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的现代性问题

2015-04-01 02:50金家厚
党政论坛 2015年4期
关键词:社会秩序现代性权力

○金家厚

通过对“现代化”、“现代性”以及“后现代”学术话语及其理论思想的梳理,不难得出一个基本判断:当代中国要解决的核心问题并非“现代化”,也非所谓的“后现代”,而是“现代性”,即实现中国社会的现代性转型与建构。这种转型与建构,实质上是一种新的文明结构在中国社会中的形成,具体来说,就是符合现代精神的、体现现代文明特征和要求的社会秩序生活得以重构,或者说现代文明的社会秩序得以建立。以上判断,不仅源于理论分析和推演,更是由转型中国所面临的现代性问题决定的。

一、中国现代性问题的境遇

首先,中国的现代性起点不同于西方。中国拥有数千年之久的历史文化传统,形成了一整套独特而完整的思想观念、价值系统和社会制度,尤其是形成了特定的认知范式和思维结构。如此,它们对任何一种新介入的现代性因子都会发挥“过滤”作用,从而对现代性在中国社会的孕育、生长无时不发挥着影响,这种影响无疑是全方位的、深层次的,包括正面的或负面的、积极的或消极的、显性的或隐性的,等等。这决定了中国的现代性进程与西方有所不同,除体现现代性的一般特征外,应有自身特殊的呈现方式与展开逻辑。

其次,中国的现代性进程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展开的。全球化自发轫便一直在扩张、渗透,尽管始终有反全球化的努力,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或许这本来就是一种历史趋势和规律。中国加入WTO以后,由被动全球化转入主动融入全球化,继而中国发展的内外部环境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从外部来看,全球性的问题和矛盾增多、国家间博弈升级、软实力竞争凸显;从内部来看,国内相当多的问题和矛盾都与全球性因素密切关联。如此,全球性的与国内的问题和矛盾往往交织共存、相互影响,从而使中国的现代性进程极端复杂,充满着挑战和风险。因此,在分析和应对中国现代性问题时,必须遵循“系统思维、全球视野、本土行动”的原则。

还有,中国的现代性问题具有自身特点。中国社会自晚清以巨大落差遭遇现代性以来,便开启了现代性转型与建构的伟大实践,期间几经波折、动荡乃至断裂。从社会秩序的变化来看,真正让传统的社会秩序生活、社会规范体系走向解体的,莫过于过去30多年以市场化改革为牵发力量而带来的急剧的社会变革。一方面,国家主导的现代化运动轰轰烈烈,物质文明成就瞩目;另一方面,思想混乱、心态浮躁、价值扭曲、行为失范、社会失公、利益冲突等社会问题和矛盾凸显,出现了“过渡人”(处于“传统人”与“现代人”之间的一种过渡型人格形象,这种人生活在双重文化背景之下,一只脚留在传统之中,一只脚已迈入现代社会,对传统既厌倦又留恋,对现代化既张扬又贬斥,他们经历着新旧交替所造成的“价值窘迫”,精神孤独和心理异化成了他们最典型的人格特征)概念所描述的社会焦虑现象,表明出现了基础性的社会秩序危机。缘此,中国现代性问题的破解,既要以西方现代性为镜鉴,又要超越西方现代性,重在探寻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诸多发展难题的破解之道。

二、中国现代性问题的思想根源

由于历史文化及现实境遇的差异,决定了中国具有与西方不同的现代性问题。总体而言,从导致诸多社会问题和矛盾乃至社会秩序危机的思想根源来看,中国的现代性问题主要集中于如下方面。

一是市场主义。当代中国正经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其表现之一便是市场社会的悄然形成。由于西方新自由主义的影响,尤其是市场化改革给中国带来表面上的繁荣,使市场思维无处不在,市场化客观上已成为社会主流的意识形态,全面渗透到日常生活之中,成为主宰社会生活的合法性主体。从此,市场逻辑肆意扩散,将一切社会关系按照市场化原则加以重塑,使原本饱含情感的人与人的关系变成冷冰冰的市场交易关系。正如桑德尔所言,“我们正生活在一个什么都可以买卖的时代”。

当市场社会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时,市场逻辑将对道德规范产生一种排挤效应,从而消减人们的利他精神,冲蚀社会的公益文化。而事实上,缺少道德逻辑,市场逻辑永远是不完全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市场逻辑正在戕害当下社会,把社会推向瓦解和冲突的边缘。

二是权本主义。中国经历过二千多年的封建专制集权统治,社会以政治权力为轴心自上而下形成了系统的管控机制与秩序结构,而且有完备的儒家思想对这种权力模式和秩序结构予以维护,从而造就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文化乃至官本位的社会。与此同时,社会的各种制度建构都与这种权力崇拜文化相呼应,无一例外地突出权力的强势地位和生杀予夺的实际作用。而且,这种状况在计划经济时代和政府全能主义体制下不但没有根本性改变,反而得到了系统性强化,这种强化是通过权力对社会资源、财富、机会和价值等实施全方位计划与配置的物化形式的制度来实现的。

市场化改革之后,人们的利益诉求全面释放。在市场逻辑主宰社会生活的情势下,人们对权力的渴望与觊觎并没有减退。正是因为对个人利益的追逐,人们才义无反顾地对权力地位做出如此理性的选择。因此,在权本主义文化及相应的体制结构中,权力已被异化,它实际上体现着一种不平等的利益关系,其往往更多的代表私人利益,而不是公共利益。关于这一点,我们完全可从权力寻租、权贵联姻、权权交易、权钱交易等权力腐败现象中得到佐证。

权力在社会运行结构中始终处于强势地位,其运作逻辑是一种强制性逻辑,如此导致所有非权力因素对权力的一种依附。久之,对非权力方而言,即形成一种依附人格、依附心理乃至依附文化。实际上,这是社会生活中的一种隐性文化,它对于显性的制度系统的运行往往起着内在的支撑作用。因此,就社会自身的发育而言,无疑会导致社会独立性、自主性和主体性的整体缺席或先天不足。

三是物质主义。伴随中国经济的奇迹式发展,物质主义观念及生活方式快速蔓延,人们的物欲空前高涨,甚至达到疯狂的地步,这可从中国的“双11”现象可见一斑。再比如,近期曝光的疯狂敛财的“房姐”、“表叔”、“刘志军案件”、“刘铁男案件”;爱情观、婚姻观世俗化倾向严重,人们对“二奶”、“小三”现象见怪不怪;中国的奢侈品市场正在崛起;还有中国大妈“抢购黄金”;等等。

值得思考的是,物质主义给个体和社会带来了深刻的生存与发展危机。就个体而言,物质成为判断一切价值的标准,生命的意义也就在于对物质财富的无限追逐,从而导致信仰缺失、精神空虚、灵魂被掏空、精神世界遭瓦解。就社会而言,物质崇拜,物欲横流,拜金主义、享乐主义、消费主义盛行,勤劳、节俭、诚实、善良、正义、奉献等社会美德被淹没,“地沟油”、“毒奶粉”、“黑心棉”、“山寨版”、“忽悠”等现象司空见惯,社会出现了严重的信任危机,社会凝聚力下降,社会无序、焦虑、狂躁。因此,出现了一种发展悖论或“反发展”现象。

四是个体主义。个体主义源于西方文化,有“个人自主”、“个人独立”、“个性解放”、“对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追求”等意涵,而在传统的中国文化中则是“无我”的。但伴随中国的市场化改革,尤其是市场主义和物质主义等价值观念的确立,社会利益关系快速分化,个体利益从种种集体利益中分离出来,从而个体主义价值观很快获得了自我乃至社会的认同。从此,人们都只关注狭隘的个体自我利益,也就是说,个体在现实社会中确立了充分的正当性地位,甚至是隐性的中心地位,其极端形式便是个体化社会的形成。

“个体”得到认可和确立,这本身是现代性带给社会的一大进步,但不能走过了头,我们要在“个体”与“他者”、“个体”与“社区”、“个体”与“社会”、“个体”与“国家”乃至“个体”与“自然”等种种关系中寻求平衡。破坏了这种平衡,“个体”将失去根基,“个体利益”即成为幻象而已。因为,“个体”绝不是孤立的“自然人”,而是一种“社会人”,是在与他者、社区、社会、国家、自然的依存关系中被赋予各种社会能力和自由的,并得到“身份确认”和“地位确立”的。因此,“个体”始终嵌入在各种社会关系之中,是属于种种共同体中的“个体”,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启示。倘若违背了这一原则,个体主义就容易滑向极端的个体主义或利己主义,从而成为一种社会的破坏力量,阻滞或消解着现代社会的“公共性”和“公共精神”。正如凯博文所言,“这种个体主义趋向和自我塑造的潮流最先带来了物质欲望和消费主义实践,带来了自我中心的实用主义,从而将长久以来建立在文化道德基础之上的人际关系变成一种令人担忧的、可能会导致腐败的互相利用模式。”

三、中国现代性问题的实质

由此可见,随着经济市场化改革的深入,人们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乃至社会心理发生了很大变化,从而使中国计划体制下所形成的社会秩序体系丧失了得以维系的思想根基。那么,要破解中国现代性问题,就得在思想根源上进行反思,从重构人们日常的社会生活道德入手,致力于建构一种符合现代精神的、体现现代文明特征和要求的社会秩序化机制和社会规范体系,从而为现代化实践服务,或者说为中国发展服务、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服务、为实现“中国梦”服务。毫无疑问,这种建构将是一项长期的、艰巨的、系统的社会工程。

由于这种建构关涉社会的组织体制及其内在逻辑的重建,它必然要以社会重建的理论自觉和实践自觉为支撑。由于社会组织本身富有社会生活内涵,它无疑成为其中极其重要的一种组织依托和道德文化载体。也正因为这一点,近来社会组织引发学界的高度关注,尤其在全面深化改革的背景下更是这样,因为它或许就是应对当下中国社会秩序危机、破解中国现代性问题的突破口。这里,只有首先判断中国的核心问题究竟是什么,然后才能为社会组织的价值地位找到一种认知框架。这种认知框架,为讨论社会组织发展提供了方法论,从而帮助我们框定关于社会组织发展要讨论的范畴和意义,包括社会组织发展的角色定位、角色功能及其实现路径等深层次议题,进而探讨现实问题的应对思路。这样一来,社会组织发展问题的破解与中国现代性问题的破解在本质上是统一的、相互影响的,其实质就是要解决中国快速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秩序危机问题。

鉴此,当前社会利益分化、社会问题和矛盾凸显、社会乱象丛生,我们在理论上将其理解为,计划经济体制下建构起来的社会秩序体系已支离破碎了,而适应于市场经济的社会秩序化机制和社会规范体系亟待从整体性上予以重建。这是转型中国所面临的现代性问题的核心所在,也是社会组织发展所蕴含的现代性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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