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企业文化和神道

郑丽霞

(1.南开大学商学院，天津 300071； 2.日本爱知大学 大学院，日本 名古屋 4500002)

日本企业文化和神道

郑丽霞

(1.南开大学商学院，天津 300071； 2.日本爱知大学 大学院，日本 名古屋 4500002)

以日本企业文化和神道为视角研究日本人和神道的关系，从神道与意识形态的关系出发，研究神道教义对日本人意识形态的影响,通过分析日本企业中的祭拜文化、和文化、忠文化等独特企业文化和神道的关系，研究神道对企业文化的影响作用。得出结论为受神道影响形成并存续至今的企业文化对日本企业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是符合日本企业实际发展需要的，在新的经济背景下，需要在保持神道教义和传统企业文化的基础上，通过各种改良措施实现企业的永续发展。

日本；企业文化；神道

神道是日本的传统宗教，历史悠久，是日本人民精神的支柱，也是日本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日本企业作为日本社会生产的基本单元，深受神道教义的影响，形成了一些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企业的独特企业文化。但由于近年来日本经济发展不景气，这些受神道影响形成的企业文化受到一些质疑。日本企业文化受到了神道怎样的影响？在新的经济背景下，是否该继续保持这样的企业文化？这是本文将要探讨的问题。

一、神道与意识形态

日本神道始于绳纹时代，最初为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是一种泛灵多神信仰，在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中，不断融合了佛教、儒教、基督教等宗教的思想文化。在神道教义中，各种动物和植物都被视为神祇，天皇也被赋予神性，其核心是“尊皇”与“和”[1]。

根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神话篇的记载，日本国是由住在高天原的天照大神创造的，天照大神是最高神，也是日本天皇的始祖，而天武天皇便是天照大神的嫡系子孙。因此，日本天皇就是“现人神”，神皇一统，万世一系[2]。据此，日本国民都应该怀着感恩的心忠于天皇，甘心在天皇的统治之下。这种“尊皇”的思想到武士阶段时便表现为极强的“忠诚”，忠诚被视为武士应具备的首要的道德品质。日本的第一部武士法《贞永式目》中便有这样的规定：“仆忠主，子孝父，妻从夫，舍非赏直，安定庶民。”由此可见，忠诚是放在第一位的。直到今天，“尊皇”仍是日本民族的核心精神之一，它保证了日本民族内部的凝聚力[3]。

而“和”的思想则是指“和睦”、“和谐”，要求人们团结合作，与集团保持步调一致。如果有人在团队中特立独行，就会被其他团队成员视为“害群之马”而受到惩罚。人们因为害怕受到惩罚，就更加努力地与集体保持一致，更加为集体奉献，甚至在必要的时刻，牺牲自己的利益保全集体的利益，对集团忠心耿耿。举例来看，在江户时代，日本乡村有专门的制度惩罚那些不守规矩、破坏集体秩序的害群之马，这种制度便是“村八分”。在江户时期的乡村，居住在同一个地区的人们通常会通过一些集体活动进行互帮互助，主要有葬礼、灭火、成人仪式、婚礼、生产等十种。而“村八分”是指，对于破坏集体秩序和利益的害群之马，周围的人只在其遭遇葬礼和火灾时才会给予帮助，除此之外断绝其余一切来往的惩罚制度。不容忽视的是，受到这种惩罚的人是不能使用入会地等共有土地的，也就无法继续生存。由此可见，破坏集体秩序或损害集体利益的人受到的惩罚是非常严重且残酷的。曾有学者比喻说：“日本人像在水中不断游着的鱼，突然扔进一块石头，它们被打散了，但它们会很快调整好，又秩序井然地游去。”

日本运用神道“尊皇”与“和”的教义对国民进行意识形态的教育，并通过参拜、祭奠等各种宗教仪式增强国民的归属感与集体意识，从而将国民聚集在天皇的统治下，忠于天皇，忠于政府的统治，维护集体的和谐统一，国泰民安。神道既供奉神灵，祭祀往生，又具有明显的现世主义特征，信奉者相信自己与神灵有强烈的连体意识。虽然神道没有明确的参拜规范，但在日本的大街小巷、路边都可以看到很多简易神坛，供人们随时供奉祈祷。通常日本人祈祷的不仅仅是身体健康、学业进步、考试成功、工作顺利，更多的时候他们会为集体祈祷，从村庄、公司乃至国家。

神道按其发展的阶段，大体可以分为原始神道、神社神道、国家神道和现代神道四个阶段[4]。明治维新以后，日本政府为巩固政权，将神道尊为国教[5]，以此教导国民忠君爱国、誓死效忠天皇。二战后，裕仁天皇被迫发表声明否定自己的神格地位，同时神道也由国家神道成了民间宗教，但依然是日本人民最崇信的宗教。根据《宗教年鉴》记载，2009年的调查显示，日本有1.06亿人口信仰神道，而那时日本的总人口也只有大约1.2亿人，其中还包括在日本的170万外国人。

神道的起源、发展与历史地位都使神道教义深植日本人民心中，成为日本人民的精神支柱，对日本人民的价值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影响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日本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企业作为社会生产的基本单元，自然深受神道的影响，使日本企业具备其他国家的企业所没有的独特企业文化，如祭拜文化、和文化、忠文化等。而这些文化的精髓便来自于深层的民族信仰，即神道。

二、日本企业的祭拜文化和神道

日本人认为“家业”是神灵授予的，“家业神圣化”的思想来源于神道[6]，并根植于日本企业文化。因此，一般日本的企业都会有全体员工共同参与的祭拜活动，在节庆日或重大事项即将开展的时刻，企业会组织全体员工一起祭拜，一起为企业祈愿。这些祭拜活动一方面能够增进企业员工对企业的归属感，另一方面能够提升企业员工对企业的集体认同感。通过祭拜这种共同参与的形式，不仅可以增强企业员工之间的连带感，而且带给企业员工一种令人振奋、欢欣鼓舞的感受，从而增进对企业的归属感。日本人认为，家业是神的赐物，受神的保护，并非个人的私有财产。业主也只是先祖传下来的“业”的管理者，不能把企业据为私有，日本企业是属于全体员工的。企业组织员工通过各种参拜仪式，为企业这一共同体祈求神的保护，由此增强员工对企业的集体认同感。企业与全体员工是生命共同体，企业是员工最后的归属这些企业管理理念来自于神道，并成为日本企业文化的精髓。

在航天、航空、核电、IT、汽车、建筑等各行各业，都可以看到大量这样的例子。日本南海电铁在1953年时就在高野山修建了自己公司的墓地和供养塔，让公司历代的社长和员工在这里安息。其实在高野山的墓地上已有近百家公司建立了自己公司的供养塔，即使有些员工去世后安葬回了自家的墓地，公司也会专门为这些员工设置“名片祭”，在公司进行公祭的时候，将这些员工的名片放进供养塔一同祭祀。航天技术可以说是人类的最高端的技术，在每次火箭发射时，日本的航天人员都会到神社祈愿，即使是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在航空领域，航空公司在新购买客机之后，就会到神社参拜，祈祷旅客的安全和公司的发展。在航海领域，船舶公司会为公司的客船和货船的安全而去神社参拜。在核电领域，因为核电行业对安全性有着极高的要求，因此，核电厂每年都会为祈祷核电厂的安全运行而举行专门的祭拜。在IT行业这样高科技的领域，祭拜一样存在。例如在东京都千代田区的神田神社出现了IT守护符和电子机器守护符，这个是因为秋叶原电器街位于神田神社附近，周围的商店老板希望能够有保护IT行业和商店的保护符，热田神社便特意制作了相应的保护符，供前来祈愿的商店老板们和IT从业者祭拜。日本丰田汽车公司是日本最大的企业之一，而且是世界上都少有的成功的大企业，即使这样的企业里也少不了神社。早在1925年丰田创立之初，就建立了设有丰田守护神的丰田神社。公司每年都会举行祭拜仪式，丰田公司的会长、社长以及相关领导干部都会到神社祭拜，这样的祭拜活动持续至今已有近100年。不仅丰田汽车公司，三菱集团、三井集团、日立、东芝这些国际性大公司也一样每年都会到神社进行祭拜祈愿。在建筑领域，在开工、奠基、竣工、开业等重要时刻，都会举行相应的祭拜。

由此可见，日本企业的祭拜文化相当普遍，在各行各业都已达成共识。日本是工业高度发达的国家，各种高科技的设备、计算机等都在持续不断运行着。日本人认为，这些技术的进步、设施的运行，乃至企业的运转、整个日本社会的正常运行都是受相应的神灵保佑的。因此，祭拜文化在日本企业内相当普遍而且重要。

企业的领导人不仅会以企业的集体形式参加祭拜，其个人也可能会以个人行为信仰神道，但因为他们在企业中所处的地位和对企业所具有的影响，他们的个人行为会影响企业的行为，引导企业的祭拜文化。著名的“经营之神”松下幸之助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他不仅是松下公司的会长，而且担任过日本伊势神宫的崇敬会长和全国神社总代会的会长。像松下幸之助这样崇敬神灵的企业高层领导在日本还有很多，他们向神灵祈祷事业的成功和企业的繁荣昌盛，神道是他们的精神动力，每年他们都会以个人名义或带领企业员工到神社参拜祈愿，这已成为日本企业的惯例。

三、日本企业的“和”文化和神道

神道教义非常重视人与人、自然的关系，它的一个核心理念是“和”。所谓“和”，是指和谐、和睦、协调。根据神道经典著作《日本书纪》神话篇的记载，在日本高天原上居住着八百万神，众神各司其职、各尽其责，相处得非常融洽和睦，而当面临灾难时，众神又可以团结一心，戮力合作，一起为渡过困难而努力。

日本的企业文化在形成过程中，也受到了这种“和”思想的深刻影响，形成了重视集体主义，重视员工之间的和睦相处，整个企业气氛和谐融洽的企业文化。而正是这种企业文化，成就了日本企业的大规模和高效率，造就了丰田公司、索尼公司、松下公司和其他许多国际一流的大公司，使日本的汽车、电子等多种产品在国际市场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和市场份额。

团队精神是日本企业文化的精髓，而这一精髓即来自于神道“和”的思想。日本神道中的和谐、团结、互助与合作等教义是日本企业内部形成高效能合作团队的精神主导。因为“和”的思想不仅增强了企业员工对企业的归属感，而且增强了企业员工之间的凝聚力。一方面，“和”的思想将员工个人的行为融入到企业的集体行为当中，不断强化员工个人对集体的归属感和员工在企业中的身份认同。在这种“和”的思想指导下，日本人认为只有竭尽全力完成集体目标，个人的价值才能得以实现。集体的利益是永远高于个人利益的，甚至在必要的时候牺牲个人的利益来赢得集体的利益都是值得的。企业内部具有强烈的团队精神，在这种团队精神的感召下，企业员工不断凝聚为命运共同体，不仅对工作认真负责，在思想和情感上也与企业融为一个整体，有强烈的企业身份认同，对企业有强烈的归属感。另一方面，“和”的思想引导企业员工之间和谐相处、互帮互助。日本人认为，只有与同伴戮力合作，尽量照顾到他人，各安其分才能各得其所。企业员工在工作中会兢兢业业，与同伴相互配合，并对同伴给予的配合心存感恩，他们认为在这样的一种体系中，个人的安全和幸福才能得到保障。也正是这种和谐融洽的企业文化氛围，增强了企业员工之间的信任和凝聚力，一同为了企业的整体目标而不断奋进，从而最终实现企业的整体利益和个人利益。

在激励方面，企业都是采取对团队进行奖励的方式，而很少直接奖励个人，这也是企业“和”文化的体现。这种激励方式有利于模糊个人的权限和责任，强化集体的意识。不仅如此，日本的企业通常提倡建立全能的生活设施，经常组织开展各种集体活动，让企业员工能够感受企业的温暖。除此之外，在日本的家族企业中，一直实行单子直系继承制，企业的接班人必须为长子，其他的孩子成年以后都必须离开家去自谋生计，就是为了避免兄弟之间为了争夺家业而斗争，这是日本企业“和”文化的又一体现。

四、日本企业的“忠”文化和神道

在日本神道的教义中，人与神是一种血缘关系，天武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嫡系子孙，神皇一统，万世一系。因此，日本人强调对天皇的忠诚、对企业的忠诚、对家族的忠诚都是一脉相承的。

日本企业与美国企业有很大的不同，最本质的不同在于日本企业不像美国企业那样明显以营利为目的，日本企业更多会考虑企业员工的生活和福利，视企业全体员工为命运共同体，而不仅仅是替企业股东创造利润的盈利性组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征，使得日本企业的员工更加忠于企业，对工作、对企业都是忠心耿耿。日本企业实行终身雇佣制度、年功序列制度和劳动组合制度三大经营制度，这是日本企业的三大支柱。

终身雇佣制度是神道“保护共同职业体”教义的具体体现，其主要特点是在聘任新的员工时，一般不会直接为其选定工作岗位，而是在招聘时选择具有一般劳动能力，并且人品可靠的应届毕业生，对其进行职业培训，根据其资历决定对其给予加薪、晋升等激励措施，而不会以任何非正当的理由将其解雇。在这种雇佣制度下，企业员工能够在自己的意愿下，长期共同参与企业的各项事务。终身雇佣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企业与员工建立了长期的互相信任，帮助企业培养和留住人才，这些重要作用都是不容忽视的。因为终身雇佣制度不仅保证企业有稳定的忠诚的员工队伍，而且保证企业有很好的名声，吸引更多的优秀人才。具体来讲，终身雇佣制度有如下一些优势：使员工可以享受优厚的福利待遇而不愿跳槽；使员工对企业有种强烈的归属感，认为企业就是家，时刻以企业利益为重；有利于企业技术的保留和传承；使企业获得尊重人才的好名声，更易吸引优秀的人才到来。虽然近年来受经济不景气以及美国雇佣制度的影响，日本企业在不断改良终身雇佣制度，但仍尽可能避免直接解雇员工，而是通过加班、调岗、转籍等各种方法来减轻企业的压力[7]。

年功序列制度的主要特点是企业员工的工资随年龄和在企业的服务年限的增长而逐年增加，但增加的额度需要根据企业各自规定的年工资表决定。不仅如此，员工如果想要晋升也必须具备相应的资历条件之后才可以，一般很难能够破格提拔。在这种企业制度下，员工受雇于企业后，每隔几年职务便会提升一级，工资也会随之增加，在企业工作的时间越久，资历就会越深，职位就会越高，工资也就越高。这样一来，同时进入企业的员工在头十年的职位、工资都不会有太大差距，后来者也很难超越前面的老员工，因此员工之间的利益冲突比较小，企业气氛比较和谐，大家都会为企业目标共同努力。

在终身雇佣制度和年功序列制度的保障下，企业就会比较放心地对员工进行培训。甚至有的企业能够将员工送到国外学习两年，而不停发员工的工资。由此可见，在这样的企业制度下，员工忠诚于企业，企业也对员工的职业和生活负责，相互之间形成荣辱与共的关系。

日本的劳动组合制度是在学习西方“工会”制度的基础上，加以改进本土化后形成的。与西方“工会与资方对立”的情况不同，日本的劳动组合制度意在维持企业内部“以和为贵”的气氛，企业的劳动组合协会存在于企业内部，规模也比较小，工作的重点在于协调劳资双方的关系，避免使用冲突对抗的方法解决劳资纠纷。

日本企业通过以上三种主要制度提高员工对企业的忠诚度，而员工也确实会把企业看作自己所能归属的实体，在这样的身份认同的情况下，积极参与企业的各项事务，为自己所属的企业的繁荣昌盛不懈努力。这是日本企业之所以能够提供高质量的产品和高信誉的服务的原因，也是日本企业强大竞争力的根源。

五、结 论

日本神道中“尊皇”、“和”、神皇一统、万世一系列教义，成为日本人民的精神支柱，这种思想影响日本人民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神道教义渗透到企业管理中，使日本人民信奉企业是神的赐物，是属于全体员工的，由此形成了日本企业的祭拜文化、和文化、忠文化等企业文化，而这正是日本企业繁荣发展的动力和竞争力的根源。本研究认为受神道影响形成并存续至今的企业文化对日本企业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是符合日本企业实际发展需要的，在新的经济背景下，需要在保持神道教义和传统企业文化的基础上，通过各种改良措施实现企业的永续发展。

[1]金胜.浅谈日本企业里存在的神道信仰[J].读与写杂志，2012(5)：13.

[2]王中田.神道教伦理思想的现代阐释[J].日本学刊，2003(6)：124-135.

[3]高锐玲.从社会控制功能浅析日本神道教[J].科技视界，2013(33)：184-185.

[4]范爽.日本神道教的历史作用[J].学术交流，2009(10)：189-193.

[5]王松华.从神道教看日本企业文化的精髓[J].大家，2010(22)：51.

[6]官文娜.日本企业理念与日本宗教伦理——以近世住友家法为中心[J].开放时代，2014(1)：99-114.

[7]红光，夏丽程.日本企业终身雇佣制度的变化[J].内蒙古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2)：43-45.

2015-01-07

郑丽霞(1987-)，女，博士研究生；E-mail:zhenglixiaok@126.com

1671-7031(2015)02-0046-04

B981；F2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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