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臣拙岩诗词探析

2015-03-18 03:07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610065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11期
关键词:友人诗人诗歌

彭 敏(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沈良臣拙岩诗词探析

彭 敏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明代沈良臣在湖南永州开辟的拙岩存有的诗词刻石是对沈良臣已佚《拙岩集》的一部分恢复。拙岩壁上另有与沈良臣结社赋诗的多位友人的唱和诗作,这些诗歌可为一个整体,共同反映了沈良臣潜居于乡里的田园生活,塑造了一个偏居于清湘之畔,耽乐于水石的隐者形象。文章将明代拙岩诗歌按照创作类型的不同分成沈良臣的江畔乡居独吟诗、沈良臣与友人交游唱和诗及其他诗歌三类,分另予以探讨。最后,文章将拙岩诗人基本定位为“地方精英”,并认为他们的隐逸分为儒家之隐与道家之隐两种类型。

沈良臣;拙岩;隐逸;《拙岩集》

湖南永州的拙岩现存有明代沈良臣诗词石刻 16方 20首。沈良臣,字尧夫,号“西庄隐人”,永州零陵人,受徵而不仕,隐居乡里,道光《永州府志》称其为徵士。沈良臣 尝有《拙岩集》,已佚,故今在拙岩石刻上发现的20首诗词是对其《拙岩集》一定程度的恢复。此外,拙岩石上还存有沈良臣七位诗友对其诗歌的次韵作品8方9首,这些诗刻与沈良臣的诗词刻石共24方29首,可视为一个整体,是拙岩石刻的主体部分。

通过对拙岩沈良臣诗词及其友人和诗进行分析,可以根据内容大体上将这些诗词分为沈良臣的江畔乡居独吟诗、沈良臣与友人交游唱和诗及其他诗歌三类。其中沈良臣的江畔独吟诗主要指沈良臣描述其隐居生活且无人唱和的诗歌,沈良臣与友人的交游唱和诗指沈良臣的寄友诗及与友人相互唱和的诗歌,其他诗歌则具体指其出游山水诗、游仙诗及闺怨诗。

一 “敢谓渊明是赏音”:沈良臣的江畔独吟

沈良臣一生隐居乡里,吟咏最多的是自己所居之地最熟悉的风景。在沈氏这些描绘乡居生活与景色的作品当中,有一些作品得到了友人的和韵,有一些则只是个人遣兴独吟之作。其中独吟之作共有六首,《茅亭坐雨漫兴》与《摸鱼儿·春江坐钓》两首描绘春雨春江,可视为一组;《石门闲□》、《崖阴避暑》、《临流洗砚》、《石台坐钓》四首诗题结构一致,分别写拙岩四种景色,亦可作为一组。

满亭风雨独徘徊,草木江南暖又回。柳色鹅儿初破壳,鲜斑鹿子乍辞胎。诗攻炼句番疑拙,老态惊心肯便灰。吟社近来清债少,一春襟抱向谁开。(《茅亭坐雨漫兴》)

玩湘江、雨添新涨,碧波纹皱微风起。正水暖、游鱼初戏,出没平沙洲嘴。客棹舣,往来频、有时惊散无停止。天气融和。值浮萍点 緑,岸桃舒绮,此景谁知矣。 推蓬坐,闲把长竿料理,不让志和烟水。投纶钓得锦鳞来,步月前村沽醑。君莫喜,君不见、古今权位皆香饵。朝黄暮紫。但玉带金鱼,难同蓑笠,小隐月 艖里。(《摸鱼儿·春江坐钓》)

《茅亭坐雨漫兴》一首,诗人独坐在自家的茅亭当中,听着春雨淅沥,感受大地回暖,看到新抽出柳条如若出壳幼鹅一般黄嫩,新长的苔藓像刚出生的小鹿身上的浅斑,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处在这竞相生长的万物当中,即便是老年人的心也要被点燃起来。然而近来乡邑的诗社久已不开了,没有诗歌,诗人面对春天到来的满腔欢欣将要如何倾吐呢?从诗中可知,诗人平日是常与友人结社作诗的,而这一首分明就是迎春的邀社诗。

沈良臣在拙岩壁上留下了两首词,此是其一,另一首是《玉蝴蝶·柬严少卿》。《摸鱼儿·春江坐钓》一首,诗人家于湘江边上,春来雨多江涨,江面微风、水中鱼儿,绿的浮萍、红的桃花,构成一幅极美的春江图,在这样的时节里,友人纷纷泛舟来游,岂非美事?若是碰到无客来访之日,时光闲暇静好,便推开简陋的蓬门,坐在江边垂一根钓竿,这恐怕比之隐居江湖、自称“烟波钓徒”的唐人张志和更要惬意。若是钓得锦鲤,便拿它去村里的酒家换上一壶佳酿。自处如斯美景当中,过着如斯闲雅的生活,世人所追逐的权位在诗人看来不过是他钓钩上引诱鱼儿的鱼饵,散发着香甜,实则是可能让人丧命的利器。“朝黄暮紫”中的黄与紫所指皆是明朝官员的朝服颜色,其意谓官场沉浮之无常与迅速;“玉带”和“金鱼”皆是指贵官身上所佩之物,亦指富贵的官场生活。然而这些潜藏着危机的繁华与尊贵,乃里敌得过披上一身蓑衣带上一顶斗苙来得安然自在,哪里比得上像渔翁一样隐居在江中的小舟之上那样快活悠闲?诗人的避官求隐之心在此中展露无遗。

《石门闲□》、《崖阴避暑》、《临流洗砚》、《石台坐钓》这四首诗歌皆刻于拙岩洞外江岩的渔矶区,且拟题结构与宋代开始、明清盛行的“八景”诗题很是相似,又清人唐九龄光绪六年在拙岩刻《拙岩八景诗》,分别题曰“流水鼓琴”、“仙矶垂钓”、“桐阴围棋”等,其拟题形式亦完全同于沈良臣的以上四首诗歌,故可推测,沈良臣当时或许亦曾作“拙岩八景诗”,可惜现只见四首而已。

若得相知是水云,特念小筑近□□。轻岚阁树潇□□,小□□□□象人。领掠风情归笑咏,□逃山涧吹中□。山东踏□清湘上,□□天正□□□。(《石门闲□》)

何处堪逃盛暑侵,紫苔香迳可幽寻。日空树影频移座,竹外风凉任散襟。为鹤避厨妨煮茗,听泉漱玉懒调琴。黑穰壹枕红尘远,敢谓渊明是赏音。(《崖阴避暑》)

结茅书屋近清湘,洗砚平时向水傍。白鹭浴波云影乱,锦鳞吹浪墨花香。右军池畔风情远,魏野诗中逸趣长。自笑山林耽懒癖,此生吟弄肯相忘。(《临流洗砚》)

一竿兀坐小几溪,回首纤尘入望迷。山火无烟销势利,水乡□□断幽□。纶钓从不设香饵,风景仅将付品题。野□有□闲过我,□然长共夕阳西。(《石台坐钓》)

这四首诗歌分别吟咏拙岩的四处风景,是诗人对隐乡生活的真实写照,也是诗人内心平逸性情的自然流溢。《石门闲□》一首“石门”是指拙岩洞外两面山石相对处。此诗残损颇多,已难辨所述详情,不过从现存诗句中的“相知水云”、“轻岚”、“笑咏”等用语来看,诗歌的风格是轻松活泼的。《崖阴避暑》等三首诗保存比较完整,对于景色的描写,诗人善于运用大量的色彩词汇来构筑诗歌的画面感,如“黑穰”、“墨花”、“紫苔”、“白鹭”、“锦鳞”等等,色彩的运用多而不杂,丽而不俗。而处在这样的景色当中,诗人的日常生活是玩鹤、听泉、挥毫、垂钓、赋诗。其爱鹤之至,为护鹤避烟而不煮茶;其嗜泉之痴,为听漱玉泉响而不调琴。茶固然亦雅,然与鹤之绝尘仙气相比,仍是俗了;琴音固然也是清调,然与天籁之泉声相比,仍不免雕琢。诗人避暑日寝,卧于崖石之下,以稻草为枕,自觉远离红尘,心中无限自得,直引陶渊明为知音;挥毫写字,就近于湘江清流当中洗砚,与王羲之临池洗砚相比,其中风情,清湘自然胜于池水;至于对景吟诗,其中逸趣恐怕只有唐人魏野可以比之。从诗人与历代名流的自我对比与自况中可见出沈良臣对于山村隐居生活是十分满意而自得其乐的,这与一般经历过官场沉浮之后无奈退隐江湖的士大夫并不相同。后者无论如何宣扬自己隐居生活的乐趣,其中总会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些悲凉来,而这种情绪在沈良臣隐居拙岩的诗歌当中完全感受不到,沈良臣的诗歌当中甚至连类似伤花悲月这样流行而无谓的感伤都没有表达过。沈氏的诗歌当中数次出现“懒”字,如“懒调琴”、“耽懒癖”,“懒”字表达的其实是一种极其自由悠闲的状态,正是因为隐居者拥有大量的空闲时间,故而才有可能去进行这样多的风雅活动,才有可能拥有这样丰富的感受,才有可能将这些风雅与感受一一地写进诗歌当中。而这些诗歌与一般的文人的“忧国忧民”之作呈现的是完全异趣的风采。

二 “酒杯诗侣寄仙槎”:沈良臣与友人的交游唱和

交游唱和诗又可称为酬唱诗,是具有特定关系的诗人之间相互对话的艺术书写与诗意呈现。交游唱和诗因为对读者预先的目标设定,使得其与独吟诗歌呈现出不一样的审美趣味。对交游唱和诗的考察能从一定的角度将诗人定位于双向的对立关系当中或是群体关系当中,就全面了解诗人而言,这是对“诗以言志”这一古老的以诗识人的原则的重要补充。对沈良臣与友人的交游唱和诗进行考察不仅是对个人文学素养与思想倾向的探析,亦是对其社会关系的一种解读。

(一)赠友诗

沈良臣虽一生主要隐居乡里,却也曾外出游历,高秋谷则是则在南岳衡山时结识的隐居高人。

江东秋谷老,早年承武功。挥戈建勋业,挂冠从赤松。携徒二三子,采真衡山中。鸿宝炉中丹久熟,景览东南诗满窟。祝融峰前云吐吞,称此张良能避谷。醉来戏鹤狂且颠,天风两袖舞扁迁。回首红尘两相隔,桑田沧海几更迁。爱鹤仙,开笑口,顾我屑屑徒奔走。一朝跳出火坑来,七十二峰同握手。(《寄南岳高秋谷先生》)

高秋谷,其人不详,据诗中“承武功”、“挥戈建业”、“挂冠”、“赤松”等语可知其早年从军建功立业,却在功成名就之时激流勇退,隐居在南岳衡山。此举恰与老子所提之“功成不居”、“功成身退天之道”[1]相契合。“赤松”指赤松子,相传为仙,以气为食,《史记·留侯世家》有语“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耳”[2]。诗中又有“采真”、“鸿宝”、“炉丹”等语,则知隐于衡山的高秋谷信奉道教,习炼丹丸,颇有仙人之姿。而高秋谷的形象远不止此,其爱作诗,游历东南而“诗满窟”;其爱饮酒,酒醉之时“狂且颠”;其爱玩鹤,伴鹤起舞自“蹁跹”。沈良臣眼中的高秋谷绝非一个满身药味但求长生的俗道,而是一狂放不羁,快意自在的诗人、隐士、世外高人。沈良臣在初见高秋谷时大概还未曾下定决心隐居不仕,故而其在高秋谷面前自称“屑屑徒奔走”,虽不知当时沈良臣究竟为何而奔走,但沈良臣之后的潜隐或曾受此影响。诗最末一句谓高秋谷斩断私欲,一心修道,道教将俗欲比作火坑,其避之不及如在目前,而一旦弃绝尘缘,高秋谷所得到的是衡山七十二峰这般的美景,其实美景倒还寻常,可贵的当是欣赏美景的那种快意自足的心情。

周西庵亦是一位隐士。

泉石同君学隐翁,几年孤负几樽同。濂溪兴好谁同赏,谢草情同梦亦通。同社登庸疏下问,斯文同契擅高风。何当一笑同携手,剪灭同窗烛影红。(《寄周西庵》)

周西庵其人其名亦不详,据诗中“同社”,则可推测周西庵曾与沈良臣共结诗社,其身份或亦是乡贤。诗首句即称周西庵之隐,诗谓“泉石同君”,毋宁称“君同泉石”,泉石静处于自然这中,其本身即是自然,周西庵之隐如同泉石一般,不带一丝矫揉造作之气,干干净净,简简单单。“几年孤负几樽同”一句道出二人相交时间不短,有离别亦有相聚,其来去离合亦是自然。第三句所用是《二程遗书》中所载周敦颐之典:“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问之,云:‘与自家意思一般。’”[3]周敦颐不除杂草其意在奉行天道自然,此处以周濂溪比周西庵恰明其志。诗本是赠周西庵,“谢草情同梦亦通”一句却又提及沈良臣之弟沈良佐,谢草所用乃谢灵运夜梦族弟谢惠连以得佳句之典,其所指则是当年沈氏兄弟与周西庵等人共结诗社之盛况。诗颈联两句赞周庵诗为同社中魁首,而其诗文的高尚节操亦深得沈良臣之心。诗尾联化用唐人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一句,表达了盼与友人再次聚首的期待。

当然沈良臣的朋友并非皆是隐士,譬如严少卿。

寒夜衡茅静掩,一庭月色,四壁灯光。闲情耿耿,坐中兴味凄凉。江天暮,水寒烟冷,园林景,蔗紫橙黄。感怀伤。天涯人远,遐思茫茫。

番忆。傲山乐水,幽踪散迹,几换星霜。酒醉香烬,雁声寮亮度消湘。明日溪头风景好,放中流,独泛轻航。笑相望。重过萧寺,共醉斜阳。(《玉蝴蝶·柬严少卿》)

严少卿即严勋,字大用。严勋弘治九年(1496)曾游拙岩,留有题刻,称“奉直大夫尚宝少卿兼翰林经筵侍书文华殿江东严勋大用别号南野”,因其官尚宝少卿,故称其为严少卿。尚宝少卿官五品,在明中后期常为恩荫寄禄,并无实官亦无实事,只领俸禄。翰林侍书官九品,掌以六书供侍。严勋虽居官位,然其官阶相对而言是比较低的。词上阙写诗人秋夜独坐于茅舍之中,百无聊赖而思念友人,词中不吝对萧瑟秋景的描绘,加深了思友之苦意。词下阙写友人爱好游山玩水,行踪不定,而今离友人上次来游已相隔多年,希望秋雁可以飞越潇湘,给友人带去讯息。之后数句虚写诗人将泛舟独览美景,在心境上与上阙之凄冷不同,是比较明朗快意的,其中“重过萧寺”当指重新游历曾与友人一同游览过的寺庙,“共醉斜阳”一句谓虽与友人天各一方,却能与友人共赏一抹斜阳,古诗词当中常以“共明月”来表达对思念之情的释怀,沈良臣此处独用“共斜阳”,颇为新巧。严勋与隐士高秋谷、周西庵不同,其身居官职,然而沈良臣在赠诗当中却未有一字提及其职事,倒是对其乐山好水之性津津乐道,此则透露出严勋并非一个执着于官场之人,当然,这首先是由其低下的职位决定的,同时也决定于其“傲山乐水”之天性。也正因此,沈良臣与之相交也与其官职毫不相干,而在于其类似隐者之“散性”。

从以上三首赠友诗可见出沈良臣的这三位朋友几乎皆是江湖散客、隐逸之士,然而各人之隐又各不相同,高秋谷之隐是隐于仙道,周西庵之隐是隐于自然,严勋之隐则是隐于官场。以其人之友而反观其人,则知其人心之所好,沈良臣人之品性可见大半。

(二)唱和诗

《月艖小隐》沈良臣原唱:

笑舞渔簑上小艖,红尘回首隔烟霞。敢当水月清湘主,占断沧洲白鸟家。

午夜醉余登贝阙,明河梦觉坐仙槎。袁宏牛渚遗踪远,吟弄于今讵浪夸。

《题月艖次韵》陈衮和:

谁似湘江沈月艖,疏狂不让李飞霞。网罗世上浑无迹,风月樽中别有家。

老驻童颜凭药酒,梦游天府信泛槎。夕阳古渡酣歌处,羸得渔樵拍手夸。

沈良臣原唱首句“笑舞渔簑上小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夜渔的渔夫形象,夜中捕鱼在湘江流域极为常见,甚至今世仍见其俗。不过诗人虽装扮成渔夫,其目的却并非捕鱼,在中国古典诗歌意象系统当中,渔父从来都是与隐士形象联系在一起的,故此句恰与诗题“月艖小隐”相呼应,与其说沈良臣装扮成渔父,倒不如说他是为了与周遭士人相区别,装扮成隐士。而“红尘回首隔烟霞”一句更是拉开与俗世的距离,将渔事过渡到隐事。诗歌之后数句似是写景,半虚半实,“水月清湘”、“沧洲白鸟”皆是实景,沧洲所指乃拙岩之下湘江中的一处小沙洲,“贝阙”、“明河”、“仙槎”却是虚景,“贝阙”指龙宫,“明河”是银河,午夜迷醉之中,诗人已然把沙洲当成了龙宫,把清湘当成了银河,而他自己所乘之渔舟也变成了仙槎。诗最后两句用袁宏与谢尚的典故来求问知己,《晋书·文苑传》载:“袁宏有逸才,文章绝美,曾为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少孤贫,以运租自业。谢尚时镇牛渚,秋夜乘月,率尔与左右微服泛江。会宏在舫中讽咏,声既清会,辞又藻拔,遂驻听久之,遣问焉。答云:‘是袁临汝郎诵诗。’即其咏史之作也。尚倾率有胜致,即迎升舟,与之谭论,申旦不寐,自此名誉日茂。”[4]谢尚当然是袁宏的知己,那么沈良臣的知己又是何人呢?自号醉乡的陈衮随即以诗和应之,自然可称是沈良臣的知音了。陈衮,生平不明,其在诗后自题款“醉乡陈衮”,醉乡当是其别号。能以“醉乡”为别号者恐怕也是疏狂之士,而其却称沈良臣疏狂,二人确是同类了。陈衮诗全是称述沈良臣,先是因诗《月艖小隐》而索性直称其为“沈月艖”,诗歌基本将沈良臣定位为一个隐士、狂士,称其纵情于清风明月美酒之中,世上少有,又凭药酒延年,随性泛舟江上,尽兴酣歌,诗虽不及沈诗灵动,却也完整勾勒出沈良臣豪放自适的形象,同时也透露出陈衮自身亦是决意要做笑歌风月的“渔樵”了。

诛茅结屋傍江涯,半顷 畬田一水车。柳贯鲜鳞渔换酒,铛分活水仆煎茶。

静闻花鸟哦新句,闲弄溪云泛小艖。此外风情多寡合,独容野老度年华。

《奉和庄屋书事》史良弼和韵:

门前山水浩无涯,屋里诗书富五车。春入彩毫联□句,香分碧碗试新茶。

围棋围客散悬云榻,问字人来访月 艖。食有新鳞醉有酒,等闲无念及菜华。

竹几蒲团围客席,酒杯诗侣寄仙 艖。风光领掠年来别,肯信头卢鬓有华。

江湖胸次浩无涯,看破人情似转车。明月照怀吟好句,清风生腋试新茶。门无俗客堪投辖,时有幽人共泛 艖。金紫良图付儿辈,不妨林下老年华。

史良弼,金陵人,当时或为零陵府县小吏,余事不详。沈良臣谓自己的庄屋只是茅屋,史良弼却指出庄屋里其实是“诗书富五车”,而“春入彩毫联□句”说的是春天诗社结社之事,则此庄屋亦是结社之所,之后又一一道破,此屋是众人品茗之所、围棋之所,更是后学“问字”之所。沈良臣所处固然偏远,门前却是一幅“长者聚轮车”的景象,这用的是汉人陈平的典故,《史记·陈丞相世家》载陈平“少时家贫,好读书,有田三十亩,独与兄伯居”,又谓“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以弊席为门,然门外多有长者车辙”。[2]能常以长者为座上宾,虽是茅屋又有何妨?总之,沈良臣之庄屋虽然清朴,却是一个博学的所在、一个雅集的所在。

沈良佐,字尧卿,乃沈良臣之弟,进士及第,曾任南京户部主事,官终广西左参政等职,刻诗上署款“沈良佐户部司人”。沈良佐与其兄生平轨迹不同,曾沉浮于官场,故其情感体验亦不似其兄那般天真单纯,直发出“看破人情似转车”的感叹,将人情之冷暖变化比喻为转动不息的车轮,这正是一个经历长久官场生涯的老吏对人世的冷静评价。而在见到了兄长的村屋,感受到了兄长隐居乡里的生活后,沈良佐忍不住发出了“金紫良图付儿辈”的呼声,“金紫良图”所指当然是官运前程。沈良佐要将高官厚禄之事交与儿孙辈去做,而他自己却要过“林下老年华”的隐居生活,此则又是对老子所谓“功成不居”的呼应。

《拙岩成偶书》沈良臣唱:

开辟乾坤古,清幽绝世尘。坐疑身在梦,景逼句通神。九夏凉无暑,三冬暖若春。华阳茅洞主,相与结芳邻。

《题拙岩》都指挥守愚陈琏和韵:

心地本清绝,个中更远尘。辟开曾会古,造设拟由神。石窍堪容月,花香好醉春。炎岩风景外,何处可为邻。《题拙岩和韵》都指挥野西吴坤和韵:

地僻多幽胜,岩空远俗尘。深藏若待主,呵护岂无神?性拙迟而默,身闲秋复春。何时挂冠绂,重结旧东邻。

《次拙岩韵》蒋鏊和韵:

治剧非真拙,分明摆脱尘。每哦周子赋,觉爽自家神。鸠养心中慧,珍收天下春。何时放机事?许我构西邻。

《次拙岩韵》醉乡陈衮和韵:

一岩天□与,断绝世间尘。怪石能胜画,清泉足养神。松巢千岁鹤,花占四时春。此等幽栖处,云山是近邻。

《拙岩次韵》七里章表书和韵:

岩壑临湘浒,清虚远市尘。探奇堪适兴,抚景自怡神。猿鹤千年侣,山花四季春。吾人真隐处,何用问芳邻!

拙岩又有正德七年(1512)石刻《拙岩记》,载沈良臣发现开辟拙岩的过程,可作以上诗歌的参照:

沈良臣散步之时发现拙岩,似是偶然,其实在零陵这样的水石绝胜又富于人文传统的地方,沈良臣开辟拙岩却是必然。《拙岩记》又载:“吾永山水之奇绝者,至唐有柳元生,守水石,八愚、朝阳岩之类,皆拙简之,而群胜以显焉。吾欲得一丘一壑,如柳公之俊采者。”则说明沈良臣早存一段效仿元结与柳宗元的心思,愿得一胜处而名之,所以说拙岩的出现既是偶然又是必然,若无此滩江边之岩洞,以沈良臣之情致,恐怕亦有零陵别处之山石将被命之为“拙岩”。沈良臣诗中称开辟此山洞之后,欲为“华阳茅洞主”之邻,华阳洞,是传说中的神仙隐居之洞府,诗人所指即是要以拙岩为隐居之洞,而其后的五位友人的和诗亦皆是其意。

这组唱和诗的作者五人事迹皆不甚详,和者五人当中已知陈衮另有《题月艖次韵》诗与沈良臣唱和。陈琏诗刻题款“守愚陈琏”,后有小字“都指挥”,“守愚”当是其号,“都指挥”应该是陈琏当时的官职。吴坤,据康熙《永州府志》其或曾为永道守备,他的诗刻题款“野西吴坤”,后小字“都指挥”,则可能是陈琏同僚。蒋鏊,字济汝,号湘崖,零陵人,正德八年(1513)登进士第,曾官小吏,因拙岩辟于正德七年(1512),其与沈良臣诸人结社之时当尚未登科,有《湘崖集》,已佚,世传其后尸解成仙。章表书诗刻题款“七里章表书”,“七里”或为地名。

陈琏的诗与沈良臣的原唱实写拙岩的夏凉冬暖相比,更像是心学的探讨,“心地本清绝”一句道出拙岩之清幽绝尘实在于其主人心地的清绝,而以此论出于一武职之口,益见不凡。吴坤则在见了拙岩之后亦有与沈良臣同隐之心,发出“何时挂冠绂”的感叹。蒋鏊之诗从道州先贤周敦颐的《拙赋》来解读“拙岩”,《拙赋》云:“巧者言,拙者默;巧者劳,拙者逸;巧者贼,拙者德;巧者凶,拙者吉。呜呼!天下拙,刑政彻。上安下顺,风清弊绝。”[5]立意高出众人,而其尾联叹“何时放机事”,其意与吴坤的“何时挂冠绂”看似相同,却又是同中不同,其“机事”与拙岩的“拙”相对,实又与周敦颐《拙赋》之“拙”相对,蒋鏊亦是求隐,而前提是天下皆拙,刑政彻明,其立足点在乎天下之安顺,而非个人之平实,故其境界则广矣。陈衮与章表书身份本与沈良臣相似,皆是无职乡贤,他们的意趣则与陈、吴、蒋诸人不同,诗主要刻画拙岩景色之奇丽远俗,关注点亦在于自然而非人与社会,他们根本不用纠结是否要辞去官职,也根本无需以所谓的天下大任挂怀,因为他们本身就处在绝尘之自然当中,与他们相伴的亦是“松巢千岁鹤”、“猿鹤千年侣”等绝尘之物,他们本身就是隐者。

三 “吾来会得浮槎意”:沈良臣的其他诗歌

沈良臣的诗歌虽几乎都只见于拙岩石刻,但是其诗歌类型却不仅限于描写拙岩与周边之景之事,拙岩之上还刻有沈良臣其他类型的诗歌,展现了《拙岩集》内容丰富的一面。

(一)游历山水诗

沈良臣一生虽主要隐居于乡里,然而其亦曾外出,从其《登南岳次韵》、《洞庭清兴》二首可知,又据上文所提《寄南岳高秋谷先生》一诗自称为“奔走”,可以推测结识高秋谷或许正是此去衡岳与洞庭的途中,且其也并非为了纯粹的游山玩水,是有“俗务”在身。

雄镇东南此最尊,巨灵开辟自前论。八千万境眼空阔,六百二州势独吞。啸震海鳌摇地轴,坐凭星斗问天孙。振衣借得风霆力,直叩天阍次第扪。(《登南岳次韵》)

四十年来湖上游,云涛万顷荡孤舟。天开琼国家千里,人坐蓬瀛第一洲。水底鱼儿时出没,空中星斗夜沉浮。清尊拟约纯阳子,相与同消万古愁。(《洞庭清兴》其一)

小立扁舟望渺茫,襟怀如此亦汪洋。百川破地来千里,巨眼凭流到八荒。此境更求何处海,真图未信有他乡。吾来会得浮槎意,也学张骞一放狂。(《洞庭清兴》其二)

沈良臣在游衡岳、洞庭之时或许尚未完全归隐。《登南岳次韵》一首尚且不见隐意。从“四十年来湖上游”一句知诗人当时已年过四十,对于此句可作两种理解:一是诗人常年地往来于洞庭湖上(此洞庭亦可是虚指,表明诗人颠沛的生活);二是诗人年岁四十之时游于洞庭。若取第一种理解,则说明在四十岁之前诗人尚未完全归隐,“万古愁”一句可是虚写,但也可以理解为此时的沈良臣并未完全放下世俗,故而尚且有“愁”可消。然而无论诗人所取何种意思,洞庭是一个能让其萌生归隐之意的地方,“拟约纯阳子”、“会得浮槎意”等句,明显表达出诗人欲隐之心。

沈良臣的这三首诗在风格上气势如虹,格局境界颇大,诗人特别善于运用对仗的数字来给诗歌营造宏大的空间画面,如“八千万境”与“六百二州”,“家千里”与“第一洲”,“千里”与“八荒”等。另外是意象选取偏于神奇灵异,如《登南岳次韵》中“巨灵”、“海鳌”、“天孙”、“天阍”等天上地下各类神灵的纳入,让诗歌充满了瑰丽奇异的色彩,颇得屈骚遗风。与前面所论诗人隐居乡里之后的江畔独吟之作相比,同样是写景,沈良臣所描绘的南岳、洞庭山水,与描绘自己故乡的景色很不一样,或者说心态很不一样,后者是平和闲适、自由自在的,其望南岳的壮怀激烈或是游洞庭的苍茫沉浮,在回到故乡之后都完全消解了。这或许也是诗人隐或者不隐所带来的心理差别。

(二)游仙诗

沈良臣《游仙词次韵》四首次谁之韵已不可知,“游仙诗”起于汉代,盛于魏晋,延续于唐宋,至明清已少见矣,而沈良臣有这样一组诗歌,且郑重其事刻于崖壁。

龙虎身中护寸丹,茫茫何处是无还。夜深惜得天风便,踏踏闲歌阅世间。(其一)

碧云堆里坐吹笙,仙子月中按佩听。遗下九皋鹤一只,抟风直上谒天庭。(其二)

仙家长着五铢衣,笑拨飙轮白日飞。三岛十洲经历遍,桑田变海纪程归。(其三)

上苑水桃不易开,王家阿母几蟠来。昨宵梦里逢方朔,为道偷将下土栽。(其四)

其一描绘了一个修成道术的高人夜中御风而行,乘着歌声,尽阅人间俗世,他携带着一种疏离的清醒,这似乎也透露出诗人隐秘的内心,与俗世在离与不离之间保持着自己的从容与清澈。其二的主人公是云上吹笙人与月中嫦娥,二者皆为仙人,大概都是寂寞的,所幸嫦娥作了吹笙人的知音,后两句中的九皋鹤,出于《诗经·小雅·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毛诗序》以“鹤”为隐居之贤人,“皋,泽也。言身隐而名著也。……喻贤者虽隐居人咸知之。”故有将《鹤鸣》诗称为“求隐诗”者。其实沈良臣是以吹笙人与九皋鹤自况,吹笙人寻得月中仙子为知音,何尝不是沈氏之愿;九皋鹤身负贤才而遁世,不赴征召而谒天庭,又何尝不是沈氏所追求之行事。其三写得道之仙人乘坐仙车游历天下仙地,空间之广遍布三岛十洲,时间之长足以让桑田变成沧海。其四写诗人自身之梦,诗人梦中遇到汉人东方朔,为修道而上入仙苑偷下王母之蟠桃种在土中。

中国古代游仙诗有两个很重要的特点:一是游仙实为咏怀,并非为写仙而写仙。仙游情节最早可以追溯到《离骚》,正如屈原作骚并非为了展现仙神奇闻,而是为了抒发自己内心的愁绪,又如钟嵘《诗品》谓郭璞《游仙诗》“乃咏怀,非列仙之趣”,游仙诗的创作从来都不是为了猎奇,也是婉转表达诗人的内心情怀。游仙诗的另外一个特点是与士人的隐逸思想密切相关。在游仙诗当中,仙人与隐士的形象常常是合二为一的,如郭璞“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栖”,“中有冥寂士,静啸抚清弦。放情凌霄外,嚼蕊挹飞泉”[7]等,皆是如此。受这两大传统特点的影响,沈良臣的《游仙词》塑造的多位不羁的仙人形象实是为了表明其渴望远离俗尘、遁世自乐的心理。其实沈良臣的这几首诗与上文的《登南岳次韵》与《洞庭清韵》无论是在立意还是风格之上皆有相似之处,虽然前者是以南岳与洞庭为实体依托进行想象,但这些诗歌同样是借描摹仙人形象来表达诗人的向隐之心。

(三)闺怨诗

《春怨行》一首是代女性言,一般士大夫甚少为之,而沈良臣作,颇为传神。

纱窗有舌惊春晓,宝鸭沉檀烟袅袅。伤春羞不下妆楼,香尘懒试双钩小。芙蓉渍泪睡初起,番忆君心似流水。紫骝何处系歌台,九十韶光付弹指。相思万古终难移,闲情几许阁双眉。堪嗟河上青青柳,向与愁人绾别离。

这首闺怨诗在沈良臣现存的20首诗歌当中比较独特,沈良臣的诗歌最核心的主题是隐逸,而这首诗以一个女性的口吻描述了主人公在暮春时节思念夫君的愁绪。中国古典诗歌历史上自魏晋时起则有以闺怨诗来表达诗人怀才不遇之感的传统,如曹植的《七哀诗》、《美女篇》皆有其意,如若要上溯,则屈原的《离骚》亦曾以“美人”为喻来表达自己不容于楚王的苦志。当然,就沈良臣《闺怨诗》的内容来看,此种意义的表达并不明显,沈氏其他的诗歌当中也难见怨言,故这首诗究竟是否含有深意并不可知。不过此诗在沈良臣的大量向隐向仙的诗歌当中显得的确有些突兀,且其甚至将此诗篆于石上,愿得久存流传,则不免引人思忖,此诗当中或正藏有其一心向隐的关窍亦未可定。

四 余论:沈良臣及其友人身份类型与隐逸类型之蠡测>

通过对拙岩沈良臣及其友人诗词的考察与解析,已经可以确定“隐逸”是拙岩诗歌最核心的甚至是唯一的主题。在拙岩的诗歌当中,真正最打动人的不是诗歌或平实或新巧的语言,不是纯熟的使事用典技巧,亦不是超然出尘的诗歌意象,而是透过诗歌所表达出来的诗人的心志。古人常言“诗以言志”,诗歌是表达志趣的载体,古人又言“得意忘言”,在洞悉诗人的心志之后,诗歌本身是不重要的,需要受到关注的反倒是诗歌背后的诗人,以下将在诗歌之外对拙岩诗人的身份与拙岩诗人隐逸类型作一些讨论。

首先,关于沈良臣与其友人的身份。沈良臣与其友人的交游唱和诗词共涉及包括沈良臣在内的十一位诗人,其中严勋、史良弼、沈良佐、陈琏、吴坤五人有官职在身,不过几乎皆是地方小吏;周西庵、陈衮、章表书三人是村居乡贤;高秋谷是山居道士、隐士;蒋鏊是尚无功名的乡居士子,后中举,曾官任县令之类的小吏,关于其终则有尸解成仙之说;沈良臣是一位有召不赴、决意隐居乡里的隐士。沈良臣十位友人的身份比较完整地呈现了沈良臣的社会交际圈。沈良臣及众友人的身份虽各有差异,并非全是隐士,但是却有着一个很重要的共同点,即他们都是游离于政治权力中心之外的地方人士,学界称之为“地方精英”或是“乡绅”、“乡贤”,他们的特点在于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却不具备或不愿意具备政治决策力,拥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能够保证生活无虞,且拥有大量的闲暇时光。这些特点是他们能够进行大量诗歌创作的前提,也是他们能够多次结成诗社相互唱和的前提。同时,远离政治权力中心也让他们的诗歌几乎全与政治绝缘,故而呈现出与士大夫诗歌迥异的风貌。包括沈良臣在内的八位明代拙岩诗人集体将这种风貌导向了“隐逸”,拙岩的诗歌以隐逸为主旨,内容是田园生活、水石风景、问道访仙等。其原因在于沈良臣是拙岩诗人群的核心人物,这不仅因为他是拙岩的主人,更在于他自身屡召不出、潜居乡里的人生取向为众人所倾慕,作为拙岩的灵魂人物,沈良臣的诗歌内涵决定了其他与其有着相似或相同身份类型诗人的诗歌创作内涵。

其次,关于沈良臣及其友人隐逸的类型。对于沈良臣坚隐不出的原因,从史料上难循踪迹,其诗歌当中亦甚少涉及,仅在其游历南岳与洞庭时所作的诗歌当中有一些暗示,沈良臣早年可能也曾有过出仕的追求,但是在中年之时逐渐坚定了归隐之心,具体原因仍是不明。需要指出的是,明代历有“文人不仕”的传统,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三十二即有“明初文人多不仕”之条,而具体到沈良臣隐居的明正德年间,《明史·武宗本纪》载明武宗“耽乐嬉游,暱的群小,至自署官号,冠履之分荡然矣。犹幸用人之柄躬自操持,而秉钧诸臣补苴匡救,是以朝纲紊乱,而不底于危亡”,则武宗之昏愦足致朝纲紊乱,而武宗之作为则仅保朝廷之不覆于危亡,此或可为沈良臣决心潜隐作一重解释。此若果是沈良臣隐居之理由,则沈氏之隐遵循的是儒家式的隐逸理论:“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论语·公冶长》)等。中国古代的隐逸思想除了儒家之隐外,更被人津津乐道的是道家之隐,老子称“功成不居”,“功成身退天之道”,庄子亦称:“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隳,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庄子·山木》)郭象注“而还与众人”曰:“功自众成,故还之”,认为成功者要将功劳归还于大众,而非自矜独有。这主张士人在建功立业之后归隐山林,退回其作为“众人”之一的本来面貌。高秋谷与沈良佐等人的隐逸思想则是此种类型,高秋谷在建功立业之后选择平静退归山林,沈良佐官任多地皆有政声,当其徜徉拙岩之时,却发出将官爵付予儿孙辈的感叹,这恰与道家之隐相侔。

[1]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8.

[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3]程颢,程颐.二程遗书:卷三[M].四库全书本.

[4]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5]周敦颐.周敦颐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0.

[6]阮元.毛诗注疏:卷十八[M].十三经注疏阮校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

[7]萧统.六臣注文选:卷二十一[M].四部丛刊景宋本.

(责任编校:张京华)

I206

A

1673-2219(2015)11-0019-06

2015—09—21

彭敏(1987—),女,湖南衡山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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