结语

回到前述全球对话主义的媒介文化基础,“文学生活”概念的一个重要前提无疑来自于和文学紧密关联的“媒介”的变化、融合与转换。美国媒介研究专家利奥·博加特认为,当今处于媒介界限变得模糊的世界。“创造性的产品已能从一种媒介形式转换到另一种媒介形式……象征性讯息跨越媒介疆界而进行转移时,可以发挥协同作用,从而使整体较之个体的总和更大……无论我们将报纸、连环漫画中的英雄故事改编成一部电影,抑或根据一部电视剧改编成小说,还是建议观众把一部电视商业片当成报纸广告来收看,都表现了媒介的相互渗透和内涵的不断扩大。”①邵培仁、陈兵:《媒介战略管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页。其实,“文学生活”研究也是基于“媒介的相互渗透和内涵的不断扩大”这样的媒介生态环境。一方面,媒介的发展产生了“文学正在消失”的言论,另一方面的事实却是“文学对各种媒体的渗透比任何时期都要广大与深入”,这也是“文学生活”的基础和题中应有之义。新的信息媒介方式需要新的文化范式,我们要恢复文本中心时代被割断了的文学与人的生活的密切关系,从而重新恢复文学对于我们生活的重要意义。

再次回到米勒的讲述,“我希望文学研究本身能够以某种方式继续下去……即使书籍的时代过去了,被全球电信的世纪取代了(我认为这一过程正在发生),我们仍然有必要研究文学、教授‘修辞性阅读’,这不只是为了理解过去,那时文学是何等地重要,而且也是为了以一个经济的方式理解语言的复杂性,我想只要我们使用语词彼此间进行交流,不管采用何种手段,语言的复杂性就依然是重要的”②金惠敏:《后现代性与辩证解释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42-243页。。在由文本中心走向视听中心的时代,“文学生活”充满空间,不仅是理解历史以保持公共文化记忆,更是理解“语言”的丰富性也即是“文学”的复杂性存在。“阅读”文学就是进入、回应和记录“他者”世界,而全球化又为阅读他者提供了合适机遇。视听时代,文学何为,“文学生活”提供出一种有效的文学史乃至社会文化史的研究路径。当然,问题的另一面同样存在,或许唯有到了视听时代,文学的特质才会显现,但这已经属于文学研究的另一向度了。

葛兆光先生在一篇题为《经典的和生活中的》文章中提到学术研究和社会状况之间的反差:“翻开宗教研究的各种著作,那些关于‘空’、‘无’的玄妙理论、关于宇宙本质或人类理想的超越话题、关于‘道’或‘逻各斯’的异同思辨,好像并没有给我们解释这些(社会)现象以太多的帮助,倒反而把我们搅糊涂了:‘怎么老百姓不去讨论终极信仰,却专门相信这些名堂?’于是,我们总是会不自觉地去追问:‘他们究竟信仰的是什么?’”③葛兆光:《经典的和生活中的》,《中国学术》(东京)1997年第1期。详见葛兆光:《中国思想史·导论·思想史的写法》,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1页。正基于此,葛兆光认为,思想与学术有时是一种少数精英知识分子操练的场地,它常常是悬浮在社会与生活的上面的,他们的思想常常与实存的世界的思想有一段距离。“仅仅由思想精英和经典文本构成的思想似乎未必一定有一个非常清晰地延续的必然脉络,倒是那种实际存在于普遍生活中的知识与思想却在缓缓地接续和演进着,让人看清它的理路。……因为精英和经典的思想未必真的在生活世界中起着最重要的作用,尤其是支持着对实际事物与现象的理解、解释与处理的知识与思想,常常并不是这个时代最精英的人写的最经典的著作。”④葛兆光:《中国思想史·导论·思想史的写法》,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1页。这虽是针对思想史研究与写作的论述,但对文学研究与文学史写作来说同样适合。“文学生活”研究显然不属于传统模式的“精英意识”与“经典文本”的范畴,反而呈现出“平民意识”和“大众文本”的取向,但是在其自身所处的当今时代,“文学生活”研究却“真的在生活世界中起着最重要的作用,尤其是支持着对实际事物与现象的理解、解释与处理”。这样看来,其存在意义及其研究价值又是极为重要的,恰恰是文学自身发展与时代语境变迁相互作用的需要和结果。

(责任编辑:陆晓芳)

I206.7

A

1003-4145[2015]11-0138-06

2015-08-20

丛新强(1974—),男,文学博士,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山东省签约文学评论家,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当代文学与宗教关系研究。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调查研究”(项目编号:12&ZD168)和山东大学自主创新基金项目(项目编号:IFW09022)的阶段性成果。

猜你喜欢
影视媒介文学
影视展
文学转化影视,你需要了解这几件事
我们需要文学
媒介论争,孰是孰非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书,最优雅的媒介
影视风起
欢迎订阅创新的媒介
影视
反思媒介呈现中的弱势群体排斥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