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自治”思想的生存论解读

2015-04-02 11:18许恒兵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自治文集人民出版社

许恒兵

(南京政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 210003)

马克思“自治”思想的生存论解读

许恒兵

(南京政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 210003)

马克思彻底改变了传统形而上学理解人的本质的本质主义路向,转向了从人的实践存在方式出发关切人的生存状态的生存论路向,并依此为根本指引,全面深刻地揭露了现代社会中人的非自主生存状态的实情。在此基础上,马克思的“自治”思想瞄准彻底改变人的非自主生存状态的目标,一方面探求实现途径,强调人的自主生存状态的最终实现要依赖于人的“历史活动”,是人自己实现自己的活动构成的展开;另一方面指向于对未来自治社会人的本真性生存状态展开设想,此种状态从根本上体现为人的自主性和全面性的发展,从而表现为实现途径与价值诉求双重维度的内在统一,并共同彰显了马克思哲学的生存论取向。

马克思;自治;生存论;解读

马克思的自治思想已经得到许多学者的关注,并作了较为深入的研究。但是,笔者以为,更为充分地挖掘马克思自治思想的理论意义和价值,还需将其置于更为广泛的理论基础上进行深入思考。马克思自治思想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体现了对未来社会管理制度的设想,但其根本目的则是力图按照符合于人性发展的要求来安排周围的环境与世界,其所体现的正是对人的生存与发展的高度关注。既然如此,我们为了充分理解马克思自治思想的丰富内涵,就必须深刻理解其内涵的生存论意蕴。

一、马克思哲学的生存论转向及对人的非自主生存状态的揭示

传统形而上学“把人同人的世界割裂开来,试图以人的‘理性’去‘洞悉’与人相对峙的‘世界’的‘普遍规律’,并把这种与人的历史性存在无涉的、永恒的‘普遍规律’作为规范人的思想和行为的最终的根据即‘本体’。”①孙正聿:《“生存论转向”的哲学内涵》,《哲学研究》2001年第12期。作为传统形而上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的思辨哲学将人类历史视为抽象的“绝对精神”借助于概念辩证法自我异化和复归的过程,而人则被归结为这一过程由以展开的工具和环节,即“对于这个在本身为本身的、普遍的、实体的东西——其他一切万有皆居于从属地位,供它的驱策,做它的工具”②黑格尔:《历史哲学》,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25页。。如此一来,黑格尔所述说的便不再是人的历史性存在,而是外在于人的观念性存在。归根结底而言,以黑格尔为典型代表的传统形而上学将人视为被外在于人的抽象本质规定的结果,本身体现了现代社会中人的非自主性生存的实情。就其实质来看,黑格尔用以统摄人的“绝对精神”无非是资本主义经济运行规律的形上指认。诚如阿多诺所言,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所体现的同一性规律不是“思索的规律,而是现实的规律”③参见张一兵:《文本的深度耕犁》(第2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2页。。既然如此,当黑格尔借助于“绝对精神”的自我历程统摄人时,无疑在根本上确认了人的非自主性的生存状况,以致马克思批评其为“虚假的实证主义”或“只是虚有其表的批判主义”。

针对传统形而上学立足于人之外的“抽象存在”概念性地规定人的本质的本质主义路向,马克思强调必须从“人间上升到天国”,即要求基于人的实践存在方式关切人的历史性存在,并通过此种关切探寻实现人的解放的现实道路和途径。正如恩格斯所言:“要从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转到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就必须把这些人作为在历史中行动的人去考察”,“对抽象人的人的崇拜,即费尔巴哈的新宗教的核心,必定会由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来代替”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4、295页。。马克思哲学的此种新“奠基”,不仅彻底超越了一切传统形而上学,即“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6、4、155、520、538、186页。,而且从根本上终结了其所内涵的理解人的本质主义路向,即在其中,人“都是从一种已经固定了的对自然、历史、世界、世界根据的解释的角度被规定的,也就是说,是从一种已经固定了的对存在者整体的解释的角度被规定的”③海德格尔:《路标》,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376页。,并随之开启了一种追问“人如何存在”的历史性存在方式的生存论路向。归根结底而言,实践作为人的最独特的生存方式,决定了关切人的实践存在方式的生存论路向,就此而言,无论认为马克思哲学革命实现了“实践转向”抑或实现了“生存论转向”,本身都是对同一事实的不同命名。

特定的实践存在方式不仅体现了人的特定的本质,而且匹配于人的特定的生存状况。正是基于此种内在性关联,马克思对现代社会中人的生存状态作了深入的考察。从马克思的思想演进历程来看,揭示现代社会中人的非自主性生存状态几乎贯穿于始终,并体现为一个逐渐深化的过程。早在1843年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就明确宣称:“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6、4、155、520、538、186页。;而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批判国民经济学仅仅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但“它没有给我们说明这个事实”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6、4、155、520、538、186页。。而这个事实就是现代社会中的异化劳动的事实,具体表现为人与其劳动产品的异化、与劳动本质的异化、与类本质的异化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但是,由于此时马克思对“实践”的理解从总体上还属于一种价值性的预设,因而当其将非自主生存状态视为人的实践“类本质”的丧失时,其所遵循的仍旧是人本主义的批判逻辑。换句话说,此时的马克思尚未基于人的实践方式对人陷入异化的现实根源展开剖析,尽管其中“也包含着一定的人的行动的内容,但其重点并不在于人的行动,而在于对现实状况的异化式批判”⑥唐正东:《青年马克思的‘现实人道主义’概念为什么重要?》,《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而1845年的《德意志意识形态》无疑是一大突破,其中,马克思基于理解人的物质生产视野,即“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它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6、4、155、520、538、186页。,对现代社会中人的非自主生存状态作了深刻的揭示。现代社会生产和分工的发展,使得个人的活动固定为独立的领域,而由于现代分工的“非自愿性”,以致“受分工制约的不同个人的共同活动产生了一种社会力量,即成倍增长的生产力。因为共同活动本身不是自愿地而是自然形成的,所以这种社会力量在这些个人看来就不是他们自身的联合力量,而是某种异己的、在他们之外的强制力量。”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6、4、155、520、538、186页。在马克思看来,此种强制表明了这里的出发点不是自由的社会的个人。随着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深入,马克思最终将此种社会性的强制力量规定为资本对人的统治。

归根结底而言,在马克思看来,现代社会人的非自主生存状态从根本上源自于该社会的特定的生产方式,具体来说就是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关系。马克思指出:“我们称为资本主义生产的是这样一种社会生产方式,在这种生产方式下,生产过程从属于资本,或者说,这种生产方式以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关系为基础,而且这种关系是起决定作用的、占支配地位的生产方式。”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53-154页。在此种生产方式中,资本幻化为似乎能够自我实现增殖的主体,而雇佣劳动者则畸变为“使资本发酵”的纯粹物性存在,即“资本通过同工人交换,占有了劳动本身;劳动成了资本的一个要素”(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6、48页。。与此同时,在现代社会,人的非自主性生存状态决不止于生产领域。由于“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6、4、155、520、538、186页。,或者“在一切社会形式中都有一种一定的生产决定其他一切生产的地位和影响,因而它的关系也决定其他一切关系的地位和影响”(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6、48页。,从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犹如“普照的光”,决定着现代社会其他各种社会关系的性质,那么,现代社会人的非自主性生存状态必定会由于现代生产方式的根本制约作用而延伸到其他各个领域。

总之,马克思基于人的实践存在方式理解人的致思取向,开启了哲学的生存论转向,并基于现代社会人的实践存在方式的特殊性,全面深刻地揭示了现代社会人的非自主生存状态的现实根源及其完整表现。从理论旨向上来看,揭露无疑是为了批判,即必须在深刻洞悉人的非自主生存状态及其现实根源的基础上探寻实现人的自主和全面发展的现实道路。

二、马克思“自治”思想的实现途径维度及其生存论意蕴

简单来说,马克思“自治”思想的实现途径维度意指通达人的自主性生存状态的路径。如果先行说出结论的话,可以将其简单概括为“人在实践活动的过程中自己实现自己”,因此,从“自治”概念的更为宽泛的内涵来看,此种途径本身无疑已经体现了“自治”的本质性要求,并同时深刻地体现了生存论的基本理论取向。由此,马克思实现了对以往一切旧的历史观局限于纯粹的思想活动来阐释人的自我实现的超越。对此,马克思指出:“迄今为止的一切历史观不是完全忽视了历史的这一现实基础(即现实生活过程——笔者按),就是把它仅仅看成与历史进程没有任何联系的附带因素。因此,历史总是遵照在它之外的某种尺度来编写的;现实的生活生产被看成是某种非历史的东西,而历史的东西则被看成是某种脱离日常生活的东西,某种处于世界之外和超乎世界之上的东西。这样,就把人对自然界的关系从历史中排除出去了”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5、527页。。而如果说现实生活过程本身就是人的生存的事实,那么,此种“忽视”不仅将历史塑造成为与人无关的纯粹思想过程,而且必然性地将作为历史之未来的“理想社会”——此种社会被看作最大程度地彰显了人的“本性”——视为从现实历史之外输入其中的纯粹思想物。法国启蒙哲学“用头立地”,要求人的头脑以及通过头脑里的思维发现的原理成为人类一切活动和社会结合的基础。而空想社会主义者无疑与此种致思方式保持了高度的一致。由于受不成熟的资本主义生产状况、不成熟的阶级状况的制约,以及唯心主义历史观的理论基础,空想社会主义者将体现人的自主性生存的理想性社会制度视为理性“发现”的结果,即其认为“社会所表现出来的只是弊病,消除这些弊病是思维着的理性的任务。于是,就需要发明一套新的更完善的社会制度,并且通过宣传,可能时通过典型示范,从外面强加于社会”,其必定的结果则是:“这种新的社会制度是一开始就注定要成为空想的,它越是制定得详尽周密,就越是要陷入纯粹的幻想。”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8页。

黑格尔无疑是在马克思之前较为深入地洞见到现代社会中人的非自主生存状态事实的杰出代表。在他看来,现代社会的产生过程同时就是“工人生活的非人化”过程,其中,“劳动的价值随着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而以同一比例下降。劳动绝对地变成越来越僵死,它成为机器劳动,个人自己的技能受到极大的限制,而工厂工人的意识则下降到极端愚蠢。个别方式的劳动与全部无限的大量需要之间的联系完全看不出来了,产生了盲目的依赖性,以致整个阶级赖以生存的劳动常常突然受阻,变得多余和无用。”③参见宋祖良:《青年黑格尔的哲学思想》,湖南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77-178页。在此基础上,黑格尔开始探寻实现人的自由的道路。但是,由于黑格尔不能将历史视为人的自我发展的现实过程,以致“最终还是回到了康德关于对立面靠外力统一的观点上去”④杜娜叶夫斯卡娅:《马克思主义与自由》,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4页。,即其最终将作为抽象的“绝对精神”之最高体现的自觉的普遍伦理代表的国家与法作为消除社会矛盾和实现人的自由的可靠保证。对此,黑格尔指出:“自在自为的国家就是伦理性的整体,是自由的现实化;而自由之成为现实乃是理性的绝对目的。国家是在地上的精神,这种精神在世界上有意识地使自身成为实在,至于在自然界中,精神只是作为它的别物,作为蛰伏精神而获得实现。”⑤黑格尔:《法哲学原理》,商务印书馆1961年版,第258页。归根结底而言,这些力图实现人的自主性生存状态的方案共属于纯粹的“思想活动”,并且深层次地体现了现代社会中的人的“他治”的生存实情。

对此,马克思针锋相对地指出:“‘解放’是一种历史活动,不是思想活动”。要彻底改变人的非自主生存状态,必须彻底改造此种生存状态由以产生的社会现实基础,即“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5、527页。。就此而言,它充分地体现了马克思自治思想中的途径维度,即人的未来如何,绝非人之外的“他者”决定的结果,而应是人基于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实现自己的结果。马克思由此澄明的正是人的生存的事实。此种事实无疑充分地体现在当代生存论哲学对人的本质的阐释之中。作为当代生存论哲学转向的集大成者,海德格尔用“绽出之生存”来界定人的“本质”,而其核心内涵则是,人基于与世界的“交道”或行动而体现为一种面向未来的“可能性存在”。而在萨特那里,“自我”作为“自为的存在”不仅是基本的生存事实,而且直接构成理解人的未来的本体性根据。借助“自我”选择的绝对自由,人的生存的所有意义开放性地展现出来。无论是海德格尔抑或萨特,他们对人的本质的理解无疑内涵着人是一种自己实现自己的特殊存在。

而作为生存论哲学的重要开启者,马克思无疑先于当代生存论哲学充分表达了人基于实践活动自己实现自己的根本意向。马克思明确指出:“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不拥有任何惊人的丰富性’,它‘没有进行任何战斗’!其实,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在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且进行战斗。并不是‘历史’把人当做手段来达到自己——仿佛历史是一个独具魅力的人——的目的。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5、608、544-545页。这段话不仅阐明了历史作为人的活动之过程性展开的本来面目,因而从理论上把握历史必须将现实的人作为出发点,即如马克思在批判蒲鲁东时所说:“只要你们把人们当成他们本身历史的剧中人物和剧作者,你们就是迂回曲折地回到真正的出发点,因为你们抛弃了最初作为出发点的永恒的原理”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5、608、544-545页。,由此形成的则是“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同时,既然历史作为人的自我实现的过程,本身源自于“现实的、活生生的人”的活动,那么,作为历史之重要一维的“未来”也必定从根本上源自于人的自我实现的活动。而当马克思将“共产主义”界定为“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时,无疑充分地体现了此种致思取向,也正因为如此,海德格尔认为马克思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一度之中。

但是,马克思同时强调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也就是说,现实的人基于实践活动通达自主性生存状态的过程本身又是一个受制约的过程。就这一点而言,不仅充分地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唯物主义”性质,同时也表现出与以卢卡奇为典型代表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尤其是与当代西方人本主义马克思主义者之间的根本性区别。基于对德国古典哲学内在缺陷的深刻领会,即其力图“从思想上克服资产阶级社会,思辨地复活在这个社会中并被这个社会毁灭了的人,然而其结果只是达到了对资产阶级社会的完全思想上的再现和先验的推演”,卢卡奇强调必须依赖于“无产阶级”这一“行为的主体、创世的‘我们’”来解决德国古典哲学的“二律背反”。③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231-232、297页。但是,在此过程中,卢卡奇赋予了无产阶级意识以绝对的能动性,即“行动功能的正确与否最终要由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发展来决定”,而无产阶级“意识突出的实践的本质就表现为,相应的正确的意识就意味着它的对象的改变,而且首先说,它自身的改变。”④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231-232、297页。如此一来,无产阶级意识便获得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一般的创世功能。而当代西方以萨特、马尔库塞、弗洛姆等为主要代表的人本主义马克思主义者则基于对人的自由能动性的极度彰显,强调通过人的自我实现来克服现实社会所造成的“异化”,并最终实现人的本真性生存。他们共同的缺陷在于没有充分给予人的自我实现必定会受到“历史条件”的制约以重要的理论位置。

与此根本不同,马克思首先“认真地思考了不能消除的人的有限性与在世界内的人的可能性”,并对人的“具体自由的可能的条件进行冷静的分析”。⑤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143页。固然,在马克思看来,人基于实践活动的自我实现过程体现了人的自由能动性,即人在创造环境的过程中按照符合人性发展的要求安排环境,但同时,“环境也创造人”,“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都遇到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5、608、544-545页。也就是说,人的自由能动性的发挥绝非现实历史过程之外的一厢情愿式的彰显,其本身就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产物。而就人的自主性生存状态的最终实现来看,此种历史制约性体现在物质生产的充分发展,正如马克思所言:“这需要有一定的社会物质基础或一系列物质生存条件,而这些条件本身又是长期的、痛苦的发展史的自然产物。”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7页。反之,“如果还没有具备这些实行全面变革的物质因素,就是说,一方面还没有一定的生产力,另一方面还没有形成不仅反抗旧社会的个别条件,而且反抗旧的‘生活生产’本身、反抗旧社会所依据的‘总和活动’的革命群众,那么,正如共产主义的历史所证明的,尽管这种变革的观念已经表述过千百次,但这对于实际发展没有意义。”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5、535、571、574、574页。

三、马克思“自治”思想的价值诉求维度及其生存论意蕴

马克思“自治”思想的价值诉求,意指通过自治社会的建立所彰显出来的基本价值取向。总体上而言,这一取向表现为人通过自己管理自己,实现自己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对此,马克思在论及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亦即自治的人类共同体时明确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46页。而其所针对的无疑是“史前社会”中少数人的自由发展总是建立在绝大多数人丧失了自由发展的权利的基础之上。即非自愿的分工“使精神活动和物质活动、享受和劳动、生产和消费由不同的个人来分担这种情况不仅成为可能,而且成为现实”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5、535、571、574、574页。。而其在资产阶级社会中的鲜明体现则是,雇佣劳动者成为作为资本家“人格化”体现的资本实现自我增殖的工具。而其在政治上的体现则是,国家“采取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与个人相对立,并且,在此种“冒充的共同体中”,“个人自由只是对那些统治阶级范围内发展的个人来说是存在的,他们之所以有个人自由,只是因为他们是这一阶级的个人”,而“对于被统治的阶级来说,它不仅是完全虚幻的共同体,而且是新的桎梏”。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5、535、571、574、574页。总而言之,在马克思看来,在“迄今为止”的社会中,人处于被“管理”、被“统治”的生存状态之中。

而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中,联合起来的个人通过将资产阶级社会中基于雇佣劳动者的劳动所发展起来的、但却表现为“自发性”的前提转变成“集体”支配的对象。对此,马克思明确指出:“共产主义和所有过去的运动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推翻一切旧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基础,并且第一次自觉地把一切自发形成的前提看做是前人的创造,消除这些前提的自发性,使这些前提受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支配。”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5、535、571、574、574页。具体来说,这一步的实现通过无产阶级首先夺取政权,将国家权力收归社会所有,从而实现“生产者的政治统治”,舍此,就不可能实现经济领域的自治。对此,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论及“公社”的性质时强调指出:“公社的真正秘密就在于:它实质上是工人阶级的政府,是生产者阶级同占有者阶级斗争的产物,是终于发现的可以使劳动在经济上获得解放的政治形式”,“公社要成为铲除阶级赖以存在、因而也是阶级统治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的杠杆”。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8页。正是在公社中,联合起来的个人把个人的自由发展和运动的条件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从而“使一切不依赖于个人而存在的状况不可能发生”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5、535、571、574、574页。。在此基础上,经济领域的自治尤其体现在联合起来的个人按照符合自己本性的要求丰富和发展自己。如果说“在资产阶级社会里是过去支配现在”,即在资产阶级社会里,“活的劳动”只是增殖已经积累起来的劳动亦即资本的一种手段,那么,在实现了自治的共产主义社会,则是“现在支配过去”,即“在共产主义社会里,已经积累起来的劳动只是扩大、丰富和提高工人的生活的一种手段”。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46页。

从生存论的视角来看,马克思对自治社会中人的活动方式的“设想”所澄明的正是人的本真性的生存状态,它与现代社会中人的非本真的生存状态根本对立。海德格尔指出:“此在的本真状态就是构成其最极端的存在的可能性的东西”⑨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16、19页。,而在“最极端的存在可能性中把握的此在就是时间本身”,“如此这般被刻画的将来存在作为时间性存在的本真的‘如何’就是此在的存在方式,在这种存在方式中并且从这种存在方式而来,此在给自己以它的时间”⑩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16、19页。。海德格尔的论述启示我们,“时间”之真正成为人的生存演历,是人之本真性生存的关键所在。而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人为社会创造的“自由时间”为资本家所窃取,即其“决不是与本真状态中的时间为伴”,从而陷入非本真的生存状态。而自治社会的建立意味着使劳动者享受自由时间并获得个性充分发展的社会制度的产生。在真正社会制度中,一方面,“自由时间——不论是闲暇时间还是从事较高级活动的时间——自然要把占有它的人变为另一主体,于是他作为这另一主体又加入直接生产过程”,“这个过程同时就是自身锻炼”,从而实现自己自由全面的发展(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08页。

日本马克思主义者内田弘认为,贯穿《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主题是:“资本(所谓资本的生产方式)的历史意义,是资本培育了可自由支配的时间使其成为自觉地创造制度并驾驭制度的民众的力量,然后资本丢下他们,离开历史的舞台。”②内田弘:《新版〈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的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8页。内田弘的判定无疑契合了马克思的本意,并于此告诉我们,自治社会与人的本真性生存状态的通达绝非人的头脑构造出来的产物,其本身就是以往历史尤其是资本主义社会长期发展的结果。在马克思看来,正是资本的生产方式“为整个社会和社会的每个成员创造大量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即为个人生产力的充分发展,因而也为社会生产力的充分发展创造广阔余地)”。虽然从资本的立场来看,这样创造的非劳动时间“和过去的一切阶段一样,表现为少数人的非劳动时间,自由时间”,但由于资本的直接目的是价值,而不是使用价值,从而必定会采用一切技艺和科学的手段,增加群众的剩余劳动时间,从而导致资本“违背自己的意志,成了为社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创造条件的工具,使整个社会的劳动时间缩减到不断下降的最低限度,从而为全体[社会成员]本身的发展腾出时间。”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03页。

综上所述,马克思将“人自己实现自己”确立为通达自主性生存状态的根本途径,深刻体现了生存论的基本理论取向,并基于对“人自己实现自己”的各种限制的深刻阐述,切中了人之生存的实情。而随着“自治型”社会或者说是“自由人的联合体”的建立,人则在“自己管理自己”的过程中实现自己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或者说,彰显出本真性的生存。就此而言,正是对人的生存和发展的切实关照构成了马克思自治思想的内在理论基础。

(责任编辑:陆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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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3-4145[2015]06-0032-05

2015-05-20

许恒兵(1979—),安徽宣城人,哲学博士,南京政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国外学者历史唯物主义观的理解史研究”(项目编号:11AZX001)和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苏东唯物史观的发展逻辑研究”(项目编号:13CZX014)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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