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黑色的星期天

2015-03-11 01:00赵清俊
昭通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鲁甸

赵清俊

8月3日,星期天的下午,带着两个纠缠不休的孩子去游人如织、荷花繁茂的黑泥地池塘边钓鱼。太阳毒辣,没有一丝风,空气凝固。两个孩子手执鱼竿,目光专注,守候水草漂浮而平静的水面。我坐在池塘边的青草上,脸上流着汗,抽着烟遐想着荷花绚丽多姿而短暂的一生,遐想着头顶辽阔无边而浩瀚的苍穹。突然,大地一阵激烈地颤抖,池塘里水波荡漾,一群惊慌失措的鱼儿跃起跌落。地震了!在头晕目眩中,我连忙把两个孩子拉到身边。欣赏荷花的人群,一片哗然和惊叫。强烈的地震波,电话信号即刻中断。心急如焚的人群,不停地拨打着家人的电话。我首先想到了老家土木结构而不太牢固的房子,想到了老家母亲的安危。我左一遍右一遍打二哥的电话,不通。打家中妻子的电话,不通。打了七次地震局一朋友的电话,想询问一下震中在哪里,震级有多高,依然不通。

四点四十九分,同学肖伟打来电话,问在哪里,并说了震中在鲁甸的事。过了几分钟,昭鲁快捷通道上,一辆辆救护车呼啸而去,鸣笛声此起彼伏。回到家,得知震中在鲁甸县的龙头山镇,震级为6.5级,震源仅1 2公里时,我想起了同宿舍很要好的师范同学王明泽,他的老家就在龙头山,离昭通40余公里。我不停地拨打明泽兄的电话,电话一直无法接通,我头脑中闪现出种种猜测,为他和他的家人担忧。我给明泽兄发了一条短信,没有回复。第二天早上,明泽回复了短信,说他在贵阳,老家房屋全跨了,家人安然无恙。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并给他回复了信息:房屋垮了没事,只要家人安好。彝良的同学陈衍杰,向我要了明泽兄的电话,说是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接下来的几天,一回到家,我或坐在沙发上,或端着碗蹲在地上,或凑近电视机,目不转睛盯着中央台、云南台和昭通台,凝视着鲁甸、巧家、会泽地震发生的最新灾情,一个台完了,立即调换另一个频道。在单位,我不时从百度里输入“鲁甸”两个字,望着令人心情低沉的灰色背景,读着那让人心碎的文字,看着那一幅幅惨烈的画面。那不断上升的死亡数字:175人、221人、398人、410人、589人、615人、617人,无不让人揪心沉重、黯然伤神、悲痛万分。他们和我近在咫尺,血脉相连,同顶一片蓝天,脚踏一方热土。他们可是我们的骨肉至亲啊!

当让人万分无奈的灾难降临之时,当老百姓遭遇千疮百孔之时,是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严峻考验,也是对人性美好或丑陋的深刻拷问。人类面对灾难的态度,预示着一个国家和民族未来的前途命运。人类面临灾难所展示的实力强弱,预示着一个国家和民族未来的希望。鲁甸在“8·03”地震之前,在这960万平方公里这个博大广褒、无边无际的国土上,只是沧海一粟,犹如巍峨群山上一棵无名的小草,像一颗毫不起眼的沙粒无人知晓。一场地动山摇、天崩地裂、惨绝人寰灾难的骤然降临,鲁甸两个字,像磁铁一样,把一颗颗日夜牵挂而伤痛的心连在了一起。一眨眼的功夫,世人记住了鲁甸。如果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作为鲁甸,宁可名不见经传,永远被世人淡忘。然而,大自然带给人类的无奈和悲伤,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生命不容等待,地震救援刻不容缓,第一时间迅速打通畅通无阻的生命通道成了至关重要的事情。刚启程或正在路上奔赴灾区的武警官兵,鞭长莫及。为救援大部队的到来,扫清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守在地震家门口的交通部门,一分钟也不容许耽搁。8月3日16时50分,昭阳区地方公路管理段的段长易庆清接到了区交通局局长和葵的电话,说地震震中在鲁甸县龙头山,昭鲁快捷通道可能塌方,必须马上赶到昭鲁快捷通道经常塌方的地方,并及时派人奔赴灾区第一线,同时保证另外两条到达鲁甸的道路通畅。在大灾面前,易庆清是个雷厉风行、果敢刚毅、充满血性的汉子。大事情摆在眼前,易庆清绝不允许任何人找任何理由和借口,不管是谁,只要说着个不字,他会立即怒火燃烧、拍着桌子暴跳如雷。2012年的彝良“9·07”地震、苏甲“7·15”洪灾,昭阳区地方公路管理段第一时间奔赴灾区,为救援抢通了生命线。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易庆清又是个沉稳冷静的人。易庆清拨通副段长曾家华的电话,让他及时租用三台机械,直奔龙头山。单位的机械在大山包施工,要从70多公里的大山包开回机械再到龙头山,无疑耽搁了救援的时间。易庆清接着拨通办公室负责人的电话说,必须保障老213线和柳龙线的畅通。老213道是原来昭通到鲁甸的公路,柳龙线从昭通出发,经过昭阳的苏家院镇,可绕道抵达鲁甸。救援部队到达昭通不容绕道,医疗救护车不容绕道,急需进入灾区的物资不容绕道,生命垂危的重伤员更不容绕道,他们得驶上昭鲁快捷通道,呼啸而去,疾驰而来。于是,其它救援车辆不得不分流到老213线和柳龙线进入灾区。

区交通局局长和葵,区局党组书记李兴长,段长易庆清、副段长周勇和局办公室马波涛,开了1台装载车,3台运输车从昭通出发,风驰电掣朝鲁甸方向驶去。平时宽阔平坦的昭鲁快捷通道,地震后所发生的情况,完全在和葵的预料之中。到了离昭鲁交界100米左右的地方,右边的坡地上滑下了大量的泥石,路已被堵塞了近一半,双行道变成了单行道。在昭鲁快捷通道上万分火急快速行驶的救援车辆,别说双行道变成单行道,哪怕只有拳头那么大小的一个石头,一旦碾压上去,都潜藏着难以预料的危险。装载车轰大油门,加足马力,铲起堆得满满的泥石,哗啦啦倒在运输车里。等候着的三辆运输车,装满泥石,倒退而去,扬起车兜,把泥石稀里哗啦倒在路边空闲的地方,即刻开到装载机旁等候。一辆辆从昭通开往鲁甸的120救护车,呼啸而来,钻进弥漫的尘土,载着尘埃,疾驰而过。装载机和运输车在轰鸣作响,一铲、两铲、三铲……一车、两车、三车……滑落的泥石在渐渐的变矮,倒泥石的地方形成了一座座起伏的小山。晚上7点左右,天下起了大雨。从雨中来往的救护车,那急切而凄厉的声音,无形中让人心里一阵阵发紧,在内心深处弥漫着惶惶感、凄凉感。和葵不时从车里歪出头,摇落满头的雨水,急躁地催促着,挖快点,倒快点啊!挖完运完泥石,装载机调转头,把地上洒落的泥石清理干净,然后越过昭鲁交界线向左拐了个弯。黑夜漫漫,灯光恍惚,机械此起彼伏的轰鸣声,搅乱了黑夜的宁静。四人开着装载机和运输车,来到板板房旁边的路上,那里也滑落了不少的泥石,路也成了单行道。四人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忙碌中,直至凌晨两点多才把近500方垮塌的泥石挖完、运完和清理干净。一阵阵困乏如潮水般袭来,和葵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道,地震之后必有余震,必须随时保障道路畅通。初秋即将来临的夜晚,已经有了一丝丝寒意。四个人哆嗦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忽明忽暗的微光在黑夜里闪闪烁烁。苦难的人生,在陷入绝望的深渊之时,星星点点微弱的光亮,都是希望之光。

副段长曾家华,在接到段长易庆清的电话后,心急火燎到处打电话联系租了三台装载机。8月3日6点左右,曾家华和路政队长迟绍昆、队员陈礼昆,开着装载机,直奔鲁甸重灾区龙头山。三人到了鲁甸县城,装载机轰足油门,加大马力,顺着盘旋而下的山路,朝小寨方向,驶向沿河。路上,滚落的小石块,坍塌的泥土,随处可见,只是数量不多。到了沙坝,大大小小的落石、泥石流到处都是,阻断了进入龙头山的路。曾家华他们三人,一边清理,一边缓慢前行。小点的石头,装载机轻而易举铲起,举高,把它扔出,滚下路边的山坡。遇到巨石,他们毫不犹豫,高高举起装载机的铁铲,带着满腔怒火,一下又一下拼命敲砸,砸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这可恶而坚硬的顽石,震得机械颤抖,路面颤抖,震得山上的落石不时滚落。一个又一个的巨石被他们砸碎,一堆又一堆的泥石被他们铲起扔下山坡。这身后的泥石,像一个喜欢搞恶作剧的孩子,曾家华他们刚开辟出来的路,又被不时滚下的泥石堵断,像似要把三人围困其中。他们不得不随时转身,兵分两路,前后突围,前面的装载机继续推进,转身的装载机清理身后的泥石。刚地震后的山体,到处是摇摇欲坠的石头,到处是松软的泥土,像一位气息奄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人,随时有可能轰然倒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危险之处,曾家华不得不跳下装载机,仰望上面的山势,俯视脚下的路面,确定摆放装载机的位置。曾家华得把他情同手足的两“昆”兄弟,毫发无损带回家,与妻儿老小团聚。暮色将近,天降大雨,如泣如诉,让人惆怅、让人揪心、让人难受,甚至让人诅咒这无情的上苍。暴雨中,曾家华他们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挖着泥石,推着泥石,敲着巨石,举步维艰,蜗牛般挪动前行。黑夜浓稠,装载机昏暗微弱的灯光,在泥石上闪闪烁烁,一铲铲泥石在昏暗的灯光里被扔出。装载机的雨刮,开到了最强度,搅碎了玻璃上让人视线一片朦胧、瀑布般流淌的雨水。曾家华、迟绍昆、陈礼昆不得不摇下装载机的车窗玻璃,歪出头观看时明时暗、恍恍惚惚、雨水流淌的路面。雨水灌进装载机的窗子,淋在他们的脸上,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坐垫上汪满了雨水。由于走得急,他们忘记了带雨具和食品。他们不时用手抹一把眼睛,铆足了劲,把一块块巨石在暴雨中砸得粉身碎骨,发怒的装载机伸出钢铁长臂,把一铲铲泥石扔在茫茫黑夜的大雨中。落石,一块块或大或小的落石,在黑夜的雨中不时滚落,让人魂飞魄散。白天可以仰望山势,他们连一把电筒都忘记了携带,上面隐藏着的危险,毫不知晓,三人只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上苍啊,你的仁慈在哪里?你的博爱何在?茫茫黑夜中,你大雨如注,你飞石如簧,你滑山如洪。你听,那些家园破碎的你的子民在雨夜哭泣,你听,那些被掩埋在废墟底下的你的子民在痛苦地呻吟。上苍呵,你低头看看,这三名装载机里又饥又渴的兄弟,他们的妻儿站在窗口心神不宁,他们的父母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上苍啊,你怎么残忍冷酷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曾家华和他的两名兄弟,不停地挖啊,推啊,8月3日晚上9点,他们终于抵达了龙头山。他们一边开道,一边回身清理,第二天凌晨6点左右,到达了骡马口。寒冷、饥饿、倦意,乘虚而入。陈礼昆到灾民免费供应食品的地方,要了点萨琪玛、粑粑之类的干粮,三人将就着填填肚子。昨晚挖出和清理了的路面,又垮下了不少的泥石,三人抽了支烟,提提精神,把装载机开得轰鸣震山响,挖泥石、砸石头、拓宽路面,清理路面。自从进入灾区,连续两天三夜,三台装载机都没有同时停下来过。毕竟,人是血肉之躯。困到了极点,他们轮流蜷着身子在装载机里休息片刻。他们都听到了彼此的鼾声,缓慢、急促,连绵不断。两天三夜不知疲倦、超强度的劳作,曾家华他们三人脚肿得发亮。尤其是患有十余年乙肝、52岁的曾家华,走路双脚发颤,锥心刺骨的疼痛。在装载机上,他们每轰一脚油门,每踩一下刹车,发肿发亮的脚疼得他们不时地皱眉咬牙。区交通局指挥部进驻灾区后,让曾家华躺下休息一会儿。曾家华揉着红肿的眼睛说,我的两名兄弟一直在紧张的忙碌着,我怎么睡得着觉呢?一股股暖流,像电流似的,在迟绍昆和陈礼昆的心上流淌。有这样的好大哥,谁遇到了都是一种幸运和福气。

武警官兵从他们身边走过、消防战士从他们身边走过、医疗队从他们身边走过、志愿者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个个受伤的同胞躺在担架上或被背着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曾家华和他的两位兄弟,把装载机开到山脚让道。三台靠着山脚的装载机,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贴着随时有可能垮塌的山。曾家华、迟绍昆和陈礼昆,一直在灾区奋战了7天。那种勇气、坚韧和无畏,让我这个盯着电脑发泄情感的人心生敬仰和倍感惭愧。

解放军战士、武警官兵、消防战士来了,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飞石里急切穿行,在泥石流里艰难跋涉。抢通不时中断的生命线,给伤者以生的希望;救出废墟下受伤的男女老幼,他们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刨出不幸遇难的遗体,他们摇头叹息;他们怀抱受伤的孩子、背上受伤的老人,抬上重伤员,满头大汗,咬紧牙关奔跑着。塌方、泥石流、落石堵断了生命线,直升飞机把急需物资运进灾区,把一个个伤员运送到机场,早已等候的救护车拉上伤员,呼啸而去。

医疗救援队来了,轻伤员送往就近的医院,重伤员打着吊针,辗转昭通、宜宾、昆明医院救治。医院里,夜如白昼,到处都是他们忙碌的身影——时间就是生命。废墟下,一个又一个的幸存者被救了出来,获得了重生的希望。

志愿者来了,他们来至五湖四海、四面八方。他们只有一个信念——为自己的同胞伸出援助之手、为灾区尽绵薄之力。飞机场、火车站、医院、灾区,到处都有他们忙碌的身影。传递物资、分发物资、推送伤员、抚慰伤员……他们传递着爱心善举,传递着一个民族的悲悯和道义。

爱心捐献越过万水千山、飞过绵延群山,铺天盖地,如潮水般来了。现金捐献,数额有大有小,都饱含了浓浓的爱意;矿泉水、方便面、衣物、药品……涓涓溪流汇成了温暖的海洋。你看,电视上每时每刻不停滚动,让人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捐赠数字。你看,那感人至深,连名字都不愿留下的昆明K先生KTV的爱心人士。

在救援人员进入灾区之前,我们看到了血脉相连、手足情深的崇高和伟大。在这场惨烈伤痛的地震中,父母失去了自己的兄弟姐妹或孩子,孩子失去了父母或爷爷奶奶变成了孤儿。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离去,无可奈何、心碎欲绝、悲痛万分。面对被废墟掩埋了的亲人,他们不管不顾,疯狂地扑过去,抢救着自己的亲人。巧家包谷垴乡新坪村村民刘永平和老伴,呼天喊地哭喊着,流着眼泪,冲到废墟里用双手刨着自己的小孙女,直刨得十

指鲜血淋漓、锥心疼痛。他们忘记了肉体的伤痛,刨了大约10多分钟,把自己的小孙女从死神的手中抢了回来。何中县,父母在深圳打工,平日由奶奶照看。当地震来临之时,奶奶正在附近的山上摘花椒,何中县和表哥表姐正在家中的客厅里看电视。地动山摇的地震将正在摘花椒的奶奶震倒,奶奶脑海里首先闪现出家中的三个孩子,她拔腿便往家的方向狂奔。当奶奶气喘吁吁跑到家时,家中的土坯房彻底变成了废墟,3个孩子没了踪影。没有工具,奶奶只能用自己的双手尽力往孩子哭的方位向下刨。暴雨中,废墟下,奶奶把扣在了沙发下的小中县拖了出来,又继续开始刨着另外两个孩子。龙头山镇翠屏村大槽口念小学三年级,年仅10岁的杨正巧,为了抢救埋在废墟下、刚考取大学的哥哥杨正权,她不停地用手指刨着倒塌的泥土,刨折了手指。看到小正巧在医院里仰头、挂在脸上的泪珠、绝望的眼神、失去哥哥的哀伤,石头也会心碎、枯树也会断肠、魔鬼也会哭泣。最让人动容的是,怀有8个月身孕的艾福玲和李朝会,她们的丈夫都在鲁甸县龙头山镇龙泉中学教书,两人是要好的朋友。地震发生时,艾福玲正在李朝会家窜门子,轰然倒塌的房屋,把两人埋在了废墟里。艾福玲的左手紧紧握住李朝会的右手,在一片漆黑中,面对绝望和无助,她们首先想到了肚中的孩子。孩子是她们的希望和未来,孩子给了她们惊人的力量和勇气。母爱柔软的内心和坚韧,促使她们相互勉励:“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坚持下去……”也许,两人似乎听到了来至母体的一种声音:“妈妈,你们挺住,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妈妈,挺住,爸爸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她们温暖而有力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握就是3个小时,直至家人赶来把她们营救出来。上苍有眼,万幸之极,两人被部队用直升机送至昭通市第一人民医院,除了软组织挫伤外,身无大碍,胎儿安康。我想,经历了这场大灾难,两人将来的真挚感情一定比天还高,比没有尽头的路还长。她们未来的孩子,也一定会成为坚毅的好兄弟或真挚的好姐妹或相互搀扶的好兄妹,因为他们或她们,见证了灾难中两位母亲强有力的大手和人间温情。

老天啊,即使你为这场不幸的灾难悲痛伤感,你也应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强忍住滂沱如注的泪水。你一哭泣,废墟下你的子民还能坚持多久?你一哭泣,抬着担架的救援人员怎么在荆棘纵横、山高坡陡的路上行走?你一哭泣,无情的泥石流、塌方堵断了生命线,那些刻不容缓、急需救治的伤员怎么办?你一哭泣,乱石纷飞,让身负重荷快步疾走的救援人员心惊肉跳啊。你一哭泣,这些来至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的救援人员的父母、妻子、儿女怎么能安心就寝?你一哭泣,这些救援人员的亲人坐立不安啊,他们等待着自己的亲人平安回家。上苍啊,有时我对你的仁慈和博爱深表质疑,面对惨不忍睹的灾难,你怎么不分白天和黑夜的哭泣,哭得人揪心惆怅、哭得人深夜难眠。

地震,牛栏江被拦腰截断,浑浊肆虐的江水,形成了堰塞湖。堰塞湖,一个让人永远难以抹去的伤痛记忆。8月4日,光明村9社的刘远玉向云南公安边防总队救援求救,说整个村子被掩埋,60余人至今下落不明,其妻手机还有信号。堰塞湖犹如拦路虎,挡住了通往光明村的道路。巨石、漩涡、树枝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奔涌翻滚。光明村这个令人遐想而憧憬的名字,在刘远玉心中一片漆黑,救援人员的到来无疑让他在绝望中看到了妻子生还的希望。但是,怎么抵达光明村便成了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我们就是来救人的,这点水不算什么,我年轻,身体好,懂水性,我先来!”谢樵毫不犹豫,果断坚定地说。战士们为谢樵捏了一把汗,毕竟,这暗流涌动的堰塞湖,不是小河小沟,也不是游泳池,它潜藏着很多不可预知的危险。谢樵利索脱了外衣,向对岸拼命游去。战士们站在岸上,提心吊胆,瞪大眼睛望着谢樵在水中时隐时现的身影。近了,近了,很快就可以上岸了。然而,让战士们和谢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距离对岸仅有5米时,余震来了。一时乱石纷飞,水花飞溅,漩涡环绕,让人惊心动魄。岸上的战士惊叫声还未出口,谢樵便被一块石头击中,他拼命挣扎,但瞬间在激流澎湃中便没了踪影。总队救援队组织全体官兵及时进行搜救,他们多么希望奇迹的发生。他们怎么接受得了谢樵离去这个残酷而悲痛的事实?谁也接受不了。“爸爸,你怎么哭了?”当我看到谢樵被余震落石击中落水而失踪的新闻时,呆若木鸡坐在沙发上,泪流满面。上苍啊,你怎么不伸出你的神力之手,为谢樵挡住那个罪恶的石头?谢樵啊,你要是慢下水两分钟,又怎么会发生这样让人伤感的事呢?你这魔鬼般的余震啊,为何不等谢樵远离之后再降临?谢樵呵,你连风情万种、柔情似水的爱情是什么滋味都还没享受过吧,怎么就走了呢?谢樵呵,你这一走,远在福建的爹娘何时才能从肝肠寸断的悲痛中走出来?谢樵啊,你是家里的独子和顶梁柱,你走了谁来伺候你的爹娘,谁来为他们养老送终?谢樵啊,我的好兄弟,你下水之前那果敢坚毅的回头一瞥,定格成了人们永恒的伤痛。四天之后,武警云南总队找到了谢樵的遗体,这位年仅24岁的战士,献出了他年轻而宝贵的生命。刘远玉父子跪在谢樵遗体前,泪流满面、失声痛哭、悔恨不已。刘远玉用颤抖的手给谢樵上香、烧纸、祭献点心。刘远玉切开像血液一样流淌着鲜红汁液的西瓜,整齐地放在担架前,泣不成声地说:“小伙子,我们会一辈子记得你的恩德!吃吧,有力气了再回家!”救护车载着谢樵的遗体,缓缓驶来时,50余名战士神情肃穆,列队等候,他们脸上挂满了泪水,女兵们泣不成声。他们饱含热泪、悲痛哭泣,用神圣而庄严的敬礼,送年轻的谢樵回家。我因谢樵的离去而失眠,心里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念想——当这场地震救援和重建家园画上一个句号之后的某一天,要是能在堰塞湖边见到一块深刻着谢樵字样的石板,哪怕是一块粗糙而简陋的石板,那该多好啊!到时,当我们迈着沉重的步子,经过这块石板时,一定要伸出我们颤抖的双手,去抚摸一下谢樵崇高而不朽的灵魂。

我殷切地期盼,有一天,能把梁龙洲、夏大猛、周清顺、阳厚金……这些平凡的名字深刻在一块简陋而朴实的石头上,永远深切地缅怀他们,让我们的子孙后代铭记在这场灾难来临时他们临危不惧、义无反顾的胆量和气魄。

遇难者头七,8月10日,七月半,这是一个缅怀已故先人的日子。按习俗,那种缅怀都在晚上,一边烧纸,一边泼水饭,默默地念想,静静地祈祷,带着一丝一缕淡淡的哀伤。平时的七月半,烧完纸,泼了水饭,一切便恢复了平静。可是,在这一天的早上10点整,在广场、商场、公园、车站、码头、机场等地,人们为遇难的600余名同胞驻足默哀,神情庄严而肃穆,防空警报和汽笛声催人泪下。晚上,鲁甸广场,人山人海,蜡烛摇曳,人群肃立,为遇难者在头七里祈祷,为生者精神意志不垮呐喊。那饱含深情的热泪,那来至心灵深处“鲁甸加油”的声音,喊得人泪流满面,喊得地动山摇,喊得星辰颤抖。作为遇难者的亲人们,在这样触景生情的夜晚,怎能不黯然伤神,悲痛心碎呢?作为远在天国的已故先人,看到自己的后辈扶老携幼、结伴而行或茕茕孑立来敲响阴间的无奈之门,怎能不疑惑、惊讶和伤感?这命运的无奈之门,敲响了就不得不敞开,让自己的子孙们进来。先人们流着泪,泣不成声说,我可怜的孩子们,这么小咋就来到了这里,外面天寒地冻的,很冷,快回家吧;我打盆水给你们洗洗满脸的尘埃,我找件衣服给你们披上;饿了吧,饭马上就熟了。孩子,别哭,别怕,这里再也不会有地震,再也不会有余震,更不会有落石。这里的房子坚若磐石,永远不会垮塌。

来至五湖四海、操着不同口音的人们,带着一颗善良的心,满怀深情,把灾区的百姓当作自己的亲人,夜以继日、临危不惧伸出援助之手,温暖家园破碎、亲人受伤或亲人不幸离去的灾民。作为和鲁甸唇齿相依、血脉相连的昭通人,又怎么能漠然无情、熟视无睹、无动于衷呢?8月5日,当得知血站的血只够200名伤员用,而1400名伤员急需用血时,单位组织到昭通中心血站献血。到了中心血站的二楼,来献血的人早已排了长长的队伍。听血站的负责人说,昨天虽然下着大雨,来献血的人打着雨伞,从血站的院坝一直排到二楼。昭通一驾校,开着大车拉着一群教练前来献血。那种雨中排队等待献血的情景,是何等的感人至深啊。有人往前插队,后面的人嚷了起来:“守点规矩嘛,谁不想急着把血献了?”对于插队献血的人,我一点也不鄙视,反而心生崇敬之情。这与平时排队购物插队有着本质的区别,与素质和教养无关。一个人的几百毫升血,如溪流里的一滴水,成百上千人的血液便汇成了浩浩荡荡爱的海洋了。很多人相同的血型,流进谁的体内不得而知,人们心里只有一种仁慈的念想——抢救自己的同胞。8月8日下午,单位组织作家艺术家在云兴街举行作品赈灾义卖。云兴街巷道,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拍卖师的声音激情澎湃,购买作品的人手举得老高,有的甚至跳了起来,唯恐动作迟缓了被人抢走了作品。拍卖师喊完成交之后,一锤敲下,锤子脱手飞出,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80多岁的熊永香老大妈,用自己的生活费买下一幅画,当老人从长衫衣兜里掏钱时,水泄不通的人群感慨万端。当志愿者举起一幅画的复印件时,拍卖师喊了声200,我迫不及待举手高声回应了一声300。拍卖师连续喊了三遍,一锤敲下,这张画便属于我了。对于这幅画,儿子说是成熟季节的棉花,我看像饱绽的麦蕙。我对书画是外行,到现在为止,也没看出这幅画到底画的是什么内容。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尽一点绵薄之力,画是什么内容已经不重要了。

作为昭通的一名写作者,当地震的灾难降临在家乡之时,所有的情感便沉浸在了悲痛和感动中。为家乡同胞破碎的家园、亲人饱受伤痛的煎熬而悲痛流泪,被那些具有仁爱善举的救援所感动。如果,此时此刻,你还深陷在与地震灾难无关的自己的小说、散文、诗歌情感中喜怒哀乐,那平时所谓的善良、悲悯、同情、仁慈便值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亲临灾区现场,感受灾民所遭遇的灾难,走近令人感动的救援人员,用真挚的情感和有良知的笔抒写人性的美好,成了昭通很多作者内心的渴盼。8月10日,文联组织去龙头山采访,车刚出城,离10点还有几分钟,我们便停了车,站在昭鲁快捷通道的路边,弯腰低头。一名骑自行的年轻人,停了车,静静地伫立在我们身边。汽车鸣笛,鸣得声音嘶哑,鸣得人心里颤抖,像遇难者亲人声嘶力竭的呼喊。这一刻,我的脑海里,全是那些惨烈的画面、一具具遇难者的遗体以及失去亲人悲恸的哀嚎声。家园毁于一旦,伤者无数,逝者几百,怎能不让人沉痛和悲伤。到了鲁甸县城,几经周折,终于弄到了去龙头山的通行证。一路上,车辆来来往往,运送物资进去,或乘载人员出来。到了骡马口,路两边,只见平房开了大大小小的裂,瓦房倾斜并抖落了一地的瓦砾。透过密密实实的花椒树,蓝色的帐篷、倒塌的房屋依稀可见。交通拥挤,我们只得下车徒步前行。山脚下,救灾帐篷星罗棋布,倒塌的房屋历历在目到处都是。在骡马口处转个弯,两面青山对峙林立,两山之间浑浊的河流蜿蜒流淌,被解放军、武警战士不分昼夜搭建的钢架桥横跨在河流上。钢架桥跨度不大,却成了进入龙头山抢救生命、运送物资的重要通道。河流的右边,搭建了很多帐篷,救援人员和老百姓,正在山脚下一块平整好的地上稀里哗啦拌着水泥浆打着地皮,为灾民搭建帐篷而忙碌着。过了钢架桥,顺着河流而上,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龙头山新集镇,开了或大或小裂缝的房子上了锁,脚下的水泥路裂痕清晰可见,消防人员扛着工具一路疾走,面色凝重的灾民们搬运着各种急需品。穿过龙头山新集镇,再往前走不远,便到了龙头山老街。老街因为一个“老”字,像一位骨瘦形销、弱不禁风的老人,在山摇地动中轰然倒下。一片废墟,满目疮痍,触目惊心,令人哀叹伤感。倒塌的房屋形成了一个坡度,钢筋、砖块、泥土、木头、衣物、被子、柜子、书包、课本……琳琅满目的废墟,凄惨的景象。一些灾民正在废墟里用锄头翻刨着被掩埋了的东西。惨不忍睹的场景,让人心灵颤抖、悲痛欲绝、潸然泪下。不时,有灾民扶老携幼、或背着东西从废墟上颤颤巍巍蹒跚而下,他们满脸悲戚,目光空茫,神情凝重。这样的神情,让我一阵阵的鼻子发酸心里发抖。站在废墟上,脚下的历史书、地理书、生物书、笔记本、作业本随处可见。我蹲下身子,凝视着写得一丝不苟、没有一点污点的英语作业,心都碎了。我打开那个笔记本,随手翻了翻,笔记本的左边和右边,两个鲜红的美术字——母亲,重重地撞击了我的心灵。《母亲》这首歌词,每一笔每一画写得端端正正、规规矩矩,末尾的书名号里写了个大大的“完”字,书名号的内侧画了两个“川”字,像龙头山连绵起伏的群山。这是一个把孝道看得比天还重、学习极为勤奋的孩子。也许,在学校里,闲暇之余,他会经常眺望着家的方向,饱含深情唱着《母亲》这首歌,眼前浮现出母亲身负重荷在大山里步履维艰的影子。为了母亲的笑靥、为了自己的梦想,他得挑灯夜读,闯出挡住祖辈父辈目光厚重而亘古的群山。“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当我翻着笔记本,读到这句令人遐想、缠绵、忧伤的诗句时,我紧闭双眼,心灵颤抖,再也不忍心看下去。我心碎伤感的思绪在飞翔:孩子,你在哪里?孩子,你和你的家人是否安好?孩子,为了你的母亲,你得唱着“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他)给你包/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平安归来。孩子,你一定会回来的,回来后向母亲挥手告别去学校挑灯夜读,很快就要开学了呢。孩子,你得唱着这首歌快乐地回家,妈妈一大早就把心安放在了门坎上等你回来。你看,妈妈做好的饭在桌子上弥漫着热气腾腾的香味。母亲啊,你一定也得安然无恙,孩子眷恋而深情的歌声你还没有听够啊!孩子啊,你得继续把这首歌唱下去,为了在大山里吃苦受累的母亲。当某一天,你长大成人了,带着妻儿回到家,依偎在两鬓霜华、满脸沧桑的母亲身边,深情唱着《母亲》这首歌时,我一定为你鼓掌喝彩。

翻过废墟,还是触目惊心的废墟。倒塌歪斜的房屋、漆黑的棺材、一双双鞋子、遍地颗粒状的绿色花椒……在这里,我遇到了正在捡满地花椒的姜玉林大叔和在废墟里翻捡杂物的王明山大哥。“太可怕了,我刚跑出门,房子便全倒了。”姜玉林心有余悸地说。所幸的是,他的家人没有一个受伤。王明山,身材魁梧,额头上头发稀疏。王明山见我用手机对着他准备照相,他把黑色的夹克随意搭在左肩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阳光洒在他面善而淡定的脸上,他嘴唇露出一丝微笑,右手竖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他的背景是杂乱不堪的木头、遍地的瓦片、连绵的青山。王明山那一声“阿弥陀佛”,应该是在为和他朝夕相处、饱受了巨大灾难的亲人们祈祷吧。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对一个个远逝的熟悉面孔,这是一个坚韧而淡定的汉子,让人敬仰而感叹。苍天护佑,他的家人在这次地震中也是安然无恙。一座圆木柱子、板壁结构的房子,看上去虽年代久远,在这次地震中却巍然屹立着。这让我惊讶之余而心有所悟:砖房和土房,在地震中,难道因其取于泥土,最后得回归而融入大地么?这座历经沧桑岁月的板壁房子,难道是因为来至于莽莽苍苍的茂密森林而固若金汤巍然不动么?到了龙头山镇政府,只见大门左边的门墩孤零零地歪斜着,暗红色的磁砖上斜挂着“中国共产党龙头山镇委员会”、“鲁甸县龙头山镇人民政府”、“鲁甸县龙头山镇人大主席团”的木牌。进了镇政府的大门,左右两边的房屋彻底坍塌,形成了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小山包。几辆车被倒塌的泥土砖块砸得面目全非,有的彻底变成了废铁,一辆民政救灾的白色越野车上掩盖着厚厚的泥土。右边的废墟上,一名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正凑近镜头,神情专注、满脸肃穆拍摄着废墟里的警服、警帽和一双鞋子。警服上洒满了白色的灰尘,左肩上“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的字样特别耀眼夺目,这几个字深深地灼伤了我发酸的双眼和颤抖的心灵。我的眼前浮现出所长夏大猛高大魁梧,舍生忘死的形象。在危难时刻,夏大猛无愧于他身上威风而神圣的这身警服,他充满血性的个性犹如他的名字,高大、威猛,面对死亡的威胁,毫不惧色。夏大猛那猛力一推,蔡雪在转瞬之间逃离了死神的魔掌,他却被死神紧紧地抓住了36岁的血肉之躯随之而去。我的耳边飘荡着蔡雪在漫漫黑夜里声嘶力竭的哭泣和呼唤:“夏所长……夏所长……”夏大猛,带上和他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刘店、柳成涵和龚金文走了。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夏大猛,你和兄弟们结伴而行,相互搀扶,一路走好啊!我爬上左边的废墟,放眼望去,在一座倾斜的两层楼房子的过道拐弯处,黄色的木门上方挂着一匹鲜艳低垂的红布,门的正中贴着一个鲜红的“囍”字,我的脚下躺着一个鲜艳的红枕头,枕头的中央绣了一朵波浪形的鲜花,鲜花里的两颗心型图紧紧依偎,左边的墙脚下,夷为平地的门框横木上贴着“永结同心”四个字。毫无疑问,这是一对新婚燕尔,幸福甜蜜的日子刚开始,新娘或许已经孕育了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她正享受着准妈妈的喜悦和快乐。我多么希望,在灾难来临之前,他带上他深爱的新娘,去某个旅游景区享受浪漫而温情的蜜月了,或者当天早晨,妻子跟随周末休息的丈夫回了老家,把她怀有身孕的喜悦告诉日盼夜盼想着抱孙子或孙女的爹娘。或者,他们到了医院,去检查一下母体内整天手舞足蹈的胎儿的发育状况。我衷心的希望,他们属于我假设中的某一种,躲过了这一劫难平安归来。我真心的祈盼着,这对恩爱的恋人,像废墟中打开的某册《生物》课本中第七单元的标题——生物圈中生命的延续和发展,在夕阳的霞光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门对面的办公大楼,虽然没有倒下,但也摇摇欲坠令人心高悬。然而,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下,办公大楼上那面哗啦啦迎风招展的鲜艳红旗,无疑会让人精神振奋、热血沸腾、心生希望、梦想飞翔。

灰街子安置点,是龙头山重灾区灾民的临时住所。站在龙头山镇小学门前的桥上,纵横交错、井然有序、一片蔚蓝的帐篷尽收眼底。学校里,脸上还有几分稚气的消防战士,一边生火做饭,一般搬运着搭建临时教室的材料。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务人员,在帐篷四周喷洒着消毒药物。灾区爱心课堂里,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围着两个战士无拘无束地嬉闹着。一个头上戴着白色网套的小女孩,伏在桌子上,乐呵呵露出几颗掉了的上牙。一群灾民,正忙着把一件件矿泉水从车上搬下来。两位妇女,戴着黑色的孝套,默默地削着莴笋。一个头披白色孝布的男人,抬着一箩筐碗,疾步从容走向灾民用餐的地点。一位妇女,把不到两岁的孩子放了蹲在一只胶桶里洗澡,她撩起的水花,在阳光里闪着晶莹的光亮。做饭的土灶上放了一口大铁锅,一个男人和女人,挥舞着大铁铲,脸上挂满了汗珠子,把大锅里的回锅肉搅得热气腾腾、香味弥漫。孕妇谢维菊,身穿一套洁白连衣裙坐在帐篷前,她身子微微后倾,膝盖下腿上斑斑点点的伤痕依稀可见。阳光洒在她灿烂的笑脸上,我们看到了她被亲人从废墟里抢救出来后的开朗豁达。苍天护佑,谢维菊逃过了这一劫,她不能再让自己的恐慌惊吓了体内的宝贝。开饭了,灾民们抬上碗,排着长队,不慌不忙走到用餐的地方。

8月17日,走进火德红镇中学灾民安置点,我遇到了老党员聂正才。聂正才属羊,71岁,小我母亲一轮,党龄比我的岁数大一个月零五天。他个子细高,瘦长的脸上沟壑纵横,满眼流露出深不见底的忧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很多。在交谈中,他偶尔笑笑,只是那种笑很苦涩,比流星还短暂。在这场地震中,聂正才一家人所遭遇的灾难,比苦海还深,比泰山还沉重。在这场触目惊心的地震中,遇难617人,聂正才家竟然占了六百一十七分之六:老伴没了,大儿子没了,大女儿没了,三个外孙没了。这样巨大的灾难,他的笑怎能不苦涩?谁承受得了这天崩地裂,一下子痛失六位亲人的沉重打击?

聂正才、女儿聂忠会和大儿媳张国香,向我如泣如诉讲述了灾难瞬间降临时的事。那天,聂正才正在外面买洋芋,悄无声息的死神在红石岩村漫游,他毫无觉察。聂正才只觉天摇地动,他身子蹿了一下,一跤倒在了地上。一眨眼的功夫,整个村庄在天旋地转中轰然坍塌,乱石到处飞滚,哭喊声在峡谷里回荡。聂正才晕头转向爬起来,喊上惊魂未定看着自家平房倒塌的二儿子聂忠荣,在倒塌得凌乱不堪的房屋里哭喊着,用手刨着被掩埋了的老伴。老伴刨出来了,令人伤感的是,她已经永远合上了眼睛。望着遇难的老伴和母亲,聂正才和聂忠荣,痛不欲生,抱头哀嚎。痛哭中,聂正才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聂正才抹了一把眼泪,叫上聂忠荣,在浓尘弥漫的废墟里踉踉跄跄行走着,到处寻找着呼救声。呼救声是从李世芬家倒塌的屋子里传出来的,那声音穿透泥土,痛苦地呻吟,带着对死亡的恐惧和绝望,带着对生的渴盼和希冀。李世芬,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摆脱一步步走近自己的死神。聂正才父子用手不停地刨着厚厚的泥土,李世芬呼救的声音由弱变强,直至露出被掩埋的身体。后来,李世芬被送往鲁甸医院救治,现已康复出院。但是,她也饱受了失去三位亲人的巨大伤痛。女儿聂忠会,脸贴着熟睡了的孩子,坐在父亲身旁,眼睛红肿,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她的脸型,和父亲像极了。她的坚韧,来自父亲的血液和骨髓。地震来临之前,她家刚往鱼塘里放了两万元的鱼苗,买了八千块的鱼饲料。鱼塘是她家所有的家当,在地震中转眼化为乌有;鱼饲料是鱼儿的美餐,在瞬间随水而去。牛栏江被坍塌的山体堵断,汹涌浑浊的江水急剧上升。聂忠会随手扯了一块晒花椒的塑料布,带上孩子往山上步履蹒跚、一步一滑攀爬。当晚,大雨如注,聂忠会和孩子,用一张塑料布在半山上呆了好几个小时。在凄风苦雨里,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他们湿透了全身,孩子的哭声让她揪心,孩子的颤抖令她心碎。聂忠会抱上年仅两岁的孩子,带上身边的另外3个孩子,他们中最大的才9岁,摸黑在山上行走着。聂忠会抱着孩子,带上3个手拉手的孩子,走走歇歇,走了30多里路,直到凌晨4点过,才来到火德红镇中学。这是一位何等坚韧的女人啊!“他走了,羊没了,牛没了,家没了。”聂正才的大儿媳张国香坐在我身边,哭得眼睛红肿,哭得满脸泪痕,哭得全身痉挛。我对她的安慰,是无济于事的,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人深陷巨大的悲痛中,宣泄不是一件坏事,这犹如没有泄洪道的水库,一旦爆发便一泻汪洋,更像这场平时悄无声、蓄谋已久的恶魔地震,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轻轻抖动一下身子,脆弱的生命惨不忍睹。地震之时,他的丈夫聂忠万赶了五六十只羊在山上放,雷霆惊鸣、势不可挡的飞翔山体和落石,让羊和它们的主人瞬间便没了踪影。聂忠万,一家人的顶梁柱,五六十只羊,是一家人的生活和两个孩子上学的希望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水势在快速地上涨漫延,门前树上拴着的那头膘肥体壮的黄牛在拼命地挣扎,发出一声声凄惨而惊恐的叫声。张国香刚迈开步子准备冲下去,解开黄牛的绳索,顺便从家里拿出点东西,她的脑海里瞬间划过一个闪念,她想起了正在昆明读中专的二女儿和身边即将上初一的儿子。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个孩子咋办?张国香止住脚步,带上背着花椒的儿子,往山上攀爬。他们一步三回头,眼巴巴望着渐渐消失在洪水中的家园和黄牛,失声痛哭,涕泗滂沱。

“他们走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我们得好好活着。我们要相信党和政府,困难是暂时的。”聂正才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安慰着身边痛哭的儿媳和流泪的女儿。面对这么多亲人的离去,这是一位内心坚韧似铁,令人可亲可敬的老人啊!作为一名有着40余年党龄的老党员,聂正才对一个政党的坚信不疑,让那些唱着《国歌》、利欲熏心、胡作非为的伪党员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站在山上,眺望堰塞湖边上的青山。漫山遍野的青山上,一道道或深或浅、或宽或窄、或直或弯的白色伤口,暴露无遗,从山顶蛇行一样延伸到了堰塞湖里。最大的伤口,莫过于堰塞湖坝堤旁那道筋骨裸露的伤口了。水,碧绿如玉,青山的那一道道伤痕,在水面上晃晃悠悠。我似乎看到,一位英姿爽朗、身材魁梧、年仅24岁的伟岸身影,倒影在碧波荡漾的湖水中。深不可测、辽阔无边的伤痛啊!顺着山路盘旋而下,我们来到了堰塞湖水边。去年,我们到过这个叫做红石岩的地方采过风,泡过温泉,在孤月高悬、蝉鸣鸟叫、暮色苍茫中享受过它的安宁祥和。现在,这个村庄,这个令人悲伤哭泣的村庄,被淹没在了水下100多米深的地方。山脚的水边,一群花蝴蝶翩跹曼舞,缓缓歇落的安静地聚集在一起。“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飞舞的花蝴蝶,你们是村庄亡灵幻化的精灵么?这阳光下振羽飞舞的蝴蝶,你们在寻找着曾经熟悉的村庄么?安然停歇的蝴蝶啊,你们就静静地为这个水底的村庄、这个村庄所有的遇难者深深地默哀吧!

人生无常,命运不可预知。逝者,你们就结伴同行,到了天堂,重建一个美丽的村庄。在每年的8月3日,我都会深切地为你们哀悼。生者别哭,失去了亲人,谁能不悲伤难受,就让明天缓缓升起的太阳,一天天驱散缠绕在你们心中的阴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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