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传与明传奇权奸形象塑造之比较
——以严嵩父子为例

2015-02-14 18:45
运城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马市史传严嵩

李 贺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昆明 650500

史传与明传奇权奸形象塑造之比较
——以严嵩父子为例

李 贺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昆明 650500

几乎每个历史人物形象在史传记载和文学创作中都会有出入,尤其是小说、戏曲为了突出主旨或舞台效果,常常对一些人物形象进行渲染、夸张和变形。在明传奇中,这种现象尤为突出。严嵩父子作为明代权奸人物的代表,在《鸣凤记》《飞丸记》《遍地锦》和《一捧雪》等传奇作品中都有刻画,虽然大都以史传记载为基础,但是为了渲染人物特点、突出舞台演出效果,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夸张、变形和虚构。比较严嵩父子形象塑造在史传和明传奇中的不同,不仅可以看出戏曲创作之特色,还可以还原出严嵩父子的真实形象。

史传;明传奇;严嵩父子;权奸;形象塑造

明传奇中的权奸人物绝大部分取材于历史,然而就戏曲写作而言,其本质上属于文学创作的一种,加上特别重视舞台演出效果之缘故,所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通常背离史实,尤其是负面人物。戏曲中负面人物的形象通常虚实参半,并且多半虚的成分大于实的成分,出现了为某些历史人物编织罪名或加油添醋地渲染其作为之写作,导致善人变恶人、恶人益发恶劣的情况。如清代平步青《小栖霞说稗·观剧诗》便曾说道:“伶人演剧扮用古事,然多颠到贤奸,盖皆不识字者所为,如《唐传》之张士贵,杨家将之潘美,《平西传》之庞籍,率与史传不合”[1]185,由此可见戏曲和史传中的人物形象时常不相一致。本文针对史传与明传奇中严嵩父子的形象塑造作一比较,主要以“政治作为”和“文艺才华”析论之。

一、政治作为

严嵩父子的一生主要活动于政治舞台,关于其权奸评价亦主要来自政坛上的表现,如《明史·奸臣传》中阐释“奸臣”之定义为“必其窃弄威柄、构结祸乱、动摇宗祏、屠害忠良、心迹俱恶、终身阴贼者,始加以恶名而不敢辞”;明传奇中严嵩父子的形象塑造同于史传,着重于二人的政治作为,并大肆渲染父子不法的政治行动及恶劣的政治品行,甚至加入虚构的情节,促使严嵩父子的形象鲜明深刻。以下就“议复河套”、“通马市”、“御倭寇”、“票拟”四项严嵩父子重要的政治作为,比较分析史传和明传奇中严嵩父子的形象塑造。

(一)议复河套

“议复河套”是明代具有争议性的政治事件,也是严嵩父子重要的政绩表现之一。史传及明传奇中皆对“议复河套”之事有所记述,却有不同的诠释。

历史上的“河套事件”指的是明代以来北方边虏连年不绝,英宗正统二年(1438)发生“土木之变”,蒙古鞑靼部占领河套地区;明中叶以后,蒙古军的割据势力扩大,加上政治腐败、军防守备渐失,于是在嘉靖二十五年(1546),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曾铣在夏言的支持下提出收复河套地区的计划[2]5387,严嵩却持反对意见,认为是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举动;最终,收复河套的计划未能通过,不仅曾铣被处斩,夏言亦被严嵩控诉收取曾铣贿金而弃市[3]209。

明传奇择取“议复河套”作为塑造严嵩父子形象的情节线索之一,并着墨于夏言和严嵩之间的政治斗争,以“时事剧”——《鸣凤记》描写最为详细。《鸣凤记》主要采取“忠奸对立”的方式来写作“河套事件”,将夏言刻画作忠臣人物来反衬严嵩的权奸形象。如第三出〈夏公命将〉中先安排夏府院子朱良出场描述家主夏言“不以承家继嗣为心,惟以恢复河套为事”的思想核心与内朝权臣严嵩妒忌的心态,初步奠定夏言、严嵩相异的性格特质;接着又让夏言现身证实朱良之语,自责“亏祖宗之洪图,实臣子之大罪”,展现“任重而道远”的忠臣风骨,并再次强调严嵩忌功的心理特质,加深了严嵩争权固宠及心胸狭隘的形象。

接着《鸣凤记》进一步安排夏言、严嵩的正面冲突来落实严嵩的权奸形象。第六出《二相争朝》中,首先由夏言出场论断“忠党”和“奸党”:“忠党”阵营有“志存报国,力恢河套”的夏言、“纪律严明、谋猷练达、文武全才”的曾铣;“奸党”阵营有“按兵负固,不肯相助”的仇鸾、“以固守城池为辞”拒绝救援的丁汝夔、“怪我老夫(夏言)执政,又忌曾铣成功”的严嵩,直接将收复河套计划的相关人物以“忠”、“奸”两项道德标准区分之。之后,《鸣凤记》虚构出严嵩用黄金收买宦官以报复夏言,害得夏府家破人亡的情节,借以刻画严嵩奸险歹毒的性格。

又如以《鸣凤记》为底本写作的《飞丸记》则将焦点集中在严世蕃的身上,在“议复河套”之事上替代严嵩作为剧中主要的权奸人物。第十一出《园中落阱》中演述严世蕃邀奸党赵文华、鄢茂卿共商奸计:其一是着刺客刺杀曾铣,后又改成上本纠劾以退其收复河套之主张;其二是剿杀为遭到严嵩出卖而被处以斩刑的兵部尚书丁汝夔复仇的部将仇严,可见到仇严表示汝夔遭斩之事“虽是那老贼的威势,实是世蕃的主谋”,是故严世蕃欲先下手为强。

比较史传与明传奇中严嵩父子在“议复河套”之事的形象塑造上:尽管史传亦难免主观,但整体而言较能完整记录事件之来龙去脉,并描写严嵩父子在整件事情上的具体行为;明传奇则是择取“议复河套”为情节线索之一,并分别塑造夏言、严嵩作忠奸之形象,使人物相互对立以制造戏剧冲突来推动情节发展。

(二)通马市

“通马市”是对明代经济和外交影响极大的政治事件,严嵩亦涉猎其中。史传与明传奇都曾记录“通马市”之事,但是在取材上有所差异。历史上的“马市”指的是明代用以维持蒙古和汉族之间和平的边贸活动。直到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后,明代对鞑靼、瓦刺的马市贸易始断绝一个世纪之久[4]157;嘉靖二十九年,俺答使者至宣府款关求贡,严世蕃接受仇鸾的贿赂[5]577,由严嵩向世宗进谏重新开放马市,世宗应允;嘉靖三十年(1551)、三十一年(1552)俺答入侵,世宗方将马市关闭,并命仇鸾前往剿虏。

明传奇择取“通马市”作为塑造严嵩父子形象的情节线索之一,并着墨于严嵩和仇鸾之间的利益勾结。以《鸣凤记》为代表,剧中借“八义”之一的杨继盛来揭发严嵩收受仇鸾贿赂、协助开通马市的阴险行径,第五出《忠佞异议》中杨继盛叹道:

(生)争奈总兵仇鸾,素蓄不臣之心,每挟和戎之计,不肯发兵相助,反欲交通马市。又将银三千两,买嘱权臣严嵩,内外同谋,阴排曾铣。

杨继盛指出严嵩私下收受与俺答结盟的仇鸾三千两银子,并助其在朝廷中排除反对和戎及交通马市者。又如《遍地锦》虽未直陈严嵩父子对于“通马市”的表现,但却同于《鸣凤记》揭露了严嵩与仇鸾之勾结。第三出《侠引》中杨子辅回答徐彦明下一任九边总兵是“严介溪门下走狗仇鸾”,又说:“只怕那厮到彼,又要生出许多事端来了”,接着徐彦明便证实仇鸾一到任所就“请行马市通倭众”。

比较史传和明传奇中严嵩父子在“通马市”之事的形象塑造上:史传主要记载严世蕃收取仇鸾贿金之行为,明传奇则改作严嵩收贿;史传完整了记录马市发展之始末利弊,明传奇则仅关注严嵩和仇鸾的利益勾结。

(三)御倭寇

明代倭寇屡屡侵扰东南沿海,成为当时严重的外患。史传与明传奇都记录了“御倭寇”之事,然而所采取的笔法有所不同。

史传记载嘉靖三十四年(1555)倭寇大举进犯,世宗听从严嵩的建议,采用赵文华所进的御倭七事之首条,并派遣赵文华望祭海神兼区处防倭[6]357。然而赵文华却倚恃严嵩的内援胡作非为,只因总督张经及浙江巡抚都御史李天宠不附和他,便与巡按御史胡宗宪谋计,将进剿倭寇之功全归于胡宗宪一人,此后又陷害张经入狱,并且让胡宗宪取代李天宠的位置[2]5410。

明传奇择取“御倭寇”作为塑造严嵩父子形象的情节线索之一,并分别通过倭寇之口及奸党赵文华的形象来刻画父子贪婪形象。前者如《鸣凤记》第十七出《岛夷入寇》中五岛倭夷之主揭露严嵩贪污受贿的行为,引起官员们搜括海上贸易所得以趋附严家之风气,致使沿海商人无处求生;或是《玉丸记》第二十六出《汪直乱浙》中原本与日本进行贸易的汪直自述严嵩禁止通贡而造成所收购的货物无处销售,不得已只好流离至倭国脱货。后者如《鸣凤记》第二十出《端阳游赏》中,先是描写严嵩父子为了牟取私利而举荐赵文华总制督兵剿灭倭寇,接着第二十一出〈文华祭海〉中运用夸张、戏谑和漫画式的笔法写作赵文华祭海之丑态。其祭海前先问:“祭海用何礼物”,表现出一副胸无谋略的无知样貌;祭过之后又说:“你不晓得,杭州近我家里,这些猪头羊头好腌回去当菜蔬吃”,体现出无时无刻不占点儿利益的贪婪模样;待诵经的僧人颂毕,又盘算着将和尚头杀来充当倭头,且说:“也值五十两银子”,呈现出不择手段追求利益甚至残杀无辜的形象;之后还趾高气扬自夸“况我朝内有人,边功易奏,岂有他虞”,炫耀背后有严嵩父子撑腰。

比较史传与明传奇中严嵩父子在“御倭寇”之事的形象塑造:史传就倭寇之患的脉络,陈述明代治海政策之错误及严嵩勾结且放任赵文华仗其势为非作歹之过失;明传奇则分别透过倭寇的自述与运用夸张、戏谑、漫画式的笔法刻画赵文华之丑态,用以衬托严嵩父子贪得无厌的形象。

(四)票拟

“票拟”是严世蕃的长才之所在,也是严嵩父子掌握内政大权的关键手段之一,并且缘于其制度上的漏洞而引发种种弊病[5]576。在描述严世蕃“票拟”的行为上,明传奇尤其详细地刻画严世蕃票拟时的心机手段与仪态表情。所谓“票拟”,指的是明代官员向皇帝呈上奏本前,必须先通过内阁机关的审议,由几位内阁辅臣研议后,再请内阁首辅做出最后的决断,最后才递交给皇帝批阅。内阁首辅严嵩因年迈体衰而不能负荷此项工作,于是交由儿子严世蕃代理[2]7920。杨继盛疏中便曾描述严世蕃票拟的情形:“世蕃乃同赵文华拟票停当,赵文华袖入递与吕本,吕本钞票封进,此人所共知也。即劾嵩之本,世蕃犹得票拟,则其余又可知矣”[5]576。

明传奇刻画严世蕃票拟的行为,并呈现其票拟过程中的心机手段。以《一捧雪》为代表,剧本以一整出的篇幅描绘严世蕃票拟的过程,以下摘录第六出〈婪贿〉中一段:

(净)取本过来。(外送本,看介)吏部一本:“为广抚乏人事。两广冲要,华夷杂处,右佥都御史何邦镇,才略兼优,应堪此任。”咦!好一个美缺,怎么不来讲一讲?(外)已到太师爷处了。(净)送过多少?(外)八千两。(净)好个两广军门,值不值得一万银子?又短两千,罢了!让他些。(批介)

由净扮饰的严世蕃借着票拟来选聘官员,说道:“好一个美缺,怎么不来讲一讲”,是将官职视为可供买卖的商品;“好个两广军门,值不值得一万银子”,是用官职的品第高下衡量应收取多少贿金,并对所奉贿金讨价还价。同出戏又演述严世蕃处理弹劾严嵩的奏章时,下令:“着锦衣卫杻械拿问,好生打着回话”;处理请求国库支援军备的奏章时,则对皇帝隐瞒实情,命其“另行设处”;处理代为求情的奏章时,则先问:“送什么的”,又问:“比赵文华溺器上的又好么”,主要依照所进贿赂的数量和价值决定搭救与否,待审度满意后尚轻蔑地说:“忒便宜了他”。

比较史传与明传奇中严嵩父子在“票拟”之事的形象塑造上:史传指出票拟的工作先前是由严嵩负责,之后才交由严世蕃继承,并且透露世蕃借由票拟钻营舞弊之恶行;明传奇则详细刻画严世蕃票拟过程中的心机手段,塑造出严世蕃卖官鬻爵及徇私舞弊的形象,并且通过其票拟过程中锱铢必较的仪态来表现其贪婪的性格。

综上分析:史传主要以纵向的历史发展与横向的政治情势来描述严嵩父子的政治作为,二人的形象大抵被归类为奸臣;明传奇则为了满足舞台表演之需要,在材料运用上通过选择、组织和设计,在写作笔法上时常运用夸张、戏谑及漫画式的表现手法,甚至加入虚构情节以渲染父子的恶劣品行,整体而言是在权奸人物类型的框架下刻画严嵩父子“个性化”的形象特色。

二、文艺才华

“文艺才华”几乎是中国古代士人步入仕途的基本条件,属于维持权势的方式之一。史传有载严嵩的文艺才华,并指出文艺才华是其能登上内阁首辅之位且长期受到明世宗宠任的重要原因;明传奇对于严嵩父子的文艺才华未有太多的刻画,探究原因:其一在于迁就戏曲中人物类型的限制,以成全严嵩父子的权奸形象;其二是“因人废书”之写作态度。以下就“诗文创作”、“书画艺术”、“颂章贺词”三项文艺才华,比较分析史传和明传奇中严嵩父子的形象塑造。

(一)诗文创作

明代文坛盛行标榜之风,诗文创作即是文人间相互标榜的依据。史传虽对严嵩父子的关注集中在政坛表现上,但亦曾提到严嵩的诗文造诣,尤其《钤山堂集》为其代表作品,至于严世蕃则未有突出的表现,且其权力之取得非经科举,主要是接受父荫;明传奇对于严嵩父子诗文创作刻画几微。

史传记载严嵩一生大量从事写作,并得到当时文人的赏识。回顾严嵩年少时便才华洋溢,弘治十八年(1505)中二甲进士,先被选为庶吉士,后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正式步入朝廷[2]7904。不久,严嵩因返家奔丧而于钤山隐居,并与明代文人时相往来唱和,尤其是以李梦阳、何景明为首的“前七子”[7]259。其诗文还曾获得“后七子”领袖王世贞的肯定,称道:“孔雀虽有毒,不能掩文章”[8]352;至于清代钱谦益虽谴责严嵩为“近代权奸之首”,却也不得不承认其诗“冠于嘉靖中年以来将相之首”[9]535。又严嵩生平著有《钤山堂集》一书,收有诗、赋、颂、序、记、内制、讲章直解、杂文、神道碑铭、墓表、传等文体之写作,开首并附录湛若水、张治、王廷相、唐龙、刘节、黄绾、崔铣、孙伟、王维桢、杨慎等明代文人士大夫的推荐序。论及严嵩诗文之优劣,文人普遍给予“清丽”、“婉弱”、“简练”、“委曲”、“隽永”、“冲淡”等形容,如钱谦益说:“其诗名《钤山堂集》者,清丽婉弱,不乏风人之致”[9]535,黄绾序曰:“公以清明俊朗之才,加以研精韫椟之深,故其文之峻洁简练、丰腴委曲;则尝师法韩欧,故其诗之冲淡沉婉、清新隽永;则尝出入盛唐诸家,力去近习,成一家言”[9]7,何良俊亦有言:“严介老之诗,秀丽清警,近代名家鲜有能出其右者,作文亦典雅严重”[10]239。从诸人言语中可知当时对严嵩诗文的美誉是公认的说法。

明传奇未刻画严嵩在诗文创作上的成就,而其子世蕃之诗文表现也仅出现在游乐、宴饮的场合,主要用来烘托父子二人的位高权重。例如《飞丸记》第十一出〈园中落阱〉中严世蕃、赵文华、鄢懋卿行花名的酒令,其中严世蕃认领的是“牡丹”,他吟道:

【前腔】(净)花尊,倾国堪珍,名题富贵。子孙看到何人?绣轭罗帏,百花自然钦逊。称上第魏紫无双,夸独步姚黄一本。

牡丹花是富贵吉祥的象征,世人奉为花中第一,唐代武后曾为了夸耀权势而令牡丹开花,欲使花中之后也如同天下人般屈服于人中之王。严世蕃选择牡丹作为行酒令的主题对象,其酒令中形容牡丹倾国倾城之姿,人称为“花尊”,是用牡丹在花界的地位来炫耀严氏家族的显赫背景。此外,叙述牡丹使人钦羡的富贵意象,是寓意严府的家财万贯。

史传与明传奇中严嵩父子在“诗文创作”表现的形象塑造上有不同的书写情形:史传虽然集中记载严嵩父子在政坛上的表现,但亦曾提到严嵩精湛的诗文造诣,尤其《钤山堂集》为其重要的代表作品,至于严世蕃则无突出表现;明传奇对于严嵩父子诗文创作刻画几微,仅出现严世蕃吟唱牡丹酒令来烘托严嵩父子的位高权重。

(二)书画艺术

书画艺术是文人的休闲娱乐和展现才华的途径之一。史传中对严嵩书画艺术的纪录,包含主动创作、同文士创作、受邀创作等,至于其子则未有独特的表现;明传奇则一并淡化了严嵩父子在书画艺术上的表现。

史传记载严嵩平日喜爱从事书画艺术之相关活动,并且有优异表现。隐居钤山期间,严嵩便曾和文士联袂画画,也曾受邀作题画诗,如《钤山堂集》中收有〈吴伟画〉、〈题李学士画〉、〈题罗太守画〉等,显示严嵩除了擅长诗文创作,也拥有鉴赏绘画之能力。在书法的表现上,严嵩于钤山隐居时亦精研书法名帖,题画诗的创作正是因为画家们肯定严嵩的手书而邀请他在画作或扇面上做诗,以增添艺术精品的美感;又严嵩因为探亲或旅游的缘故时常在地方名胜古迹上留有题辞,如《钤山堂集》中收有〈题潇湘楼〉、〈题黄氏池亭〉、〈观王阳明书石刻〉等字迹,据曹国庆的研究,中国境内的宫阙门额及石碑仍留存有严嵩的墨宝。

明传奇对于严嵩父子在书画艺术上之表现并无突出的刻画,仅在情节当中零星出现且草笔带过。例如《鸣凤记》第十三出〈花楼春宴〉和《一捧雪》第五出〈豪宴〉中皆出现严嵩自题的“家庆图”,图曰:

有我福,无我寿;有我寿,无我夫妇同白首;有我夫妇同白首,无我子孙七八九;有我子孙七八九,无我个个天街走。

题辞以层层递进的方式称说严嵩一家福寿双全、阖家欢乐的景况。就整副题辞而视,表面上看似祝寿的贺词,实际上则是严嵩自夸位高权重、富贵无双,并且指出凡与严府结交的徒子徒孙都能分到利益,致使攀附严嵩的党徒满街都是。又如《一捧雪》第二十三出〈边愤〉中刻画严世蕃作题画诗的专才:

(丑出绸绢、扇介)……这是名人诗扇。(生念介)“世蕃为北溪兄书”。(丑)这是绝妙的好字!是严阁老老爷写的。(生)是他儿子写的。

剧中的丑扮饰的对象是原为汤勤手下长班的小贩,其向生扮饰的莫怀古介绍严世蕃写给汤勤的题诗扇。虽然此出戏中赞叹严世蕃的字体“绝妙”,但除此之外并不多加渲染严世蕃题诗的才能,而仅用来引出莫怀古从这名小贩口中得知世蕃奸党汤勤强婚及其妻雪艳自刎之事。

比较史传与明传奇中严嵩父子在“书画艺术”之表现的形象塑造上:史传记载了严嵩在书画艺术上的优异表现,至于严世蕃则无突出的表现;明传奇在情节中零星刻画严嵩父子的书画艺术,并不多加渲染。

(三)颂章贺词

颂章贺词属于应酬文字,在明世宗朝中尤可作为迎合君王和获得权力的工具。史传中记述严嵩擅写颂章贺词以讨好明世宗,尤其是青词,至于严世蕃则无突出的表现;明传奇着重刻画严嵩写作青词媚上之形象。

史传记载严嵩在任期间曾为世宗写下无数的颂章贺词,包含青词在内。颂章贺词如〈庆云赋〉、〈大礼告成颂〉、〈灵雪颂〉、〈禾麦重祥颂〉等,此作为严嵩获取与维持权势之工具;此外,严嵩尤其擅长写作青词,素有“青词宰相”之称号。所谓“青词”,指的是醮坛请祷之词[11]259,为道教活动之产物。《明史纪事》“世宗崇道教”条记载明世宗喜好道教的行为:“爰考初政即设斋宫,及其末年,犹饵丹药。盖游仙之志久而弥笃,未有斯之甚者也。”[12]227-228明世宗游仙之志坚定,所从事的道教行为包含设斋宫、行斋戒、作醮事、炼丹、服食丹药、供献等,甚至要求底下诸臣亦将道事摆在第一顺位办理[4]1101。严嵩擅度君意,遂勤作青词以迎合世宗。由于严嵩的青词写得又快又好,因此获得世宗的重用,也促使其地位逐渐领先夏言,最后终于爬升到内阁首辅的位置。

明传奇演述严嵩写作颂章贺词的表现甚少,唯有《鸣凤记》中略为提及,却仅作为塑造严嵩媚上形象之材料。例如第七出〈严通宦官〉中宦官对严嵩说:

(老旦)老太师还不知?上位正要罢兵,见你的和戎本,不胜欢喜;正要打醮,见你的修斋本,一发大喜了,明日就来召你监斋。道场完日,封荫三代,岂非大喜?

藉由老旦扮饰的宦官之描述,刻画出严嵩预先知悉明世宗准备打醮之事,因此作“修斋本”,即青词,迎合之,果然因此博得了世宗的欢心,更获得封荫三代之机会。

比较史传与明传奇中严嵩父子在“颂章贺词”之表现的形象塑造上:史传记载严嵩擅长书写颂章贺词,尤其是青词,并藉此讨好明世宗,至于严世蕃则无突出的表现;明传奇并不刻画严嵩父子的颂章贺词写作,但是藉由严嵩写作青词的描述来塑造严嵩父子媚上之形象。

归结以上比较分析:史传虽然着墨于严嵩父子在政坛上之作为,但仍略有记载严嵩在诗歌、文章、书法、绘画、颂章、青词方面的绝妙表现,至于严世蕃则未有突出的表现;明传奇整体而言刻意淡化严嵩父子的文艺才华,甚至将其才华扭曲作父子张扬和获取权势的心机手段。

总结史传及明传奇中严嵩父子的形象塑造,两者产生交集,亦各有不同情况。就体裁本质比较,史传追求的是“历史真实”,而戏曲本属于文学创作的一种,“真实性”并非必要条件,与读者进行情思的交流及带给读者审美的享受才是最终的目的;就写作手法比较,史传主要采取客观的记录,戏曲则在材料运用上通过选择、组织和设计,并运用各种文学技巧塑造人物形象,尤其强调舞台演出之效果,而在权奸人物的形象刻画上充满幽默性及讽刺性,力图使其形象展现最为丑恶的一面。然而就影响力而言,戏曲故事通俗易懂,无论传播速度或演出范围皆胜过于史传,是故负面人物如权奸的恶行恶状便在历时和共时的积聚下,形成一般人的普遍印象。

[1] [清]平步青.小栖霞说稗[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2] [清]张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3.

[3] [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M].北京:中华书局,1997.

[4] [清]张怡撰,魏连科点校.玉光剑气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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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清]陈鹤撰,陈克家补,杨家骆主编.明纪[M].台北:世界书局,1984.

[7] [清]朱彝尊著,姚祖恩编,黄君坦校点.静志居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8] [明]严嵩.钤山堂集[M].济南:齐鲁书社,1997.

[9] [清]钱谦益撰,杨家骆主编.列朝诗集小传[M].台北:世界书局,1985.

[10] [明]何良俊.四友斋丛说[M].北京:中华书局,2007.

[11] [清]梁绍壬撰,王云五主编.两般秋雨盦随笔[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6.

[12] [明]蒋棻.明史纪事[M].台北县:文海出版社,1974.

【责任编辑 马 牛】

2014-08-11

李贺(1989-),男,山东枣庄人,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文学文献学。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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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8008(2015)01-005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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