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电视“真人秀”奇观现象的思考

2015-03-20 01:15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5年20期
关键词:草根真人秀媒介

唐 元

唐元/合肥学院中文系助教,硕士(安徽合肥230601)。

电影《楚门的世界》里的楚门,从一生下来就被无数的摄影机偷偷对准,一辈子的隐私都通过电视展现出来,任世人评说,这是电影里对真人秀的隐喻。真人秀历经二十载变迁,不论是拍摄手法还是节目模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今,中国内地真人秀节目已经进入百花齐放的时代,包括亲子、相亲、选秀、竞技等等,俨然成为电视界最炙手可热的节目形式。我们不禁生出疑问:真人秀为什么会被无以计数的、生活于现代的男男女女们驻足观看并演化成一场旷日持久的狂欢?媒介何以具备如此大的能量将睽睽众目聚焦于每周一轮的电视奇观中?

一、国内外真人秀模式的发展变迁

关于什么是真人秀,业内人士和学者各有不同论断,但总结下来,真人秀不论“秀”的形式如何变换,必须是“真人”按照“事先确定好的规则”录制节目,过程中没有详细的剧本,只强调原汁原味呈现的真人秀以“直播”方式进行,但大多数真人秀最后播出的节目一定是经过剪辑加工和处理的。北京台在1991年播出的相亲节目《今晚我们相识》,是内地第一档有影响力的“类真人秀”节目。回顾中国第一波相亲节目,依靠满足观众积蓄已久的窥私欲一度爆红,后又因同质化严重而走向低谷。但这些真人秀的参与者们和如今相比,无疑具备更加单纯的动机——牵手成功比博出名更重要。

1999年,荷兰推出了真人秀节目《老大哥》,一群陌生人住进一间布满了摄像机及麦克风的屋子,他们一周7天、一天24小时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下来,经剪辑处理后在电视上播出。2000年,美国的《幸存者》开播,十几个参与者被限定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依靠有限的工具维持生存,最终获胜者能获得百万美元的奖励。这两档真人秀节目非常写实,因其展示了人性的残酷而瞬间风靡全球。中国内地很快也推出了山寨版,但都没有获得很多的市场反响。

2005年,湖南卫视的“超级女声”引发了全民娱乐盛宴,内地的电视工作者看到了选秀节目的潜力,紧接着,《我型我秀》《加油!好男儿》《绝对唱响》《中国好声音》等节目相继开播,草根真人秀在内地进入一个火山喷发期。2013年,在一众形式各异的真人秀节目中,湖南卫视的《爸爸去哪儿》以明星带萌娃为主题,成功俘获了观众的心。真人秀加入了“明星”的元素后仿佛焕发了新的生命力,各大卫视推出各种旨在让明星接地气的真人秀,其中包括湖南卫视在2013年推出的《我是歌手》和2014年的《花儿与少年》。让明星像草根一样去选秀,像普通人一样去生活,像驴友一样去穷游,真人秀“貌似”把明星拉下神坛,让老百姓们不亦乐乎。

二、电视真人秀——异化的“真实”奇观

1.媒介奇观。法国著名学者德波指出,随着电影工业的日益繁荣,人类进入了“奇观社会”的时代。奇观社会的自然基础就是电视电影等影像媒介的普及,影像媒介的繁荣日渐催生了一种新的认识论和真理观,视觉的重要性得到了空前的强调。在这种认识论和真理观的基础上,社会经济运行和社会关系的流转均以媒介影像为核心。这种虚幻的社会模式实际上隐含了消费型社会中现象与本质的颠倒,真实与虚幻的混淆异化。

媒体奇观已成为奇观社会的重要特征。而所谓媒体奇观,即“那些能体现当代社会基本价值观、引导个人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并将当代社会中的冲突和解决方式戏剧化的媒体现象,它包括媒体制造的各种豪华场面”。这个定义显然与真人秀的要义相契合,电视真人秀便是媒介为我们建构的一个大规模的巨型媒体奇观。在这些充斥着聚光灯与欢呼声的“奇观”中,追求展现自我、个性解放的年轻人希望成为主角,渴望“一夜成名”;明星们得以充分展现与戏剧中不一样的生活化的一面,开拓出别样的演艺道路,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将更多的粉丝揽入怀中,真人秀与他们彼此构建,互相成就;更有观众、商家和媒体卷入其中,追求由此产生的庞大经济效益。近年来,电视媒介的节目策划视角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一方面,媒体不断升级技术以自身的编导力量制造影响奇观;另一方面,媒体为公众搭建了娱乐和展示的平台,让观众尽可能地参与到奇观的制造中来。

2.真实与戏剧的冲撞。奇观,天生就是因为看客的众多而成为奇观,而真人秀这种电视形式为何能建构奇观?我们不妨探讨一下真人秀的节目形式。应该说,真人秀倡导的是“真人”展示的“真实行为”,集合了纪录片的拍摄手法,其实质更类似于电视连续剧,同时又具有综艺节目的特性。以纪实的拍摄方式展示一群普通人在一个现实语境下寻求生存和生活的真实状态,是电视真人秀的最大特点。而无剧本、无演员、无预定结果、无外力干涉等因素和多台摄影机全方位多角度全程记录的制作方式,也似乎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向观众宣告真人秀就是对事情本身的还原。

然而,更进一步看,真人秀的情境是预设的,节目中“真人”所展示的“真实行为”也是受节目规则制约的。选手貌似在真实世界里演绎着生活,事实上,这种环境有着事先严密的设定,人物呈现出来的性格和过程中呈现出来的事件有真实的成分,但也发生了异化。因此,真人秀只是借用了纪录片的拍摄手法,提供给观众一种经过包装后的“真实感”。

湖南卫视的《变形计》是一档真人秀节目,号称“新生态纪录片”。设计者安排参与节目的双方在七天之中互换角色,体验对方的生活。全程每天24小时跟拍,粗加剪辑后即以原生态播出。《变形计》的真实感可谓非常强烈,它展示的是平凡人的真实生活,但是一天24小时的记录可能是平淡的,如何让它变得波澜起伏,就需要添加具有戏剧张力的元素。根据《变形计》的规律,城市孩子到农村后一般会发生如下事情:受到热情招待;干农活;因不堪生活艰苦逃跑;在学校与老师或同学发生激烈争执;闯下大祸;为生计打工挣钱;最后落泪醒悟,与父母相拥而泣,表示变形成功。由于要体现先抑后扬的“情感曲线”,城里小孩刚到农村蓄意闯祸的部分往往是节目最刺激的时刻。“设计任务,真实记录”八个字几乎是所有真人秀节目通用的手法。

三、对中国真人秀的文化反思

1.表面的“平民化”。后现代主义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非中心化、反权威,英雄缺席而普通人成为主角。真人秀节目刚开始显然是以“平民化”的姿态出现的,节目的主角都是普通人,而且观众在一些节目中还拥有淘汰或选择参赛者的权利。如此说来,真人秀是否体现了一种平民化的意识呢?

从“超女”开始,草根选秀长期以来霸占荧屏,这一类真人秀的兴起与繁荣似乎给普通人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自我展示、一夜成名”机会,而“草根们”前仆后继地参与这场“狂欢”中,让一度被精英文化主导的电视文化在形式上发生了转变。但仔细观察和分析后发现,在真人秀节目中,舞台是草根的,但草根却从未撼动过精英的地位,源于这个舞台的评判标准是精英的。前几期的《中国好声音》,充分展现了草根的元素,节目中处处可以感受到平凡人执着追求梦想的勇气。其中包括用歌声赢得自信和尊重的“哈尼王子”李维真、台湾盲女歌手张玉霞、背负工友梦想的航天科工云杰等,他们的故事在老百姓心中激起波澜,也引发了大家的共鸣。然而,这些草根选手终究无法突破精英评价标准的桎梏,最终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的,仍然是那些具有丰富舞台经验或是具备专业背景的选手。

因此,很多真人秀尽管打着“平凡人也能实现梦想”的口号,但是内核仍然是纯粹的精英价值观。真人秀节目虽然以“草根”为主角,却未必真正发扬了“草根文化”,反而让“草根”最终仍归顺、遵守“精英”的价值观与法则,提供了把“草根”规训成“精英”的一种方式。

近年来,中国真人秀的一个明显特征就是明星真人秀成为主流。然而在电视业更为发达的国家,真人秀是以普通参与者为主要形式的。从某种角度来说,明星本身就不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百姓,他们作为真人秀的主角必定为节目增添很多戏剧化、舞台化、脸谱化的因素,因此,节目中所表达出来的人性、情感与真实色彩必定与真人秀的要义渐行渐远。

2.看与被看。真人秀类似于媒体为观众提供的一台窥视机器,其原理和过程我们不妨借鉴著名学者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阐释的“全景敞视式监狱”。区别在于,媒体创造出真人秀的目的是从受众的满足和快感中提取商业价值,后者则是为了管理和规训。

全景式监狱是由英国功利主义者边沁(Bentham)提出的一种新式监狱建筑。它的构造现在已经广为人们熟悉:四周是一个环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有一圈大窗户对着环形建筑。环形建筑被分成很多小囚室,各囚室有两扇窗户。一扇对着里面,与塔的窗户相对,可一览无余地观察被关在囚室里的人。囚室里的人知道自己被监视,但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所监视。一旦形成了这种看与被看的关系,环形监狱便形成了一种权利机制:监狱与控制成了一种心理上的威慑力量。以真人秀而言,隐匿在房子各处的摄像机的功能就是那个瞭望塔,真人秀的参与者相当于囚室中的犯人,观众可以通过摄像机镜头对房子里的人的一举一动随时进行清晰的窥视。

媒介技术的发达使得“真人秀”的监视机器比起“全景敞视建筑”更加灵活自如,在这一场娱乐和窥视的游戏中,人的窥视欲是与生俱来的,而人又是矛盾的,纵然窥视欲在现实生活中会导致很多负面作用,但真人秀节目则让人的窥视欲变得公开化、合理化、大众化。人们一边对窥视进行道德谴责,一边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同时,不仅外面的人想看里面的人,里面的人也希望被看。窥视他人与被他人窥视,从某种程度上都反映了人们潜在的心理动机。我们每个人都有关注他人以及被他人关注的需求,很多微信用户在朋友圈里热衷“直播”自己的生活从而获得自我满足感就是一个最好的案例。“他人的生活”固然令我们好奇,而“我们的生活”也同样需要别人的关注。腾讯视频出品的大型野外生存真人秀《我们15个(平顶之上)》招募选手之初,报名海选的达到十几万人。这些踊跃的报名者都努力试图让自己能够有机会置身在120台全高清摄像机、60个麦克风环伺的情境之下生活一年,让自己能够成为人们窥视的焦点。因此,真人秀可以说为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提供了一条满足自身欲望的途径。

3.技术对意义的消解。奇观的一大特点是形式大于内容,它以视觉文化为表征,使人们沉浸于电视所制造的奇观中,享受着它带来的快感,却忽视了它的负面作用。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它为人们构建的奇观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但同时也让生活失去了真相和意义,让观众变得麻木,成为媒介奇观的附庸,丧失了对现实生活应有的关注和思考能力。

随媒介文化的奇观性、超现实性而来的便是虚假性和低俗性:有的节目把女性身体作为最便利的消费符号,将娱乐完全视觉化和感官化;有的节目为了增加戏剧化冲突,引导嘉宾公开表达出位言论来吸引眼球,传扬不正确的价值观;有的节目安排争议性人物进行相互攻击,激化矛盾进行话题营销等等。

真人秀的本质虽然是“秀”,但特色在于“真”。同样是娱乐,也有真诚和虚假之分。这个“真”字,既包含上文所提到的节目内容有多少真实的成分,更重要的是,在文化价值上所承载的不造作、不浮夸、不炫耀的本真的生活态度。将现实生活过度包装、演绎后的真人秀,哪怕拥有再豪华的明星阵容、再盛大的狂欢场面、再猎奇的编排设计,也只能是隐藏在“真实”外衣下的一种娱乐至死的新形式而已。相反,真人秀节目应当承载更多的贴近生活、贴近现实的价值内容,如可以嫁接历史记忆、人性关怀、人物命运等元素,在体现社会价值的同时焕发出更持久旺盛的生命力。

[1]王颖吉.媒介的暗面——数字时代的媒介文化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199-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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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龙焱.草根的娱乐庶民的狂欢——真人秀电视节目研究[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5.

[4]福柯.规训与惩罚[M].三联书店,1999:7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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