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碎偶像,终得涅槃
——从《陌生的身体》看辛西娅·欧芝克的反偶像崇拜思想

2015-03-16 10:46孙鲁瑶天津外国语大学天津300204
名作欣赏 2015年17期
关键词:犹太偶像道德

⊙孙鲁瑶[天津外国语大学, 天津 300204]

击碎偶像,终得涅槃
——从《陌生的身体》看辛西娅·欧芝克的反偶像崇拜思想

⊙孙鲁瑶[天津外国语大学, 天津 300204]

美国犹太女作家辛西娅·欧芝克的新作《陌生的身体》不仅延续了其对“犹太书写”的坚持,也着重探讨了反对偶像崇拜的问题。欧芝克在小说中通过建构和消解偶像以及写作礼拜式文学来践行犹太小说家的民族责任,并将犹太道德置于消灭偶像的核心位置,使反偶像崇拜思想简明深刻、力透纸背。可以说,欧芝克以实际行动践行了犹太作家击碎偶像,终得涅槃的文学之路。

辛西娅·欧芝克 《陌生的身体》 反偶像崇拜 犹太道德

2010年,美国犹太女作家辛西娅·欧芝克(Cynthia Ozick)出版新作《陌生的身体》(Foreign Bodies),小说延续了欧芝克一贯的反偶像崇拜主题,力图揭示现代社会美国犹太人所面临的信仰危机,这与其前期作品《医生之妻》(Doctor’s Wife)、《罗莎》(Rosa)以及《同类相食的星系》(The Cannibal Galaxy)一脉相承①。可以说,在欧芝克的数部小说作品中,偶像均无处遁形。

实际上,欧芝克抵制偶像的背后有着深刻的历史渊源。《圣经·出埃及记》中,上帝以戒律的形式告诫犹太人抵制偶像:“除我之外,你不可有别的神;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作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侍奉它。”这可以说是反偶像崇拜戒律最早的书面呈现。历史的车轮千年流转,禁绝偶像早已成为必守戒律之一。纵观历史,犹太民族与偶像崇拜的斗争一直存在,他们在堕落与救赎中艰难地迈开脚步,在崇拜与消灭偶像之间几经挣扎。经过了千年流散的洗礼,犹太人在异族中的生活布满了崇拜偶像的诱惑,这时,坚守反偶像传统便显得尤为迫切。可以说,欧芝克正是这一传统的捍卫者。

欧芝克始终要求通过写作彰显犹太反偶像崇拜精神,因而新作《陌生的身体》必定不会放弃对偶像的批判,小说不仅揭露了偶像崇拜的种种表征,还有意识地深化了偶像崇拜的内涵,文本中既有反偶像崇拜的直接观照,又有解决创作与反偶像崇拜之争的尝试,两者的巧妙结合赋予了小说深刻的现实意义和丰富的思想内涵。

一、偶像的建构与消解

作为犹太作家,写作是欧芝克反偶像态度最直观的传达。在她的作品中,将抵制偶像的态度直接投射于人物塑造和情节发展上,针锋相对地与偶像展开较量,深刻揭露了偶像崇拜之毒。小说的反偶像崇拜思想主要体现于对主人公马文(Marvin)的塑造。欧芝克制造了崇拜偶像的马文,却亲手将其毁灭,通过对马文形象的塑造和倾覆,欧芝克揭示了偶像的特质、偶像崇拜的表现及其可悲下场。

1.偶像的生成

马文年少求学时,看到同学“从马甲口袋上摘去怀表,优雅地转动着手腕,晃动着细长表链上的圆环”,便渴求这“眼前的一切”②,心中萌发了对地位和金钱的向往,这成了他崇拜偶像的堕落开始。《圣经·出埃及记》中说道:“(亚伦)铸了一只牛犊……次日清早,百姓起来献燔祭和平安祭,就坐下吃喝,起来玩耍。”罗纳德·苏克尼克(Ronald Sukenick)在《摩西式人》(Mosaic Man)一书中对此详加解读,他指出跪拜用金银珠宝制造的金牛犊本就有“逐金”之意,因此以色列人跪拜的不仅是近东地区的异教牛神,还有牛神所象征的财富和权势,书中还引用了爱因斯坦之言来佐证:“肤浅的物质主义所带来的智慧水平的下降对犹太人的生存构成了极大威胁,这往往比以暴力手段威胁犹太人的敌人更可怕。”③欧芝克勾勒的马文正是这种肤浅的“唯物质论者”。在他心中,名望与金钱比犹太信仰更为重要,因而变得“世俗、尖锐,成了名副其实的利己者”④。

然而,这只是堕落的开始。紧接着,马文开始把婚姻作为获取金钱和名望的筹码,他卖力地追求贵族出身的玛格丽特,渴望攀龙附凤、飞黄腾达,婚后他生活优渥,得到了觊觎已久的名利和财富,达到目的之后他却将妻子囚禁于屋中,弃之不顾。妻子玛格丽特看清了丈夫的欲望和崇拜美国上层阶级、以自身犹太身份为耻的心态⑤,她断言道:“我的丈夫根本没有存在感!他不存在,他没有自我!”⑥马文为名利崇拜偶像,同时也把妻子推向了绝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精神恍惚的玛格丽特最终葬身车轮之下,成为丈夫崇拜偶像的牺牲品。

接着,欧芝克又给马文加上了另一个罪名——包养情妇,直接将其打入偶像崇拜的谷底。欧芝克有意插入了一个特写片断,来描绘马文与陌生女子的相会场景:“当他们并肩行走时,女人脱下了披肩。她腰身纤纤,翘臀窄窄,头发捋在耳后,袖珍耳坠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卷曲的发丝像地毯般散落在男人的胸膛。⑦”至此,马文的偶像崇拜行为又进了一层——由追名逐利到纵情声色。《圣经·以西结书》将情色归于偶像崇拜:一母所生的两姐妹阿荷拉和阿荷利巴在埃及行淫,贪恋所爱的人,从而触怒了耶和华,耶和华说:“我必使淫行从境内止息……人必照你们的淫行报应你们,你们要担当拜偶像的罪,就知道我是主耶和华。”上帝将行淫通奸视为对自己的大不敬,要惩戒崇拜偶像之人。《以西结书》中记载的以色列人淫乱的对象多为亚述人,他们穿着奢华,衣料鲜艳,浪漫英勇,充满着异教气息,以色列人的贪淫之罪正是受到异教感官化和浪漫化的影响。从这一点上看,小说中马文的婚外情和贪淫享乐正是不折不扣的偶像崇拜行为。作为一名虔诚的犹太教徒,欧芝克决不允许任何违犯犹太戒律的行为存在,因此,她笔下的马文必定结局悲惨,偶像崇拜所带来的感官上的愉悦最终会背叛偶像崇拜者自身,直至将其完全毁灭。⑧

2.偶像的破灭

要通过情节和人物表达反偶像崇拜的思想,就必先使偶像有主可栖,有处可显,欧芝克选定马文为“宿主”自有其用意。作为精英式的人物,马文头脑精细、手段高明,在家庭中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位枢纽人物掌控着小说中其他人物的行为动向,其思想和行为具有极强的辐射性和传导性,这样一位人物若是步入歧途终至穷途末路,便更易凸显偶像崇拜撕裂家庭亲情、扫平一切怜悯的毁灭性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欧芝克对马文的描述几乎都在为其破灭提供理由。马文从一开始便被赋予了偶像的致命特点,而这与最终偶像的衰落密切相关。在《文学作为偶像:哈罗德·布鲁姆》(Literature as idol:Harold Bloom)中,欧芝克列举的偶像的致命特征刚好在马文身上找到了对应。首先,“偶像有一个自圆其说的体系,它只联系自身,对世界和人性不闻不问”⑨。毫无疑问,这是马文性格最清晰的外在凸显。首先,他热衷家庭专制,逼迫一双儿女按自己设定的方式生活,以致女儿艾瑞斯在听到“回家”一词时竟害怕地哭喊;此外,他逼迫妹妹碧无条件地为他做事,在妹妹心中,兄妹关系就像“该隐和亚伯一般”⑩;再者,他认为妻子玛格丽特阻碍了自己一家之长的地位,于是便以神经衰弱为由将其强行软禁,以致妻子痛不欲生,排斥与丈夫一起生活。马文的种种行为都出于一己之私和一己之权,全然无视他人的感受,为此他甘愿背弃人性,变为冷漠的野兽。

其后,欧芝克又将马文往偶像的道路上进一步推进,赋予其偶像的第二个特点:“偶像总有一个理想化的前驱,他根据这个前驱塑造着自己的形象”⑪,以此从侧面来巩固偶像磨灭的可能性和必然性。马文被家族的辉煌过去蒙蔽了双眼,流连于祖辈瓦特的非凡成就,盲目要求子女成为祖辈一样的发明家,朱利安无望达成父亲的期望便被视为废物,艾瑞斯小有天赋却被囚禁于实验室犹如笼中之鸟,孩子的母亲玛格丽特心痛不已,她哀叹道:“我可怜的女儿没日没夜地呆在实验室里!而朱利安……在马文眼中他喜欢的任何东西都粗俗不堪!”⑫马文对儿女的价值评判近乎简单的二分法,标杆便是能否继承家族的光荣过去,以过去为如今之准则,马文变形成了“古为今用”的偶像。

不难发现,马文这一形象涌动着毁灭的暗流,与致命的缺陷相生相伴,欧芝克将其标准化,使之成为具备偶像多重特质的负面人物,并继续将不可一世的偶像推上断头台。“偶像不能缔造历史……却能被历史所改变,从神圣到荒唐,这是每个偶像的规则。”⑬经过前文的铺垫,偶像终于开始衰败,进而开始了毁灭之旅。马文希望书写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家族史”,成了独裁的丈夫,专断的兄长;在子女面前,他是位严厉而不可违逆的父亲,当他紧握一家之主的最高权杖时,却遭遇了家人的背离,这位高大威严的“圣者”瞬间风声鹤唳、孤苦伶仃,成了一个顾影自怜的独舞者,威严堕落至荒唐,他悲愤地大呼:“我是个活死人!”⑭

马文的持续堕落看似可悲,却终是自酿苦酒、与人无尤,因为他行偶像之事,“凭借自身力量将人类的怜悯之心一扫而空”⑮,这也是欧芝克心目中偶像的残暴特点,偶像一如“摩洛神⑯”,“它以人肉为食,越痴迷于偶像,人就会变得越无情”⑰。马文正是这样一位啮噬人性的凶恶之神,他对待家人冰冷而残酷,也从未珍惜过妻子的感情,他一再逼迫利用妹妹,不曾给予些许关心和宽慰,他扼杀子女的人生梦想,阻碍他们追求爱情,蚕食着儿女的怜悯之心,摩洛神的威力可见一斑。如此残忍的偶像怎能姑息!坚决抵制偶像的欧芝克必然亲手将他毁灭,悲惨的结局对马文来说无可逃避,最终偶像开始淡化,一切神圣与不可一世都终将消解:家人的互谅互爱之心已被偶像悉数扼杀,马文在需要家人关爱之时饱尝了众叛亲离之苦,昔日威严的形象瞬间崩塌,最终竟成了无关紧要之人,他的世界“开始了又结束了,什么都没有,只剩残渣和碎屑、晦暗和隐藏,然后又什么都没有了……世界冷得像冰⑱”。

实际上,欧芝克将偶像马文送至毁灭有着更为深刻的社会意义。马文其实就是当今美国社会堕落犹太人真实的镜像,欧芝克仅凭一支生花妙笔便将美国犹太社会中的乱象清楚地投射在了文字中。不过,“投影”并不是欧芝克的写作目的,欧芝克刻画影像是为了直击偶像要害,向人们揭示出偶像和偶像崇拜者的毁灭之路——妻子亡故、儿女离家,形影相吊,这是偶像及其崇拜者必然承受的苦痛。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酿成的苦酒必须自己饮下。欧芝克为马文设定这样的结局就是为了告诫读者:崇拜偶像最终定会被偶像所累,毁灭是唯一的结局。欧芝克将反偶像崇拜思想直接注入文本,进行直接观照,使读者产生畏惧偶像之感。至此,小说中的反偶像崇拜思想便经由偶像的生成与破灭清晰地体现出来。

二、礼拜式文学——以创作践行反偶像之路

小说作者对偶像的憎恶态度溢于言表,然而以此证明欧芝克的反偶像态度却稍显牵强。《陌生的身体》虽然描绘了偶像的破灭,但小说的写作本就带有偶像崇拜的意味,这一点颇为讽刺。文学创作的行为本身即是在崇拜偶像,抵制偶像却时刻僭行偶像之事,犹太作家实难自圆其说。因此,欧芝克不得不在创作与犹太信仰之间寻求平衡,以正“写作”之名。

1、“礼拜式文学”的引入

文学创作与犹太反偶像崇拜传统之间本就存在悖论。一方面,保持犹太性是欧芝克的首要考虑因素之一,因此她注重契约戒律,认为凡是犹太人都要与上帝订立契约,即使没有遵守契约,也至少要对其知晓。⑲十年后,欧芝克在论文《文学作为偶像:哈罗德·布鲁姆》中明确提出:“从神学意义上讲,对犹太人最实用,最简洁有力的描述是略显消极的,犹太人规避偶像,他们最不愿意成为像他拉⑳一样的偶像制造者。”㉑也即是说,欧芝克心中最基本的犹太宗教操守就是要遵从契约,消灭偶像。

另一方面,欧芝克是作家,创作与虚构是其本质属性。作家若要获取灵感,就必须追逐异教神缪斯,而书写故事更是将作家等同于“造物者”;再者,作家的想象也挑战了上帝的造物权威,借助想象作家可以“说不可说之物,做不可做之事”㉒。具有犹太人和作家双重身份的欧芝克认识到,“犹太禁止偶像崇拜的戒律将我们阻挡在文学创作之外”㉓,创作的同时也违背了戒律。因此,欧芝克将文学定义为“偶像”,“书写和反映文学都需要勇气”㉔。

既然欧芝克在第二戒律与创作之间挣扎,那么在写作《陌生的身体》时必然无法超脱犹太戒律与创作之间的矛盾纠葛,为了给“写作”这一行为找到合适的理由,欧芝克竭力寻找文学创作与偶像崇拜间的制衡点,因此她尝试将犹太道德融入小说创作中,以写作“礼拜式文学”(Liturgical Literature)的方式侍奉上帝,从而平衡艺术创作与反偶像崇拜的矛盾关系。欧芝克在《通往新意第绪语》(Toward a New Yiddish)中对礼拜式文学进行了界定,她说:“‘以犹太为核心’在文学上说就是任何与‘礼拜式’有关的文学。‘礼拜式’不仅仅要去祈祷,更是指一种文学和一种感知。‘礼拜式’掌控着相互的道德想象而不是孤立的诗意的想象。”㉕由此,以道德为支撑的“礼拜式文学”就成了架在创作与反偶像崇拜之间的天平,也是欧芝克得以继续进行文学创作的理由。

2、犹太道德——礼拜式文学之光

礼拜式文学缔造救赎之路,犹太道德即是基石。《陌生的身体》周身闪耀着道德救赎的光芒,可以说是践行礼拜式文学的典范,小说所探讨的问题包含了犹太道德的诸多方面,而反偶像只是其中之一。耶和华说:“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作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侍奉它们。(《申命记》)”欧芝克取了反偶像崇拜的现代之意,并投射至美国犹太人的生活经历,通过塑造马文这个“偶像”与“偶像崇拜者”来表明自己抵制偶像崇拜的决心,并告诫世人,一切偶像和偶像崇拜者必然走向毁灭。

除了禁绝偶像的规定,欧芝克还为小说铺设了一条以犹太道德为主导的父子主线。“十诫”中说:“当照耶和华你神所吩咐的孝敬父母,使你得福,并使你的日子在耶和华你神所赐你的地上,得以长久。”(《申命记》)《圣经后典》更是明确规定“孝顺父母就好像你们是他们的奴隶”㉖。欧芝克反其道而行之,以构建不和谐的父子关系来反观犹太道德对子辈和父辈关系的希求。小说始于父亲对儿子的拼命追逐,终于父亲与儿子达成和平共识,但中间几经波折,误会丛生,永远纠缠于各种解不开的心结之中。一方面,愤怒的父亲竭力维护自己一家之长的权威,试图用“忠诚”和“亲情”将其捆绑;另一方面,不堪强权的儿子一直以逃遁的方式反抗父亲的权威。当提到“家”这个词时,朱利安说道:“那儿的人不把你当人,生在那个地方并不意味着那就是家。”㉗“家”在犹太语境下承载着父子间的道德关系,家的失落可以说是犹太道德的丢失。欧芝克将针锋相对的父子关系用作反镜,说明了父子道德关系的缺失给家庭带来的灾难。在书写堕落的同时,欧芝克也在探寻救赎之路,即犹太道德支撑下的亲情回归。结尾处,父子二人均做出了一定程度的退让。马文渐渐收起了火暴脾气,开始接纳儿子的想法,儿子依照父亲意愿回到美国继续求学,继续寻找人生的意义。激烈的父子矛盾由此舒解,伦理道德之下的父子关系仍是小说的最终追寻。现今,散居异邦的犹太人的父子关系已远非戒律所能约束,欧芝克对于父子关系的书写正好给出了用道德来解决矛盾的可行方案。

不难发现,父子关系的僵化衍生出了诸多问题,小说周身弥漫的不仅是两代人的针锋相对,还有一串串谎言编织而成的诡局,主要人物无一幸免地遭受着谎言的毒害。“谎言”的反面是真诚,犹太道德强调的正是人与人之间的真心相待,因为“十诫”规定犹太人“不可作假见证害人”(《申命记》)。小说正是从反面揭示了犹太道德品质缺失所导致的混乱和误解。比如,主人公马文欺骗妻子,用虚假的爱情追名逐利,婚姻就是要“毁灭对方”㉘,包养情妇的同时,又自称为和尚;女儿艾瑞斯也是通过步步为营的欺骗来逃离父亲的管制;马文的妹妹碧也通过隐瞒的方式获得了“叛逆和欺骗马文的快乐”㉙。在一本呼唤犹太道德的小说中,悖逆道德的欺骗竟然成了故事的主要推动力之一,这不免给人带来触目惊心之感,欧芝克将欺骗作为反衬犹太道德的第三方面,足见其痛心疾首。欧芝克担心当代美国人的异族生活会扭曲犹太优秀的传统价值观念,因此呼唤道德回归,抵制堕落便成了她的重要诉求,这一诉求在小说中以隐含的方式体现了出来,即将谎言变成揭示真相的伏笔。欧芝克以此告诫人们,违逆犹太道德的欺骗行为最终都会败露,以犹太道德为准绳才是正当的生活态度。

最后,欧芝克通过刻意为小说设定相对圆满的结局,来隐喻犹太道德书写的升华。小说中,马文、碧、朱利安和艾瑞斯的生活最终都不同程度地走上了正轨,各自找寻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意义。实际上,欧芝克这样安排寄寓着她对犹太人的一种期望——通过回归犹太道德的方式来获得救赎,并以此找寻生活的意义。换句话说,欧芝克在小说中对犹太道德的叙述最终升华为一种对犹太民族的当下劝诫。

这样,欧芝克通过《陌生的身体》所实现的文学救赎之路便明了了,作者通过在小说中探讨犹太道德的方式践行反偶像崇拜的犹太戒律,表达自己坚守犹太传统的坚定态度,同时创作以道德为支撑的“礼拜式文学”来救赎自己因创作而犯下的偶像崇拜之罪,用意义来打败偶像。从这点看,犹太道德确为礼拜式文学中最闪耀的光芒。

值得注意的是,《陌生的身体》中穿插的道德构思颇为和谐。欧芝克在处理作为全书价值意义指向的犹太道德这一主题时并未采取直接说教的方式,而是通过人物、背景以及情节的塑造来建构这一思想。李欧梵曾说,“一部伟大的作品,至少包含两个层次,一个是表面的‘现实’层次,就是把故事、人物、背景交代出来,这是很传统的,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高深的文化哲理层次,写出这个层次就难了,没有‘文化感’的作家,可以写出很好的作品,甚至是极优秀的作品,但恐怕很难写出‘伟大’的作品。”㉚实际上,从内容与形式的角度来说,欧芝克并不是为了小说而小说,而是借小说这一独特的文学形式孕育犹太道德之胎。因此,在《陌生的身体》中,故事人物之间的矛盾与协调、情节的波澜起伏也只是孕妇的妊娠和胎儿的蠕动,并最终以故事的圆满收场预示新生儿的平安诞生。欧芝克在《创造与救赎:文学意味着什么》(Innovation and Redemption: What Literature Means)一文中谈到了犹太道德是如何渗入具体文本之中的,她说,犹太道德就像“光晕”(corona),“并不完全依赖小说实体,而是以一种柔弱而炽热方式笼罩于小说周围……犹太道德标准自然地糅合在故事中,道德本身就是故事,并成就了故事。换句话说,故事本就是对自身的解读。犹太道德是伴随着小说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形式,与故事融为一体,它不需要外界借助道德力量去解释它,因为它本就带有解读自身的道德光晕。”㉛在与犹太戒律悖逆的文学创作中,欧芝克寻觅到了另一条回归之路。

三、结语

《陌生的身体》中的反偶像崇拜是立体的,欧芝克不仅大胆揭露了偶像,更勇敢地与创作偶像对抗,揭示了反偶像崇拜思想的深刻外延,即犹太作家应如何谨守反偶像传统。就这样,欧芝克完成了犹太作家击碎偶像,从而为上帝写作的涅之路。她的创作正如一面承载犹太千年历史的明镜,以犹太道德之光晕映照出偶像与崇拜者的穷途末路,彰显出犹太精神生生不息的力量。可以说,这正是《陌生的身体》中反偶像崇拜思想简明深刻、力透纸背的缘由。

① Elaine M.Kauvar:The Dread of Moloch:Idolatry as Metaphor in Cynthia Qzick’s Fiction,Studies in American Jewish Literature,1981,p112.

②④⑥⑦⑩⑫⑭⑱㉗㉘㉙ CynthiaOzick:Foreign Bodies,New York: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 Publishing Company,2010,p153,p200,p93,p117,p22,p93,p196,p194.

③ Ronald Sukenick:Mosaic Man,FC2,1999,P95,p103,p155,p21.

⑤ Carole S.Kessner:Foreign Bodies:A Pentimento,Studies in American Jewish Literature,Vol.31,No.2,2012,p212.

⑥ Catherine E.Winiarski:Adultery,Idolatry,and the Subject of Mnotheism,Religion and Literature,Vol.38,No.3,p46.

⑪⑬⑮⑰㉑㉔ Cynthia Ozick:Literature as Idol,Art&Ardor,AlfredA.Knopf,Inc.1983,p189,p191,p190,p189-190,p190,p188,p196.

⑯ 摩洛神(Moloch)是古代腓尼基人所崇拜的神之一,常常以活人为祭,因而被视为可怕的异教神。

⑲ CynthiaOzick:Bech,Passing,Art& Ardor,New York:Alfred A.Knopf.Inc.1983,p123.

⑳ 他拉是犹太祖先亚伯拉罕的父亲,《米德拉西》中记载,他拉制造并贩卖雕像,以此牟利。

㉒ Cynthia Ozick:Innovation and Redemption:WhatLiterature Means,Art&Ardor,New York:Alfred A.Knopf.Inc.1983, p247.

㉓㉛ Victor Strandberg:The Art of Cynthia Ozick,in Harold Bloom,ed,Cynthia Ozick,New York:Chelsea House Publishers,1986,p110,p245.

㉕ Cynthia Ozick:Toward a New Yiddish,Art&Ardor,New York:Alfred A.Knopf.Inc.1983,p169.

㉖ 《圣经后典》,张久宣译,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第132页。

㉚ 李欧梵:《中西文学的徊想》,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13页。

作 者:孙鲁瑶,天津外国语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文学。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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