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构建及其突围——以约翰·斯坦贝克短篇小说《菊花》为中心

2015-03-29 13:05朱青菊
关键词:铁丝栅栏菊花

朱青菊

(河南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洛阳471023)

一、铁丝栅栏出现的次数与场景

约翰·斯坦贝克(1902-1968)是美国20世纪上半叶著名的小说家,《菊花》是其短篇小说代表作之一,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南加州的萨利纳斯峡谷,那里整日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令人压抑不堪。铁丝栅栏是小说中的主要意象,它围成的小小空间,犹如牢不可破的铁笼,限制着女主人公的身心自由,也见证了她理想的幻灭和无奈的屈服。

铁丝栅栏在小说中一共被提到8次,按照出现的先后顺序可以勾勒出简单的故事梗概。当铁丝栅栏第一次出现时,伊莉莎正在花园里干活,亨利谈完生意悄悄来到她的旁边,从铁丝栅栏那边俯过身来。第二次,铁丝栅栏把她的花园圈了起来,免得牛呀、狗呀、鸡呀这些家畜糟蹋。第三次,一辆破旧的车轮吱嘎吱嘎尖厉地响着的大篷车在伊莉莎家的铁丝栅栏边上停了下来。第四次,修锅匠向伊莉莎打听路时,他放在铁丝栅栏上的手打满了老茧,裂着一条条黑乎乎的口子。第五次,当伊莉莎说“要是你拐回去到萨利纳斯的路,再从那儿上公路,会省些时间”时,他用一个大手指弹了一下栅栏,它响了起来。第六次,他开始讲述自己每年的行走路线,哪里阳光就往哪里去。伊莉莎说“听起来很不错的活法”,此时,他把身子弯向栅栏里面,显出很亲密的样子,问她是否有东西要修。第七次,伊莉莎眼神坚定,透出拒绝的神情。然后他就把话题扯到她的种植上,当谈到菊花,看到她兴奋的脸时,那人又朝栅栏里边靠了靠。第八次,他谎称有位太太希望他碰上好的菊花时能给她带点种子,伊莉莎眼睛一亮,变得热切起来。于是那男人进了尖木桩做的大门,修理了两个旧铝炖锅,伊莉莎给了那人一个新花盆,里面装着最漂亮的菊花幼苗。男人离开时,伊莉莎站在铁丝栅栏前,看着大篷车慢慢走远。

二、铁丝栅栏与空间建构

铁丝栅栏的多次运用在作品的空间建构上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见证了女主人公从平静压抑、女性觉醒、充满希望到幻灭屈服的心路历程,有学者曾说:“父权制下女性被视为被统治对象,女性必须服从于男性的利益。”[1]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20世纪30年代美国妇女悲惨无奈的生存状况和欲罢不能的社会现实。谢纳在其著作中指出“生存具有空间性”,从根本上讲,人是空间性的存在者,因此,文学与空间的问题必然是文学理论研究所关注的核心问题[2]。文学作为人类生存的文化表征,如果缺少生存境遇的深切关怀维度,其内在价值与意义必然丧失殆尽[3]。文学作品中的空间可以划分为三种:物质空间(居住空间)、精神空间(意识空间)和社会空间(群体空间)。在《菊花》中,整个故事告诉读者,女主人公深陷于一个被男人和栅栏包围着的无望的境地,生活空间的狭隘使她找不到倾诉对象,勤劳能干却得不到丈夫认可,刚被修锅匠点燃的希望之火又瞬间熄灭。她内心的孤独、失落和绝望难以排遣,万般无奈的她只能将脸扭向一边,把领子竖起来,轻轻地啜泣。

(一)物质空间

伊莉莎和她的丈夫亨利住在南加州的萨利纳斯峡谷,那里不是世外桃源,没有旖旎的风光。作者在开篇写到:“飘荡在半空中的冬雾呈现出灰法兰绒色,将萨利纳斯山谷严实地罩了起来;同时也把它与外界分隔开。雾气锁着山头,四面像顶盖子,而山谷则成了一口盖得严严实实的深锅。”[4]261这种沉闷压抑的画面显示了机械文明对自然生态的无情蹂躏和对人类居住环境的肆意破坏。峡谷里阳光惨白凄冷、柳叶焦黄枯萎,这种萧条衰败、毫无生机的自然氛围象征着女主人公的生活环境封闭压抑、希望渺茫。她的生活空间仅仅局限于农场上的屋子、厨房以及由铁丝栅栏围起的菊花园里。勤俭持家的她把自己家的小环境打理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就连前面台阶上的擦鞋垫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洁的白色农舍被红色的天竺葵紧紧地簇拥着,直到窗户附近,给人赏心悦目之感。她尤其擅长种菊花,方圆左近属她种出的菊花最大最漂亮。在生活上她善于统筹安排,她将炉子后面的水箱盛满水,做午饭时顺带就能把下午洗澡的水烧好。丈夫洗澡时把他的西服、衬衫、袜子、领带摆好放在床上,皮鞋擦得油光发亮,处处显示出她是一个精明能干、贤惠称职的家庭主妇。这样的妻子理应得到丈夫的肯定与疼爱,过着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但亨利木讷寡言,不懂花前月下,没有浪漫情怀,即使她精心栽培的十英寸大的漂亮菊花也得不到他的赞赏。在这个二人世界里,她的生活空间狭窄,生活方式单调,如同那灰蒙蒙的环境。对这种极度低沉压抑的氛围的渲染揭示了人类与自然之间难以摆脱的微妙关系,体现了作者对人类居住环境和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怀。把菊花幼苗交给修锅匠后,伊莉莎站在栅栏边低声道:“那边霞光万丈,多么亮啊!”这短短几个字表明了她对外面阳光世界的渴望与憧憬。但她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忙环顾四周看是否有人听到,由此可见她内心充满矛盾、挣扎和彷徨,说明女性蔑视传统、崇尚自由的思想和勇气还不够强大,女性真正的崛起并非指日可待。

(二)精神空间

铁丝栅栏围成的菊花园是女主人公的精神乐园,对菊花情有独钟的她在种菊时一丝不苟的虔诚态度既让人钦佩也让人心疼。作者写到:“花园里有一块四四方方的沙地,是用来种菊花幼苗的。她用泥铲把土翻了又翻,又弄平,再拍结实。然后又挖了十道平行的小沟,好栽种菊苗。”[4]263女主人公膝下无子,丈夫又忙于赚钱,心灵空虚的她便把精神生活几乎全部寄托在对菊花幼苗的栽培与呵护上。亨利谈完生意悄悄来到她的旁边,从栅栏那边俯过身来与她搭话,她吃了一惊,表明夫妻之间缺乏“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感应。亨利隔者栅栏和她说话,该行为本身也表明二人在空间上和精神上存有隔阂,她对亨利的行踪并不十分留意,这与她后来对修锅匠上上下下的仔细观察和细节描绘形成了鲜明对比。安装栅栏主要目的是防止牛、狗、鸡等进入园内糟蹋菊花,但这个栅栏其实是禁锢伊莉莎思想和行为的物质载体,它隔离的不仅是动物与植物之间的物质距离,更是伊莉莎与亨利及外部世界的精神距离。伊莉莎种出的菊花有十英寸,硕大美丽,但亨利对此不屑一顾,反倒希望她去侍弄果园,希望也能结出那么大的苹果来,这反映出二人在审美情趣和价值观念上的巨大差别。夫妻之间隔着栅栏的谈话只有寥寥数语,谈话方式更象邻里间礼节性的问候,对彼此的所作所为缺乏真正的关心与兴趣,这与后来她对修锅匠滔滔不绝谈论菊花时的表现完全判若两人。修锅匠讨要生意遭到拒绝后,社会阅历极广的他便机智地将话题转移到她正在忙碌的菊花地上,还用词语“彩色烟雾”来描绘菊花,这给了伊莉莎好感,此时她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认为他的这个比喻太恰当了。见情况有了转机,他便谎称有位太太花园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菊花,希望他碰到好的菊花时能给她带点种子。伊莉莎仿佛遇见了爱花惜花的知音,心理距离瞬间拉近,她热情地让他进了园子,抱出一个大而新的红色花盆,像母亲呵护婴儿般小心翼翼且熟练自如地往花盆里移栽菊花幼苗,还如数家珍般对他讲述了菊花的生活习性和生长过程:“她跪在苗床旁的地上,用手指挖些沙土,然后捧到那个新的红花盆里。接着她捡起准备好的一小捆苗,用自己有力的手指将它们插到沙子里,然后再用指节在周围拍了拍。”[4]266她如同朝圣者一样虔诚的态度再次深深打动读者的心。让承载着自己希望与梦想、精神与追求的菊花幼苗走出峡谷去领略外面世界的大好风光,她的精神诉求就得到满足,自豪感、价值感和幸福感也油然而生。她抱起花盆轻轻放进他的怀里,叮嘱他路上注意保持根部沙土湿润。对菊花生长节点和注意事项细致入微的了解是她与大自然亲密联系的映照,也从另一方面揭示了她精神生活的苍白贫乏和精神空间的寂寥狭小。但修锅匠竟把她精心栽培的菊花幼苗公然弃于路上,菊花被弃意味着铁丝栅栏围成的小小空间才是她的地盘,她的精神诉求通过栅栏外面的人是根本无法实现的,女性必须强壮自己,打破栅栏的围困,才能最终获得阳光与自由。

(三)社会空间

女主人公的社会空间极其狭隘,社会交往寥寥无几。铁丝栅栏是她与外部世界隔绝的重要标志,当丈夫与另外两个男人谈生意时她三番五次地朝那边张望,显示了强烈的好奇和渴望,但是却不能走近他们,更不能参与讨论,话语权受到极大限制。修锅匠的出现使女主人公的生活有了改变的可能。他不慌不忙追逐阳光的活法令她对外面世界心生羡慕。虽然伊莉莎说自己也能将锅上的坑敲平,将剪刀磨快,但修锅匠对菊花的赞美打动了她那柔弱的心,社会经验匮乏的她对陌生男人的话毫不怀疑,热情地让他进了尖木桩做的大门。此时这个男人是她社会空间上最接近的人,当她跪在地上往花盆里移栽菊花幼苗时她的手差点碰到他那肮脏的裤子。修锅匠从铁丝栅栏外一步步靠近并最终走进栅栏内的过程,也是女主人公一步步释放自我的心路变化历程,象征着女性不甘心被禁锢被束缚的心理觉醒过程。修锅匠走后,她站在栅栏边,头往后仰,双眼微闭,双唇无声地动着“再见—再见”。“再见”既是道别语,也是她内心渴望和期盼的真实写照。她希望自己也能像花盆里的菊花,摆脱孤寂、抑郁、令人窒息的沉闷环境,去享受外面那充满阳光和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他离开她的视线后便公然弃菊,宣告了栅栏外面的花花世界并不适合思想单纯的伊莉莎,社交的失败揭示了人性的冷酷与欺诈,她追求阳光和自由的梦想也随着菊花幼苗被弃而分崩离析。作为伊莉莎社会空间的重要标志,那旨在隔开鸡鸭猪狗的铁丝栅栏对她来说仍然是一个难以冲破的牢笼,弱小的她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去打破它,她必须继续忍耐难以摆脱的孤寂和痛苦。

有学者曾说:“妇女的解放是衡量一个时代人类解放的重要标尺……想要深入了解当下女性处境形成的历史渊源,就应该重视女性的历史存在情景。”[5]1铁丝栅栏构建的物质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是封闭、乏味和狭隘的,是对人性的压抑和扭曲,反映了当时美国女性的生存困境与精神诉求的被忽视、被践踏和被蹂躏,这是女性追求走向幻灭的深层原因,因此,如何让“女性迈出狭小窒息的闺阁、迈向社会公共领域成为可能”[5]44,便成为掩卷之后思考的契机,而这或许正是作品丰富的思想内涵和强烈艺术感染力的精髓所在。

[1]朱磊.赛珍珠《母亲》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J].海南大学学报,2013(1).

[2]谢纳.空间生产与文化表征:空间转向视阈中的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71.

[3]梁晓冬.空间与身份建构—卡罗尔·安·达菲诗评[J].当代外国文学,2012(3).

[4]John Steinbeck.The Chrysanthemums in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An Introduction to Poetry,Fiction and Drama[M].Zhengzhou:Henan People’s Press,2007.

[5]张文娟.五四文学中女子问题叙事研究——以同期女性思潮和史实为参照[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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