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觉哉的家事

2015-02-19 02:42法人武杰
法人 2015年10期
关键词:谢觉哉家书

◎ 文 《法人》记者 武杰

8月底的一个早晨,在谢觉哉夫人王定国的公寓里,已经103岁的王定国老人抚摸着《谢觉哉家书》,看着儿子谢飞(导演,代表作品有《我们的田野》《日出》《湘女潇潇》等)在面前的桌子上一一介绍谢觉哉的墨迹,这其中有谢觉哉写的家书、笔记、日记。虽然王定国已经不能像前两年那样跟儿女们讲历史、忆长征,但这些“财富”她早已熟记于心。

早在30多年前,从1978年开始的6年里,王定国组织人先后整理、出版了《谢觉哉传》《谢觉哉日记》《谢觉哉诗集》《谢觉哉文集》等近500万字。

这500万字还原了一位老革命家的革命历程,一位法律人对中国法制建设的贡献。谢飞望着墙上王定国老人百岁时、朋友为母亲画的油画像说:“这些都是我们老太太组织人编写的,厉害得很。”

作为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谢觉哉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内务部部长、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政协副主席等职。1971年6月,谢觉哉过世,同为“延安五老”(董必武、林伯渠、徐特立、谢觉哉、吴玉章)的董必武在病榻上写下这样一幅挽联——“长征老战士,文革病诗人”,短短十字总结了谢觉哉一生的经历。

今年,谢飞为父亲编著的新书《谢觉哉家书》出版。该书将谢觉哉从1920年代到1970年代的115封家书收录其中。虽然是谢家的家书,但是谢飞希望在阅读这些家书时,能看见中国传统文化的印迹,看到一个革命者的家庭观、教育观。他希望通过《谢觉哉家书》的出版,告诉人们一个“家人谢觉哉”。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锦华在《谢觉哉家书》的新书发布会上表示,感谢谢家人将这些属于私人的书信重新还原为公共的财富,“让公共的历史因为这些私人的文献而重新获得光彩、获得真实,将那些被颠倒的历史重新放入审视的目光之中,让我们去体认,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充当历史遗产的继承人”。

王定国、谢飞翻看谢觉哉家书手稿

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谢觉哉

在谢觉哉写给王定国的家书中,谢觉哉常常用同志称呼她。王定国不仅是谢觉哉的夫人,1933年参加红军的她也是谢觉哉的战友、工作伙伴。

提起母亲,谢飞用社会活动家来形容她,并毫不避讳地说,在认识父亲谢觉哉之前,母亲是个文盲。

这些年,王定国已经成为书画社会活动家。走进她的家里,写字作画的书案摆在书房显眼的位置,四处放着王定国老人的作品。

在客厅的墙壁上则挂满了这个家庭的回忆:王定国老人年轻时的黑白照片、孩子们小时候的全家福、2007年与习近平的合影、写在大红纸上的寿字……谢觉哉的一张半身油画像挂在客厅的中间位置。

油画中的谢觉哉身着灰色的中山装,上唇浓密的白色胡子是他的一贯特色。在非正式场合,毛泽东总是亲切地戏称谢觉哉为“谢胡子”。谢飞的童年记忆里,父亲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1942年,谢飞出生,谢觉哉已经58岁。在谢飞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个慈祥老人的模样。

直到近年,闲下来的谢飞搬去与母亲同住,才通过阅读母亲家里保存的资料,对父亲的思想、工作、才华以及生活、情感有了实实在在的了解。

经过两年多的整理,谢飞收集了谢觉哉从1920年代到1970年代的115封家书。谢飞抚摸着还能隐隐看出信纸红线的书信,有些甚至已经残缺,看得出他对这些家书充满了感情。“父亲是一个观察非常仔细的人,也非常有趣,会写些小诗记录下生活中的点滴。”谢飞说。

何敦秀夫人与儿子谢廉伯、谢放等在长沙合影(1951年)

与第一位夫人的家书来往

“音书久断绝,生死不可踪。累汝苦思念,暮暮复晨晨。累汝御强暴,一夕或数惊。累汝家计重,荆棘苦支撑。遥知鬓发改,不复旧时容……”1937年春,谢觉哉这封离开湖南故乡十年后的第一封信,写给一个叫“敦秀”的收信人,在家书中,有时候他也把这个名字简写为“冬秀”。

敦秀名叫何敦秀,是谢觉哉参加革命前在湖南宁乡老家的第一位夫人。

谢飞介绍说,父亲与何敦秀的婚姻完全是旧中国农村典型的传统婚姻。何敦秀出身中医世家,其父亲中过举人,做过清朝官员,家教敦厚。而谢觉哉与王定国的婚姻则是“组织安排”的。1937年,谢觉哉离开家乡、妻儿十多年,五十多岁的谢觉哉生活上需要有人照顾,工作上需要有人协调,于是和王定国结为伉俪。

但在“文革”结束前,谢飞的兄弟姐妹甚至都没有听说过父亲的第一位夫人何敦秀的名字,更没有见过她,父亲对于何敦秀的事情更是绝口不提。孩子们只知道在老家湖南,父亲还有几个孩子,年纪都很大了。

与王定国结婚后,谢觉哉仍会关心湖南宁乡家里的情况,关心何敦秀的生活以及孩子们的教育,并坚称“你永远是我的夫人”。

1939年,何敦秀六十大寿。谢觉哉写信给发妻祝寿,“为敦秀吾妻六十生日写”,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写满了四张大纸:“四十一年前的秋天,我和你结婚了,那天,不记得谁在房里唱‘送子’,我的外公拉我进去,说是什么‘大事’。现在我俩的孙男女都已十多岁了,你看时间过得多么快!”

看完《谢觉哉家书》,戴锦华教授说,她从一封封朴素而深刻的家信中,认识了真正的中国共产党人。她说,家书中的真是家、是国、是长辈、是家训,但同时是信念、理想和实践。

谢觉哉并不是走投无路或者年少气盛而参加革命,1918年至1919年,已经三十多岁的谢觉哉受进步思想影响,积极参加“五四”运动。37岁才在毛泽东等人的介绍下加入新民学会。

当时的谢觉哉是前清秀才,已经娶妻生子,担任教员,又薄有家产。是什么让一个人走上当时看来几乎万无幸存之理的一条道路,戴锦华分析应该是在理想主义的激荡之下。当年最优秀的一代人改造世界、建立新社会的崇高理想,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的意义、准则如此细微朴素的体现在日常生活中,让戴锦华感慨不已。

然而她认为,谢觉哉虽然为了革命与家人分离但是并没有抛弃、遗忘他们,家书中体现的并非薄情寡义,而是深情款款。而这一百多封家书里,大部分是写给湖南家人的。

解放后,谢觉哉多次接到何敦秀提出到北京的信件,直到1951年9月7日,谢觉哉才对这个问题进行答复。他给何写的最后一封亲笔信,又是近四页大纸。

冬秀:

我的意见,你不来北京为好。理由如下:第一、我们离开了二十多年,我在外又有了家。你如来,很不好处置,要发生纠纷。现是新世界,和旧世界不一样。你我都是上七十的人了,经不起烦恼,对我不好,对你也不好。

谢觉哉希望冬秀,“你现在的眼睛不要望着我,要望着孙子们”,也表示,因为是以身许国的共产党人,不能专为回家而回家,但是并非下定决心不回湖南,还是能见面的。“应该看清楚些,体会着新世界的事物。”

谢飞在《谢觉哉家书》中写到,仔细阅读父亲半个世纪中给两位夫人的通信,具体地感知了百年来中国人生活形式与制度的复杂存在与变迁,更感受到中国人几千年的“相敬如宾、珍惜亲情”的美好民族传统。

而与何敦秀的信件也让谢飞理解了制定出《婚姻条例》的父亲。他在书中写道:“生活在‘一夫一妻’、‘先恋爱、后结婚’时代的现代人,往往不理解或喜欢嘲弄、调侃旧时代人们‘多妻、多婚’的婚姻情况,而不去了解我们的父辈,以至人类社会很长时期存在的历史与社会背景。”

谢觉哉、王定国夫妇与孩子们(1959年)

愿意和人通信的“焦官”

谢飘提到,当年他满19岁,谢老写下一首“飘飘年十九”的诗,寄给在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读书的他。诗中期望他好好学本事,学工学农,投入社会,将来成为一个对社会,对共产主义事业有用的人。

谢觉哉特别给孩子们解释,有用的人,不是要你们去做官,而是要你们做几件对人民、对国家有益的事情。两任夫人的14个孩子,加上代为抚养的侄儿女、孙儿女们,不下三四十人,谢老都是如此教育。“想想我们家确实没有从政的,也没有下海经商的。”谢飞满意地笑笑,继续说道,“我作为一个导演,年轻的时候开始,也是不抽烟、不喝酒的。”

对于托请办事、找工作的家人,谢老也总是回绝。1949年10月,谢觉哉出任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长的消息传到偏僻的家乡后,乡亲们议论着:穷山沟里出了个大官。于是家里人也都想着去北京找个好差事。谢觉哉回信道:“你们会说我这个官是‘焦官’(湖南方言,指不挣钱的官)。”

“官”而不“焦”,天下大乱,“官”而“焦”了,转危为安。谢觉哉还在信中写下一首诗:“你们说我做大官,我官好比周老官(谢觉哉同村的雇农),起得早来睡得晚,能多做事即心安。”

虽然对家人“开后门”的想法置之不理,但是1954年,谢觉哉却主动给宁乡县的县长写信,希望了解一些故乡建设的情况。在信中,谢觉哉请县长告诉乡亲们:“谢觉哉愿意和人通信。”

1961年5月23日,谢觉哉在给侄女婿吴岂凡的信中写道:“不称职的干部现要撤换。为什么不发动社员选举?好的,总会选上的。上面派来的人和自己选的人,在社员看了,味道是两样。”

谢飘补充说,正是提倡选举的父亲发明了“投豆子选举法”,解决了边区有些文盲群众无法填写选票的情况。

1958年,谢觉哉出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他关注基层的作风仍未改变。从1959年到1963年约三年半的时间内,已经75岁的谢老到各省市自治区视察司法工作达23次之多。他还亲自复查了一批案子,纠正了一批冤假错案。谢觉哉始终强调,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像割韭菜一样随意处置。

从扬州基层法院视察回京不久,年老体衰的谢觉哉突发中风,不得不终止了他最后的工作。

谢飞说,父亲中风后不方便出门,“文革”开始之初,他对此也并不太懂,只是对电视上整日播放的“老三篇”(即《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感到心烦,戏也没有,可看的节目也没有”。

然而常居在家的谢觉哉并没有逃过这一劫,江青等人的刁难,使谢老的夫人王定国被关押,孩子们也只能纷纷离开北京。

1971年6月15日,谢觉哉与世长辞。林彪、江青、康生等人封锁消息,不准向遗体告别,不准开追悼会,不准吊唁,不准送花圈。周恩来得知情况后,明确、坚定地下达指示说:“要举行告别仪式,要发消息,要登照片!”

1971年6月20日《人民日报》第三版刊发了新华社发布的消息——《谢觉哉同志逝世》。

经历了晚清、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时代的谢觉哉,在风雨飘摇中走完了一生。现在提起“延安五老”,许多年轻人或许已经不熟悉,谢飞和谢家人希望,通过谢觉哉的墨迹,让人们认识一个完整、丰富的老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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